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9章 ,望美人兮天一方

關燈
第9章 ,望美人兮天一方

“‘海內無雙玉蕊花,異時來自八仙家。

魯人得此天中樹,乞與春風賞物華。’”游離的屋子正對著院中的那一樹瓊花,蘇詞坐在窗前讚嘆瓊花之美,只可惜斜風細雨,瓊花的花期也要過了,皚皚的白色落了滿地,來年又是一樹皎潔,“說這花是天下第一花,只是此花生長在南方。

當年先帝從揚州移栽了上百株瓊花過來,無論再如何精心照料,也只活了這裏的一株,是長安唯一的一株瓊花。

都說瓊花是有情之花,離了故土便活不得。

我出生的時候,先帝還在,故將此地賜予我作為誕禮。”

“我那裏有許多這樣的花。”游離執筆,在他眼中這樣常見的花換了個地方竟也這樣稀有嗎?

“你是南方人?”蘇詞轉頭看向游離,“花開的時候那一定很漂亮吧,就像是又下了一場雪一般,枝椏上層層疊疊覆蓋著的白。”

蘇詞掩飾不住的艷羨。

鬼使神差的,游離下意識地說了句:“也不算很漂亮,你若是想可以去看看。”

“這天地之間,我未曾看過的事物多了去了。

書中的瀚海之闊,泰岳之高,我都未曾親眼見過,能見這一株瓊花便可以想象得到瓊花成片的美景了。

你是江湖中人,自是想去哪便去哪。

只是我生來便是長安人。”蘇詞眼底覆上一層笑意,略作松快的語調,“或許至死也是出不去這座長安城的。”

“為何?腿長在你自己身上。”游離不解。

“或許放不下這榮華富貴,這錦衣玉食的生活吧,總覺得出去了吃不了這個苦。”蘇詞從袖中拿出一包油紙包裹著的糖,“嘗嘗這個,甜得很。”

“那便是你的問題。”游離未曾動作,只生澀地拿著筆臨摹著字帖。

“是我的問題。”蘇詞並未否認,有些人生來便被帶上了枷鎖,自己也的確放不下許多,累極的時候也總想著若是只考量自己或許會自在許多吧。

蘇家的境況,大半局內人都不懂,更何況游離。

“游離,你今年幾歲了?”蘇詞看著宣紙上拙劣的字跡,不禁心生笑意,他雖然心狠卻也純粹,純粹到蘇詞在他面前會下意識地放松自在上幾分。

“十六。”游離或許是覺得蘇詞太過聒噪,語氣中有幾分不耐。

“才十六啊。”蘇詞陷入遐思,自己十六歲的時候在做什麽呢?

“還有四歲便及冠了,離家這樣遠,家裏人不會擔心嗎?”蘇詞試探性地又問。

“不會。”游離神色覆雜地看了一眼蘇詞,他到底想說什麽?

“家中可有兄弟姊妹?不像別家,我爹娘只生了我一個,少了玩伴和能說話的人,有時候也無趣得緊。”蘇詞從游離手中奪過紙筆欲要寫字。

游離眸色微暗,心道只有一個也挺好的:“你什麽都同旁人說嗎?”

“不啊,就想同你說說話,聊聊家常。

不可以嗎?我知道,你喜歡我,你也是喜歡同我說話的。”蘇詞下筆紙落雲煙,瀟灑肆意的字體並不像他這個人。

游離:……

游離湊過去看他那副字:“有一位妹妹。”

“那一定生的很漂亮吧。”蘇詞看著游離的樣貌,想那妹妹也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了,“叫做什麽?”

“渺渺。”游離回答。

“那你以後可以取字予懷。”蘇詞調侃似的語調說著話。

“為何?”游離總不明白這人說的話,總是說幾分藏幾分真假難辨,有時候他的言語行為總讓你覺得他在調戲你,有時候又覺得他那漫不經心的話裏帶著許多無可奈何。

“因為渺渺兮予懷。”蘇詞將筆放在了硯臺上,“東坡先生的赤壁賦有雲: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

蘇詞湊近了游離幾分,瞧著他的眼睛停了聲音才又繼續道:“望美人兮——天一方。”

見人無甚反應遂自覺無趣,又坐直了身子帶著幾分慵懶的將那副字遞給了游離。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游離不由自主地念了出聲,而後又問,“什麽意思?”

