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再養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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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再養養
病房裏沒有開燈, 唯有瑩白的月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將那道高大的身影照得無處遁形。
男人沒有摘下口罩，即便半遮著面容, 阮糖依舊能夠迅速認出他來。
她低啞微顫的嗓音落在空氣中, 如寒冬冰霜般冷得徹骨。
“鄭叔。”
阮糖的槍抵在他的後腦勺, 槍.支握得很穩。
但她的眼尾微微泛紅, 喉間湧出一股難言的酸澀感。
伴隨話音落地, 鄭永照攥著手裏註射毒液的針劑，身子猝然一抖。
他微微側過身，迎著阮糖銳利灼熱的視線，臉上的口罩被她驀地扯下, 露出那張熟悉的臉龐。
阮糖握著槍的指節蜷縮捏緊，心裏也像被一只大手攥住，透不過氣, 沈甸甸的。
這些天她想了許久, 終於將一切捋順。
當初她帶隊去地下超市解救那群被拐走噶腰子的人質前, 曾去局長辦公室將任務內容匯報給鄭永照。
當時她誤以為朱超在辦公室外偷聽, 將他們的任務計劃透露給神秘集團，導致後續任務失敗, 讓雷霸等人逃走。
但事實上, 朱超在外偷聽只是好奇一隊的工作進展。
他總是將阮糖當作假想敵, 於是對她多加關註。
而被阮糖撞見後, 他並沒有走遠。
他折返去了鄭永照的辦公室，正好在門口聽見鄭永照用自己的手機打了個電話。
當時他的言辭隱晦, 像在打暗語跟什麽人通風報信。
朱超心生疑竇, 開始對鄭永照多留了個心眼。
上次他請假出門，就是覺得鄭永照不對勁想尾隨其後, 探探虛實。
誰知阮糖也跟蹤他，把他給跟丟了，而朱超自個兒也沒查出什麽端倪。
一切就像踏進死胡同，直到阮糖他們演了那場“查出警局內奸”的戲碼，才讓鄭永照重新露出了狐貍尾巴。
朱超一路跟蹤他來到吟風酒樓，撞見他在包廂裏與人密談。
他向守在屋外的保鏢打探消息，隨後就被阮糖等人撞見，展開了一場激戰……
所有的一幀幀一幕幕像走馬燈一樣，在阮糖的腦海中掠過。
她將一切拼湊整合，終於得到了那個大膽的猜想——真正的內奸是鄭永照。
她也曾心存幻想，希望自己只是猜錯了。
她不願相信那個讓她全力以赴，堅守正道的尊長，早已違背初心，淪為黑暗勢力的爪牙。
他曾教她明辨是非，送她《孫子兵法》，是她奔赴理想道路上的後盾與港灣。
但如今，她手持槍.支，將槍口對準他。
阮糖的嗓音冷沈：“收手吧，鄭局長。”
鄭永照捏緊手中的針劑，眉間的溝壑極深。
他咬了咬牙：“小糖，是叔叔錯了，你放我走吧。”
“你覺得有可能嗎？”阮糖的嗓音裏帶著一絲淒然。
鄭永照閉了閉眼，轉瞬就擡手將針劑插進自己的喉嚨。
他要自盡！
阮糖的瞳孔緊縮，立刻松手去攔。
電光石火間，鄭永照的手轉了個彎，順勢將那淬了毒針的針劑抵上阮糖白皙的脖頸。
另一只手鉗制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禁錮住。
他剛想挪動腳步，門外就傳來了一串嘈嘈切切的腳步聲。
原朗等人沖了進來，成群的警員們舉起槍.支對準鄭永照，將整個病房圍得水洩不通，讓他根本插翅難飛。
“你逃不掉的。”
阮糖的嗓音低而冷，像針一樣刺進鄭永照的耳膜，激起他緊迫慌張的情緒。
“讓他們全都後退！”
他手中的針劑抵在阮糖白如凝脂的肌膚，只要一施力，針頭就會刺進她的靜脈。
阮糖咽了咽喉嚨，呼吸一緊，朝眾人開口道：“後退。”
她被鄭永照挾持著一步步往前走，警員們寸寸後退。
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氣氛緊張焦灼，落針可聞。
下一秒，細微的嘩啦聲傳來。
床上的被褥被人一把掀開，一道人影翻身下床疾速躍至他們的面前。
鄭永照甫一回頭，一把黑色手.槍就抵上他的額頭。
鄭永照的雙眸睜圓，面露愕然。
他萬萬沒想到一直躺在病床上的人不是朱超，竟然是周淮煦！
周淮煦迎上他的視線，漆瞳裏劃過寒光，薄唇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鄭局長掩藏得很深，可惜不懂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
他的目光流轉到阮糖那張白凈昳麗的臉蛋上，冰冷的眸色似暈上溫度，隱隱流露出一絲關切的情緒。
阮糖趁鄭永照楞怔的間隙，迅速抽身脫離他的禁錮。
