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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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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忽裏勒臺原本是北境二十部眾汗王議政的大集會, 通常只用於決策各種重要事務,一年到頭也開不了幾次。但自烏蘭圖雅稱帝改制以來,這忽裏勒臺就變成了二十部的大朝會, 隔三差五要開上一次。

不過說是朝會,其實也與烏蘭圖雅的一言堂沒多少區別了, 自五年前烏蘭圖雅改革軍制,又從各部選拔親軍起,她的統治便已經日益穩固, 只是這開天辟地的功業並非所有人都能接受, 平湖之下永遠暗流湧動。

當冬日的第一場雪落盡, 荒原之上白帳綿延十餘裏,幾乎與薄雪融為一體。眾星拱衛的大帳中眾人在席,案上熱酒添了一壺又一壺也不見停歇。

“北境分隔百年,如今大業再興, 能與安車骨王同席實在難得。”烏蘭圖雅發間插著白羽,向完顏晝舉杯笑道, “朕敬安車骨王一杯。”

“不敢當。”完顏晝神情輕慢地靠在皮毛上, 指頭都沒動一下,“北境歷來東西分治, 外稱一國內為同盟,從沒誰踩到誰頭上過。”

“但前些年二十部搶占先機率先稱帝, 也沒問過我十六部的意見, 如今你我身份懸殊,本王一個小小藩王可受不起神啟皇帝的一杯酒。”

“你陰陽怪氣罵誰呢?自己廢物倒還怪起別人了?”一個滿臉絡腮胡,五大三粗的壯漢聞言立刻拍案而起, 中氣十足地喊道,“北境向來實力唯尊, 少搞那些虛頭巴腦的規矩,我孛兒只斤部五萬勇士無人可擋,陛下又得長生天賜福,乃承天命,眾王之王不給我們當還能給誰?你嗎?”

“就是,況且要論規矩論血脈,我蒼狼一族游弋沙漠草原千年之久,也不是你們東邊那破林子裏還在吃奶的崽子能比的!”

這話說得更是毫無顧忌的難聽,不等完顏晝說話,十六部這邊也按耐不住立刻站起來開始對罵,口氣也沒比對面好上幾分,大帳之中一時吵吵嚷嚷,菜市一般吵得人腦仁疼,而十六部中罵得最高的是一個身著白袍的少年。

“蒼狼?真把老子牙都笑掉了,在伊吾當了幾個月縮頭烏龜,被打得跟狗似的這邊竄到那邊,到現在連個小小的武威都沒打下來,你們改成龜部算了,戰功半點沒有,屁話倒是真不少。”白袍少年是完顏晝身邊的親衛仆散元殊,正是才十七八歲意氣風發的年紀。

“誒——”仆散元殊挑眉指著他,一腳踩在矮桌上,把對面剛剛張開的嘴給指閉上了,“先別反駁,你就說說你們打下了幾座城殺了幾個兵吧?說說唄?”

如今冀州盡數淪陷,幾餘下幾座孤城堅守,整個河東大地流血漂櫓,百日不幹,這些土地全都是以呼延烈和仆散元貞為首的三大軍打下來的,雖說如今呼延烈意外被趙澤風反撲暴死,但瀕死的玄焰軍也已經挽回不了冀州的敗亡了。

“我哥一個人殺穿了冀州令南朝人聞風喪膽,你們幹什麽了?知道自己在吃白飯就少說話,還真當自己是個東西了?”若非這帳中不能攜帶兵器,仆散元殊早就把自個兒的錘子砸在對方臉上了。

“元殊。”完顏晝等他說得差不多了,才悠悠開口,不輕不重地點了一句,“沒禮貌,快坐下。”

“哼!”仆散元殊一屁股坐了回去,撇著嘴又丟了幾個嘲諷的眼神,那副囂張的模樣讓人恨不得擼起袖子就上去把他揍一頓。

看了半天鬧劇,烏蘭圖雅目光掃過幾個坐在後面始終一言不發的老者,才將目光移回了自己族人身上。那麽多年過去,從前孛爾只斤部的政敵,如今也是一樣

“夠了,安靜些,孩子不懂規矩,你們也跟著胡鬧嗎?”

