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使勁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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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使勁養
一直以來, 阮糖都在尋找桃花聖手的蹤跡，但從未將它和江筱月聯系在一起。
她忽略了，其實江筱月很喜歡桃花。
她開設男執事店, 店內的裝潢主色是粉桃色；
店裏的露天陽臺常年種植著一株桃花樹, 就連她家臥房的窗臺前擺放的也是插滿桃花的花瓶。
江筱月擁有豐富的人脈資源, 還有得力的手下, 和警局裏的人也都是熟識。
於是她總能先他們一步, 將那些罪大惡極的人斬於刀下。
一直以來，外界都以為桃花聖手是男人。
阮糖也曾被這個幌子給蒙了眼。
當初她帶隊去抓妓.女碎屍案的兇手，在兇手家的樓下曾和“桃花聖手”擦肩而過。
那人身形高大，身上帶著淡淡的桃花香, 明顯是個男子。
但實際上，他不是真正的桃花聖手，只是其中一員。
桃花聖手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個組織。
以麒麟為首的四大男執事, 都是桃花聖手組織的成員。
他們受過江筱月的恩情, 都曾被這個世道拋棄傷害, 都痛恨命運的不公，想要在這天地間劈出一條正道。
他們受她的派遣, 聽從江筱月的指令, 殺盡所有逃脫法律之外的罪犯。
他們瞞天過海, 逃於法網之外, 直到這一天，與阮糖正面對峙。
江筱月怔怔地註視阮糖, 語氣裏帶著不可置信。
“你一直派人在跟蹤我？”
阮糖的喉嚨幹澀, 艱難出聲：“沒錯。”
她早前就察覺出江筱月的不對勁，於是一直派人跟蹤她, 實時匯報她的位置情況。
江筱月哂笑：“你早就知道我在這兒，專門派人來抓我的？”
阮糖搖頭，她並不想和她站在對立面。
她們之間仿佛橫亙出一堵高墻，她很想敲碎邁過去，但江筱月卻後退一步，和麒麟他們站在一起。
她睜著清淩淩的鹿眼，眼眶裏氤氳出水汽，極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她將麒麟他們護在自己的身後，站在最前面，對阮糖說：“放他們走。”
阮糖下槽牙一緊：“你知道這不可能。”
“如果我一定要保他們呢！”江筱月歇斯底裏地說。
她已經失去了雪兔，不能再失去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
當初他們為了尋找雪兔的下落，將整個濱城都翻遍了，最後才在北澳港找到了他。
當時雪兔尚有一口氣在，正被那幾個男人拖著運往一艘船上，準備扔進大海。
那天夜幕沈沈，他們在一片漆暗中跟那群人搏鬥廝殺，最後從他們的手裏救下了雪兔。
當時他奄奄一息，渾身是血，躺在江筱月的懷裏。
“他就那樣躺在我的懷裏，沖著我笑，然後半句話都沒有說就閉上眼睛，呼吸都沒了。”
那樣愛笑的一個少年，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就在她的面前流逝，死在了她的懷裏。
沒有人能感受她當時的心情。
江筱月感覺自己整顆心像被撕裂一樣，痛到無法呼吸。
“那些人就該死，殺他們千萬遍都不夠！”
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既然法律制裁不了他們，神明也不能無處不在，那就讓她來做。
她成立了桃花聖手這個組織，屠殺有罪之人，真正地實現自己心中懲惡揚善的理想。
從兒時被繼父性.侵開始，江筱月就深知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惡的陰暗面，是無法被人完全知曉的。
她被整整折磨了一年，終於等到繼父被送進監獄。
她也被江媽媽收養，開始了嶄新的生活。
但那個男人被判了沒幾年就出來了。
他出獄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江筱月。
他知道當年江筱月向鄰居求助，才讓自己遭受這牢獄之災。
那年江筱月剛剛上初三，面對他來尋仇，她將他引到了河邊。
趁他不備時，她將他推進河裏，悄無聲息地將他殺死，偽造成失足溺水的假象。
她知道法律無法制裁這些惡魔，一切只有靠自己。
於是，她去警校學武藝傍身，解救那些和她一樣有著慘痛身世經歷的苦難人。
她辦雜志社，開執事店，積累人脈資源，都是為了壯大自己的桃花組織。
她成為了桃花聖手，替那些命喪黃泉的妓女殺了那個碎屍狂魔，她又替西西解決了那個奸.汙她的男明星。
她做了很多事情，也知道無法逃脫法律的制裁。
終有一日，她會和阮糖處在水火不容的兩端。
但是，江筱月不想和她兵戎相見。
她的目光掠過那群警員，最後停在阮糖那張冷艷昳麗的臉上。
她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踏上頂樓天臺的臺階，雙手撐在了欄桿上。
她的風衣衣擺飄飛，烏黑的長卷發被風吹散。
瘦削的身影在夕陽餘暉下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散。
“筱月！”
阮糖眼眶驟緊，趕緊飛奔上前，麒麟等人也著急地跑上前去。
“你們別過來！”
江筱月後退一步，單手撐著欄桿，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會從這高樓墜下去。
“糖糖，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的嗓音落在風裏，像柳絮般輕飄飄的，“我想用我的命換他們一個減刑的機會，這些事都是我主導的，放過他們吧。”