她後退兩步，舉起手中的槍對準他，與周淮煦並肩而立，投給他一個無虞的眼神。
周淮煦的神情稍霽，冰冷的話鋒再度對準鄭永照。
“說說吧，你為什麽要殺朱超，你和神秘集團之間是怎麽勾結上的？”
他的眼中澹然無情，宛如一尊掌管刑罰的神像。
饒是鄭永照在這黑白兩道間浮浮沈沈數十載，見慣了大風大浪，也被他這氣勢震懾了幾分。
阮糖見鄭永照的神情稍有松動，連忙道：“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一切還來得及。”
鄭永照失聲苦笑：“來不及了。”
他望向四周圍堵他的警員們，這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像極了剛入行時的他。
熱血、有朝氣、滿懷理想。
但後來，他漸漸被欲望吞噬，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的悵然悔恨落在阮糖的眸底，盡顯悲涼。
他的嗓音艱澀：“小糖，叔叔做錯了，一切都沒法回頭了。”
阮糖執拗地搖頭：“不會的。”
話音剛落，“嘭”的一聲猝然響起。
病房裏的玻璃窗被穿破擊碎，一顆子彈如閃電般擦過半空，瞬間擊中鄭永照的身軀，射穿他的胸膛。
他口吐鮮血，轟然倒到地上。
一切發生得太快。
阮糖的眼眶驟緊，下意識地望向對面頂樓一閃而過的黑影，脫口而出：“有狙擊手！”
眾人驚愕，慌亂只在一瞬間。
周淮煦立刻反應過來，迅速控場，帶領原朗他們追出去查看。
阮糖抱住躺倒在地的鄭永超，鮮紅的血液汩汩不斷地從他喉嚨裏溢出來。
“鄭叔。”阮糖抱緊他，濃密的眼睫顫動，雙手微微發抖。
她知道鄭永照沒有完全泯滅良知。
剛剛他兩對峙時，他明明有機會動手，將那支淬了毒液的針劑直接插進她的喉嚨，但他沒有那麽做。
“我知道你不想殺我，我也不想你就這麽死了……”
阮糖終於說出自己的真心話，眼淚簌簌落下，趕緊催人去叫醫生過來。
周圍亂成一團，鄭永照擡眼望向阮糖，眼神變得柔和哀淒。
“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替我照顧好你眉姨。”
他和妻子莊眉結婚多年，始終沒有孩子。
他一直將阮糖當做自己的親閨女，對她疼愛有加，這份心意是裝不出來的。
只不過，他鬼迷心竅，經受不住誘惑，做錯了太多的事。
當初雷霸被押進警局審問，臨時改了口供，是鄭永超趁無人註意時朝雷霸比了一個手勢。
那個手勢是集團內部的人交流的暗語信號。
阮糖以為是朱超在搗鬼。
其實暗中作亂的，一直是鄭永照。
“叔叔做錯了，最後能敗給你，也值了。”
當初他送給她那本《孫子兵法》，阮糖運用得很好。
今晚這招聲東擊西和偷梁換柱將他徹底拿下，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鄭永照的眼瞼垂了垂，阮糖渾身顫栗，冷白纖細的手指攥緊他的衣角，輕搖他的身體。
她嗓音沙啞道：“你不能睡，醫生來了！”
“醫生！”阮糖厲聲嘶吼。
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與護士匆匆趕至，發現鄭永照的瞳孔散大，已經無力回天。
阮糖絕望地垂下頭，望著被醫生們攙扶在病床上，用過電除顫，插著急救氣管的鄭永照。
在這彌留之際，他的指尖微微動彈，想要伸手去觸碰阮糖，眼裏帶著往昔的慈愛。
阮糖趕緊上前，握住他的手，眼圈泛紅。
“你告訴我，殺你的人到底是誰，那個集團的幕後黑手究竟是誰？！”
“他、他是……”
鄭永照的眼睛驀地瞪圓，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然後，他的眼瞼下垂閉闔，雙手無力地垂落在地。
“鄭叔！”阮糖的聲線澀啞，透著不可置信，幾近溢出哽咽。
她的五指攥住他染血的衣袖，幾乎要揉碎。
她很想再叫醒他，但她知道此生再無可能。
那一夜，過得格外漫長。
阮糖將鄭永照的屍身帶去做屍檢，倚在法醫實驗室門口的墻壁上，怔怔地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寧萌憂心忡忡地看著她，不敢靠近也不敢多言。
直至那抹挺拔身影躍入眼簾，寧萌才松了口氣，急匆匆地跑到周淮煦面前，低聲道：“煦哥，你快去看看糖糖姐。”
周淮煦領著原朗等人來到這兒，目光落到阮糖的身上。
他輕喘了口氣，緩步走向她，冷峻的眉眼間憂色不濃，稍顯沈靜。
他知道，阮糖沒有那麽脆弱，會陷入悲傷情緒中被打敗。
果然，她擡眸看向周淮煦，纖密的扇睫眨動了下，只問了一句：“人抓住了嗎？”
周淮煦沈著臉，搖搖頭。
那個狙擊手隱在醫院對面的高樓上，兩地相隔較遠，他們跑過去時早已沒了人影。
