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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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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武威車遙馬慢, 即使百裏加急,謝樽收到長安的來信也已經是兩天後的事了。他坐在武威侯府的偌大廳堂中,將手中閱盡的信函放在了一旁。

西線的戰事還未開始, 東邊卻已經流血漂櫓,完顏晝入境, 如砍瓜切菜般一路屠戮,所過之處幾乎寸草不生。

完顏晝很強,帶兵也頗有章法, 他和烏蘭圖雅一樣, 少年時都曾在虞朝生活過很長一段時日, 他們所學到的一切,幾乎完全補足了北境千百年來行軍無章的劣勢。

況且完顏晝的武功……謝樽輕輕撫過手臂上已經長出新肉的傷,垂下了眼眸。一直以來倒是他低估完顏晝了。

“簡錚有什麽消息。”謝樽杵著額角,輕輕撫摸著躺在身後小憩的奉君, 目光落在廳堂中央的巨大沙盤上。

那是謝星辰和武威一眾能工巧匠四年努力的結果,囊括了虞朝北方一線以及北境大半土地的沙盤, 足夠為他深入北境的謀劃奠基。

“安西全面戰備, 簡將軍五月末便已自請前往玉門鎮守。”傅苕站在一邊立刻答道。

“是嗎?”謝樽嘴角雖掛著淡笑,目光卻冷凝如冰, 不知在想些什麽,“玉門原先由蕭雲樓駐防, 十幾年未曾變過, 如今臨到戰前倒是換起人了……罷了。”

“傳我號令,傳召駐防各地的四方軍回城,於武威城郊建營, 即刻動身,不得延誤。”

傅苕聞言楞了楞, 臉上的驚愕顯而易見,但她仍是沒有猶豫,立刻傳令讓候在殿外的傳令官快馬加鞭去往了自己的轄區。

“侯爺,若是將四方軍盡數召回,武威各地僅憑地方駐軍,恐怕擋不住烏蘭圖雅……”傳令回來的傅苕猶豫半晌還是開口道。

北境各族本就驍勇善戰,全民皆兵,連十歲出頭的小兒都能執刀砍殺,刀刃飲血,這在邊地是人盡皆知的事。

早些年北境雖然麻煩,但卻始終各自為戰,不成氣候。但即使如此,虞朝的邊疆也不堪其擾,邊民將北境的虎狼之師視為災難的代名詞,朝廷也在其侵擾下屢屢失地。

原本關外數百裏的土地,在百年前皆屬虞朝,卻因為偏遠荒蕪不受重視而日漸失落,被劃入了北境的領地。

這是從前的狀況,而今這讓歷代虞朝皇帝如鯁在喉的邊患問題又有了新的變化。

自烏蘭圖雅稱帝後,北境的情況已然大有不同了,重整後的北境軍隊究竟會是何種模樣,如今根本無人得知。

“在過去的年月裏,那些有名無實的土地確實算不上重要,不必傷懷。”謝樽起身走到沙盤前淡淡道,“至少比起收覆失地,關內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亟待解決,虞朝少有餘力。”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

“你很奇怪我為何要將他們召回。”謝樽從一旁拿起了一柄青藍色的小旗,然後越過山川盆地,輕輕插在了阿勒泰的土墻之內。

“因為四方軍本就不止為守土而生。”

七年時間,已經足夠他打造一支所向披靡的軍隊了,它將會作為一柄利劍插入北境的心臟,縱橫萬裏,開疆拓土,成就萬世功名。

偌大的廳堂之中空曠而寂靜,只有謝樽和傅苕兩人而已,謝樽撣去指尖的塵土,轉身凝望著傅苕顫動地瞳孔輕聲問道:“你害怕了嗎?”

“不。”傅苕霎時回過神來,立刻斬釘截鐵道,“自七年前,屬下便立誓誓死追隨侯爺,必將竭忠盡智,肝腦塗地!”

即使謝樽的銳意隱藏極深,但仍有不少人察覺了一二,自他開始組建那支先遣隊,又將其餵養地如同惡狼一般時,她就已然有所預感。

“用不著你肝腦塗地,不過四方軍的糧草輜重,後方戰備都要仰賴你和薛溫陽了,這可不是個輕松活。”謝樽望著她,神情不再似先前那樣嚴肅冷漠,眼底卻不知何時聚滿了哀傷:

“武威是你的家鄉,我知曉你心中擔憂,但不必擔心,沒有了四方軍,這裏很快就會有新人進駐。”

將作為棄子的並非武威,而是……其他。

於此同時,玉門關古舊的城墻之上,簡錚靜靜眺望著遠方的白河青草,目光幹凈得恍如天風。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轉身倚靠在城墻邊,笑著看向一直在自己身後靜候的蕭雲停:“雲停,這些年來你一直監視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不過嘛……你傳給陸景淵的那些信裏,內容幾乎都是‘沒有異常’,說吧,想要什麽獎賞?”簡錚揪住蕭雲停的臉頰,將那下撇的嘴角往上扯了扯,然後噗地笑出了聲,

“拉著臉做什麽?你不是早就有所準備了嗎?還是說你將一切異常瞞著陸景淵,自己卻沒有任何打算?”

蕭雲停抓住了簡錚的手腕一點點下扯,目光覆雜得幾乎將簡錚灼傷:“曾經我為你據理力爭,覺得殿下疑心過重,屢屢維護於你。”

“我自然知道,一直以來你為我掩飾良多。”簡錚無所謂地將蕭雲停的手甩開,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那現在呢?”

