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養一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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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養一養
翡暖翠茶餐廳的門口。
餐廳經理一路迎了上來, 俯首躬身站到周淮煦的面前，畢恭畢敬地說：“老板，您回來了。”
“老板？”阮糖怔了怔。
她的貝齒翕動, 默默咀嚼這兩個字音。
這兩個字雖少, 信息量卻極大。
一時間令周圍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阮糖看向周淮煦, 眸光微閃, 嘴角含笑, 笑意卻沒抵達眼底。
“原來這家餐廳是周顧問開的，那我是不是該稱呼你為周老板？”
這人藏得真深，竟有這麽多副面孔。
每次都能給她帶來“驚喜”。
周淮煦註意到阮糖的神情變化，難得踟躕了下。
“隨你喜歡, 都可以。”
人潮熙攘的街道上刮過瑟瑟涼風。
餐廳經理冷得打了個寒顫，心說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他家老板眉眼冷俊，和面前女生說話時的語調微揚, 不似平時那樣冷冽淡漠。
他不由得多看了阮糖兩眼, 突然就記起她是上次來餐廳吃飯的客人。
之所以能記住阮糖, 並不是餐廳經理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而是阮糖實在很特別。
能讓他家老板破例免單, 在翡暖翠茶餐廳吃霸王餐的人，她是頭一個。
餐廳經理福至心靈, 突然就明白了些什麽。
他微微躬身, 朝阮糖露出更加和煦有禮的笑容：“歡迎您的光臨。”
他擺出請的手勢, 將他們一行人領進門, “各位請進。”
眾人邁步走進餐廳，江筱月蹬著細長的高跟鞋, 走得穩穩當當, 心卻跳得飛快。
她拉緊阮糖的手，眸中仍透著不可置信。
“這家餐廳居然是周淮煦開的, 那傳說中那位帥氣的老板，不就是他嗎？”
阮糖的臉色偏冷：“應該是。”
雖然知道周淮煦不會利用自己的美貌營銷，但看著餐廳內數不勝數的女顧客。
一想起當初江筱月也是帶著她來吃飯見美男，阮糖的目光就收了回去，腳步匆匆。
江筱月感覺到她身上的低壓氣場，嘴巴迅速拉上拉鏈，不再多言。
然而她的心裏忍不住碎碎念。
周淮煦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能寫進《坑人筆記》裏滿滿一大頁了吧。
將阮糖完全蒙在鼓裏沒商量，怪不得她會生氣。
自家閨蜜的心思，江筱月最了解。
但身後的男士們卻渾然未覺。
林聖楠雙手抄兜，懶散自得地走在後頭。
他見餐廳經理畢恭畢敬地侯在阮糖的身側，將她捧成宮廷娘娘似的，搖身一變像是個小太監。
他朝周淮煦笑著調侃：“你招的這個經理挺有眼力價的，有點意思。”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伺候的是餐廳的老板娘，來店裏視察。
周淮煦緩步向前，語調松快：“還不錯，這個月給他漲工錢。”
領路的餐廳經理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升職加薪，中了彩頭。
他亦步亦趨地領著阮糖他們踏過鋪著紅毯的走廊，往最裏間的包廂走去。
剛走至中途，一個身穿墨綠色綢緞長裙的中年婦女就從右側的包廂裏走了出來。
她一見到林聖楠和周淮煦，眼睛亮了亮，快步上前朝他們打招呼。
“二姨。”林聖楠迎上那婦女的目光，低喚了一聲。