人群中響起青龍和麒麟他們的低啜聲，江筱月卻微微彎起眉眼。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總會有這麽一天。
其實，她就早該死了。
她死在那年被繼父強.暴的破碎童年，死在將他推下河的青春時期。
她一直堅持活到現在，只為了替那些人伸張正義。
讓這個世界的陰暗面能夠被照亮，不像她一樣被掩埋。
阮糖的心像被利刃刺穿，絞痛得厲害。
她朝江筱月伸出手，喉嚨艱澀，顫聲道：“筱月你下來，我保證我會幫你的。”
江筱月搖搖頭：“法不容情，我該為我做的一切負責。你幫不了我。”
天邊烏雲陰翳，周遭仿佛被籠罩上一層灰蒙蒙的陰霾。
冷風呼嘯，將江筱月的身子吹得搖搖欲墜，觸目驚心。
她不願下來，阮糖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雙方正僵持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男人的頎長身影映入眾人的眼簾。
林聖楠的臉頰冷白如雪，喘著氣，拼盡全力跑了過來。
他接到周淮煦的消息，得知江筱月的情況後馬不停蹄地來到這兒。
中途他跑得急，摔了一跤，把膝蓋給磕破了。
修長筆直的西裝褲將他的傷口遮掩，血漬貼著傷口，泛著鈍鈍的疼，卻沒有心口的疼那麽明顯。
他的眼尾泛紅，一瞬不瞬地望向站在天臺上的江筱月。
他修長的指節微顫，緊握成拳，嗓音發澀。
“江筱月，你別做傻事，給我回來。”
江筱月望著他，眼中翻湧起難言的情緒，呼吸一緊。
她按捺下情緒，緩聲道：“傻瓜，你知道我回不去的。”
她殺了太多的人，謀劃了太多的事。
她不僅無法像從前一樣和他們這群朋友嬉笑玩鬧。
而她和他之間，也再無可能。
“抱歉，一直以來都沒法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江筱月紅著眼，從自己的風衣口袋裏拿出了一條銀白色的鉆石項鏈。
這條項鏈是她當初過生日時，林聖楠親手送給她的。
項鏈上彎彎的弦月吊墜璀璨剔閃，宛如天邊的月亮，也是江筱月的月亮。
她一直將這條月亮項鏈隨身帶著，但沒有戴在身上。
她不是不喜歡他，而是不敢愛他。
明知沒有結果，又何必種下苦果。
江筱月的眼中落下一滴淚，纖密的眼睫毛撲閃。
“如果讓我再選，我一定不會這麽做了。”
如果她知道自己會遇到他，她肯定不會重蹈覆轍。
她也想跟別的女孩一樣，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輕松恣意地戀愛，快快樂樂地生活。
可惜這世間沒有如果。
“林聖楠，我欠你的，只能下輩子再還。”
她朝他彎起嘴角，笑靨像往常一樣甜美燦然。
但卻讓人覺得苦澀且酸。
“再見了。”
江筱月的貝齒翕動，無聲地說出這三個字。
下一秒，她翻身一躍。
桃紅色的風衣衣擺隨風飄飛，那條銀白色的月亮項鏈隨之掉落在地。
彎彎的弦月吊墜摔在地上，磕碎成半。
而那抹纖薄的身影宛如一只斷了翅的蝶，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筱月！”
阮糖的瞳孔急遽縮緊，奮力地飛奔上前。
她靠到天臺的欄桿上，卻沒能抓到那一抹飄飛的衣角。
一時間，時間好像停滯了。
所有人的尖叫、哭泣、哀嚎都被蒙上一層霧面玻璃，隱匿了起來。
阮糖的耳畔響起一陣尖銳的耳鳴聲，持續不斷。
她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清，眼前被水汽所氤氳彌漫，模糊了雙眼。
整個世界仿佛變得灰蒙蒙的，失去了所有的顏色。
—
那一天，阮糖覺得自己過得很混亂。
她的精神好像還停留在那處頂樓的天臺，但身體不允許她疲軟地倒下。
她強撐著身子，跟隨周淮煦他們一起將葛義的屍體擡走。
麒麟和青龍他們也被帶回警局。
而江筱月那抹桃紅色的身影，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久久不散。
如今葛義死了，他們還有很多未完的事情要做。
阮糖帶隊一路乘車來到了荊家的別墅花園。
剛到那兒，只見荊山跪拜在自家的佛堂前，狀作虔誠地正在誦經念佛。
阮糖的喉嚨發緊，哽著嗓音，最後喚了他一聲“三爺”。
她冷冷地看他：“葛義已經死了。現在佛祖也救不了你，跟我們走吧。”
荊山跪在蒲團上，緩緩地磕了個頭。
他望向面前的白玉觀音佛像，雙手合十，嘴裏發出一聲嘆息：“阿九，三哥來陪你了。”
他站起身，周淮煦大步走向他，將他迅速鉗制住，往他瘦削的腕骨處拷上了冰冷的手銬。
荊山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目光幽沈地掃過周淮煦和阮糖。
他說：“你們殺了阿九，又把我抓了，以為這樣就贏了嗎？”
葉九和他是拜把子的兄弟，過命的交情。
以前他們混江湖的那群兄弟死得死、傷得傷，只剩下他兩並肩作戰。
他是他唯一信賴、親近的弟弟。
周淮煦壓制住荊山的肩頭，冷聲道：“你和葉九一開始就輸了。”
殺人犯法，作奸犯科，他們有悖公道倫理和法律。
邪從來都壓不了正。
荊山冷笑：“你們殺了阿九，我沒法替他報仇。但佛祖看著呢，總有一天你們會為他償命。”
“是你自己殺了他。”阮糖的嗓音冷如鋒刃，刺破他的偽裝。
“要不是你為了一己私欲怕葉九供出你，也不會著急忙慌地派人滅口，讓他死在牢獄中。”
他想替葉九報仇，但實際上他最在意的只有他自己。
荊山這個人偽善又惡毒，騙了別人一輩子，就連自己都快騙了去。
真真假假，如今一切都化為灰燼了。
阮糖擺擺手，讓手下的警員將他押回警局。
另一方面，羅英傑因為替葛義辦了許多腌臜事也被停職查辦，最終入獄。
而荊瑩瑩之前並不知道荊山背地裏幹的那些勾當。
她在這次調查案件的過程中還協助破案，於是幸免於難。