“他們是早就做好了準備。”
一旦鄭永照刺殺朱超失敗，他們就將他擊斃，永絕後患。
阮糖的十指攥成拳，恨不得把那些人抽筋剝皮，將他們的真面目都掀開。
周淮煦伸手覆上她的肩膀，輕聲安撫：“沒事，我們還有機會。”
他們等到了屍檢報告，從鄭永照的身體裏取出了那顆射穿他胸膛的子彈。
“這顆子彈和之前葉九走私的那批槍支型號是一樣的。”阮糖喃喃道。
這個幕後黑手果然和葉九的走私集團有關。
他們將葉九、鄭永照相繼滅口，難免會有下一個人遭到毒手，令他們的線索中斷。
阮糖的神思一頓，突然就想到了一個人。
鄭永照的妻子——莊眉！
雖然不知道莊眉對鄭永照這些年和黑暗勢力暗中勾結的事是否知曉。
但為了保障她的安全，阮糖立即帶隊趕往鄭永照的家中，卻發現莊眉已經不見了。
他們四處尋覓，卻苦尋不到她的蹤跡。
“難道鄭永照去刺殺朱超前，神秘集團就將他的妻子控制住？這速度也太快了。”
“這群人手眼通天，真不是東西！”
警員們議論紛紛，同仇敵愾。
那群神秘集團的人隱在暗處，總是在他們之前搶先一步。
他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找到線索，救出莊眉。
這廂莊眉失蹤，導致鄭永照的屍體無人認領，只能存放在殯儀館的停屍間。
他和他的妻子都是外地人，親戚們得知鄭永照犯下的罪後都不願與他扯上關系。
他的後事被擱置，而他生前最交好的便是阮家。
阮家夫婦來到殯儀館時，阮糖身穿素色黑衣，正握著筆填寫殯儀館的各項手續單。
她的筆尖輕顫，在見到阮淵與柳玉瑩的那一刻，她的心裏五味雜陳，喉間艱澀地喚了聲爸媽。
柳玉瑩走過來，抱了抱阮糖，擡手輕撫她的後背。
她知道這段時間以來，阮糖肯定很辛苦。
鄭永照對阮糖而言，不是純粹的領導。
是亦師亦友的尊長，是最親近的長輩。
以前她和家裏人慪氣時就會跑去鄭家。
莊眉會給她準備愛吃的石榴，煮一桌她喜歡的好菜；鄭永照會關心她的衣食起居，和她暢談當今時事。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鄭家是她的避風港，是照亮她前路的燈塔，是她的第二個家。
而如今，這個家散了。
“鄭叔沒了。”阮糖低低出聲，眼圈泛紅。
阮淵的眉頭緊鎖，眸中也染上哀傷與憤然：“他真是糊塗啊。”
鄭永照走錯了路，墜入萬劫不覆的深淵。
他咎由自取，可恨又可悲。
阮糖不明白：“以前你們教我很多東西，學兵法、救萬民。”
這些聽起來很大很空，但是她信了。
可他們為什麽都變了呢？
阮淵變得固步自封，囿於自己的三寸之地，不敢再施展拳腳；而鄭永照直接顛覆一切，將自己親手鑄造的理想之國毀滅崩塌。
聞言，阮淵怔了怔。
是啊，他們漸漸走岔了路，早已忘了當初前行的方向。
他垂下頭，陷入沈思。
他們改變不了曾經的一切，但阮糖堅守初心，發誓要把握自己的未來繼續奮戰。
她將鄭永照的後事處理好後，正式回警局覆職。
面對她的覆職，阮淵破天荒地沒有說什麽。
好似默認了她繼續走這一條路，當一名刑事警察。
這些天，阮糖經過一番調查，發現了莊眉失蹤的線索。
莊眉幾年前患有眼疾，開始深居簡出，很少在濱城豪門太太圈裏打轉。
平日來往最密的就是她的鄰居——秦小姐。
這位秦小姐，阮糖與她只有兩面之緣，都是去鄭永照家拜訪時無意間撞見。
她對這個秦小姐並不熟悉，只知道她是一名潮劇演員，在濱城戲劇院任職。
好巧不巧，這位演員秦小姐也失蹤了。
兩人幾乎在同個時間段消失不見，可見其中必有貓膩。
阮糖經過查探，發現這位秦小姐竟和遠東集團董事長荊山的關系匪淺。
這位樂善好施的大善人，行盡善事，身邊的女人聽說也從沒斷過。
在濱城還有過幾段桃色緋聞。
阮糖的筆尖輕點在荊山的資料檔案上，掀起桃花眸，露出一絲戾芒。
“看來，得去會會這位荊三爺了。”
作為濱城威名赫赫、富甲一方的人物，荊山如今居住在市郊礐石山頂的花園別墅。
他素來喜靜，吃齋念佛，山頂別墅遠離城市喧囂，宛如一處桃花聖地，占據濱城的制高點。
能夠俯瞰整座城市海港的全景，擁有極佳的視野。至於房價，當然也是常人所不敢想象的。
開了將近一小時的車程，阮糖和周淮煦終於抵達位於礐石山頂的花園別墅。
進門後，荊家的傭人引領他們往裏走。
兩側花崗巖砌成的紅瓦高墻依次掠過，有不少葳蕤古樹探出墻頭，在微風下輕輕搖曳。
碧綠的樹葉落到潺潺小河中，在陽光的灑耀下泛起粼粼波光。
這座花園別墅將池塘、假山、亭臺樓閣等都攢齊了。
各式房屋鱗次櫛比，曲徑通幽，雕欄玉砌得像是一座小皇宮。
如果沒人帶路，怕是會被繞在裏面，完全迷了路。
阮糖跟著前頭引領的傭人一路向前，繞過涼亭水榭，穿過走廊。
半晌他們來到了花園別墅的正廳。
偌大的正廳裏有幽幽檀香四溢，縈繞在空氣中，絲絲縷縷地鉆進人的鼻息。