他生性桀驁乖張，但在長輩面前不會太放肆，該守的禮儀還是會守。
今天他媽媽和二姨聯合起來，朝他施展軟磨硬泡的招數。
林聖楠實在招架不住，這才找周淮煦幫忙訂了這間包廂。
彼時他二姨將目光流轉到周淮煦那張英俊至極的臉上，笑容更加燦爛。
“這就是淮煦吧，長得和以前一樣俊！”
周淮煦以前上學時成績優異，如今年輕有為，自然是長輩們喜愛的對象。
二姨滿心歡喜地將包廂裏的小姑娘拉了出來，伸長下巴挪向周淮煦，催促著自家女兒道：“叫哥哥。”
身穿藍白色JK服的女孩紮著魚骨辮，拘謹地絞著手指。
她嬌滴滴地喚了聲“周哥哥。”
少女的聲音輕甜軟糯，害羞地低下頭，目光卻悄悄地瞥向周淮煦。
嬌嫩的臉蛋像熟透的蘋果一樣，紅撲撲的。
二姨拉著女兒的手，笑著說：“周哥哥很厲害的，你剛上大一要多向他學習，等以後畢業找份好工作！”
少女乖巧點頭，應了聲“知道了”，偷偷望向周淮煦的目光更加炙熱。
十八九歲的小姑娘正值情竇初開的年紀，遇到帥氣多金又優秀的男生不免春心萌動。
更何況，他比自家堂哥更加清雋斯文，氣質出塵。
那漆黑深邃的眼睛，只看一眼，就令人生出了甜津津的戀愛感。
仿佛在小姑娘的心底種下一顆萌芽的種子，能開出花來。
阮糖不動聲色地捕捉到女孩的羞赧表情，心說又是一個被周淮煦“蒙騙”的妹子。
他真是害人不淺啊。
她清冷的眸光掃向周淮煦。
周淮煦似有所察，目光投向她。
阮糖別過臉，挽上江筱月的手，低聲道：“我們先走吧。”
眼見她們擡腳欲行，餐廳經理立刻會意，引領著她們繼續向前。
周淮煦見狀，朝那對母女寒暄了兩句，囑咐服務生好生照看。
然後，他踱步跟在後頭，很快就走到走廊盡頭的包廂。
這間包廂不對外宴客，是周淮煦私人會客的包間。
屋內的裝潢設計與室外一致，丹青屏風隔著茶幾與餐桌，比之更添了幾分雅致清幽。
阮糖坐到圓桌前，掃了眼桌上擺放的一本紅冊菜單。
她開口道：“上回來這兒沒有買單，這回由我來請吧。”
林聖楠倚靠在柔軟的椅背上，擡起下巴，神情懶散。
“淮煦他有錢，不用跟他客氣！”
也是，作為濱城如今最受歡迎美食榜TOP1的餐廳，無數豪門貴胄與明星名流都來這兒吃飯。
周淮煦早就不是她之前認識的那個，窮得叮當響的打工仔。
想當初她還憐愛他，想把他養在家裏。
如今想想真是可笑。
阮糖拿起手邊的玻璃杯，啜了口檸檬水，酸得牙齒發麻。
周淮煦聽到林聖楠替他炫富的話，明顯也想到了往昔的一切。
他的眼睫輕眨了下，低聲道：“我賺得不多。”
所以，還是需要被人養的。
林聖楠的腦回路比他們簡單許多，根本看不出他們之間的暗流湧動。
他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哂笑出聲。
“你別裝窮了，上次那輛新款的萊萬特，你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全款買了。你小子別想誆我，這頓必須請啊！”
上回他在周淮煦這兒買單，將那泡價值百金的茶葉一通豪飲。
讓他這個不懂飲茶品茗的人默默流淚。
他立誓要在這家餐廳當吃霸王餐的第一人！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個願想早已被打破了。
周淮煦像看白癡一樣睇向林聖楠。
如果這世上有啞藥，他肯定第一個讓林聖楠嘗嘗。
正巧此時，服務員為他們上菜。
江筱月收到手機消息，將手機屏幕遞給了阮糖。
阮糖接過一看，是月聞雜志社的官方微博。
剛才江筱月的助理麒麟從警局出來後就先行離開，將雜志采訪的素材全都整理好。
他速度很快，將采訪拍攝的花絮照發到了微博上，當作新一期雜志官宣的預熱。
這些照片一經發出，微博評論區裏轟然炸開了鍋。
【@我的老公遍地跑：啊啊啊啊月聞雜志真的采訪了我失散多年（？）的老公！！】
【@磕顏達人：這個小哥哥好帥，側顏鯊我！！！像這樣的生圖再給我來一打，摩多摩多！！！】
