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再養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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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再養養
阮糖從來都不知道, 周淮煦還有這樣的一面。
他素來沈穩內斂，或溫和從容，或清冷孤矜。
即便披著各種外衣, 但從未在她面前展露出一絲不理智。
其實, 他的內心藏著一只蟄伏的兇獸。
一旦感受到危殆就會伺機而動, 強勢地占據領地, 奪回主權。
他就這樣闖進她的生活, 一寸寸地滲透。
隨風潛入，潤物無聲，悄然占據她的一切，乃至她的新居所也未能“幸免”。
阮糖對此有點慌, 柳玉瑩倒是很滿意。
這段時間，周淮煦時不時地來阮家幫柳玉瑩種花養魚、煮菜沏茶。
她將他當成了準女婿，越看越滿意。
阮淵瞧見周淮煦時不時地來家裏, 氣得肺都快炸了。
奈何他每次想要叫囂, 柳玉瑩都一臉嗔怪地埋怨他。
為了家庭和諧, 為了避免惹老婆生氣, 阮淵只能咽下心頭的不滿。
他整天忙著工作應酬，時常不在家, 也就眼不見為凈不理了。
這天早上, 客廳墻壁的古董時鐘指向八點半。
阮糖穿著單薄的淺杏色絲綢睡裙, 趿拉著拖鞋, 揉了揉惺忪睡眼走到客廳。
柳玉瑩見到她，立刻笑著朝她招手：“糖糖你快來。”
她的眉眼間噙著溫柔的笑意, “小煦今天早早地就來了, 你看，他做了這一桌的早餐。”
話音剛落, 周淮煦就端著一盤火腿雞蛋土司，緩步走出廚房，來到了餐廳。
他的身上戴著一條奶白色的廚裙，系在勁瘦的腰間，勾勒出落拓疏懶的身型。
這可可愛愛的奶牛圖案圍裙穿在他的身上，倒不顯得違和，反襯得他溫潤柔和，乖順得不行。
柳玉瑩看著他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她朝周淮煦招招手，為他拉開椅子：“小煦你別忙了，快坐下一起吃飯。”
“好的阿姨。”周淮煦款款落座，姿態從容，儼然將這裏當成自己的家。
阮糖施施然地坐到他的對面，拿起一片土司蘸上草莓果醬，放進嘴裏。
她一邊咀嚼，一邊打量著周淮煦的動作。
他靜靜地端坐著，拿起一片土司又蘸了些草莓果醬，放進阮糖的金繕餐盤裏。
“我自己來就好。”阮糖咬著草莓土司，唇齒間充盈著香甜可口的味道，含糊地說。
柳玉瑩覷了她一眼，低聲道：“你也幫小煦夾點吃的。”
正所謂禮尚往來。
有來有往，關系自然會變得更親密。
阮糖聽到柳玉瑩這麽說，拿起筷子給周淮煦夾了點橄欖菜，放進他的碗裏。
她擡眼看向他：“要不要給你倒點粥？”
這不廢話嘛。
誰吃橄欖菜不配粥的啊。
柳玉瑩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幫小煦盛碗粥吧。”
不得不說，周淮煦處事細致認真，做事格外周到。
單單是做早餐，就將中西式早點全都備上，生怕阮糖冷著餓著，一鍋白粥還溫在竈臺上，用小火煮著。
阮糖站起身，剛想去幫他盛粥，周淮煦就將她摁回椅子上。
他溫潤的嗓音響在她的頭頂：“我去就好，你吃吧。”
“哦。”阮糖整個人像軟骨頭一樣靠回椅背，面容倦懶散漫。
昨晚她熬了一整宿，實在太困，今早起來沒什麽精神。
柳玉瑩見周淮煦徑自去廚房盛粥，覷了阮糖一眼，不由得嘆氣。
“糖糖，你真該跟小煦好好學學。”
最近她在家整天不知道忙些什麽，總是靠在自己的書桌前翻翻看看。
整張桌面都鋪滿了一沓沓案件資料，根本無從收拾。
她起床後被子也不疊，窗簾也不拉，三餐也吃得不準時。
柳玉瑩嘮嘮叨叨好幾遍都改變不了她。
柳玉瑩氣悶地說：“你要是有小煦的一半，我就放心了。”
阮糖咽下嘴裏的土司，感覺這草莓醬料都不太甜了。
她隨口嘟噥道：“媽，你要是喜歡周淮煦，可以認他做兒子啊。”
“我倒是想，人家能答應嘛。”柳玉瑩眸光一轉，“除非當女婿。”
阮糖嗆了一口，好險剛剛土司已經咽下去了，不然她估計能被噎得去醫院掛急診。
正好此時，周淮煦端著一碗白粥信步走到餐桌前，將她們母女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故作沒聽清，坐下時垂眸看向阮糖，正巧和她的視線撞在一起。
彼此的眼中情緒暗湧，晦澀難言。
阮糖咽咽喉嚨，抽了張紙巾擦拭嘴角。她別開目光，忙不疊地說：“我吃完了。”
她的眼睫撲閃了下，“我突然想起剛剛起床時還沒疊被子，我現在去疊！”
正想擡腿走人，柳玉瑩就揪住她的衣領，輕巧地把阮糖摁回椅背上。
柳女士高聲發話：“你才吃了兩片土司，哪裏頂飽了？平常不還得吃個火腿腸，喝瓶牛奶再加個蛋嘛。”
阮糖：“……”
她在心裏欲哭無淚。
她家母親大人能不能給她留點面子。