阮糖秀麗的眉尖輕聳，擡眼望去，只見荊山正端坐在客廳主位的黑檀木椅上，手裏撚著一串開過光的沈香佛珠。
他的眼瞼低垂，嘴中念念有詞，好似在誦讀經文。
荊瑩瑩站在他的身後，為他輕輕揉捏肩膀。
一見到阮糖和周淮煦來了，她伏到荊山的耳邊，說了句什麽。
荊山才懶懶地掀起眼皮，沈沈的目光落到阮糖他們的臉上。
“不知道各位警官今天過來，是有什麽事？”
阮糖站到他面前，開門見山：“秦芷卿小姐和三爺您認識吧？”
荊山微微頷首：“我和秦小姐是摯友，算是神交。”
好一個神交。
每一個跟了荊三爺的女人和他分開後，都會念著他的好。
外界將他和那些女人的關系傳得神乎其神。
但到底如何，無人知曉。
這是他的高明之處，將自己清心寡欲、肅穆如佛的人設立於不敗之地。
阮糖微哂：“那您和秦小姐的關系非常熟稔啊。”
她目光淩厲地鎖住他，“你們最後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荊山揉撚著手裏的沈香佛珠，不動如山。
他略略思索了會兒道：“大概五天前，她新學了一段潮劇，來這兒唱給我聽。”
周淮煦的眉梢輕挑，薄唇初動：“秦小姐和三爺相交甚篤，聽說她隔三岔五就來你這兒。那這些天她沒過來，你都不覺得奇怪？”
荊瑩瑩撇撇嘴，搭腔道：“她愛來不來，沒來難不成我們還得去請她啊。”
荊瑩瑩對那位秦小姐並不待見，覺得她是個狐貍精，對她很是排斥。
不過，荊瑩瑩對周淮煦倒是有點意思，“如果你願意來這兒找我玩，我倒是很歡迎。”
聞言，周淮煦的面色冷淡，毫無波瀾，沒有接她的話。
荊瑩瑩感覺被下了面子，坐到荊山身邊，攬住他的手。
“幹爸你看，現在的警察請都請不動，架子好大啊。”
阮糖冷不丁地開口：“荊小姐，我們現在在調查案情，無關人等需要回避。”
“我才不是無關人等！”荊瑩瑩叫囂道。
荊山擡手輕拍了拍荊瑩瑩的手背，低聲安撫：“瑩瑩乖，我和警官們在談事情。”
聽到荊山的話，荊瑩瑩偃旗息鼓，像只張牙舞爪的小野貓，將爪子收了回去。
荊山淡聲說：“秦小姐確實經常往我這兒跑，不過她也有交朋友的自由。”
他語調溫和，“我整天除了抄寫經文就是休沐打坐，日子素凈得很，她偶爾耐不住去找別的朋友玩，也是常有的事。”
畢竟秦芷卿生得花容月貌，正值青春年華。
她出去玩，交什麽朋友做什麽事，荊山一概不理。只要需要她時，勾勾手指頭，她能及時乖乖出現就好。
荊山的口風嚴密，任由阮糖和周淮煦輪番上陣，也沒從他那兒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兩人準備離開，荊瑩瑩卻跑上來，喚了聲周淮煦的名字。
她的眼睛亮亮的，倨傲地擡起下巴。
“我知道你的名字，周淮煦，你比我大四歲，我就叫你淮煦哥哥吧。”
上回在拍賣會上，周淮煦的這張臉令她驚為天人。
她向來要什麽有什麽，但這男人卻從她手裏搶走她想要的拍品。
那她就要他整個人，都償還給她。
他對她越冷淡，就越激起她的興趣。
荊瑩瑩的心跳加快，眉眼間透出興奮。
滿滿的掌控欲，又野又霸道。
“我明天要陪我幹爸去避暑山莊釣魚，你要一起嗎？”她眨眨眼，“或者我們單獨約一次會？”
阮糖咂舌，這年頭的小姑娘還真主動。
當周淮煦是池塘裏的魚兒嘛，一釣就上鉤。
誠然，周淮煦肯定不是池塘裏的小魚小蝦。
他是那恢弘能飛萬裏的鯤鵬。
他眉眼淡漠，側眸看向阮糖，嗓音很低：“我們走吧。”
“你居然無視我！”荊瑩瑩的目光掃向他身邊的阮糖，眼珠子一轉。
“你是不是喜歡這個女的，她看起來兇巴巴的，有什麽好？！”
阮糖的額角一扯，這小姑娘是被她打過還是揍過，怎麽就看出她兇巴巴。
這丫頭嘴裏吐不出象牙，真讓人恨不得現在就揍她一頓。
“確實。”周淮煦順著荊瑩瑩的話往下說，“兇巴巴的女人，沒有半分優點。”
他直視她，眼中清冷無情，意有所指。
荊瑩瑩聽懂了，他這是在罵她。
她鼓起腮幫子，眼見他倆徑自離去，氣得直跺腳。
阮糖跟隨周淮煦踏出花園別墅的大門，一想到剛剛荊瑩瑩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由得想笑。
她對他說：“沒想到你氣人的本事又長進了啊。”
周淮煦停下腳步，目光幽深地睇向阮糖。
仿佛想從她的臉上看出點情緒變化，可惜沒有。
阮糖自顧自地說：“她剛剛約你不成，我感覺她今天肯定氣得吃不下飯。”
“是嗎？”周淮煦說，“我看你胃口倒挺好的。 ”
阮糖想起這會兒正值飯點，不假思索道：“咱們去吃飯吧！”
周淮煦的臉色沈了沈，轉身就走。
阮糖望著他挺拔的背影，周身散發出冰冷的氣息。
她眉心一動，有些不解。
