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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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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柳清塵這話說得多少有些逆反, 讓這滿室為朝廷當牛做馬的人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表情。

“我不想逼你。”武威也不是非柳清塵不可,但他也確實想讓人留下,謝樽眉頭微微皺起, 先揮手讓沈玉將無關人等通通帶下去。

雖然這半年過去武威侯府已經是鐵桶一般,但有些話卻也不好讓旁人聽去, 免得多生事端。

門扉合上發出“嘎吱”一聲輕響,室內只剩下寥寥五人,傅家姐弟從落座開始便沒再說話, 現在也只是自斟自飲, 沒有出聲的意思。

謝樽讓他們留下是出於信任, 而他們也自知此時不是插話的時候。

“謝大哥莫不是信不過我?”婉婉目光游移在謝樽和柳清塵之間,忽地笑道。

“怎會。”只是僅有婉婉一人,未免會有些力不從心罷了。

謝樽從不懷疑婉婉的能力,婉婉是崔墨破例收下的關門弟子, 天資比起柳清塵猶有過之,自年幼時便勤修不輟, 如今才剛剛及笄的年紀便已經可以獨自問診, 比柳清塵還要早上一年。

“嗯。”婉婉點了點頭又鄭重道,“那若是師兄不留下, 我會努力努力一人做兩份工的。”

聞言謝樽“噗”地笑了起來,眼角折出一道笑痕:“那就不必了, 我暫且沒有壓榨屬下的習慣。”

說罷, 謝樽目光低垂,帶著若有似無的壓迫感望向了柳清塵,但未等他開口, 柳清塵便出聲打斷道:

“時至今日,我對北境的醫毒巫蠱尚且知之甚少, 所以……之後我會往北境去。”

“如今我對你沒多少用處,況且現在的武威也遠遠不到需要我的程度吧?”至少他暫且還沒有嗅到戰爭的氣息。

“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

“……”聽見這話謝樽放下手中的茶盞,沈吟片刻。

若柳清塵能像簡錚一樣對北境了解至深,那他未來能發揮的作用,必然比如今留在武威要大的多。

不過……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強留你,但我需要一個承諾。”謝樽與柳清塵目光相接,他看見那雙淺色的眸子之中,清淺得幾乎空無一物。

“我要你日後歸來,與我一道,不論是武威,還是其他地方。”

柳清塵以茶掩唇,表情不辨喜怒:“這算是威脅還是請求?”

“自是請求。”

出乎謝樽意料的是,柳清塵沒有半點猶豫,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好,我答應了。”

滿室皆靜,謝樽沒有移開目光,他看著柳清塵疏朗幹凈的眉眼,恍惚又看見了當年在青崖谷第一次見到柳清塵時的場景。

那時他身受重傷,醒來時記憶全無,渾身上下只有眼皮能動,而他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端著藥酒站在床邊垂眸看他的柳清塵。

他在青崖谷養了三個月的病,和被崔墨打發來照顧他的柳清塵可謂是朝夕相處。

不過柳清塵冷淡寡言,又向來喜歡獨來獨往,三個月來兩人的交流實在少得可憐。

思及過往,謝樽的神色也溫和了許多。

待到明月高懸時,薛溫陽終於從北營趕了回來,這個時候眾人多已散去,廳堂之中只剩下謝樽和傅苕相對而坐,中央放著未完的棋局。

薛溫陽人還未至,身上環佩的叮當聲便已經傳入了眾人耳中。

“侯爺!”薛溫陽剛一進來,目光就鎖定在了謝樽身上,他年少時便被家裏養得白白胖胖珠圓玉潤,如今長大了不曾改變,白皙柔軟的臉蛋看上去就非常好捏。

“辛苦了。”謝樽落下一子,讓人給薛溫陽奉上茶點,“你還沒用晚膳吧?坐,我讓人給你做些。”

“哦,好!”薛溫陽挨著謝樽坐下,往嘴裏塞了兩塊桂花糕,探頭看著已經進行到尾聲的棋局。

他只看了一會兒,便興致缺缺地移開了目光。

“侯爺那麽急著叫我回來,是傅苕這兒有動靜了嗎?”薛溫陽瞥了一眼受困於棋局,正思緒萬千沒空理他的傅苕,開口問道。

“嗯。”謝樽應了一聲,隨手將指間的棋子扔回了棋簍,棋子入簍,聲如擊玉,“勝負已定。”