柳玉瑩將一瓶熱牛奶瓶遞到她的面前，舉止端莊得體。
有種母儀天下的威儀，朝她下了“號令”。
“你好好吃飯，吃完別疊被子了，和小煦去庭院走走。”
柳玉瑩憂心忡忡地說，“你現在最需要的是曬太陽、多散步。別總是窩在房間裏，得出去走走，活動活動筋骨。”
母後的懿旨不得不從，阮糖點頭，喝了口熱牛奶，又將兩根火腿腸下肚。
半晌，她才心滿意足地和周淮煦踱步走到別墅的庭院。
彼時陽光正好，滿園春色瀲灩。
各式花草樹木葳蕤生長，空氣中縈繞著絲絲縷縷的芳香。
阮糖站在鎏金色的陽光下，感覺渾身的骨頭像是被拎出來散散勁兒，舒服多了。
周淮煦拿起花架上的一個長嘴灑水壺，動作熟稔地給庭院裏新栽的石榴樹澆水。
他的嗓音落在暖風裏，清潤溫和：“你應該聽你媽媽的話，多出來走走。”
阮糖踱步走到他的身邊，目光落到那棵石榴樹上。
這棵樹是周淮煦前兩天剛送到她家的，他知道阮糖最喜歡的水果就是石榴。
如今栽種好，等到來年就能吃上新鮮可口的石榴。
阮糖望向周淮煦，他微低著頭，額發自然下垂，濃密纖長的羽睫微斂，鼻梁高挺。
他的側顏輪廓在光影的暈染下，仿佛化身成下凡神祗，熠熠發光。
阮糖不得不承認，他的顏值氣質令人心動。
而他的行為舉止更令人動心。
她想了想，終是忍不住開口：“你為什麽做這麽多？”
他只要一有空就往她家跑，為她煮飯烹茶，栽樹種石榴。
這遠遠超過一個同事或前家政工需要做的事情。
周淮煦將手中的長嘴灑水壺擱回花架上：“我為什麽做這些，你不知道？”
他擡起眸子，修長的眼尾輕輕上挑，自帶多情的調兒凝向她。
不答反問，勾人心扉。
阮糖單手抱著臂，蔥白指尖捏了捏纖細的藕臂，搖頭道：“你不說總讓人猜，我怎麽會知道。”
她眸光灼灼地註視他，“周淮煦，我沒有你想得那麽聰明。”
她原以為成年男女之間，只要你情我願就能過下去。
但她發現自己要得更多。
她不僅要他的情願，還要他的坦誠，他的偏愛，他的鐘情。
她想要成為他的唯一。
兩人四目相對，兩人之間僅隔著一拳的距離。
這個距離能讓他們感受到彼此的氣息，連帶著空氣中的馥郁花香相勾纏，縈繞出濃烈的暧昧感。
周淮煦的薄唇翕動，喉嚨裏還未溢出音節。
掛在庭院一角的金絲鳥籠忽然傳來了一陣啼鳴，乍一聽像是一道人聲。
“老婆！”
話音落下，阮糖不禁唰地望了過去。
她的雙腿不自覺地走上前，目光掃向那鳥籠裏的玄鳳鸚鵡。
頭頂著黃色發冠的鸚鵡姿態神氣，兩只秀麗的紅眼睛瞪圓，尖尖的小嘴緊閉著。
如果不是剛剛聽到那陣聲音，阮糖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她擡起食指戳了戳面前的金絲鳥籠，慢悠悠地開口：“小寶，你說什麽呢？”
被叫做小寶的玄鳳鸚鵡在鳥籠裏撲閃著翅膀。
見到她來好似很高興，叫得更歡了，一個勁兒地喊她“老婆！老婆！”
阮糖驚奇地“咦”了一聲，回頭看向周淮煦，問道：“小寶以前明明喊我姐姐的，怎麽突然變成這樣了？”
她朝他瞇了瞇眼，“你對它做了什麽？”
這段時間周淮煦在別墅庭院裏，除了捯飭花花草草，就是給這只小鸚鵡餵食。
它的小肚子都被他餵得圓了一圈，敢情這麽快就被人家給收買了？
周淮煦擡手摸摸眼瞼下的皮膚，擋住阮糖甩來的銳利眼神。
他淡聲道：“我沒教它。”
阮糖：“你沒教它，它能說出這種話。”
“你相信動物有靈性嗎？它可能是自己悟出來的。”
周淮煦面色坦然，一點也不像編瞎話不打草稿的樣子。
阮糖不禁氣笑了。
她差點被周淮煦這副溫潤斯文，深情款款的樣子給騙了過去。
這男人其實蔫壞蔫壞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被他蒙了幾回了。
阮糖的鼻子皺了皺，哼出一聲鼻音，抱著雙臂往回走。
身後的金絲鳥籠被風吹得搖搖曳曳，那一聲聲“老婆”叫得連綿不絕。
阮糖的整顆心也像跌進海水中起起伏伏，跟著搖蕩擺動。
上帝的天平很公正。
一邊的托盤放著真心，另一邊放著猜疑。
兩者無限趨於持平，到最後哪端能贏來勝利和倒戈，她自己也無從得知。
不過阮糖很清楚，有的人真心參半。
而有的人全然不值得自己付諸真心去猜疑，譬如她家的親戚。
她家二叔和小姑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
某天卻齊齊找上門，好不熱鬧。
彼時她家小姑提著一盒海參，專程登門拜訪，揚言要將這些海參“送”給阮糖他們。
小姑咧著嘴角說：“我們這些海參都是新進的貨，價格昂貴，但我只收個親情價就好，還請嫂子收下，嘗些補補身子。”
柳玉瑩和阮糖面面相覷，她們還記得上次小姑送來的那只快死了的澳洲龍蝦。
論糟蹋糧食，他們真是數一數二的有能耐。
沒等柳玉瑩開腔，阮糖就隨口道：“小姑，這些海參我們不需要，你們留著自己吃吧。”
“那哪能啊。”小姑立馬回絕，“我們選的都是最好的海參，你們怎麽不收呢。”
柳玉瑩見她這副想強買強賣的樣子，態度也冷硬了起來。
“既然這海參這麽好，姑子還是拿出去外面賣了，別便宜給了家裏人，不劃算。”