他怎麽突然就不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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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沒有開燈, 唯有瑩白的月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將那道高大的身影照得無處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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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啞微顫的嗓音落在空氣中, 如寒冬冰霜般冷得徹骨。
“鄭叔。”
阮糖的槍抵在他的後腦勺, 槍.支握得很穩。
但她的眼尾微微泛紅, 喉間湧出一股難言的酸澀感。
伴隨話音落地, 鄭永照攥著手裏註射毒液的針劑，身子猝然一抖。
他微微側過身，迎著阮糖銳利灼熱的視線，臉上的口罩被她驀地扯下, 露出那張熟悉的臉龐。
阮糖握著槍的指節蜷縮捏緊，心裏也像被一只大手攥住，透不過氣, 沈甸甸的。
這些天她想了許久, 終於將一切捋順。
當初她帶隊去地下超市解救那群被拐走噶腰子的人質前, 曾去局長辦公室將任務內容匯報給鄭永照。
當時她誤以為朱超在辦公室外偷聽, 將他們的任務計劃透露給神秘集團，導致後續任務失敗, 讓雷霸等人逃走。
但事實上, 朱超在外偷聽只是好奇一隊的工作進展。
他總是將阮糖當作假想敵, 於是對她多加關註。
而被阮糖撞見後, 他並沒有走遠。
他折返去了鄭永照的辦公室，正好在門口聽見鄭永照用自己的手機打了個電話。
當時他的言辭隱晦, 像在打暗語跟什麽人通風報信。
朱超心生疑竇, 開始對鄭永照多留了個心眼。
上次他請假出門，就是覺得鄭永照不對勁想尾隨其後, 探探虛實。
誰知阮糖也跟蹤他，把他給跟丟了，而朱超自個兒也沒查出什麽端倪。
一切就像踏進死胡同，直到阮糖他們演了那場“查出警局內奸”的戲碼，才讓鄭永照重新露出了狐貍尾巴。
朱超一路跟蹤他來到吟風酒樓，撞見他在包廂裏與人密談。
他向守在屋外的保鏢打探消息，隨後就被阮糖等人撞見，展開了一場激戰……
所有的一幀幀一幕幕像走馬燈一樣，在阮糖的腦海中掠過。
她將一切拼湊整合，終於得到了那個大膽的猜想——真正的內奸是鄭永照。
她也曾心存幻想，希望自己只是猜錯了。
她不願相信那個讓她全力以赴，堅守正道的尊長，早已違背初心，淪為黑暗勢力的爪牙。
他曾教她明辨是非，送她《孫子兵法》，是她奔赴理想道路上的後盾與港灣。
但如今，她手持槍.支，將槍口對準他。
阮糖的嗓音冷沈：“收手吧，鄭局長。”
鄭永照捏緊手中的針劑，眉間的溝壑極深。
他咬了咬牙：“小糖，是叔叔錯了，你放我走吧。”
“你覺得有可能嗎？”阮糖的嗓音裏帶著一絲淒然。
鄭永照閉了閉眼，轉瞬就擡手將針劑插進自己的喉嚨。
他要自盡！
阮糖的瞳孔緊縮，立刻松手去攔。
電光石火間，鄭永照的手轉了個彎，順勢將那淬了毒針的針劑抵上阮糖白皙的脖頸。
另一只手鉗制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禁錮住。
他剛想挪動腳步，門外就傳來了一串嘈嘈切切的腳步聲。
原朗等人沖了進來，成群的警員們舉起槍.支對準鄭永照，將整個病房圍得水洩不通，讓他根本插翅難飛。
“你逃不掉的。”
阮糖的嗓音低而冷，像針一樣刺進鄭永照的耳膜，激起他緊迫慌張的情緒。
“讓他們全都後退！”
他手中的針劑抵在阮糖白如凝脂的肌膚，只要一施力，針頭就會刺進她的靜脈。
阮糖咽了咽喉嚨，呼吸一緊，朝眾人開口道：“後退。”
她被鄭永照挾持著一步步往前走，警員們寸寸後退。
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氣氛緊張焦灼，落針可聞。
下一秒，細微的嘩啦聲傳來。
床上的被褥被人一把掀開，一道人影翻身下床疾速躍至他們的面前。
鄭永照甫一回頭，一把黑色手.槍就抵上他的額頭。
鄭永照的雙眸睜圓，面露愕然。
他萬萬沒想到一直躺在病床上的人不是朱超，竟然是周淮煦！
周淮煦迎上他的視線，漆瞳裏劃過寒光，薄唇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鄭局長掩藏得很深，可惜不懂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
他的目光流轉到阮糖那張白凈昳麗的臉蛋上，冰冷的眸色似暈上溫度，隱隱流露出一絲關切的情緒。
阮糖趁鄭永照楞怔的間隙，迅速抽身脫離他的禁錮。
她後退兩步，舉起手中的槍對準他，與周淮煦並肩而立，投給他一個無虞的眼神。