不等仆散元殊就著這個所謂的“規矩”再辯些什麽,烏蘭圖雅便又道:“大戰在即,這時候要是起了內訌對誰都沒有好處。”

眾人的目光中央,她皺著眉將酒放下,看向完顏晝的眼神裏似有不少顧忌,“北境東西向來等同,安車骨王還當以大局為重。”

完顏晝聽了這話也還是沒出聲,他把玩著空蕩蕩的酒杯,擡眼給呼延雲峰遞了個眼神,除了此時另有要事不在此處的陸景淩,他身邊就只有個呼延雲峰算是個能講上幾分道理的文明人了。

“我們王上寬宏大量,自然無意計較,只是王上珍惜東西盟誼,我們這些下屬卻不得不站出來說幾句。”呼延雲峰得了令,立刻起身向烏蘭圖雅行禮道。

“陛下此舉讓我十六部平白無故矮了一頭,實在是令這帳中眾人徒生嫌隙,難以服眾。”

“呼延大人所言有理,所以……大人有何高見?”烏蘭圖雅神色淡淡,看上去興致缺缺。

“雲峰不敢托大,只是些許愚見罷了。”呼延雲峰笑容得體,看得眾人眉頭緊皺,只覺得這個跟那些個南朝人學了一身裝模作樣的氣質,讓人看著就討厭。

“這事實在簡單,不患寡而患不均,十六部求的不過是個公平罷了,只要我家王上亦能稱帝,二位陛下便可名正言順地統領全域,共治北境,豈非佳話?”

“另外,雲峰鬥膽冒犯……這戰場瞬息萬變,我家王上幾入戰陣,出生入死,一不小心可就要出大岔子。屆時若是北境不睦,我們十六部又該聽誰的去?但若這北境有二位陛下坐鎮,此事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呼延雲峰話音落下,大帳中一片寂靜,沒人敢插上一句嘴。席間眾人有人迷茫,有人擔憂,還有些人眼中精光乍現。

“怎麽我聽也聽不懂,他就不能說點人話嗎?說話跟放屁似的。”有人捅了捅身邊的人,竊竊私語道,“聽懂了嗎?給我解釋解釋什麽意思?”

“噓,聽不懂就別出聲,小心拿你開刀。”

所有人的目光明裏暗裏地匯聚在烏蘭圖雅身上,誰都知道雖然北境明面上東西平等,但自二十部由烏蘭圖雅掌權後就已經把十六部撇到了一邊,顯然是以共主自居,沒打算和完顏晝平起平坐。不過如今勢比人強,烏蘭圖雅顯然是很難再這樣強硬下去了。

只餘北風呼嘯聲的大帳中,烏蘭圖雅始終垂眸敲著扶手沒有說話,眾人都看得出她情緒不佳。不過此事對兩邊來說都是利大於弊,兩位首領權力擴大,需要付出的不過是共享統率之權罷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朕若是不同意,便是分裂北境置大局於不顧,這究竟是建議……還是脅迫呢?”

“陛下言重,怎會是脅迫呢?”

“不重要,朕同意了,北境三十六部親如一家,本應如此。”烏蘭圖雅唇角掛起笑容,重新舉起酒杯看向完顏晝,緊皺的眉眼也漸漸散開,仿佛先前的不快只是幻覺而已,“呼延家倒也算出了個文才,恭喜。”

“陛下襟懷坦蕩,本王佩服。”完顏晝舉杯令身後的酒侍添酒,隨後向四周遙遙舉杯,“幹!”