阮糖在心裏嗤笑，她媽媽這話術也是厲害。
她家小姑肯定是賣不出去，這才轉手賣給他們，真當他們一家都是大冤種啊。
雙方正僵持，別墅的大門就被推開。
傭人熟稔地將一抹頎長峻拔的身影迎進家門。
阮糖擡眼一看，是周淮煦來了。
他身穿白色刺繡襯衣，外搭淺色長款開衫，手裏捧著一株色澤通透的花卉。
他穿著休閑，氣質卻疏朗矜雅，讓人不禁想起那句——皎皎公子玉如蘭，端方雅正俏入眼。
被他捧在懷裏的蘭花色澤嫩粉，枝葉水晶透明。
宛如戴著瓷白玉色的綠帽，很是特別。
正巧此時，阮淵和二叔從書房裏走了出來。
她家二叔看到周淮煦懷裏的這束花，雙眼徒然瞪圓，驚呼道：“這是水晶蘭！”
站在他身邊的小姑差點被他嚇了一跳。她捂住胸口，緩了口氣，語調裏透著不屑。
“這不就是一株普通的蘭花嘛，二哥你幹嘛大驚小怪啊？”
“你懂什麽。”二叔向來嗜花如命，比她識貨多了，“這可是稀缺的蘭花品種，老金貴了！”
“這一株花要多少錢啊？”
小姑納悶，三兩句話都離不開錢這個字。
對他這個俗氣的妹妹，二叔自然是看不上眼。
雖然他自己也沒好多少，但還是佯裝清高地仰起頭道：“這一株蘭花，可以買你家那大半個鋪子了。”
聞言，坐在沙發上的二叔老婆和他的女兒面露驚愕。
她們也不知道這束水晶蘭竟這麽值錢。
二叔的女兒小妙拘謹地坐在沙發上，望向周淮煦的眼神變得更加炙熱。
剛剛周淮煦一進門，她就被他的容貌所驚艷。
一雙眼睛完全粘在他那張英俊無儔的臉上。
她沒想到，這個男人不僅長得帥，還有錢。
周淮煦把手中的蘭花遞給來奉茶的傭人李嬸，朝她溫聲說了句謝謝。
而後他又朝柳玉瑩和阮淵頷首打招呼，舉止斯文有禮。
柳玉瑩朝他露出笑容，招呼他坐到阮糖的身邊。
阮淵原想制止，卻被自家老婆的眼神給逼退了。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坐到柳玉瑩的身邊，目光如炬地緊盯著周淮煦。
周淮煦沒料到阮家今天來這麽多客人。
他俯身靠近阮糖，朝她低語：“我記得上回庭院裏有株蘭花枯敗了，你惋惜了好一陣，這次我買了一株新的過來。”
“周大老板破費了。”阮糖低聲道。
周淮煦的嗓音輕緩繾綣，裹著溫熱的鼻息噴在她的耳邊：“你喜歡就好。”
他兩悄聲低語，落在旁人的眼中姿態分外親密熟絡。
坐在一旁的小妙盯著他們兩，默默地絞緊自己的裙角。
她覺得這世界真不公平，阮糖比她長得漂亮，連身邊的異性也這麽優秀，帥氣又多金，好事全被她給占了。
柳玉瑩看著他們小兩口反倒笑盈盈，心裏的喜悅藏都藏不住。
而阮淵忍不住重重咳嗽一聲，令周圍的氣氛降了一絲冰點。
聞言，阮糖摸摸自己的耳朵。
周淮煦也坐直身子，神情淡雅從容。
下一秒，他的餘光瞥向桌上的一盒海參，眉心微蹙道：“這海參沾過油沒法泡發，已經壞了。”
這話一出口，坐在一旁的小姑差點急得跳腳。
她瞪向周淮煦道：“小夥子，你不懂行，別亂說啊！”
她壓下憤懣的語氣，轉頭朝柳玉瑩露出一貫的笑容。
“大嫂，這是我特地給你和大哥精挑細選的海參，怎麽可能是壞的呢。”
“哦，是嗎？”阮糖眸光冷冷地睨向小姑，道：“既然您那麽有心，那麻煩把海參泡發好再送過來吧，人工費我們出了。”
如果這海參真像周淮煦說的那樣，沾了油沒法泡發。
那他們必然得換好的海參過來。
阮糖信周淮煦，她家親戚的這點小算盤看來得落空了。
這不，她家小姑也瞧出事態不對勁。她的眼珠子一轉，突然就放聲哀嚎。
她哭哭啼啼道：“我就是惦記大哥大嫂，想給他們補補身子，我根本不是為了那點小錢！”
說到錢，今天他二叔來到阮家，就是為了前陣子柳玉瑩想要收回借給他們的錢。
他開了口：“大哥大嫂，我們都是一家人，何必為了點錢置氣。”
他聲音放緩道，“之前我借的那筆錢，你們看看能不能再通融通融？”
這段時間以來，柳玉瑩想了許久，早就看清了這群親戚的嘴臉。
之前她對他們百般照拂，卻換不回半點真心。
阮糖說得對，他們將客氣當福氣，肆意踐踏自己的善意，那便不用再多留情面。
柳玉瑩說：“二弟，那筆錢你不想還也可以。”
聞聲，二叔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柳玉瑩卻話鋒一轉：“但你拖了七八年的款項，該把利息結一結。”
“大哥！”二叔立馬急了，轉頭向阮淵求助。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柳玉瑩向他討還錢財這件事，事先早已和阮淵通過氣。
這些年阮家夫婦沒計較，不等同於他們耳聾眼瞎，對一切一概不知。
阮淵面對他二弟的糾纏拉扯，全程靜默不語，換來了男人更大的哀嚎聲。
一旁的小姑也跟著擠眉弄眼，可楞是擠不出一滴眼淚，只能作勢低眉服軟。
“咱們都是一家人，家和萬事興不好嗎？”
“那這家到底興的是誰。”阮糖語鋒銳利，“二叔和小姑你們自己清楚。”
二叔惱羞成怒：“這個家，有你一個女孩子說話的份嘛！”