整個黑暗集團終於落網。
大霧散去，天光乍亮。
這一天，陽光明媚，萬裏無雲，是個難得的晴天。
阮糖身穿一身黑色喪裙，靜靜地站在江筱月的墓碑前，來參加她的葬禮。
粉嫩的桃花花瓣隨風飄落在墓碑上。
江媽媽特意在江筱月的葬禮上，種了一排她喜歡的桃花樹。
年邁的婦人半跪在墓碑前，伸手覆上那冰涼的墓碑，緩緩輕撫，帶著無盡的憐愛與眷戀。
她和她的女兒的緣分太淺，短短數十載的陪伴，誰能想到就這樣走到了盡頭。
阮糖傾身上前，默默地蹲到江媽媽的身邊。
她單手覆上她的肩膀，輕拍安撫。
她兩都沒有哭，眼淚早已耗盡。
更何況，江筱月以前很愛笑，她肯定不希望他們來送她時，是哭哭啼啼的樣子。
周淮煦站在她們的身後，將懷中的一株桃花緩緩地放在那青灰色的墓碑前。
桃花枝椏隨風輕輕搖曳，鎏金色的陽光灑落下來，糅得那抹艷紅微微模糊，瀲灩得迷了人的眼。
阮糖的眼尾微紅，眼睛泛酸。
她仰頭望向廣闊的天際，在心裏默默地祈禱。
安息吧，筱月。
去天堂過你想要的恣意人生，從此無憂無慮，再無煩惱。
這一天，有許多人知道江筱月的事情，紛紛來到她的葬禮。
西西姐弟來到了這兒，還有許多曾被江筱月救助過的人。
人潮湧動間，阮糖始終沒有瞧見林聖楠的身影。
她不禁低聲問周淮煦：“林聖楠沒有來嗎？”
“他來了。”
周淮煦的目光落到陵園墓地的不遠處，長長的臺階下方也栽種了一排桃花樹。
林聖楠就倚靠在一棵桃花樹下，安靜地坐著。
他的手裏攥著那條銀白色的月亮項鏈，項鏈的吊墜早已摔碎，他花了很大的功夫還是沒能將它恢覆成原來的樣子。
一切早已破碎，無法再彌補成從前的模樣。
林聖楠捏緊那條鉆石項鏈，把頭埋在臂彎裏。
直到腳步聲傳來，他才緩緩地擡起頭，撞進周淮煦和阮糖的眼中。
“你不去看看她嗎？”阮糖輕聲問他。
林聖楠已經來到了這兒，卻始終沒有邁上臺階，去到她的墓碑前。
他心想，只要他沒有去看她的墓碑，她就依然還活著。
她只是去了一個桃花遍野的地方，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阮糖的心被揪著，看到林聖楠這副樣子，忍不住感到難受。
她默了默，從自己的手提包裏拿出了一臺攝像機。
這是她前兩天在江筱月家，幫忙收拾她的遺物時找到的。
“你看看吧。”
林聖楠接過那臺攝像機，裏面有一段DV，是江筱月提前錄下的。
她仿佛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麽一天。
朗朗乾坤，她逆天而行，終究可能會有離去的那一日。
早在她成立桃花聖手這個組織時，她就做好了準備。
林聖楠的指尖微顫，緩緩地按上那段視頻的開啟鍵。
視頻裏，江筱月的鹿眼明亮，唇紅齒白，漂亮的眉眼間漾著淺淺的笑意，像往昔般俏麗動人。
她目視鏡頭，唇瓣動了動：“林聖楠，我好像從來沒有和你認真地聊過我的感受。你不知道我的經歷，而我對你的從前也不了解。”
“……”
“對不起，或許以後我也無法參與你的未來。我曾經以為我們能夠有未來，但後來我發現這只是我的奢望。”
“未來的每一天，即便沒有我，也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樣昂首挺胸，好好地活下去，這是我最大的期冀。很高興能認識你，我……最最特別的朋友。”
他們兩無法成為戀人，她承受太多，不敢愛，也不敢說愛。
但在她的心裏，他是最特別的存在。
林聖楠攥著手裏的攝像機，眼圈終究紅透，泣不成聲。
“她想過和我有未來，她其實想過的……”
江筱月的愛隱忍而克制，克制到渺小得微乎其微，延遲到她離開才完完全全地剖白。
雖然很晚，但林聖楠感受到了。
有熹微的陽光透過枝椏縫隙灑下來，粉色的桃花花瓣隨之掉落。
零落成泥碾作塵，花會謝，但他們心裏的那朵桃花會一直盛放。
暗香飄散，久久地縈繞在他們的心頭，永遠不滅。
—
時光翩躚而過，轉眼間就迎來了大年三十。
除夕夜這晚，萬家燈火通明。
電視機裏播放著異彩紛呈的春晚節目，街道上人煙稀少。
而遠在臨市的某處莊園。
莊園內的房子籠罩在大雪之下，花園裏的樹木枝椏被覆上皚皚白雪，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瑩白剔透。
隔著彩色的玻璃窗，月光折射進去，滿室的奢華古董仿佛被鍍上一層光。
室內的壁爐竄著熊熊燃燒的火焰，烘得四周熱意騰騰。
一個身穿暗色襯衣的男人緩步走進室內。
他躬身縮肩，將手中之物遞了過去，朝面前的男人畢恭畢敬地喚了一聲：“五爺。”
被稱作五爺的男人端坐在純黑色真皮沙發椅上，左腿的褲腿空蕩蕩的，明顯缺了一截。
他的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雪茄，嘴裏吐出一個煙圈。
裊裊淡淡的煙霧縈繞，隱著一雙幽暗的黑眸，令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他沒有急著去接那人遞來的東西，眼風淡淡地掃過跪在自己膝邊的女人。
女人不著寸縷，冰肌雪膚在燈光下透著鍍紅的白皙。
她蒼白的臉上漾著諂媚的笑容，身體卻微微顫抖。
被稱作五爺的男人冷著臉，粗糙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指尖收緊力度，似要將其碾碎。
女人吃痛地張開嘴，身體抖得更厲害些。
他熟視無睹，不疾不徐地抖了抖手裏的雪茄，將煙灰盡數敲進她的嘴裏。
柔嫩的下唇被煙頭燙出一小口子，女人疼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但她始終保持著跪坐的姿態，不敢動彈。
這樣貌美性感的女人，在別人眼裏是尤物。
但在他這兒，只是一件煙灰器皿。
他隨意地扔掉手裏的雪茄，女人趕緊伸手去接，掌心碰觸燃著火苗的煙頭傳來刺痛感。
她卻只低垂眼瞼，唯唯諾諾地跪在他的腳下，不敢吭聲。