傅苕抿唇嘆了口氣,也不再掙紮。

“侯爺戰無不勝!”薛溫陽雖然沒怎麽看懂,但還是一如既往笑著吹噓了一句。

薛溫陽此言一出,不出意外地收獲了傅苕一記眼刀。

“好了,少拍馬屁。”謝樽瞥了他一眼,見對方臉頰微鼓,想來裏頭還塞著不少沒嚼完的糕點,

“我看你精神甚好,那就先說正事吧。”

“如今萬事俱備,馬場建立在即,你且把手頭的事放一放,先與傅苕一道將此事落成,最多兩月我就要見到成效。”

如今朝廷有心無力,武威戰馬緊缺的問題想要解決,便只能自力更生了。

其實大虞馬場不算少,多集中在西北邊郡,直屬中央,共養馬三十萬,但這三十萬中,能作為戰馬使用的良馬頂天不過五六萬而已,這個數字看似不少,但也只夠堪堪撐起大虞常備軍的配給。

“可武威附近的草場,都已經被劃作馬苑歸監牧管理了,三個月前侯爺論及馬場一事後,我便派人出尋,但也沒找到幾塊好地方,大多零零碎碎的不成氣候。”薛溫陽皺眉說道。

這是個很麻煩的事,原本大虞開國之時草場還未捉襟見肘至此,但幾十年前兩國開戰,北境一路南下,大虞與之糾纏數年不敵,最後打沒了不少土地,國境線都往南挪了幾十裏,丟了大片水草豐美的草場。

“無妨,這事已經解決了。”謝樽唇角勾起,只一擡手,沈玉便立刻將一卷地圖遞到了他的手中。

羊皮地圖展開,武威北部縱橫近二十裏的大片土地被朱筆圈了出來,旁邊還蓋了一連串的朱印。

謝樽指尖輕輕點地圖,姿態從容:“以後……這塊地歸我們管了。”

他對武威圖謀已久,早在阿勒泰時,他就已經將武威的情況查了個底朝天,並且借謝淳的勢為其謀利了。

“二十年使用權,兩國通商條款裏的一點點附加條件而已,早就說定了的東西,只是正式文書最近才到。”

這塊草場對草原廣袤的北境來說平平無奇,但對於大虞來說已經是難得一見的好地方了,不過……當時談這塊地時烏蘭圖雅萬般不願,謝淳廢了好些功夫才成功。

思及此,謝樽眼神微暗,恐怕那時烏蘭圖雅就已經猜到他想幹什麽了。

“啊?”薛溫陽瞪大了眼睛,拿起那張地圖看了半天,“還能這樣?”

“不然呢?還能憑空變出地來養馬不成?”見他這副模樣,謝樽好笑地敲了敲他的腦袋,眼前的青年也再次和記憶中的小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薛溫陽當真沒怎麽變過,連驚奇時的神色都和當年一模一樣。

是的,謝樽想起薛溫陽是哪號人物了。

之前從陸景淵口中聽見薛溫陽這個名字時,他還只是覺得有些耳熟,但當他來到武威後,便一眼認出了這個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

想當年在岳陽初見時,薛溫陽還是個買劍被騙的懵懂少爺而已。

“我已依照侯爺吩咐,購得了種馬百匹,其中有二十是波斯來的良馬,賬單我已經派人送到你府上了。”傅苕適時開口道。

薛溫陽如今不僅管著江夏商會,也總理武威財政。

雖然這不合規矩,但有謝樽坐鎮,整個武威也沒人敢說三道四。

畢竟整個大虞最有權勢的那幾位,如今全都站在她這位新上司身後,若是有不長眼的,可以說是見一個殺一個,比砍瓜切菜還容易。

況且……謝樽可不是個狐假虎威的繡花枕頭,也遠沒有看上去這般平易近人。

“波斯?這都能搞到?你找什麽人買的?不會是被騙了吧?花了多少錢?”聽見這話,薛溫陽立刻把眼珠子從地圖上摳了下來,看向了傅苕。

傅苕聞言連白眼都懶得翻,看在謝樽的面子上簡要地解釋道:

“傅家在武威盤踞百年,知道的……算了。”說了也是白說,“一個馬販,他手段不太光彩,沒幾個人知道,不過絕對可信。”

“至於花了多少錢……你回去看賬單就知道了。”希望薛溫陽看到的時候不要暈過去,她已經很努力地講價了,但顯然效果有限。

“哦,行。”薛溫陽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錢。

於是他將地圖一卷,拍著胸口信誓旦旦道:

“侯爺盡可放心,此事便交給我們吧!”