他擺起了長輩架子，全然忘了之前在阮糖那兒踢過的鐵板。
阮糖哂笑道：“我是女孩子怎麽了？至少我知道禮義廉恥，不會在別人家裝哭賣慘。”
“你——”
二叔氣急，疾步走到她的面前。
他還未碰觸阮糖分毫，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就擋到他的面前。
周淮煦的眉目冷硬，漆黑的眼瞳中似淬著寒星，冷得人發顫。
一時間，震得他家二叔就不敢說話。
二嬸見自己的老公敗下陣來，立刻護短。
“小糖，你怎麽能這樣，在外人面前這麽擠兌我們！”
眾人吵吵鬧鬧，好似要將阮家的天花板震塌才罷休。
“夠了！”
阮淵坐在真皮沙發上，怒不可遏地發出一聲厲斥。
他的目光掃過那群親戚，沈聲道：“你們也知道在外人面前鬧了笑話，還不趕緊回去！”
幾人深知阮淵動了怒，紛紛收斂。
一個個如同戲子唱罷散場似的，全都逃之夭夭。
半晌，偌大的客廳裏恢覆平靜。
柳玉瑩見阮淵把周淮煦也請了回去，不禁為他鳴不平。
“你對親戚疾言厲色也就罷了，怎麽也趕小煦走？”
好在她剛剛讓阮糖送周淮煦一程，沒有失了禮數。
阮淵嘆了口氣：“你總說他這好那好，那他這麽好，整天來家裏幫你們煮飯澆花，還送那麽多東西。”
“……”
“事事周全，萬事俱備，這裏面肯定有所圖謀。”
阮淵身居高位，見慣各種各樣的人。
不怪他的防備心強，城府深。為了他的女兒，他要慎之又慎。
柳玉瑩知道阮淵一直是這樣，很難讓外人扣進自己的心門。
她沈吟道：“你也不能這麽想，世上總有好人，而且……”
她斟酌著措辭，“退一萬步講，人家真的有所圖，那圖的不就是咱們女兒嘛。”
“是啊。”阮淵一拍大腿，“我看這小子哪哪兒都不順眼，花花腸子太多了。”
他思忖著說，“他不是開餐廳的嘛，說到底就是個廚子。咱女兒以後嫁給個廚子，我看不行，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柳玉瑩忍不住翻給他一個白眼：“咱女兒以前沒對象，你說不行，得趕緊找一個。如今找到了，你倒是挑三揀四。”
“那糖糖那麽好，肯定要找一個如意郎君啊。”
“你要多如意啊。”柳玉瑩腹誹，“咱女兒賽天仙，總不能去配玉皇大帝吧。”
照他這麽個挑法，他家女兒說不準得陪嫦娥住進廣寒宮，留來留去留成愁。
—
阮糖並不知道自家父母為了她的終身大事，已經經歷了一場無硝煙的“內戰”。
她想著最近周淮煦三番兩次地幫她，便趁著這天他去警局工作來找他。
彼時阮糖站在警局門口，還沒等到周淮煦，迎面就走來一道熟悉的人影。
“喲，這不是阮大隊長嘛。”
朱超晃悠悠地走到她面前，好想突然想起什麽，改了口，“不對，你現在停職了，該叫你阮小姐。”
阮糖掀起眼簾，睨了他一眼：“朱超，你別太得意。”
朱超：“你能拿我怎麽樣？”
他那張討人嫌的臉令她忍不住想再給他一拳，但理智挽回了她。
像這種“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行為，阮糖不會再做。
最近鄭永照下令徹查警局內奸的事，但始終沒查出什麽頭緒。
阮糖朝朱超上下打量，沒想到他這人平時看起來跟個二楞子一樣，竟然藏得這麽深。
兩人之間暗鋒交匯，須臾，一道清潤低沈的男聲似珠玉落下，攪亂了一池暗流。
“朱隊怎麽有空在這兒？”
周淮煦傾身走近朱超，“最近二隊接手的那起金融詐騙案案情覆雜，麻煩你找出近十年來相似案件的卷宗。”
朱超一聽楞住了：“十年？”
“沒錯。”周淮煦的眸色如古井般無波無瀾，語氣公事公辦，“朱隊身為隊長，這事理應由你親自來辦。”
朱超扯了扯眉角，想反駁，但對著周淮煦那張冷峻的臉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是警局特邀的專家顧問，按照鄭局長的意思，朱超身為刑偵隊長也需聽命於周淮煦的安排。
他繃著臉，半晌才擠出一個笑容：“行，聽你的。”
他甩頭就走，阮糖見朱超這副隱忍不發的樣子，感覺他的肺都快憋得氣炸了。
她側眸看向周淮煦，眼裏閃過促狹的光。
“你這是在公報私仇？”
“讓他鍛煉鍛煉罷了。”周淮煦的嗓線清冷，不帶溫度，“他的能力太差。”
這像是一把鋒利的劍唰地出鞘。
如果此刻朱超還待在這兒，估計就被戳得千瘡百孔了。
阮糖啞然失笑，半晌才想起什麽，對他說：“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謝謝你這幾天在我家幫了不少忙。”
她話音一頓，“我請你吃飯吧。“
周淮煦遲疑了下，薄唇動了動：“我得去一個地方。”
這是拒絕她了嗎？
難道他又要去見那個女人？
阮糖的腦海裏萌生出一串想法，全都帶上了疑問號。
很快，周淮煦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單單一句話，就化解了所有覆雜難辨的情緒。
他的嗓音沈斂從容，落在她的耳畔。