【@小行星的嗶嗶機：太給力了，我之前遍尋全網找不到的帥哥資料，竟然被月聞給拿捏了，不愧是你[鼓掌]】
【@妮咕不孤：信女一生積德行善就該吃這麽好的，我反手一個嗨老公~】
【@loyee洛小湘：我先瘋狂存圖一波，坐等雜志出刊啊啊啊啊！】
評論區裏的姐妹們都不淡定了。
要是能發語音，肯定能聽見這滿屏的土撥鼠尖叫。
阮糖擡眸望向對面的周淮煦，他端著茶杯，淺淺低呡。
低垂的眼睫薄而長，皮膚透著冷白光澤，下頜線條利落流暢。
身後的丹青屏風襯得他的輪廓清逸。
比工筆聖手雕琢的畫卷還要唯美，比微博上的任何一張照片都要奪目。
阮糖突然就想到那句“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但這陣風吹蕩搖曳，不知最後會吹落進誰的懷中。
她斂眸，視線回落到手機屏幕，隨手往下一刷，就見月聞雜志社轉發了一則緬懷英烈的微博。
這人正是之前舉報貪官，被含冤誣陷殺害的檢察官——胡博遠。
阮糖的指尖一頓，雖然江筱月當初創辦這個雜志社說是想追熱點玩八卦。
但她並非像口中那樣玩票，還是具有正義感，保持著一份赤子之心。
她擡起眸，語氣透著點揶揄：“誰說警校畢業後，我負責查案追兇，你負責貪圖享樂。”
阮糖指指微博界面，“看來，你還是很關註這些的。”
“我必須關註啊，我就是你的後援團、補給站。”
江筱月嘿嘿一笑，手執筷子，將一個櫻桃蛋撻放進阮糖的瓷碗裏。
阮糖受用地彎唇，還未拿起筷子，就聽林聖楠的聲音響起。
“怎麽甜品先上了啊？”
按照周淮煦的茶餐廳慣例，甜品應該最後才上。
周淮煦的神情沈斂，說出的答案讓人無法否決。
“因為這個櫻桃蛋撻，好吃。”
林聖楠：“……”
江筱月眨眨眼道：“糖糖最喜歡吃櫻桃口味的甜品了，周老板有心啦！”
她替周淮煦拉好感加分。
阮糖還沒反應，林聖楠就發出鼻音，哼笑一聲。
在他看來，江筱月是在有意討好周淮煦。
這個女人不僅霸道刁蠻，還趨炎附勢。
他偏要和她唱反調。
“我就不愛吃櫻桃，甜品應該後上才對。”
“窮講究。”江筱月白了他一眼，拿起一個櫻桃蛋撻吃得咯嘣脆，特別香。
她用眼神挑釁林聖楠，明顯在說——你就幹巴巴看我吃櫻桃吧，事兒精。
林聖楠氣急：“我們都不愛吃櫻桃，哪個男子漢愛吃這種甜滋滋的玩意兒。”
周淮煦唇角微繃，知道林聖楠的幼稚病又犯了，找天真的該給他開副藥。
只不過，林聖楠集齊傲嬌幼稚鋼鐵直男各種病癥。
鼻子倒是很靈光，記性也不差。
他突然就想起了什麽，朝周淮煦道：“欸，我記得上次聞到你身上有一股櫻桃皂莢味，你現在怎麽喜歡櫻桃了啊？”
聞言，阮糖想起自己之前在男澡堂，遞給周淮煦的那塊手工香皂。
那塊香皂——就是櫻桃味！
她手裏的筷子差點掉落在地，呼吸都漏了一拍。
室內靜默三秒，周淮煦才開了話匣：“那天超市有新活動，我就買了，試試肥皂新品。”
林聖楠“哦”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怎麽了……”
他咬了口辣子雞，漫不經心地說：“那味道挺香的，但不適合你。”
他被辛辣的香味嗆了下鼻，擰眉道，“不過那味道我好像在哪兒聞過。”
阮糖深吸了口氣，濃密的眼睫毛眨動，戰略性地埋頭吃飯。
她盡力避開林聖楠的目光，默默保佑他千萬別想起她這個人來。
她可不想東窗事發，被人得知自己孤身進男澡堂的英勇事跡。
周淮煦的眸光似有若無地落在阮糖的臉上，唇畔揚起淺弧。
她竟然還會害羞。
他伸出筷子給林聖楠夾了一塊椒鹽排骨。
“吃吧，這道菜你愛吃。”
“難得你還記得！”林聖楠喜笑顏開。
有了椒鹽排骨，立刻就將剛剛的話拋擲腦後了。
阮糖長舒一口氣，整頓飯吃下來，總算消停了些。
待到夜色四合，天幕仿佛蒙上一層墨色絲紗。
他們四人才踏出翡暖翠茶餐廳的大門。
餐廳經理躬身頷首，將他們恭恭敬敬地迎了出去，站好最後一班崗。
臨離開前，經理不忘對阮糖露出笑容：“感謝惠顧，歡迎常來光臨！”