周淮煦的神情稍霽，冰冷的話鋒再度對準鄭永照。
“說說吧，你為什麽要殺朱超，你和神秘集團之間是怎麽勾結上的？”
他的眼中澹然無情，宛如一尊掌管刑罰的神像。
饒是鄭永照在這黑白兩道間浮浮沈沈數十載，見慣了大風大浪，也被他這氣勢震懾了幾分。
阮糖見鄭永照的神情稍有松動，連忙道：“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一切還來得及。”
鄭永照失聲苦笑：“來不及了。”
他望向四周圍堵他的警員們，這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像極了剛入行時的他。
熱血、有朝氣、滿懷理想。
但後來，他漸漸被欲望吞噬，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的悵然悔恨落在阮糖的眸底，盡顯悲涼。
他的嗓音艱澀：“小糖，叔叔做錯了，一切都沒法回頭了。”
阮糖執拗地搖頭：“不會的。”
話音剛落，“嘭”的一聲猝然響起。
病房裏的玻璃窗被穿破擊碎，一顆子彈如閃電般擦過半空，瞬間擊中鄭永照的身軀，射穿他的胸膛。
他口吐鮮血，轟然倒到地上。
一切發生得太快。
阮糖的眼眶驟緊，下意識地望向對面頂樓一閃而過的黑影，脫口而出：“有狙擊手！”
眾人驚愕，慌亂只在一瞬間。
周淮煦立刻反應過來，迅速控場，帶領原朗他們追出去查看。
阮糖抱住躺倒在地的鄭永超，鮮紅的血液汩汩不斷地從他喉嚨裏溢出來。
“鄭叔。”阮糖抱緊他，濃密的眼睫顫動，雙手微微發抖。
她知道鄭永照沒有完全泯滅良知。
剛剛他兩對峙時，他明明有機會動手，將那支淬了毒液的針劑直接插進她的喉嚨，但他沒有那麽做。
“我知道你不想殺我，我也不想你就這麽死了……”
阮糖終於說出自己的真心話，眼淚簌簌落下，趕緊催人去叫醫生過來。
周圍亂成一團，鄭永照擡眼望向阮糖，眼神變得柔和哀淒。
“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替我照顧好你眉姨。”
他和妻子莊眉結婚多年，始終沒有孩子。
他一直將阮糖當做自己的親閨女，對她疼愛有加，這份心意是裝不出來的。
只不過，他鬼迷心竅，經受不住誘惑，做錯了太多的事。
當初雷霸被押進警局審問，臨時改了口供，是鄭永超趁無人註意時朝雷霸比了一個手勢。
那個手勢是集團內部的人交流的暗語信號。
阮糖以為是朱超在搗鬼。
其實暗中作亂的，一直是鄭永照。
“叔叔做錯了，最後能敗給你，也值了。”
當初他送給她那本《孫子兵法》，阮糖運用得很好。
今晚這招聲東擊西和偷梁換柱將他徹底拿下，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鄭永照的眼瞼垂了垂，阮糖渾身顫栗，冷白纖細的手指攥緊他的衣角，輕搖他的身體。
她嗓音沙啞道：“你不能睡，醫生來了！”
“醫生！”阮糖厲聲嘶吼。
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與護士匆匆趕至，發現鄭永照的瞳孔散大，已經無力回天。
阮糖絕望地垂下頭，望著被醫生們攙扶在病床上，用過電除顫，插著急救氣管的鄭永照。
在這彌留之際，他的指尖微微動彈，想要伸手去觸碰阮糖，眼裏帶著往昔的慈愛。
阮糖趕緊上前，握住他的手，眼圈泛紅。
“你告訴我，殺你的人到底是誰，那個集團的幕後黑手究竟是誰？！”
“他、他是……”
鄭永照的眼睛驀地瞪圓，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然後，他的眼瞼下垂閉闔，雙手無力地垂落在地。
“鄭叔！”阮糖的聲線澀啞，透著不可置信，幾近溢出哽咽。
她的五指攥住他染血的衣袖，幾乎要揉碎。
她很想再叫醒他，但她知道此生再無可能。
那一夜，過得格外漫長。
阮糖將鄭永照的屍身帶去做屍檢，倚在法醫實驗室門口的墻壁上，怔怔地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寧萌憂心忡忡地看著她，不敢靠近也不敢多言。
直至那抹挺拔身影躍入眼簾，寧萌才松了口氣，急匆匆地跑到周淮煦面前，低聲道：“煦哥，你快去看看糖糖姐。”
周淮煦領著原朗等人來到這兒，目光落到阮糖的身上。
他輕喘了口氣，緩步走向她，冷峻的眉眼間憂色不濃，稍顯沈靜。
他知道，阮糖沒有那麽脆弱，會陷入悲傷情緒中被打敗。
果然，她擡眸看向周淮煦，纖密的扇睫眨動了下，只問了一句：“人抓住了嗎？”
周淮煦沈著臉，搖搖頭。
那個狙擊手隱在醫院對面的高樓上，兩地相隔較遠，他們跑過去時早已沒了人影。
“他們是早就做好了準備。”