自那日匆匆一別後,眾人又開始各自忙碌,連月難見人影。

謝樽晝夜伏案,處理著堆疊成山的文書,偶爾的閑暇也全部交給了戰備工造之事。

這個秋季在謝樽眼中,只是匆匆一瞥的紅葉而已,當他看著手邊初見雛形的沙盤松了一口氣時,才發覺初雪已盡,轉眼又是高崗被雪,地白風寒。

謝樽擡手將吹入屋中的粉雪掃落,倚窗向正在屋裏煮茶的柳清塵笑道:“三丈雪深,非遠行時。”

“你恐怕要等到來年開春才能走了。”

“不正合你心意?”柳清塵將茶水添滿,又蓋住了泥爐的風口淡聲道。

“我倒是無所謂,早走便早些回來,晚走嘛……現在能多幫幫我。”謝樽輕笑一聲,將窗戶輕輕合上。

這幾日氣溫驟降,倒出的茶水沒一會就變得溫涼。

謝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手一抖差點把杯子給砸了:“……”

“你又往裏面加了什麽?”

“一點驅寒的藥而已。”說著柳清塵打開壺蓋,向謝樽展示了一下裏面七橫八豎的藥材。

謝樽默默放下了沒喝完的茶。

“你最好把它給喝了。”柳清塵瞥了一眼幾乎沒動的茶杯,冷冷道,“你的身體狀況不必我多說,要是再不註意,以後有你好受的。”

“我給你配了幾副藥,都放在婉婉那裏了,她會煎好讓人按時送來的。”

“……”他可以拒絕嗎?

“你這些年怎麽變得這般啰嗦。”

不過隨著冬雪落下,他確實時常感到倦怠,就像之前在阿勒泰時那樣,只是感受沒那麽猛烈而已。

謝樽斂眸,又拿起了那杯不能被稱作茶的茶:“好。”

“明日或是後日,去城外采些雪水回來煮茶如何?”

來武威已經大半年了,他還沒能好好休息上兩天,此時風光正好,又有友人相陪,不如趁此消解消解這一身疲憊。

“可以。”柳清塵說著,將桌上的一碟蜜餞推向謝樽那邊。

“我有一事問你。”

“嗯?”謝樽戳了一塊餵到嘴裏,蜜餞的甜香很快壓過了那股怪異的藥味。

“今年年關,你可要回京?”

聞言,謝樽有些意外地擡頭看去:“你什麽時候關心起這種事了?”

雖說年關回京述職,探親訪友算是慣例,但也不是必須,若是不想回去,只要遞個陳情的折子上去,皇帝沒什麽要事的話也不會強迫。

若是不回去……但他好像沒有什麽不回去的理由。

想到這裏謝樽楞了一下,驚覺自己居然會有“不回去了”這種想法。

或許是最近幾個月在武威呆得太舒服了吧,這裏簡單幹凈,沒有那麽多爾虞我詐,他可以安安靜靜的只為一件事而努力。

這樣的日子讓他恍惚回到失去記憶的那幾年裏,如今回想起來,那些年他真是被葉安護得一身輕松。

謝樽回過神來,將杯中的苦茶一飲而盡:“會回去吧。”

他的聲音有幾分異樣情緒,但柳清塵亦似乎沈浸在思緒之中,並未對此作出什麽反應。

“那你若是有空,回青崖谷看看吧。”

“好。”謝樽先是一口應下,隨即才問,“為何?”

“師父年紀大了,雖說他總說無事,但我仍有些放心不下。”柳清塵蹙眉道,“況且你我時常在外奔波,若是有機會回去,便回去看看吧。”

不然……到了崔墨這個年紀,說不準什麽時候便是永別了,即使陰陽有數人人盡知,但真當那天逼近,他仍是心有惶惶。

“我離開前,他曾念過你和葉前輩兩次,所以……”

“好,我答應你。”驟然聽到葉安的事,謝樽控制不住地五指收緊,手中的茶杯“砰”的一生爆裂開來。

說來,崔墨和柳清塵他們,好像還不知道葉安離世的事。

“怎麽了?”柳清塵被嚇了一跳,回神看去才註意到了謝樽異樣的神色。

“無事。”這事如今沒什麽提及的必要,徒增感傷而已。

謝樽迅速收斂情緒,隨手找了個軟墊靠著,沒個正形地斜倚在了榻上,他已經很久沒做過這個動作了,在那些個小輩下屬面前,他就算偷閑也不會放松到這種程度。

而昔日的友人早已離散,他恐怕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與趙澤風王錦玉等人嬉笑怒罵了。

還好那幾年裏認識了個柳清塵,不然除了陸景淵,他連個能好好說話的人都沒了。

雖然柳清塵嘴上向來不饒人,只把他當個大麻煩。

謝樽幽幽嘆了口氣,眸子好似日光下通透閃耀的露珠:“說來你就不覺得奇怪,我怎麽搖身一變成了武威侯嗎?”