“你和我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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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素來沈穩內斂，或溫和從容，或清冷孤矜。
即便披著各種外衣, 但從未在她面前展露出一絲不理智。
其實, 他的內心藏著一只蟄伏的兇獸。
一旦感受到危殆就會伺機而動, 強勢地占據領地, 奪回主權。
他就這樣闖進她的生活, 一寸寸地滲透。
隨風潛入，潤物無聲，悄然占據她的一切，乃至她的新居所也未能“幸免”。
阮糖對此有點慌, 柳玉瑩倒是很滿意。
這段時間，周淮煦時不時地來阮家幫柳玉瑩種花養魚、煮菜沏茶。
她將他當成了準女婿，越看越滿意。
阮淵瞧見周淮煦時不時地來家裏, 氣得肺都快炸了。
奈何他每次想要叫囂, 柳玉瑩都一臉嗔怪地埋怨他。
為了家庭和諧, 為了避免惹老婆生氣, 阮淵只能咽下心頭的不滿。
他整天忙著工作應酬，時常不在家, 也就眼不見為凈不理了。
這天早上, 客廳墻壁的古董時鐘指向八點半。
阮糖穿著單薄的淺杏色絲綢睡裙, 趿拉著拖鞋, 揉了揉惺忪睡眼走到客廳。
柳玉瑩見到她，立刻笑著朝她招手：“糖糖你快來。”
她的眉眼間噙著溫柔的笑意, “小煦今天早早地就來了, 你看，他做了這一桌的早餐。”
話音剛落, 周淮煦就端著一盤火腿雞蛋土司，緩步走出廚房，來到了餐廳。
他的身上戴著一條奶白色的廚裙，系在勁瘦的腰間，勾勒出落拓疏懶的身型。
這可可愛愛的奶牛圖案圍裙穿在他的身上，倒不顯得違和，反襯得他溫潤柔和，乖順得不行。
柳玉瑩看著他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她朝周淮煦招招手，為他拉開椅子：“小煦你別忙了，快坐下一起吃飯。”
“好的阿姨。”周淮煦款款落座，姿態從容，儼然將這裏當成自己的家。
阮糖施施然地坐到他的對面，拿起一片土司蘸上草莓果醬，放進嘴裏。
她一邊咀嚼，一邊打量著周淮煦的動作。
他靜靜地端坐著，拿起一片土司又蘸了些草莓果醬，放進阮糖的金繕餐盤裏。
“我自己來就好。”阮糖咬著草莓土司，唇齒間充盈著香甜可口的味道，含糊地說。
柳玉瑩覷了她一眼，低聲道：“你也幫小煦夾點吃的。”
正所謂禮尚往來。
有來有往，關系自然會變得更親密。
阮糖聽到柳玉瑩這麽說，拿起筷子給周淮煦夾了點橄欖菜，放進他的碗裏。
她擡眼看向他：“要不要給你倒點粥？”
這不廢話嘛。
誰吃橄欖菜不配粥的啊。
柳玉瑩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幫小煦盛碗粥吧。”
不得不說，周淮煦處事細致認真，做事格外周到。
單單是做早餐，就將中西式早點全都備上，生怕阮糖冷著餓著，一鍋白粥還溫在竈臺上，用小火煮著。
阮糖站起身，剛想去幫他盛粥，周淮煦就將她摁回椅子上。
他溫潤的嗓音響在她的頭頂：“我去就好，你吃吧。”
“哦。”阮糖整個人像軟骨頭一樣靠回椅背，面容倦懶散漫。
昨晚她熬了一整宿，實在太困，今早起來沒什麽精神。
柳玉瑩見周淮煦徑自去廚房盛粥，覷了阮糖一眼，不由得嘆氣。
“糖糖，你真該跟小煦好好學學。”
最近她在家整天不知道忙些什麽，總是靠在自己的書桌前翻翻看看。
整張桌面都鋪滿了一沓沓案件資料，根本無從收拾。
她起床後被子也不疊，窗簾也不拉，三餐也吃得不準時。
柳玉瑩嘮嘮叨叨好幾遍都改變不了她。
柳玉瑩氣悶地說：“你要是有小煦的一半，我就放心了。”
阮糖咽下嘴裏的土司，感覺這草莓醬料都不太甜了。
她隨口嘟噥道：“媽，你要是喜歡周淮煦，可以認他做兒子啊。”
“我倒是想，人家能答應嘛。”柳玉瑩眸光一轉，“除非當女婿。”
阮糖嗆了一口，好險剛剛土司已經咽下去了，不然她估計能被噎得去醫院掛急診。
正好此時，周淮煦端著一碗白粥信步走到餐桌前，將她們母女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故作沒聽清，坐下時垂眸看向阮糖，正巧和她的視線撞在一起。
彼此的眼中情緒暗湧，晦澀難言。
阮糖咽咽喉嚨，抽了張紙巾擦拭嘴角。她別開目光，忙不疊地說：“我吃完了。”
她的眼睫撲閃了下，“我突然想起剛剛起床時還沒疊被子，我現在去疊！”
正想擡腿走人，柳玉瑩就揪住她的衣領，輕巧地把阮糖摁回椅背上。
柳女士高聲發話：“你才吃了兩片土司，哪裏頂飽了？平常不還得吃個火腿腸，喝瓶牛奶再加個蛋嘛。”
阮糖：“……”
她在心裏欲哭無淚。
她家母親大人能不能給她留點面子。
柳玉瑩將一瓶熱牛奶瓶遞到她的面前，舉止端莊得體。
有種母儀天下的威儀，朝她下了“號令”。
“你好好吃飯，吃完別疊被子了，和小煦去庭院走走。”
柳玉瑩憂心忡忡地說，“你現在最需要的是曬太陽、多散步。別總是窩在房間裏，得出去走走，活動活動筋骨。”