五爺倚靠在柔軟的椅背，這才擡手接過那份東西。
他的目光落在手裏的照片上，不由輕笑出聲。
“這老三果然是年紀大了，連幾個小娃娃都鬥不過。”
他的嘴角扯起嘲弄的弧度，將那張荊山被警察抓捕的照片扔向了一旁的壁爐。
壁爐的火焰很快就將那張小小的照片吞噬湮沒。
轉眼間就燃燒殆盡，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過。
同一時刻，一艘私人豪華游輪緩緩地航行在江面。
今天是除夕夜。
市裏為了籌辦這場辭舊迎新的煙花秀，早早地奔走相告，惹得全市人民都期待著這場煙花盛宴。
周淮煦知道姜阮兩家的長輩們都想看煙花，於是開出自己的私人游輪，專程設了這場家宴。
彼時滿桌擺放著豐盛菜肴與香檳美酒，瑩白的月光灑落下來，江上的水聲潺潺，匯成了如畫般的絢爛風景。
阮糖坐在長桌前，拿著玻璃杯，呡了口石榴汁。
她向來不勝酒力，在警局有“一杯倒”的稱號。
這會兒她擔心自己喝了酒會誤事，半滴酒水都不敢沾。
原本她也不是這麽拘謹的人，但今天兩家長輩都在場，周淮煦約了他們雙方家人齊齊見面，讓阮糖莫名有點緊張。
周淮煦坐在她的身旁，微微俯首，朝阮糖低聲道：“沒事，你看大家玩得都挺好的。”
此時阮淵和姜儷的丈夫酒足飯飽，拿起魚竿，直接學起了垂釣。
柳玉瑩和姜儷也聊得熱絡，活脫脫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只不過，她倆的視線時不時地瞥向阮糖和周淮煦，明顯將他們納入了聊天話題裏。
阮糖囁嚅道：“你說我媽和你幹姐在聊什麽呢？”
周淮煦：“珠寶首飾之類的吧。”
“看著不像啊。”阮糖壓低聲音，狐疑地說。
周淮煦輕笑：“糖糖，沒想到你也有這麽緊張的時候。”
周淮煦很少喚她的小名，阮糖難得耳尖紅了紅。
她說：“那是你的家人，我自然想表現得好一點。”
周淮煦眉眼一彎。
她在意他，於是才會在意這一切。
他擡手揉了揉她的臉頰：“不用那麽拘謹，你看看許星馳和鹿桃。”
阮糖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只見那小兩口正倚靠在欄桿前拿著相機玩自拍。
鹿桃側頭親了口許星馳的臉頰，哢嚓一聲，相機將他們的甜蜜時刻定格在畫面裏。
阮糖愕然：“這麽開放的嗎？”
“嗯。”周淮煦稍稍點頭，湊近她一寸，嗓音低磁喑啞，“你要不要也好好放松放松，和我去開放一下？”
“周淮煦。”阮糖嗔惱地睇了他一眼。
周淮煦失笑，斂下眼裏的玩味。
“今天就是一場普普通通的聚會，不是兩家家長見面的正式日子，放松點。”
阮糖緩了口氣，就聽他說，“兩家人正式見面的日子在後頭呢。”
阮糖：“……”
她捏緊手裏的玻璃杯，心想自己還是繼續埋頭喝石榴汁吧。
不一會兒，鹿桃拿著相機走了過來，朝她笑盈盈地說：“糖糖姐，我們一起拍張照吧，紀念一下。”
“好啊。”阮糖朝她笑了笑。
周淮煦聞言站起身：“你們拍吧。”
他讓出位子，不動聲色地走遠，避開眾人徑自進了船艙。
周淮煦踱步走到船艙裏的某處角落，從自己的黑色單肩包裏拿出了一個小巧精致的戒指盒。
紅色絨面的小盒中擺放著一枚晶瑩剔透的鉆石戒指。
戒指邊沿鑲嵌著R.Z的英文樣式，代表著阮糖和周淮煦的名字縮寫，寓意著他兩堅貞不渝地永遠在一起。
周淮煦拿起那枚瑩白鉆戒，指腹輕輕摩挲。
下一秒，一陣腳步聲就響在他的耳邊。
他眼疾手快地將那枚戒指放到身後。
許星馳走了進來，朝他嘿嘿一笑：“小叔叔你別藏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周淮煦的漆瞳幽深，睇向他。
許星馳的眼珠子一轉，笑著走近他。
“你那枚戒指買了好幾天了吧，我前兩天去你房間時無意間看到了。”
周淮煦捏著鉆戒的手蜷了蜷：“你沒和別人說吧？”
許星馳擡手比了個嘴巴拉拉鏈的動作：“這種事肯定是要當成驚喜啊，我絕對保密！”
他撇撇嘴，“不過，你和糖糖姐是不是還沒正式告白啊，現在連戒指都安排上了。”
“……”
“你倆這速度是要三年抱倆啊，我是不是快要當小寶寶的堂哥了？！”
周淮煦睨了他一眼：“滾。”
他將那枚鉆戒小心翼翼地放回戒指盒裏，揣進包包中。
他確實有這方面的打算。
但他不知道阮糖的心思，願不願意提前在未來的規劃裏加上他的名字。
許星馳興致勃勃地說：“要我說，就得先下手為強。”
“……”
“當初桃桃要找聯姻對象，我立馬毛遂自薦，成為她老公。你看，主動出擊才能抱得美人歸！”
“然後你倆結婚大半年，她都不知道你喜歡她。”周淮煦冷不丁地搭腔。
許星馳蹙起眉頭：“小叔叔，揭人別揭短嘛。你要是覺得速戰速決可能沒有那個效果，要不你就窮追猛打……”
他開始給周淮煦輸出自己追妻寶典裏的秘訣，有種狗頭軍師上線的既視感。
兩人說話的間隙，船艙外突然爆發出一陣響亮的煙花爆竹聲。
“煙花秀開始了！”
阮糖循聲望向天邊綻放的煙花，桃花眸亮了亮。
她站起身，和鹿桃他們一起走到游輪的欄桿前，仰望漫天的璀璨煙火。
海風繾綣地拂過，吹散她耳邊的發絲。
須臾，她的耳畔傳來了一陣清透的男聲：“糖糖，新年快樂。”
周淮煦站到她的身側，目光灼灼地看她，眼中湧動著濃烈的情愫。
除夕夜的煙花姹紫嫣紅，綻放在深藍色的天空上，照著他清雋的眉眼，染上一層溫暖的顏色。
阮糖朝他彎起唇角，笑意瀲灩迷人：“新年快樂。”
周淮煦伏到她的耳邊：“聽說看煙花許願，願望就能成真。”
他的眸光一眨不眨地註視她，“我許願以後每一年這個時候都和你一起過。可以嗎？女朋友。”
阮糖的呼吸漏了一拍，心臟以從未有過的頻率在胸腔裏發出劇烈的跳動聲，大得幾乎能將炮竹聲湮沒。
她朝他點點頭，眼底倒映著周淮煦的身影。
那一刻，世間仿佛只剩下他們兩人，與光芒萬丈的煙花。
她不管不顧地伸出雙臂抱住他，漾起的笑靨比天上的花火還要絢爛。
從今往後，她有男朋友了。