柳清塵靜靜看了他片刻,隨後移開了目光沒再追問,只順著道:

“打聽過了,哦,都不用打聽,只要踏進長安城,處處都是你的奇聞逸事。”

謝樽哼笑一聲,那些人慣會潤色,也不知道這幾個月下來他被傳成什麽三頭六臂的模樣了:“你覺得幾分真幾分假?”

“那我要聽聽你的版本再做判斷。”

“好啊,正好今日得閑,便和你仔細說說吧,可惜你不擅文章,不然還能為我寫本小傳宣傳宣傳。”

“你可以自己寫。”

謝樽哈哈一笑,將桌上的碎瓷片推攏到一邊,拿了新杯示意柳清塵添茶,然後清了清嗓子開始將那些埋藏已久的故事道來。

他將自己的過去,化作一個簡略而枯燥,被抽離了所有情緒的故事。

它是那樣的單薄無趣,沒有絲毫修飾。每一個事件都平鋪直敘,每一個人物都變成了沒有色彩的符號,不論是自己,還是過客。

謝樽說著說著,發現那十幾年的時光,其實簡單的用一句話就能說完。

一個出身怪異,金玉其外的富家公子,在某天得了奇遇一飛沖天,卻不知身已入局再難抽身,而身名好似朝露轉瞬即逝。

“這只是上回而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謝樽將茶杯砰地一下扣在矮幾上,頗有幾分說書的氣勢。

“不過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不少吧?細枝末節的有空再說吧。”

“……”柳清塵簡直不知道這敘述水平該從何評價,只好道,“你簡直是說書這行的活閻王。”

但是,這樣乏味的故事,卻能以最快的方式將這段完整的人生展現在他眼前。

柳清塵不知該如何開口,比起他平淡無趣的人生,謝樽這二十幾年過得實在是跌宕起伏。

在長安的傳言之中,所有人都歆羨他少年得意,烈火烹油,將所有苦難視為為必經的磨礪,為榮耀的裝飾,從來無人在意他在這條路上究竟有幾分得失。

“所以,你覺得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不知為何,柳清塵竟從對方看來的目光裏,看到了只屬於孩童的,懵懂的希冀。

“是個蠢貨。”柳清塵毫不留情道。

明明謝樽已經脫離這些破事了,明明他已經可以過上孑然一身的自在日子了。

算了,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麽用處,給人徒增煩擾罷了。

“好吧,你說什麽就是什麽。”謝樽咂了咂嘴,感覺舌頭都沒了知覺,柳清塵這補茶他真是無福消受,

“走,閑著也是閑著,陪我去檢查檢查那些小孩兒的事辦得怎麽樣了。”

“嗯……再順便看看有沒有不長眼的人沒事找事。”

雖然薛溫陽傅苕等人能力不俗,但年紀卻都不大,如此一來,總免不了有些人倚老賣老拿輩分壓人。

“你還真把他們當小輩看?”柳清塵跟著起身,拿起一旁架子上的狐裘遞給了謝樽。

謝樽笑著接過披在身上:“論年紀,他們大多比我小,論職位,他們也不如我,當然要多多關照了。”

“拿著一份俸祿,操著十份閑心。”

“你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不過我食邑萬戶,俸祿還是不少的。”

雖說謝樽沒多少回京的欲望,但等到陸擎洲宣他回京的詔書到達時,他還是生出了幾分期待。

畢竟,長安仍有他所念之人。

而且這半年來,他與陸景淵連書信都沒有通過幾次,僅有的寥寥幾次都是慎之又慎。趙澤風派來的眼線太多,這些眼線不止安插在他身邊,連薛溫陽等人附近都有潛伏。

雖然他有意無意地拔除了不少,但為了避免引起更多懷疑,他也不能將這些眼線盡數除去。

說來……依照趙澤風對他們的防備,即使他回去了,也未必能與陸景淵私下裏見上一面。

算了,現在想這些為時過早,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吧,現在他還有其他迫在眉睫的事要做。

“哎……”謝樽拿著詔書嘆息一聲,開始思考這次到底要帶上誰一起作為副手。

桑鴻羽不行,那群新編的游蕩者一刻也離不了人,不然恐怕會生了事端。

薛溫陽不行,年末正是他最忙的時候。

傅苕還是不行,她是女兒身,若是他冒然帶著人回去了,保不準會傳出些什麽風言風語。

所以……謝樽轉頭看向了一旁炮制著草藥的柳清塵。

“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去?”