母後的懿旨不得不從，阮糖點頭，喝了口熱牛奶，又將兩根火腿腸下肚。
半晌，她才心滿意足地和周淮煦踱步走到別墅的庭院。
彼時陽光正好，滿園春色瀲灩。
各式花草樹木葳蕤生長，空氣中縈繞著絲絲縷縷的芳香。
阮糖站在鎏金色的陽光下，感覺渾身的骨頭像是被拎出來散散勁兒，舒服多了。
周淮煦拿起花架上的一個長嘴灑水壺，動作熟稔地給庭院裏新栽的石榴樹澆水。
他的嗓音落在暖風裏，清潤溫和：“你應該聽你媽媽的話，多出來走走。”
阮糖踱步走到他的身邊，目光落到那棵石榴樹上。
這棵樹是周淮煦前兩天剛送到她家的，他知道阮糖最喜歡的水果就是石榴。
如今栽種好，等到來年就能吃上新鮮可口的石榴。
阮糖望向周淮煦，他微低著頭，額發自然下垂，濃密纖長的羽睫微斂，鼻梁高挺。
他的側顏輪廓在光影的暈染下，仿佛化身成下凡神祗，熠熠發光。
阮糖不得不承認，他的顏值氣質令人心動。
而他的行為舉止更令人動心。
她想了想，終是忍不住開口：“你為什麽做這麽多？”
他只要一有空就往她家跑，為她煮飯烹茶，栽樹種石榴。
這遠遠超過一個同事或前家政工需要做的事情。
周淮煦將手中的長嘴灑水壺擱回花架上：“我為什麽做這些，你不知道？”
他擡起眸子，修長的眼尾輕輕上挑，自帶多情的調兒凝向她。
不答反問，勾人心扉。
阮糖單手抱著臂，蔥白指尖捏了捏纖細的藕臂，搖頭道：“你不說總讓人猜，我怎麽會知道。”
她眸光灼灼地註視他，“周淮煦，我沒有你想得那麽聰明。”
她原以為成年男女之間，只要你情我願就能過下去。
但她發現自己要得更多。
她不僅要他的情願，還要他的坦誠，他的偏愛，他的鐘情。
她想要成為他的唯一。
兩人四目相對，兩人之間僅隔著一拳的距離。
這個距離能讓他們感受到彼此的氣息，連帶著空氣中的馥郁花香相勾纏，縈繞出濃烈的暧昧感。
周淮煦的薄唇翕動，喉嚨裏還未溢出音節。
掛在庭院一角的金絲鳥籠忽然傳來了一陣啼鳴，乍一聽像是一道人聲。
“老婆！”
話音落下，阮糖不禁唰地望了過去。
她的雙腿不自覺地走上前，目光掃向那鳥籠裏的玄鳳鸚鵡。
頭頂著黃色發冠的鸚鵡姿態神氣，兩只秀麗的紅眼睛瞪圓，尖尖的小嘴緊閉著。
如果不是剛剛聽到那陣聲音，阮糖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她擡起食指戳了戳面前的金絲鳥籠，慢悠悠地開口：“小寶，你說什麽呢？”
被叫做小寶的玄鳳鸚鵡在鳥籠裏撲閃著翅膀。
見到她來好似很高興，叫得更歡了，一個勁兒地喊她“老婆！老婆！”
阮糖驚奇地“咦”了一聲，回頭看向周淮煦，問道：“小寶以前明明喊我姐姐的，怎麽突然變成這樣了？”
她朝他瞇了瞇眼，“你對它做了什麽？”
這段時間周淮煦在別墅庭院裏，除了捯飭花花草草，就是給這只小鸚鵡餵食。
它的小肚子都被他餵得圓了一圈，敢情這麽快就被人家給收買了？
周淮煦擡手摸摸眼瞼下的皮膚，擋住阮糖甩來的銳利眼神。
他淡聲道：“我沒教它。”
阮糖：“你沒教它，它能說出這種話。”
“你相信動物有靈性嗎？它可能是自己悟出來的。”
周淮煦面色坦然，一點也不像編瞎話不打草稿的樣子。
阮糖不禁氣笑了。
她差點被周淮煦這副溫潤斯文，深情款款的樣子給騙了過去。
這男人其實蔫壞蔫壞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被他蒙了幾回了。
阮糖的鼻子皺了皺，哼出一聲鼻音，抱著雙臂往回走。
身後的金絲鳥籠被風吹得搖搖曳曳，那一聲聲“老婆”叫得連綿不絕。
阮糖的整顆心也像跌進海水中起起伏伏，跟著搖蕩擺動。
上帝的天平很公正。
一邊的托盤放著真心，另一邊放著猜疑。
兩者無限趨於持平，到最後哪端能贏來勝利和倒戈，她自己也無從得知。
不過阮糖很清楚，有的人真心參半。
而有的人全然不值得自己付諸真心去猜疑，譬如她家的親戚。
她家二叔和小姑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
某天卻齊齊找上門，好不熱鬧。
彼時她家小姑提著一盒海參，專程登門拜訪，揚言要將這些海參“送”給阮糖他們。
小姑咧著嘴角說：“我們這些海參都是新進的貨，價格昂貴，但我只收個親情價就好，還請嫂子收下，嘗些補補身子。”
柳玉瑩和阮糖面面相覷，她們還記得上次小姑送來的那只快死了的澳洲龍蝦。
論糟蹋糧食，他們真是數一數二的有能耐。
沒等柳玉瑩開腔，阮糖就隨口道：“小姑，這些海參我們不需要，你們留著自己吃吧。”
“那哪能啊。”小姑立馬回絕，“我們選的都是最好的海參，你們怎麽不收呢。”
柳玉瑩見她這副想強買強賣的樣子，態度也冷硬了起來。
“既然這海參這麽好，姑子還是拿出去外面賣了，別便宜給了家裏人，不劃算。”
阮糖在心裏嗤笑，她媽媽這話術也是厲害。
她家小姑肯定是賣不出去，這才轉手賣給他們，真當他們一家都是大冤種啊。
雙方正僵持，別墅的大門就被推開。