他們可以共享流嵐紅霓，共度餘生漫漫。年年有今朝，歲歲長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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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 阮糖都在尋找桃花聖手的蹤跡，但從未將它和江筱月聯系在一起。
她忽略了，其實江筱月很喜歡桃花。
她開設男執事店, 店內的裝潢主色是粉桃色；
店裏的露天陽臺常年種植著一株桃花樹, 就連她家臥房的窗臺前擺放的也是插滿桃花的花瓶。
江筱月擁有豐富的人脈資源, 還有得力的手下, 和警局裏的人也都是熟識。
於是她總能先他們一步, 將那些罪大惡極的人斬於刀下。
一直以來，外界都以為桃花聖手是男人。
阮糖也曾被這個幌子給蒙了眼。
當初她帶隊去抓妓.女碎屍案的兇手，在兇手家的樓下曾和“桃花聖手”擦肩而過。
那人身形高大，身上帶著淡淡的桃花香, 明顯是個男子。
但實際上，他不是真正的桃花聖手，只是其中一員。
桃花聖手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個組織。
以麒麟為首的四大男執事, 都是桃花聖手組織的成員。
他們受過江筱月的恩情, 都曾被這個世道拋棄傷害, 都痛恨命運的不公，想要在這天地間劈出一條正道。
他們受她的派遣, 聽從江筱月的指令, 殺盡所有逃脫法律之外的罪犯。
他們瞞天過海, 逃於法網之外, 直到這一天，與阮糖正面對峙。
江筱月怔怔地註視阮糖, 語氣裏帶著不可置信。
“你一直派人在跟蹤我？”
阮糖的喉嚨幹澀, 艱難出聲：“沒錯。”
她早前就察覺出江筱月的不對勁，於是一直派人跟蹤她, 實時匯報她的位置情況。
江筱月哂笑：“你早就知道我在這兒，專門派人來抓我的？”
阮糖搖頭，她並不想和她站在對立面。
她們之間仿佛橫亙出一堵高墻，她很想敲碎邁過去，但江筱月卻後退一步，和麒麟他們站在一起。
她睜著清淩淩的鹿眼，眼眶裏氤氳出水汽，極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她將麒麟他們護在自己的身後，站在最前面，對阮糖說：“放他們走。”
阮糖下槽牙一緊：“你知道這不可能。”
“如果我一定要保他們呢！”江筱月歇斯底裏地說。
她已經失去了雪兔，不能再失去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
當初他們為了尋找雪兔的下落，將整個濱城都翻遍了，最後才在北澳港找到了他。
當時雪兔尚有一口氣在，正被那幾個男人拖著運往一艘船上，準備扔進大海。
那天夜幕沈沈，他們在一片漆暗中跟那群人搏鬥廝殺，最後從他們的手裏救下了雪兔。
當時他奄奄一息，渾身是血，躺在江筱月的懷裏。
“他就那樣躺在我的懷裏，沖著我笑，然後半句話都沒有說就閉上眼睛，呼吸都沒了。”
那樣愛笑的一個少年，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就在她的面前流逝，死在了她的懷裏。
沒有人能感受她當時的心情。
江筱月感覺自己整顆心像被撕裂一樣，痛到無法呼吸。
“那些人就該死，殺他們千萬遍都不夠！”
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既然法律制裁不了他們，神明也不能無處不在，那就讓她來做。
她成立了桃花聖手這個組織，屠殺有罪之人，真正地實現自己心中懲惡揚善的理想。
從兒時被繼父性.侵開始，江筱月就深知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惡的陰暗面，是無法被人完全知曉的。
她被整整折磨了一年，終於等到繼父被送進監獄。
她也被江媽媽收養，開始了嶄新的生活。
但那個男人被判了沒幾年就出來了。
他出獄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江筱月。
他知道當年江筱月向鄰居求助，才讓自己遭受這牢獄之災。
那年江筱月剛剛上初三，面對他來尋仇，她將他引到了河邊。
趁他不備時，她將他推進河裏，悄無聲息地將他殺死，偽造成失足溺水的假象。
她知道法律無法制裁這些惡魔，一切只有靠自己。
於是，她去警校學武藝傍身，解救那些和她一樣有著慘痛身世經歷的苦難人。
她辦雜志社，開執事店，積累人脈資源，都是為了壯大自己的桃花組織。
她成為了桃花聖手，替那些命喪黃泉的妓女殺了那個碎屍狂魔，她又替西西解決了那個奸.汙她的男明星。
她做了很多事情，也知道無法逃脫法律的制裁。
終有一日，她會和阮糖處在水火不容的兩端。
但是，江筱月不想和她兵戎相見。
她的目光掠過那群警員，最後停在阮糖那張冷艷昳麗的臉上。
她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踏上頂樓天臺的臺階，雙手撐在了欄桿上。
她的風衣衣擺飄飛，烏黑的長卷發被風吹散。
瘦削的身影在夕陽餘暉下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散。
“筱月！”
阮糖眼眶驟緊，趕緊飛奔上前，麒麟等人也著急地跑上前去。
“你們別過來！”
江筱月後退一步，單手撐著欄桿，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會從這高樓墜下去。
“糖糖，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的嗓音落在風裏，像柳絮般輕飄飄的，“我想用我的命換他們一個減刑的機會，這些事都是我主導的，放過他們吧。”
人群中響起青龍和麒麟他們的低啜聲，江筱月卻微微彎起眉眼。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總會有這麽一天。