阮糖心道，這家餐廳也不是想來就能來的吧。
更何況——
自從剛剛和林聖楠他們分道揚鑣後，周淮煦就聲稱有話對她說。
兩人漫步在街道上走了好一會兒，可他還沒主動開口。
夜晚的風繾綣吹來，拂過街道兩側的梧桐樹葉發出沙沙聲音。
阮糖的心裏也有一陣聲音隱隱作響。
她其實也有話想對周淮煦說。
她默默地提了口氣，感覺飽腹感滿滿。
都怪周淮煦開的餐廳飯菜太美味。
如今吃人嘴短，還有求於人，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阮糖踟躕幾秒，終於說出口：“剛剛謝謝你了。”
她知道周淮煦剛才在餐桌上尋了借口，替她遮掩了男澡堂的事情。
她希望他能替自己瞞下去，不讓這段“黑歷史”重見天日。
周淮煦的深眸藏著點細碎的光：“阮糖，我幫了你，你能不能回報我一下？”
阮糖：“什麽？”
他低磁喑啞的話音落下，將阮糖的一顆心提了起來。
“你欠我一個人情。如果我有任何需要，你能幫我嗎？”
阮糖望進他認真的眼眸，鬼使神差地點點頭：“可以。”
話說出口，她卻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周淮煦不像是那種需要幫助的人。
他大多數時候都披著各種身份外衣，一次次地瞞天過海，做得滴水不漏。
他到底想讓她做什麽？
阮糖開始試探：“你要是想讓我殺人放火，我可不幹。”
“放心，絕不做違法亂紀的事情。”
周淮煦話音一頓，“這件事，你肯定辦得到。”
清冽的男聲極具磁性，尾音微勾，落在空氣中漾起了一絲暧昧弧度。
阮糖越聽越狐疑。
她怎麽感覺自己好像掉進了周淮煦設伏的陷阱裏。
她欠他一個人情，他該不會想讓她拿身子來還吧？
阮糖在心裏翻著小冊子，裏面記錄著周淮煦的“斑斑劣跡”。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扣大分，根本不符合滾床單的條件。
阮糖郁卒，沒意識到自己竟糾結起來了。
沒苦惱多久，周淮煦就趁著阮糖隔天休假，帶她來到了濱城西區的鹿鳴巷。
巷子的拐角處坐落著一間灰藍色調的店面，店門口上方的木制牌匾上刻著一個字——渡。
看不清是做什麽生意的。
“進去吧。”
阮糖跟隨周淮煦走進店內，幽暗的燈光下映照著各種金屬材質的家具器皿。
整間屋子呈現灰藍調性，墻壁上掛著各種刺青海報。
烏木長桌上也散亂地放著一沓紋身設計稿。
原來是一家刺青店。
周淮煦說：“之前我聽從葉九的指示來這兒刺青，現在也該洗掉了。”
他鎖骨下方的那片黑龍刺青，是走私集團的圖騰標記之一。
黑色的牛身鹿角虎掌龍尾。
周淮煦紋的正是龍尾。
每一個圖騰對應一個得力的下屬，這是葉九賜予他們的權力象征。
“那這麽說，有四個人分別刺了這四不像的圖騰，你是最末位的一個。”阮糖思索道。
“可以這麽說。”
周淮煦在走私集團的時間最短，當初也是因為救了葉九的命才得到他的信任，成為了他的心腹。
“那另外三個刺著牛身鹿角虎掌的人是誰？”
“牛身是葉九的另一個手下，已經抓捕歸案了，另外兩個我沒見過。”
周淮煦搖頭，眉心緊蹙。
他有種預感，他們調查的走私集團比想象中更加龐大、深不見底，宛如野獸橫生的荊棘密林。
他們只砍斷了枯枝殘葉，但茂密葳蕤的草木依然在生長。
“我猜想，另外兩個人應該是那一位的下屬。”
周淮煦沒有細言，但阮糖立刻頓悟。
他指的是那一位，是在監獄裏殺害葉九的幕後之人。
氣氛寂冷之下，一陣清脆的風鈴聲忽然響起。
不遠處的門簾被人掀開，伴隨叮鈴鈴的響動，走出了一個身形清瘦的男人。
男人身穿紮染撞色的長袖襯衫，看起來文質彬彬。
他的左臉上刺著一道藤蘿紋身，添了幾分詭譎靡異。
一見到周淮煦，男人的眉眼微彎，朝他比了幾個手勢，像在打手語。
周淮煦朝他比了個“你好”的手勢，向阮糖介紹道：“這是刺青店的老板，阿渡。”
他和阿渡互相比劃著手勢，沒有言語。