傭人熟稔地將一抹頎長峻拔的身影迎進家門。
阮糖擡眼一看，是周淮煦來了。
他身穿白色刺繡襯衣，外搭淺色長款開衫，手裏捧著一株色澤通透的花卉。
他穿著休閑，氣質卻疏朗矜雅，讓人不禁想起那句——皎皎公子玉如蘭，端方雅正俏入眼。
被他捧在懷裏的蘭花色澤嫩粉，枝葉水晶透明。
宛如戴著瓷白玉色的綠帽，很是特別。
正巧此時，阮淵和二叔從書房裏走了出來。
她家二叔看到周淮煦懷裏的這束花，雙眼徒然瞪圓，驚呼道：“這是水晶蘭！”
站在他身邊的小姑差點被他嚇了一跳。她捂住胸口，緩了口氣，語調裏透著不屑。
“這不就是一株普通的蘭花嘛，二哥你幹嘛大驚小怪啊？”
“你懂什麽。”二叔向來嗜花如命，比她識貨多了，“這可是稀缺的蘭花品種，老金貴了！”
“這一株花要多少錢啊？”
小姑納悶，三兩句話都離不開錢這個字。
對他這個俗氣的妹妹，二叔自然是看不上眼。
雖然他自己也沒好多少，但還是佯裝清高地仰起頭道：“這一株蘭花，可以買你家那大半個鋪子了。”
聞言，坐在沙發上的二叔老婆和他的女兒面露驚愕。
她們也不知道這束水晶蘭竟這麽值錢。
二叔的女兒小妙拘謹地坐在沙發上，望向周淮煦的眼神變得更加炙熱。
剛剛周淮煦一進門，她就被他的容貌所驚艷。
一雙眼睛完全粘在他那張英俊無儔的臉上。
她沒想到，這個男人不僅長得帥，還有錢。
周淮煦把手中的蘭花遞給來奉茶的傭人李嬸，朝她溫聲說了句謝謝。
而後他又朝柳玉瑩和阮淵頷首打招呼，舉止斯文有禮。
柳玉瑩朝他露出笑容，招呼他坐到阮糖的身邊。
阮淵原想制止，卻被自家老婆的眼神給逼退了。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坐到柳玉瑩的身邊，目光如炬地緊盯著周淮煦。
周淮煦沒料到阮家今天來這麽多客人。
他俯身靠近阮糖，朝她低語：“我記得上回庭院裏有株蘭花枯敗了，你惋惜了好一陣，這次我買了一株新的過來。”
“周大老板破費了。”阮糖低聲道。
周淮煦的嗓音輕緩繾綣，裹著溫熱的鼻息噴在她的耳邊：“你喜歡就好。”
他兩悄聲低語，落在旁人的眼中姿態分外親密熟絡。
坐在一旁的小妙盯著他們兩，默默地絞緊自己的裙角。
她覺得這世界真不公平，阮糖比她長得漂亮，連身邊的異性也這麽優秀，帥氣又多金，好事全被她給占了。
柳玉瑩看著他們小兩口反倒笑盈盈，心裏的喜悅藏都藏不住。
而阮淵忍不住重重咳嗽一聲，令周圍的氣氛降了一絲冰點。
聞言，阮糖摸摸自己的耳朵。
周淮煦也坐直身子，神情淡雅從容。
下一秒，他的餘光瞥向桌上的一盒海參，眉心微蹙道：“這海參沾過油沒法泡發，已經壞了。”
這話一出口，坐在一旁的小姑差點急得跳腳。
她瞪向周淮煦道：“小夥子，你不懂行，別亂說啊！”
她壓下憤懣的語氣，轉頭朝柳玉瑩露出一貫的笑容。
“大嫂，這是我特地給你和大哥精挑細選的海參，怎麽可能是壞的呢。”
“哦，是嗎？”阮糖眸光冷冷地睨向小姑，道：“既然您那麽有心，那麻煩把海參泡發好再送過來吧，人工費我們出了。”
如果這海參真像周淮煦說的那樣，沾了油沒法泡發。
那他們必然得換好的海參過來。
阮糖信周淮煦，她家親戚的這點小算盤看來得落空了。
這不，她家小姑也瞧出事態不對勁。她的眼珠子一轉，突然就放聲哀嚎。
她哭哭啼啼道：“我就是惦記大哥大嫂，想給他們補補身子，我根本不是為了那點小錢！”
說到錢，今天他二叔來到阮家，就是為了前陣子柳玉瑩想要收回借給他們的錢。
他開了口：“大哥大嫂，我們都是一家人，何必為了點錢置氣。”
他聲音放緩道，“之前我借的那筆錢，你們看看能不能再通融通融？”
這段時間以來，柳玉瑩想了許久，早就看清了這群親戚的嘴臉。
之前她對他們百般照拂，卻換不回半點真心。
阮糖說得對，他們將客氣當福氣，肆意踐踏自己的善意，那便不用再多留情面。
柳玉瑩說：“二弟，那筆錢你不想還也可以。”
聞聲，二叔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柳玉瑩卻話鋒一轉：“但你拖了七八年的款項，該把利息結一結。”
“大哥！”二叔立馬急了，轉頭向阮淵求助。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柳玉瑩向他討還錢財這件事，事先早已和阮淵通過氣。
這些年阮家夫婦沒計較，不等同於他們耳聾眼瞎，對一切一概不知。
阮淵面對他二弟的糾纏拉扯，全程靜默不語，換來了男人更大的哀嚎聲。
一旁的小姑也跟著擠眉弄眼，可楞是擠不出一滴眼淚，只能作勢低眉服軟。
“咱們都是一家人，家和萬事興不好嗎？”
“那這家到底興的是誰。”阮糖語鋒銳利，“二叔和小姑你們自己清楚。”
二叔惱羞成怒：“這個家，有你一個女孩子說話的份嘛！”
他擺起了長輩架子，全然忘了之前在阮糖那兒踢過的鐵板。
阮糖哂笑道：“我是女孩子怎麽了？至少我知道禮義廉恥，不會在別人家裝哭賣慘。”
“你——”
二叔氣急，疾步走到她的面前。