其實，她就早該死了。
她死在那年被繼父強.暴的破碎童年，死在將他推下河的青春時期。
她一直堅持活到現在，只為了替那些人伸張正義。
讓這個世界的陰暗面能夠被照亮，不像她一樣被掩埋。
阮糖的心像被利刃刺穿，絞痛得厲害。
她朝江筱月伸出手，喉嚨艱澀，顫聲道：“筱月你下來，我保證我會幫你的。”
江筱月搖搖頭：“法不容情，我該為我做的一切負責。你幫不了我。”
天邊烏雲陰翳，周遭仿佛被籠罩上一層灰蒙蒙的陰霾。
冷風呼嘯，將江筱月的身子吹得搖搖欲墜，觸目驚心。
她不願下來，阮糖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雙方正僵持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男人的頎長身影映入眾人的眼簾。
林聖楠的臉頰冷白如雪，喘著氣，拼盡全力跑了過來。
他接到周淮煦的消息，得知江筱月的情況後馬不停蹄地來到這兒。
中途他跑得急，摔了一跤，把膝蓋給磕破了。
修長筆直的西裝褲將他的傷口遮掩，血漬貼著傷口，泛著鈍鈍的疼，卻沒有心口的疼那麽明顯。
他的眼尾泛紅，一瞬不瞬地望向站在天臺上的江筱月。
他修長的指節微顫，緊握成拳，嗓音發澀。
“江筱月，你別做傻事，給我回來。”
江筱月望著他，眼中翻湧起難言的情緒，呼吸一緊。
她按捺下情緒，緩聲道：“傻瓜，你知道我回不去的。”
她殺了太多的人，謀劃了太多的事。
她不僅無法像從前一樣和他們這群朋友嬉笑玩鬧。
而她和他之間，也再無可能。
“抱歉，一直以來都沒法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江筱月紅著眼，從自己的風衣口袋裏拿出了一條銀白色的鉆石項鏈。
這條項鏈是她當初過生日時，林聖楠親手送給她的。
項鏈上彎彎的弦月吊墜璀璨剔閃，宛如天邊的月亮，也是江筱月的月亮。
她一直將這條月亮項鏈隨身帶著，但沒有戴在身上。
她不是不喜歡他，而是不敢愛他。
明知沒有結果，又何必種下苦果。
江筱月的眼中落下一滴淚，纖密的眼睫毛撲閃。
“如果讓我再選，我一定不會這麽做了。”
如果她知道自己會遇到他，她肯定不會重蹈覆轍。
她也想跟別的女孩一樣，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輕松恣意地戀愛，快快樂樂地生活。
可惜這世間沒有如果。
“林聖楠，我欠你的，只能下輩子再還。”
她朝他彎起嘴角，笑靨像往常一樣甜美燦然。
但卻讓人覺得苦澀且酸。
“再見了。”
江筱月的貝齒翕動，無聲地說出這三個字。
下一秒，她翻身一躍。
桃紅色的風衣衣擺隨風飄飛，那條銀白色的月亮項鏈隨之掉落在地。
彎彎的弦月吊墜摔在地上，磕碎成半。
而那抹纖薄的身影宛如一只斷了翅的蝶，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筱月！”
阮糖的瞳孔急遽縮緊，奮力地飛奔上前。
她靠到天臺的欄桿上，卻沒能抓到那一抹飄飛的衣角。
一時間，時間好像停滯了。
所有人的尖叫、哭泣、哀嚎都被蒙上一層霧面玻璃，隱匿了起來。
阮糖的耳畔響起一陣尖銳的耳鳴聲，持續不斷。
她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清，眼前被水汽所氤氳彌漫，模糊了雙眼。
整個世界仿佛變得灰蒙蒙的，失去了所有的顏色。
—
那一天，阮糖覺得自己過得很混亂。
她的精神好像還停留在那處頂樓的天臺，但身體不允許她疲軟地倒下。
她強撐著身子，跟隨周淮煦他們一起將葛義的屍體擡走。
麒麟和青龍他們也被帶回警局。
而江筱月那抹桃紅色的身影，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久久不散。
如今葛義死了，他們還有很多未完的事情要做。
阮糖帶隊一路乘車來到了荊家的別墅花園。
剛到那兒，只見荊山跪拜在自家的佛堂前，狀作虔誠地正在誦經念佛。
阮糖的喉嚨發緊，哽著嗓音，最後喚了他一聲“三爺”。
她冷冷地看他：“葛義已經死了。現在佛祖也救不了你，跟我們走吧。”
荊山跪在蒲團上，緩緩地磕了個頭。
他望向面前的白玉觀音佛像，雙手合十，嘴裏發出一聲嘆息：“阿九，三哥來陪你了。”
他站起身，周淮煦大步走向他，將他迅速鉗制住，往他瘦削的腕骨處拷上了冰冷的手銬。
荊山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目光幽沈地掃過周淮煦和阮糖。
他說：“你們殺了阿九，又把我抓了，以為這樣就贏了嗎？”
葉九和他是拜把子的兄弟，過命的交情。
以前他們混江湖的那群兄弟死得死、傷得傷，只剩下他兩並肩作戰。
他是他唯一信賴、親近的弟弟。
周淮煦壓制住荊山的肩頭，冷聲道：“你和葉九一開始就輸了。”
殺人犯法，作奸犯科，他們有悖公道倫理和法律。
邪從來都壓不了正。
荊山冷笑：“你們殺了阿九，我沒法替他報仇。但佛祖看著呢，總有一天你們會為他償命。”
“是你自己殺了他。”阮糖的嗓音冷如鋒刃，刺破他的偽裝。
“要不是你為了一己私欲怕葉九供出你，也不會著急忙慌地派人滅口，讓他死在牢獄中。”
他想替葉九報仇，但實際上他最在意的只有他自己。
荊山這個人偽善又惡毒，騙了別人一輩子，就連自己都快騙了去。
真真假假，如今一切都化為灰燼了。
阮糖擺擺手，讓手下的警員將他押回警局。
另一方面，羅英傑因為替葛義辦了許多腌臜事也被停職查辦，最終入獄。
而荊瑩瑩之前並不知道荊山背地裏幹的那些勾當。
她在這次調查案件的過程中還協助破案，於是幸免於難。
整個黑暗集團終於落網。
大霧散去，天光乍亮。
這一天，陽光明媚，萬裏無雲，是個難得的晴天。
阮糖身穿一身黑色喪裙，靜靜地站在江筱月的墓碑前，來參加她的葬禮。