“不可能,有這頂著大雪天回京的功夫,我換條路走都能到玉門關了。”柳清塵頭都沒擡直接拒絕道。

“……”謝樽怏怏趴下,顯然很是煩心。

柳清塵瞥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是有個徒弟嗎?”

謝星辰並無官銜在身,但他作為謝樽唯一的弟子,還是吸引了不少目光。依照謝星辰的身份,其實此行帶他是最合適的。

“那孩子執拗得很,只知道悶頭讀書習武,說去了會耽擱他的時間,我剛提他就拒絕了。”

謝星辰悟性不俗,但畢竟起步太晚,不論是才學還是武功,若想要趕上旁人,便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況且這半年來謝星辰承受的壓力實在太大,謝樽一飛沖天,身居高位,謝星辰作為他的弟子,自然有無數心思各異的目光向他投去,其中有不少人等著看他笑話。

雖然謝樽能遏制住那些不善的言論,卻無法幫謝星辰贏得他人的尊重,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你這師父當得真沒威嚴。”柳清塵搖頭評價道,“你應該帶他去的,若他將來要傳你衣缽,你便該早為他做些打算。”

“有嗎?嘖,我是按照師父當年教我的方式教的。”

當年葉安便是如此,遇事總會與他商量,大多數時候也會以他的意見為先。

這半年下來,謝星辰面對他時不再像先前那樣小心翼翼,兩人之間的相處便越來越有他和葉安過去的影子了。

“不過你說得有道理,機會難得,是該帶上他,好讓他多認認人。”

他是該為謝星辰做些打算了。

“好!就這麽決定了,帶我那小徒弟去!”

事不宜遲,趁著雪霽雲淡,謝樽立刻讓人收拾好了車駕細軟,到軍營裏抓著謝星辰就上了路。

不知為何,今年京畿的雪大得驚人,烈風裹挾著大雪將山川吞沒,舉目望去,雪湧如浪。

“又被堵在這了。”謝樽看著驛站被風吹得抖如篩糠,好像下一瞬就要炸裂開來的窗欞無奈道。

每次回京都要因為這樣那樣的破事在城外堵上兩天,也不知道他這是什麽運氣。

不過這雪也不是全無用處,至少幫他甩掉了不少尾巴。

這裏離青崖谷很近,以他的速度只要半個時辰便能到達,或許他可以趁機回去一趟,正巧這雪擋住了別人,卻擋不住他。

“好好呆在這兒,我三四個時辰就回來。”

聞言,謝星辰立刻停下了煮茶的手詫異望去,“可是這雪……”

他話音未落,謝樽就已經沒了蹤跡。

“……”

以謝星辰的武功自然是攔不住謝樽的,他默默把擡起一半的屁股又放回了凳子上,隨手抽了本書繼續啃了起來。

師父走了,這藥茶也沒必要繼續煮了。

冬日晝短,謝星辰感覺手中的書還沒翻上幾頁,天就徹底黑了下來。

桌案上燭火漸暗,謝星辰剛將燭芯挑起還未剪下,門外便兀地傳來“咚咚”兩聲扣門聲。

“大人,酉時已過,可要用膳?”

外頭風呼雪嘯,小廝的聲音聽得並不真切,謝星辰臉色微變,暫且沒有應聲。

官府的驛館,往來者非富即貴,禁忌甚多,所以驛館裏的小廝沒有傳召是不會貿然打擾的。

所以……是看他們太久沒有動靜按捺不住了嗎?

雖然謝星辰並不太了解纏繞在謝樽身上那些錯綜覆雜的關系,但……他也不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一路上跟著他們的人,他也能察覺一二。

“嚷嚷什麽。”謝星辰突然將門打開,驚得在外頭站了半天的小廝一個激靈。

“我家大人受了風剛剛歇下,若是被吵醒了你擔待得起嗎?”謝星辰聲音壓得極低,好像怕吵醒了屋裏的人。

“不敢!”那小廝只和謝星辰對視了一眼就被那摻著冰渣的眼神嚇得移開了目光,低著頭像只受驚了的小鼠般抖了兩下,囁喏道,

“只是,只是天色已晚,夥房裏做了些吃的,不是,小的沒有打攪的意思,小的……”

他語無倫次地不知該說些什麽,顛三倒四了半天終於說了句完整的話:

“若是大人受了寒,夥房正巧裏有些姜湯,可要小的呈上一些……”

“不必。”謝星辰不等他說完便冷聲打斷道,“該幹什麽幹什麽去,這裏用不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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