天才放晴了一日不到,天空便又被濃雲壓得極低,漫天雷雲嗚咽,細雪飄落不過頃刻而已。

高地的石壘之上。陸景淵迎風而立,靜靜凝望著這片起伏和緩的大草原,看見不遠處有一條漆黑的壕溝綿延百裏,如同大地的瘡疤。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實在太緊,虞朝用盡全力方才挖了一條攔截騎兵的壕溝,又在其後築壘百裏作為防禦,這已然是時限內最好的結果,之後……這裏將冷草染血,白骨曝野。

已有斥候來報,一日之內北境變化萬千,完顏晝稱帝,營地分散,三十萬軍隊再編,北境時常變化的動作讓陸景淵得到的情報再次成為了一疊廢紙。

不過再怎麽變動也一樣,烏蘭圖雅和完顏晝一正一奇分工明確,他要做的只是頂住烏蘭圖雅的碾壓和完顏晝的奇襲,然後等待他自己的奇兵而已。

“完顏晝最喜歡雪中急行,定會等一場大雪。”謝樽枕在陸景淵腿上,指尖把玩著一縷低垂的長發,眸光沈沈,“至於烏蘭圖雅……她在戰場上的心思我並不清楚,畢竟還從未見過,再等等吧。”

“到現在我與她應當交了七八次手吧,也算摸清了些虛實。她不講方寸間的戰術,只著眼於天下戰勢,嗯……該怎麽說呢?她有足夠的耐心,應當是更喜歡穩操勝券,寸寸碾壓的感覺吧。”一封印著海棠的信箋如此說道。

暗淡的天穹之下,陸景淵仰頭看去,只見濃雲密如錦織,密雪紛紛揚揚墜落滿身,他擡手碾過冷石上的薄雪,掌心被刺得冰涼。

大雪將至。

建寧一年,十一月二十五,黑雲如山墜地,一場大雪自北方嘯卷而來。

這樣的風雪北境最為熟悉,冰涼潔凈的空氣洗盡塵埃,也似乎將他們帶回了遙遠的家鄉。風雪最是掩人蹤跡,雪霧之中,火光如流。

與此同時,兩百裏外也有一支隊伍借著風雪的掩蓋,悄悄摸入了五原北端的永豐磴口。

磴口是個坐落於黃河畔的大渡口,因為背靠著河套大片豐饒的土地,千百年來送往迎來繁華非常。只是自烏蘭圖雅來此之後,整個河套都被占據作為北境軍隊的後備糧倉,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磴口。此時的磴口靜謐無聲,只有數隊巡邏沒有絲毫規律的不停游走。

“侯爺,咱們怎麽過去?硬闖搶船嗎?”傅青趴在雪裏鼻尖凍得通紅,擡頭看向高處的崗哨小聲問了一句。

“嗯。”謝樽目光透過風雪,註視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應道,“烏蘭圖雅怎麽過去的,我們就怎麽過去。”

先前烏蘭圖雅就是從磴口渡船南下的,此時那渡口便還停著五艘大渡船,偶爾會用來運送些糧草軍備。五艘,還真是正正夠用呢,看來烏蘭圖雅甚至從他們搶走的物資數量,推斷出了他們此行到底有多少人。

“哦……可是我怎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呢?”自進入磴口開始,傅青就始終汗毛倒豎,覺得四周圍繞著一種說不上來的異樣感,這裏一切正常,符合一個被占區的一切特征,但就是因為太正常了,總讓他下意識地感覺有什麽不對。

“不錯,這個月長進了不少。他們早有準備,就等著請君入甕呢。”謝樽說著便絲毫不懼地站了起來,一身白裘藍衣幾乎融在了風雪之中,

“知曉了又如何,她根本無力阻攔,攔路者屠幹凈就好……弓箭!”謝樽目光寒涼,接過傅青遞來的銀月弓,瞬間拉弓滿弦,箭矢如白星般向著哨塔疾射而去,為雪夜添上了一抹猩紅,“沖鋒!”

一切不過轉瞬而已,但從謝樽挽弓之時,傅青就已經把號角塞到了嘴裏,此時聽聞命令一下,號角聲幾乎是瞬間穿透風雪,引得遠處驚雷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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