一旦鄭永照刺殺朱超失敗，他們就將他擊斃，永絕後患。
阮糖的十指攥成拳，恨不得把那些人抽筋剝皮，將他們的真面目都掀開。
周淮煦伸手覆上她的肩膀，輕聲安撫：“沒事，我們還有機會。”
他們等到了屍檢報告，從鄭永照的身體裏取出了那顆射穿他胸膛的子彈。
“這顆子彈和之前葉九走私的那批槍支型號是一樣的。”阮糖喃喃道。
這個幕後黑手果然和葉九的走私集團有關。
他們將葉九、鄭永照相繼滅口，難免會有下一個人遭到毒手，令他們的線索中斷。
阮糖的神思一頓，突然就想到了一個人。
鄭永照的妻子——莊眉！
雖然不知道莊眉對鄭永照這些年和黑暗勢力暗中勾結的事是否知曉。
但為了保障她的安全，阮糖立即帶隊趕往鄭永照的家中，卻發現莊眉已經不見了。
他們四處尋覓，卻苦尋不到她的蹤跡。
“難道鄭永照去刺殺朱超前，神秘集團就將他的妻子控制住？這速度也太快了。”
“這群人手眼通天，真不是東西！”
警員們議論紛紛，同仇敵愾。
那群神秘集團的人隱在暗處，總是在他們之前搶先一步。
他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找到線索，救出莊眉。
這廂莊眉失蹤，導致鄭永照的屍體無人認領，只能存放在殯儀館的停屍間。
他和他的妻子都是外地人，親戚們得知鄭永照犯下的罪後都不願與他扯上關系。
他的後事被擱置，而他生前最交好的便是阮家。
阮家夫婦來到殯儀館時，阮糖身穿素色黑衣，正握著筆填寫殯儀館的各項手續單。
她的筆尖輕顫，在見到阮淵與柳玉瑩的那一刻，她的心裏五味雜陳，喉間艱澀地喚了聲爸媽。
柳玉瑩走過來，抱了抱阮糖，擡手輕撫她的後背。
她知道這段時間以來，阮糖肯定很辛苦。
鄭永照對阮糖而言，不是純粹的領導。
是亦師亦友的尊長，是最親近的長輩。
以前她和家裏人慪氣時就會跑去鄭家。
莊眉會給她準備愛吃的石榴，煮一桌她喜歡的好菜；鄭永照會關心她的衣食起居，和她暢談當今時事。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鄭家是她的避風港，是照亮她前路的燈塔，是她的第二個家。
而如今，這個家散了。
“鄭叔沒了。”阮糖低低出聲，眼圈泛紅。
阮淵的眉頭緊鎖，眸中也染上哀傷與憤然：“他真是糊塗啊。”
鄭永照走錯了路，墜入萬劫不覆的深淵。
他咎由自取，可恨又可悲。
阮糖不明白：“以前你們教我很多東西，學兵法、救萬民。”
這些聽起來很大很空，但是她信了。
可他們為什麽都變了呢？
阮淵變得固步自封，囿於自己的三寸之地，不敢再施展拳腳；而鄭永照直接顛覆一切，將自己親手鑄造的理想之國毀滅崩塌。
聞言，阮淵怔了怔。
是啊，他們漸漸走岔了路，早已忘了當初前行的方向。
他垂下頭，陷入沈思。
他們改變不了曾經的一切，但阮糖堅守初心，發誓要把握自己的未來繼續奮戰。
她將鄭永照的後事處理好後，正式回警局覆職。
面對她的覆職，阮淵破天荒地沒有說什麽。
好似默認了她繼續走這一條路，當一名刑事警察。
這些天，阮糖經過一番調查，發現了莊眉失蹤的線索。
莊眉幾年前患有眼疾，開始深居簡出，很少在濱城豪門太太圈裏打轉。
平日來往最密的就是她的鄰居——秦小姐。
這位秦小姐，阮糖與她只有兩面之緣，都是去鄭永照家拜訪時無意間撞見。
她對這個秦小姐並不熟悉，只知道她是一名潮劇演員，在濱城戲劇院任職。
好巧不巧，這位演員秦小姐也失蹤了。
兩人幾乎在同個時間段消失不見，可見其中必有貓膩。
阮糖經過查探，發現這位秦小姐竟和遠東集團董事長荊山的關系匪淺。
這位樂善好施的大善人，行盡善事，身邊的女人聽說也從沒斷過。
在濱城還有過幾段桃色緋聞。
阮糖的筆尖輕點在荊山的資料檔案上，掀起桃花眸，露出一絲戾芒。
“看來，得去會會這位荊三爺了。”
作為濱城威名赫赫、富甲一方的人物，荊山如今居住在市郊礐石山頂的花園別墅。
他素來喜靜，吃齋念佛，山頂別墅遠離城市喧囂，宛如一處桃花聖地，占據濱城的制高點。
能夠俯瞰整座城市海港的全景，擁有極佳的視野。至於房價，當然也是常人所不敢想象的。
開了將近一小時的車程，阮糖和周淮煦終於抵達位於礐石山頂的花園別墅。
進門後，荊家的傭人引領他們往裏走。
兩側花崗巖砌成的紅瓦高墻依次掠過，有不少葳蕤古樹探出墻頭，在微風下輕輕搖曳。
碧綠的樹葉落到潺潺小河中，在陽光的灑耀下泛起粼粼波光。
這座花園別墅將池塘、假山、亭臺樓閣等都攢齊了。
各式房屋鱗次櫛比，曲徑通幽，雕欄玉砌得像是一座小皇宮。
如果沒人帶路，怕是會被繞在裏面，完全迷了路。
阮糖跟著前頭引領的傭人一路向前，繞過涼亭水榭，穿過走廊。
半晌他們來到了花園別墅的正廳。
偌大的正廳裏有幽幽檀香四溢，縈繞在空氣中，絲絲縷縷地鉆進人的鼻息。
阮糖秀麗的眉尖輕聳，擡眼望去，只見荊山正端坐在客廳主位的黑檀木椅上，手裏撚著一串開過光的沈香佛珠。