粉嫩的桃花花瓣隨風飄落在墓碑上。
江媽媽特意在江筱月的葬禮上，種了一排她喜歡的桃花樹。
年邁的婦人半跪在墓碑前，伸手覆上那冰涼的墓碑，緩緩輕撫，帶著無盡的憐愛與眷戀。
她和她的女兒的緣分太淺，短短數十載的陪伴，誰能想到就這樣走到了盡頭。
阮糖傾身上前，默默地蹲到江媽媽的身邊。
她單手覆上她的肩膀，輕拍安撫。
她兩都沒有哭，眼淚早已耗盡。
更何況，江筱月以前很愛笑，她肯定不希望他們來送她時，是哭哭啼啼的樣子。
周淮煦站在她們的身後，將懷中的一株桃花緩緩地放在那青灰色的墓碑前。
桃花枝椏隨風輕輕搖曳，鎏金色的陽光灑落下來，糅得那抹艷紅微微模糊，瀲灩得迷了人的眼。
阮糖的眼尾微紅，眼睛泛酸。
她仰頭望向廣闊的天際，在心裏默默地祈禱。
安息吧，筱月。
去天堂過你想要的恣意人生，從此無憂無慮，再無煩惱。
這一天，有許多人知道江筱月的事情，紛紛來到她的葬禮。
西西姐弟來到了這兒，還有許多曾被江筱月救助過的人。
人潮湧動間，阮糖始終沒有瞧見林聖楠的身影。
她不禁低聲問周淮煦：“林聖楠沒有來嗎？”
“他來了。”
周淮煦的目光落到陵園墓地的不遠處，長長的臺階下方也栽種了一排桃花樹。
林聖楠就倚靠在一棵桃花樹下，安靜地坐著。
他的手裏攥著那條銀白色的月亮項鏈，項鏈的吊墜早已摔碎，他花了很大的功夫還是沒能將它恢覆成原來的樣子。
一切早已破碎，無法再彌補成從前的模樣。
林聖楠捏緊那條鉆石項鏈，把頭埋在臂彎裏。
直到腳步聲傳來，他才緩緩地擡起頭，撞進周淮煦和阮糖的眼中。
“你不去看看她嗎？”阮糖輕聲問他。
林聖楠已經來到了這兒，卻始終沒有邁上臺階，去到她的墓碑前。
他心想，只要他沒有去看她的墓碑，她就依然還活著。
她只是去了一個桃花遍野的地方，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阮糖的心被揪著，看到林聖楠這副樣子，忍不住感到難受。
她默了默，從自己的手提包裏拿出了一臺攝像機。
這是她前兩天在江筱月家，幫忙收拾她的遺物時找到的。
“你看看吧。”
林聖楠接過那臺攝像機，裏面有一段DV，是江筱月提前錄下的。
她仿佛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麽一天。
朗朗乾坤，她逆天而行，終究可能會有離去的那一日。
早在她成立桃花聖手這個組織時，她就做好了準備。
林聖楠的指尖微顫，緩緩地按上那段視頻的開啟鍵。
視頻裏，江筱月的鹿眼明亮，唇紅齒白，漂亮的眉眼間漾著淺淺的笑意，像往昔般俏麗動人。
她目視鏡頭，唇瓣動了動：“林聖楠，我好像從來沒有和你認真地聊過我的感受。你不知道我的經歷，而我對你的從前也不了解。”
“……”
“對不起，或許以後我也無法參與你的未來。我曾經以為我們能夠有未來，但後來我發現這只是我的奢望。”
“未來的每一天，即便沒有我，也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樣昂首挺胸，好好地活下去，這是我最大的期冀。很高興能認識你，我……最最特別的朋友。”
他們兩無法成為戀人，她承受太多，不敢愛，也不敢說愛。
但在她的心裏，他是最特別的存在。
林聖楠攥著手裏的攝像機，眼圈終究紅透，泣不成聲。
“她想過和我有未來，她其實想過的……”
江筱月的愛隱忍而克制，克制到渺小得微乎其微，延遲到她離開才完完全全地剖白。
雖然很晚，但林聖楠感受到了。
有熹微的陽光透過枝椏縫隙灑下來，粉色的桃花花瓣隨之掉落。
零落成泥碾作塵，花會謝，但他們心裏的那朵桃花會一直盛放。
暗香飄散，久久地縈繞在他們的心頭，永遠不滅。
—
時光翩躚而過，轉眼間就迎來了大年三十。
除夕夜這晚，萬家燈火通明。
電視機裏播放著異彩紛呈的春晚節目，街道上人煙稀少。
而遠在臨市的某處莊園。
莊園內的房子籠罩在大雪之下，花園裏的樹木枝椏被覆上皚皚白雪，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瑩白剔透。
隔著彩色的玻璃窗，月光折射進去，滿室的奢華古董仿佛被鍍上一層光。
室內的壁爐竄著熊熊燃燒的火焰，烘得四周熱意騰騰。
一個身穿暗色襯衣的男人緩步走進室內。
他躬身縮肩，將手中之物遞了過去，朝面前的男人畢恭畢敬地喚了一聲：“五爺。”
被稱作五爺的男人端坐在純黑色真皮沙發椅上，左腿的褲腿空蕩蕩的，明顯缺了一截。
他的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雪茄，嘴裏吐出一個煙圈。
裊裊淡淡的煙霧縈繞，隱著一雙幽暗的黑眸，令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他沒有急著去接那人遞來的東西，眼風淡淡地掃過跪在自己膝邊的女人。
女人不著寸縷，冰肌雪膚在燈光下透著鍍紅的白皙。
她蒼白的臉上漾著諂媚的笑容，身體卻微微顫抖。
被稱作五爺的男人冷著臉，粗糙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指尖收緊力度，似要將其碾碎。
女人吃痛地張開嘴，身體抖得更厲害些。
他熟視無睹，不疾不徐地抖了抖手裏的雪茄，將煙灰盡數敲進她的嘴裏。
柔嫩的下唇被煙頭燙出一小口子，女人疼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但她始終保持著跪坐的姿態，不敢動彈。
這樣貌美性感的女人，在別人眼裏是尤物。
但在他這兒，只是一件煙灰器皿。
他隨意地扔掉手裏的雪茄，女人趕緊伸手去接，掌心碰觸燃著火苗的煙頭傳來刺痛感。
她卻只低垂眼瞼，唯唯諾諾地跪在他的腳下，不敢吭聲。
五爺倚靠在柔軟的椅背，這才擡手接過那份東西。
他的目光落在手裏的照片上，不由輕笑出聲。
“這老三果然是年紀大了，連幾個小娃娃都鬥不過。”