他還未碰觸阮糖分毫，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就擋到他的面前。
周淮煦的眉目冷硬，漆黑的眼瞳中似淬著寒星，冷得人發顫。
一時間，震得他家二叔就不敢說話。
二嬸見自己的老公敗下陣來，立刻護短。
“小糖，你怎麽能這樣，在外人面前這麽擠兌我們！”
眾人吵吵鬧鬧，好似要將阮家的天花板震塌才罷休。
“夠了！”
阮淵坐在真皮沙發上，怒不可遏地發出一聲厲斥。
他的目光掃過那群親戚，沈聲道：“你們也知道在外人面前鬧了笑話，還不趕緊回去！”
幾人深知阮淵動了怒，紛紛收斂。
一個個如同戲子唱罷散場似的，全都逃之夭夭。
半晌，偌大的客廳裏恢覆平靜。
柳玉瑩見阮淵把周淮煦也請了回去，不禁為他鳴不平。
“你對親戚疾言厲色也就罷了，怎麽也趕小煦走？”
好在她剛剛讓阮糖送周淮煦一程，沒有失了禮數。
阮淵嘆了口氣：“你總說他這好那好，那他這麽好，整天來家裏幫你們煮飯澆花，還送那麽多東西。”
“……”
“事事周全，萬事俱備，這裏面肯定有所圖謀。”
阮淵身居高位，見慣各種各樣的人。
不怪他的防備心強，城府深。為了他的女兒，他要慎之又慎。
柳玉瑩知道阮淵一直是這樣，很難讓外人扣進自己的心門。
她沈吟道：“你也不能這麽想，世上總有好人，而且……”
她斟酌著措辭，“退一萬步講，人家真的有所圖，那圖的不就是咱們女兒嘛。”
“是啊。”阮淵一拍大腿，“我看這小子哪哪兒都不順眼，花花腸子太多了。”
他思忖著說，“他不是開餐廳的嘛，說到底就是個廚子。咱女兒以後嫁給個廚子，我看不行，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柳玉瑩忍不住翻給他一個白眼：“咱女兒以前沒對象，你說不行，得趕緊找一個。如今找到了，你倒是挑三揀四。”
“那糖糖那麽好，肯定要找一個如意郎君啊。”
“你要多如意啊。”柳玉瑩腹誹，“咱女兒賽天仙，總不能去配玉皇大帝吧。”
照他這麽個挑法，他家女兒說不準得陪嫦娥住進廣寒宮，留來留去留成愁。
—
阮糖並不知道自家父母為了她的終身大事，已經經歷了一場無硝煙的“內戰”。
她想著最近周淮煦三番兩次地幫她，便趁著這天他去警局工作來找他。
彼時阮糖站在警局門口，還沒等到周淮煦，迎面就走來一道熟悉的人影。
“喲，這不是阮大隊長嘛。”
朱超晃悠悠地走到她面前，好想突然想起什麽，改了口，“不對，你現在停職了，該叫你阮小姐。”
阮糖掀起眼簾，睨了他一眼：“朱超，你別太得意。”
朱超：“你能拿我怎麽樣？”
他那張討人嫌的臉令她忍不住想再給他一拳，但理智挽回了她。
像這種“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行為，阮糖不會再做。
最近鄭永照下令徹查警局內奸的事，但始終沒查出什麽頭緒。
阮糖朝朱超上下打量，沒想到他這人平時看起來跟個二楞子一樣，竟然藏得這麽深。
兩人之間暗鋒交匯，須臾，一道清潤低沈的男聲似珠玉落下，攪亂了一池暗流。
“朱隊怎麽有空在這兒？”
周淮煦傾身走近朱超，“最近二隊接手的那起金融詐騙案案情覆雜，麻煩你找出近十年來相似案件的卷宗。”
朱超一聽楞住了：“十年？”
“沒錯。”周淮煦的眸色如古井般無波無瀾，語氣公事公辦，“朱隊身為隊長，這事理應由你親自來辦。”
朱超扯了扯眉角，想反駁，但對著周淮煦那張冷峻的臉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是警局特邀的專家顧問，按照鄭局長的意思，朱超身為刑偵隊長也需聽命於周淮煦的安排。
他繃著臉，半晌才擠出一個笑容：“行，聽你的。”
他甩頭就走，阮糖見朱超這副隱忍不發的樣子，感覺他的肺都快憋得氣炸了。
她側眸看向周淮煦，眼裏閃過促狹的光。
“你這是在公報私仇？”
“讓他鍛煉鍛煉罷了。”周淮煦的嗓線清冷，不帶溫度，“他的能力太差。”
這像是一把鋒利的劍唰地出鞘。
如果此刻朱超還待在這兒，估計就被戳得千瘡百孔了。
阮糖啞然失笑，半晌才想起什麽，對他說：“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謝謝你這幾天在我家幫了不少忙。”
她話音一頓，“我請你吃飯吧。“
周淮煦遲疑了下，薄唇動了動：“我得去一個地方。”
這是拒絕她了嗎？
難道他又要去見那個女人？
阮糖的腦海裏萌生出一串想法，全都帶上了疑問號。
很快，周淮煦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單單一句話，就化解了所有覆雜難辨的情緒。
他的嗓音沈斂從容，落在她的耳畔。
“你和我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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