“即使時至今日,我也相信你,相信你會選擇虞朝,而非烏蘭圖雅。”

簡錚好像聽到什麽笑話一般嗤笑一聲:“這就是你們將我放任至今的理由?說實話,即使沒有你的傳信,陸景淵也必然對我的一切了如指掌,畢竟他有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你這般放任我,他居然也是一樣,陸景淵還真是不改當年,自負好賭又輕信他人。”

“但很可惜,命運並非每次都會站在他那邊,他本就是不該活下來的異數,早該命隕於昭文之變的游魂,坎坷也是理所當然。”

蕭雲停聞言搖了搖頭,幾乎是斬釘截鐵地說道:“殿下慧眼如炬,從無錯漏。”

說罷,蕭雲停又開口問道:“將軍為何要選在此時說這些?繼續潛伏不是更好?數十年來,將軍不都是如此走來的嗎?”

“因為要要好好警告你一番呀。”

“繼續潛伏,都被發現了還怎麽繼續潛伏?”簡錚說著,從腰間抽出一封蓋著蠟印,已經被拆過的信件,滿意地看到了蕭雲停瞬間緊縮的瞳孔,“前天的信,給陸景淵的,嗯……內容嘛倒是很簡單,就是確定我不是個好人,要準備對我動手了。”

“我說,都這個時候了你才來這出,是不是也太晚了點?”

簡錚湊近蕭雲停,幾乎是緊貼著他的而後說道:“你知道你的維護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嗎?”

“你的答案。”蕭雲停退後一步,腰間的長刀驟然出鞘,架在了簡錚頸間。

“我為什麽要選你們?”簡錚眼睛都沒眨一下,好像頸間的冰涼不存在一般,“烏蘭圖雅救我於危難,著人授我武藝毒術,沒有她,我簡錚早已是一堆枯骨,又怎麽會有今日。”

世上哪來那麽多天縱奇才,即使是謝樽,這一路走來若無貴人相助,早不知道死在哪個犄角旮旯了。

當年在阿勒泰時,她與他們說的故事七分真三分假,險些把她自己都騙了過去。

她確實被抓走當做死士暗衛培養,也確實在即將獲得自由時遇到了那個毀她一生的祭司,被折磨地死去活來。

但她沒有說,當時看上她的那個大祭司為當時的四部大祭司之首,手中的權柄根本不是她能撼動的,她也根本沒有可能獨自逃離那個魔窟。

但她的掙紮仍然獲得了轉機,而在她變成藥人的一年後,與大祭司敵對已久的烏蘭圖雅找上了她。

於是她和烏蘭圖雅裏應外合,終於在兩年後成功殺了大祭司,而她又在對方的幫助下,作為一個經歷淒慘的少女,偶遇了當時正在北境邊境巡獵的蕭家兄弟。

就那麽簡單。

她是烏蘭圖雅種在虞朝邊地的一顆釘子,數十年幾乎從未露出絲毫破綻,可惜有些人的嗅覺太過靈敏。先前她兩次救下謝樽,也不過是因為那時的謝樽對他們還有作用而已。

“那我便殺了你。”蕭雲樓啞聲道。

“現在可還不到我死的時候呢,不要著急。”簡錚徒手握住刀刃,任由掌心被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好似蠱惑一般地低聲說道,“下次若是再發現不對,可千萬別再猶豫。”

“你傳不出信的,也千萬不要妄想聲張我的事哦,除非你想讓安西邊軍瞬間瓦解。”

說罷,簡錚放開了刀刃揚長而去,徒留一串鮮血滴落在城墻之上。

蕭雲樓站在原地握緊了刀柄,垂眸盯著地上殘留的那串血跡佇立良久,直到暮色徹底掩蓋了他的身軀。

和平已久的虞朝人幾乎無人想到,屢屢向虞朝示好的北境會驟然發難,瞬間將血色帶回了這片懈怠已久的土地。

十六部擅長奇襲,向來行動迅疾如電,他們不管輜重補給,只是神出鬼沒地縱橫於各州燒殺搶掠,以戰養戰。因為完顏晝的奇襲,河東連失三城,幽冀一帶幾乎是一夜之間陷入戰備,然而沈寂已久的的幽冀駐軍,幾乎不堪一擊。

在援軍整合完畢,陸擎洲禦駕親征的前夕,又有一封戰報送入了長安。

雁門關破,雁門、新洲、雲州、朔州四城淪陷,半城被屠,半城為奴,死者十萬,南下難民僅三千之數。

被鮮血浸染的戰報上只寫著寥寥兩行字,卻觸目驚心,讓整個長安陷入了死一般地寂靜。孩童躲在檐下悄悄向外窺探,看著街道上一隊隊甲兵來往,看著大人們神色焦急地爭吵著什麽,看著天邊的夕陽如燒,好似戰火。

“廢物,不堪一擊。”完顏晝坐在沖天腥氣間擦著鋥亮如雪的彎刀,然後隨手將那染血的綢緞扔下了城樓,冷眼看著它落入濃黑的血窪消失不見,“讓呼延烈快些,別落後太多。”

此次十六部南下進軍分了兩路,一邊是完顏晝所領的東路,走雁門太原懷州一線,一邊是呼延烈所領的西路,走榆關燕京冀州一線。

待到兩線貫通,匯合於黃河北岸的懷州城時,整個幽冀地區便會盡數落入北境手中,任誰來了也別想再拿回去。

“王上攻城有方,呼延將軍自是不如王上,如今才剛破榆關呢。”有人立時在完顏晝耳邊笑道。

“少奉承。”完顏晝玩笑似的斥責一句,眉目間滿是意氣風發,“重整戰備,明日本王便要揮兵南下,直取太原。”

“至於雁門關,就像先前那樣,殺一半留一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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