他的嘴角扯起嘲弄的弧度，將那張荊山被警察抓捕的照片扔向了一旁的壁爐。
壁爐的火焰很快就將那張小小的照片吞噬湮沒。
轉眼間就燃燒殆盡，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過。
同一時刻，一艘私人豪華游輪緩緩地航行在江面。
今天是除夕夜。
市裏為了籌辦這場辭舊迎新的煙花秀，早早地奔走相告，惹得全市人民都期待著這場煙花盛宴。
周淮煦知道姜阮兩家的長輩們都想看煙花，於是開出自己的私人游輪，專程設了這場家宴。
彼時滿桌擺放著豐盛菜肴與香檳美酒，瑩白的月光灑落下來，江上的水聲潺潺，匯成了如畫般的絢爛風景。
阮糖坐在長桌前，拿著玻璃杯，呡了口石榴汁。
她向來不勝酒力，在警局有“一杯倒”的稱號。
這會兒她擔心自己喝了酒會誤事，半滴酒水都不敢沾。
原本她也不是這麽拘謹的人，但今天兩家長輩都在場，周淮煦約了他們雙方家人齊齊見面，讓阮糖莫名有點緊張。
周淮煦坐在她的身旁，微微俯首，朝阮糖低聲道：“沒事，你看大家玩得都挺好的。”
此時阮淵和姜儷的丈夫酒足飯飽，拿起魚竿，直接學起了垂釣。
柳玉瑩和姜儷也聊得熱絡，活脫脫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只不過，她倆的視線時不時地瞥向阮糖和周淮煦，明顯將他們納入了聊天話題裏。
阮糖囁嚅道：“你說我媽和你幹姐在聊什麽呢？”
周淮煦：“珠寶首飾之類的吧。”
“看著不像啊。”阮糖壓低聲音，狐疑地說。
周淮煦輕笑：“糖糖，沒想到你也有這麽緊張的時候。”
周淮煦很少喚她的小名，阮糖難得耳尖紅了紅。
她說：“那是你的家人，我自然想表現得好一點。”
周淮煦眉眼一彎。
她在意他，於是才會在意這一切。
他擡手揉了揉她的臉頰：“不用那麽拘謹，你看看許星馳和鹿桃。”
阮糖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只見那小兩口正倚靠在欄桿前拿著相機玩自拍。
鹿桃側頭親了口許星馳的臉頰，哢嚓一聲，相機將他們的甜蜜時刻定格在畫面裏。
阮糖愕然：“這麽開放的嗎？”
“嗯。”周淮煦稍稍點頭，湊近她一寸，嗓音低磁喑啞，“你要不要也好好放松放松，和我去開放一下？”
“周淮煦。”阮糖嗔惱地睇了他一眼。
周淮煦失笑，斂下眼裏的玩味。
“今天就是一場普普通通的聚會，不是兩家家長見面的正式日子，放松點。”
阮糖緩了口氣，就聽他說，“兩家人正式見面的日子在後頭呢。”
阮糖：“……”
她捏緊手裏的玻璃杯，心想自己還是繼續埋頭喝石榴汁吧。
不一會兒，鹿桃拿著相機走了過來，朝她笑盈盈地說：“糖糖姐，我們一起拍張照吧，紀念一下。”
“好啊。”阮糖朝她笑了笑。
周淮煦聞言站起身：“你們拍吧。”
他讓出位子，不動聲色地走遠，避開眾人徑自進了船艙。
周淮煦踱步走到船艙裏的某處角落，從自己的黑色單肩包裏拿出了一個小巧精致的戒指盒。
紅色絨面的小盒中擺放著一枚晶瑩剔透的鉆石戒指。
戒指邊沿鑲嵌著R.Z的英文樣式，代表著阮糖和周淮煦的名字縮寫，寓意著他兩堅貞不渝地永遠在一起。
周淮煦拿起那枚瑩白鉆戒，指腹輕輕摩挲。
下一秒，一陣腳步聲就響在他的耳邊。
他眼疾手快地將那枚戒指放到身後。
許星馳走了進來，朝他嘿嘿一笑：“小叔叔你別藏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周淮煦的漆瞳幽深，睇向他。
許星馳的眼珠子一轉，笑著走近他。
“你那枚戒指買了好幾天了吧，我前兩天去你房間時無意間看到了。”
周淮煦捏著鉆戒的手蜷了蜷：“你沒和別人說吧？”
許星馳擡手比了個嘴巴拉拉鏈的動作：“這種事肯定是要當成驚喜啊，我絕對保密！”
他撇撇嘴，“不過，你和糖糖姐是不是還沒正式告白啊，現在連戒指都安排上了。”
“……”
“你倆這速度是要三年抱倆啊，我是不是快要當小寶寶的堂哥了？！”
周淮煦睨了他一眼：“滾。”
他將那枚鉆戒小心翼翼地放回戒指盒裏，揣進包包中。
他確實有這方面的打算。
但他不知道阮糖的心思，願不願意提前在未來的規劃裏加上他的名字。
許星馳興致勃勃地說：“要我說，就得先下手為強。”
“……”
“當初桃桃要找聯姻對象，我立馬毛遂自薦，成為她老公。你看，主動出擊才能抱得美人歸！”
“然後你倆結婚大半年，她都不知道你喜歡她。”周淮煦冷不丁地搭腔。
許星馳蹙起眉頭：“小叔叔，揭人別揭短嘛。你要是覺得速戰速決可能沒有那個效果，要不你就窮追猛打……”
他開始給周淮煦輸出自己追妻寶典裏的秘訣，有種狗頭軍師上線的既視感。
兩人說話的間隙，船艙外突然爆發出一陣響亮的煙花爆竹聲。
“煙花秀開始了！”
阮糖循聲望向天邊綻放的煙花，桃花眸亮了亮。
她站起身，和鹿桃他們一起走到游輪的欄桿前，仰望漫天的璀璨煙火。
海風繾綣地拂過，吹散她耳邊的發絲。
須臾，她的耳畔傳來了一陣清透的男聲：“糖糖，新年快樂。”
周淮煦站到她的身側，目光灼灼地看她，眼中湧動著濃烈的情愫。
除夕夜的煙花姹紫嫣紅，綻放在深藍色的天空上，照著他清雋的眉眼，染上一層溫暖的顏色。
阮糖朝他彎起唇角，笑意瀲灩迷人：“新年快樂。”
周淮煦伏到她的耳邊：“聽說看煙花許願，願望就能成真。”
他的眸光一眨不眨地註視她，“我許願以後每一年這個時候都和你一起過。可以嗎？女朋友。”
阮糖的呼吸漏了一拍，心臟以從未有過的頻率在胸腔裏發出劇烈的跳動聲，大得幾乎能將炮竹聲湮沒。
她朝他點點頭，眼底倒映著周淮煦的身影。
那一刻，世間仿佛只剩下他們兩人，與光芒萬丈的煙花。
她不管不顧地伸出雙臂抱住他，漾起的笑靨比天上的花火還要絢爛。
從今往後，她有男朋友了。
他們可以共享流嵐紅霓，共度餘生漫漫。年年有今朝，歲歲長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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