有些方面,眼前這人當真是一張白紙,蘇詞輕笑:“贈與你的,世子爺的字你可要收好了,總之是很好的意思。”

“是嗎?”游離喃喃。

“是的。”蘇詞回答,他並不清楚游離是怎樣的出身,又經歷了些什麽,挾恩圖報是一回事,希望他好又是另一回事。

之所以掙紮是因為還有要堅持的,自己如此,他或許也如此。

這句詩便共勉之吧。

“少爺不好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蘇小從院外一路叫喊著跑了進來。

“什麽不好了,莫不是天塌了不成?”蘇詞對於蘇小的大驚小怪總覺無奈。

“老爺叫您回家,說是您再不回去,您院中的那一院花草便要被削禿了。”蘇小喘著氣道,“家中來客人了,謝公子從邊疆回京,季公子他們也來了。”

蘇詞額頭突突地跳了跳,頓覺頭疼,那個滿腦子打打殺殺的謝瑾怎麽回來得這樣突兀。

拂袖起身:“備車,我隨後便至。”

“是。”蘇小躬身一禮,擡腿便走。

“好好念書,等我回來帶好吃的給你。”蘇詞看向游離又叮囑了一句。

他這是將自己當小孩哄了?游離覺得好笑,始終看不透眼前這人到底想的什麽,等還了恩情也便再無瓜葛了,倒也不必懂。

游離並未回答,蘇詞也不再多作停留,步伐不疾不徐地出了院子。

鎮國公府的奢華比王府更甚,坐落在這長安城中最好的地界,當初先帝是要給祖父封地的,只是祖父沒有要,年輕的時候為先帝鎮守邊疆,父親也是跟著祖父在北疆長大的,後祖父年邁回京養老,父親便子承父業。

在當今陛下眼中,蘇家是先帝的臣子,是權臣,是功高震主,是他暫時拔不去的眼中釘,不論忠奸,皆是如此。

只是祖父受先帝的知遇之恩,便生死都不會做背主之事,若是他能看透這一層,蘇家的生路便會多上許多,蘇詞也不至於如此掙紮。

到底還是要犧牲無辜,到底不能保全所有。

鏟除先帝的權臣,培養自己的臣民這是歷朝歷代大多皇帝都會做的,蘇詞也不能說什麽,蘇家並不涉黨爭才有了現在的陛下,可如今蘇詞卻是不得不選。

又有誰是能真正置身其外的。

“爺爺呢?”蘇詞問府中的小廝。

“小少爺,老爺他……有事。”小廝躬身回答。

自己不思忠君報國,只想著附庸風雅,這件事讓祖父氣了數年,雖然氣憤卻是無可奈何,嘴上再怎麽倔強,心到底是軟的。

幾次三番將自己叫回來又不見自己,就算是見了也是板著一張臉隨時要發怒的模樣。

一個愚忠到沒有私心的倔老頭,適合戰場卻並不適合朝堂,蘇詞想。

蘇詞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擺了擺手示意小廝退下:“去瞧瞧貴客。”

蘇詞行至自己的院外,隔得老遠便聽見了兵器相接的聲音和他們的吵嚷了,怎麽達到自己家中來了?

斟酌之下,蘇詞並不想被謝瑾追著砍,示意蘇小在院墻邊蹲下,蘇詞雙腳踩上了蘇小的肩扒上了墻頭,瞧著院子裏的景象頗覺心疼。

我那棵桃樹可是要結桃子的啊,蘇詞有些不敢看院子裏的景象,

謝瑾,字餘景,乃定遠將軍之子,當然在自己祖父東征西戰的時候,謝瑾的祖父還是老頭子手下的將士。

算得上竹馬之交,在十歲那年去了北疆軍營中歷練,甚少回京。

然而一回京便拿著那桿散發著寒氣的銀槍追著蘇詞刺,蘇詞只有倉皇逃命的份,原因則是他們曾在幼時一同立下誓約,要成為建立不世戰功,要成為父親那樣的將軍,要忠君報國。

而蘇詞,違約了。

想來那時候也覺得可笑,“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裏人”,沒見過戰爭滿目瘡痍的稚子才會想著打仗,想著再起戰事,想著當那大英雄。

和平來之不易,

而那英雄的名號,卻是無數的無名小卒用性命堆積起來的,一個兵卒的身後是一個家庭,老人失去了他的孩子,妻妾失去了她的丈夫,孩童失去了他的父親。

站在屍骨之上堆砌起來的,才是你英雄的名號。

這不是蘇詞年歲漸長想通的,而是幼時將這個想法說與祖父聽,被祖父家法伺候,躺在床上月餘不得動彈又被逼著讀了許多史書明白的。

即便之後自己去宮廷中當了樂師,祖父都未曾這般氣惱過,藤條一下一下地往小蘇詞身上招呼,顫抖著聲音告訴蘇詞:“我朝的百萬大軍是為了守這山河無恙,天下太平。

打仗是被逼至絕境,只得破而後立,為的也是這天下太平。

你知道打仗的時候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有多少百姓吃不飽飯,又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這戰功有何用,這名垂青史又有何用,你大伯跟著我東征西戰,離世的時候也不過弱冠,可這死去的少年還有不計其數。

這太平是用人命填起來的。

你想當將軍,我很欣慰。

將軍應當做好隨時能戰,且戰必勝的準備,但萬不該想著這些……”

蘇詞一聲聲地告饒,老將軍也沒有停手的準備,或許真的是氣急了,想著要給蘇詞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直至蘇詞被打暈了過去。

彼時蘇詞覺得祖父心狠,後來想想那時候最疼的其實還是祖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