他的眼瞼低垂，嘴中念念有詞，好似在誦讀經文。
荊瑩瑩站在他的身後，為他輕輕揉捏肩膀。
一見到阮糖和周淮煦來了，她伏到荊山的耳邊，說了句什麽。
荊山才懶懶地掀起眼皮，沈沈的目光落到阮糖他們的臉上。
“不知道各位警官今天過來，是有什麽事？”
阮糖站到他面前，開門見山：“秦芷卿小姐和三爺您認識吧？”
荊山微微頷首：“我和秦小姐是摯友，算是神交。”
好一個神交。
每一個跟了荊三爺的女人和他分開後，都會念著他的好。
外界將他和那些女人的關系傳得神乎其神。
但到底如何，無人知曉。
這是他的高明之處，將自己清心寡欲、肅穆如佛的人設立於不敗之地。
阮糖微哂：“那您和秦小姐的關系非常熟稔啊。”
她目光淩厲地鎖住他，“你們最後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荊山揉撚著手裏的沈香佛珠，不動如山。
他略略思索了會兒道：“大概五天前，她新學了一段潮劇，來這兒唱給我聽。”
周淮煦的眉梢輕挑，薄唇初動：“秦小姐和三爺相交甚篤，聽說她隔三岔五就來你這兒。那這些天她沒過來，你都不覺得奇怪？”
荊瑩瑩撇撇嘴，搭腔道：“她愛來不來，沒來難不成我們還得去請她啊。”
荊瑩瑩對那位秦小姐並不待見，覺得她是個狐貍精，對她很是排斥。
不過，荊瑩瑩對周淮煦倒是有點意思，“如果你願意來這兒找我玩，我倒是很歡迎。”
聞言，周淮煦的面色冷淡，毫無波瀾，沒有接她的話。
荊瑩瑩感覺被下了面子，坐到荊山身邊，攬住他的手。
“幹爸你看，現在的警察請都請不動，架子好大啊。”
阮糖冷不丁地開口：“荊小姐，我們現在在調查案情，無關人等需要回避。”
“我才不是無關人等！”荊瑩瑩叫囂道。
荊山擡手輕拍了拍荊瑩瑩的手背，低聲安撫：“瑩瑩乖，我和警官們在談事情。”
聽到荊山的話，荊瑩瑩偃旗息鼓，像只張牙舞爪的小野貓，將爪子收了回去。
荊山淡聲說：“秦小姐確實經常往我這兒跑，不過她也有交朋友的自由。”
他語調溫和，“我整天除了抄寫經文就是休沐打坐，日子素凈得很，她偶爾耐不住去找別的朋友玩，也是常有的事。”
畢竟秦芷卿生得花容月貌，正值青春年華。
她出去玩，交什麽朋友做什麽事，荊山一概不理。只要需要她時，勾勾手指頭，她能及時乖乖出現就好。
荊山的口風嚴密，任由阮糖和周淮煦輪番上陣，也沒從他那兒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兩人準備離開，荊瑩瑩卻跑上來，喚了聲周淮煦的名字。
她的眼睛亮亮的，倨傲地擡起下巴。
“我知道你的名字，周淮煦，你比我大四歲，我就叫你淮煦哥哥吧。”
上回在拍賣會上，周淮煦的這張臉令她驚為天人。
她向來要什麽有什麽，但這男人卻從她手裏搶走她想要的拍品。
那她就要他整個人，都償還給她。
他對她越冷淡，就越激起她的興趣。
荊瑩瑩的心跳加快，眉眼間透出興奮。
滿滿的掌控欲，又野又霸道。
“我明天要陪我幹爸去避暑山莊釣魚，你要一起嗎？”她眨眨眼，“或者我們單獨約一次會？”
阮糖咂舌，這年頭的小姑娘還真主動。
當周淮煦是池塘裏的魚兒嘛，一釣就上鉤。
誠然，周淮煦肯定不是池塘裏的小魚小蝦。
他是那恢弘能飛萬裏的鯤鵬。
他眉眼淡漠，側眸看向阮糖，嗓音很低：“我們走吧。”
“你居然無視我！”荊瑩瑩的目光掃向他身邊的阮糖，眼珠子一轉。
“你是不是喜歡這個女的，她看起來兇巴巴的，有什麽好？！”
阮糖的額角一扯，這小姑娘是被她打過還是揍過，怎麽就看出她兇巴巴。
這丫頭嘴裏吐不出象牙，真讓人恨不得現在就揍她一頓。
“確實。”周淮煦順著荊瑩瑩的話往下說，“兇巴巴的女人，沒有半分優點。”
他直視她，眼中清冷無情，意有所指。
荊瑩瑩聽懂了，他這是在罵她。
她鼓起腮幫子，眼見他倆徑自離去，氣得直跺腳。
阮糖跟隨周淮煦踏出花園別墅的大門，一想到剛剛荊瑩瑩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由得想笑。
她對他說：“沒想到你氣人的本事又長進了啊。”
周淮煦停下腳步，目光幽深地睇向阮糖。
仿佛想從她的臉上看出點情緒變化，可惜沒有。
阮糖自顧自地說：“她剛剛約你不成，我感覺她今天肯定氣得吃不下飯。”
“是嗎？”周淮煦說，“我看你胃口倒挺好的。 ”
阮糖想起這會兒正值飯點，不假思索道：“咱們去吃飯吧！”
周淮煦的臉色沈了沈，轉身就走。
阮糖望著他挺拔的背影，周身散發出冰冷的氣息。
她眉心一動，有些不解。
他怎麽突然就不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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