阮糖這才知道原來阿渡是個啞巴。
他的左臉頰上曾有一塊胎記，後來他就改頭換面將這塊胎記變成藤蘿刺青，成為了一名專業的刺青師。
阿渡不會說話，性子沈斂安靜，背景純白簡單。
於是葉九選中此地，讓周淮煦來這兒紋身。
聽說之前紋牛身的那位下屬也是阿渡親自為他刺青的。
他對待主顧很有邊界感，只負責刺青，並不曉得其他事情。
眼見周淮煦和阿渡你來我往地比劃著。
阮糖一頭霧水，眼中的訝色未散。
她問周淮煦：“你學過手語？”
“學過。”周淮煦點頭。
幾年前，他曾去非洲的南蘇丹參加維和行動。
跟著當地的啞奴學會了這門特殊語言，和他們自如交流。
阮糖知道周淮煦很厲害，擁有過許多常人所沒有的經歷。
但此刻她才深切地感受到這一點。
他真的像一個謎，無法將謎底一瞬看穿。
阮糖覺得自己這會兒也像在猜謎似的，看著阿渡朝她和周淮煦來回比劃，楞是猜不出他在說什麽。
她好奇地將問題拋出。
周淮煦卻默了默，啟唇道：“他沒說什麽，讓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他神情如常，漆黑的眼瞳裏卻劃過一絲耐人尋味的情緒。
他轉過身，和阿渡一起走進紋身室裏。
阿渡將室內的紗簾半敞，朝阮糖眨了下眼，示意能讓她看見裏屋的景象。
阮糖莫名噎了噎，心說這店長還挺體貼。
但她沒有窺探人刺青的……欲望。
“欲望”兩個字咽回喉嚨裏。
阮糖的視線被那處紋身室所吸引，腦袋裏的想法都不轉動了。
明晃晃的燈光下，周淮煦坐在一張黑色軟椅上。
他的側臉輪廓分明，皮膚在熾亮燈光的照射下，呈現冷白色。
從阮糖的角度望過去，可以依稀看見他拉長的冷白脖頸、凸起的喉結。
輕薄的紗簾隨風微微搖曳，半遮半掩，透出了幾分朦朧綺靡的味道。
阿渡就坐到周淮煦的右手邊，他的所有設備工具都擱在小桌案上，動作嫻熟地從桌上拿起一把紋身機。
那機器的樣式有點像手.槍，但與阮糖他們以往作戰的場地不同。
這間小小的紋身室是另一個“戰場”。
此時戰場內回蕩著機器滋滋的共振聲。
紋身機的激光灼燒著刺青表皮，緩緩地褪去那白皙鎖骨處的黑色龍尾圖案。
阮糖坐在外頭的布藝沙發上，看了半晌，旋即翻看起桌旁的一本紋身圖冊。
“嘭——”
突然間，紋身室裏發出了一陣巨響。
她擡眼望去，一只英短藍貓忽地就竄了出來，打翻了桌案上的一個工具箱。
連帶著插電線也被扯掉，一時間斷了電。
小藍貓熟視無睹地“喵”了一聲，從桌上輕巧地跳了下來。
阿渡擰擰眉，起身撿起地上的工具箱，重新插好電線，擡腳輕踹了下那只貓。
小貓搖晃著軟乎乎的腦袋，尾巴一翹，踩著貓步就走開了。
姿態高貴得宛如萬獸之王。
都怪阿渡脾氣好，把它養得無法無天了。
阿渡朝周淮煦投去抱歉的眼神。
周淮煦朝他比了個手勢，表示沒關系。
下一秒，他的餘光就瞥見阮糖走到了紋身室門口，伸手抱起了那只小藍貓。
“別碰它。”
話音剛落，阮糖就已經將小貓抱進懷裏。
毛茸茸的藍貓伸出小小的爪子，卻只是撓撓自己的腦袋。
周淮煦愕楞，這只小貓的性子很兇。
他之前來過兩次，發現它和他養的那些溫順的流浪貓不同，不愛讓人親近，總是兇巴巴的。
阮糖抱著懷裏的藍貓，輕撫上它毛茸茸的後背。
“你別打擾哥哥他們了，跟我玩吧。”
小貓躺在她的懷裏，溫順地蜷縮成一團。
乖巧得不像話，哪裏有剛剛“萬獸之王”的威嚴。
“看來是個看臉的。”周淮煦哂笑。
阮糖挑起嘴角，坐回沙發上，語調慵懶：“那它怎麽對你那樣？”
語畢，阮糖咋舌了下。
她這話不是側面反映自己覺得周淮煦長得好看嘛。
周淮煦也意識到這點，唇角微彎道：“它是公的。”
阮糖：“……”
好吧。
看來同性相斥、異性相吸的原理，同樣適用於動物。
一小時後，周淮煦和阿渡終於從紋身室裏走了出來。
阮糖將小貓玩具擱到沙發上。
藍貓跟隨她的動作，噗通跳下沙發，跟在她的身後像條小尾巴。
眼見阮糖要離開，那只藍色英短貓依然搖著尾巴，朝她喵喵叫，看起來滿是不舍。
周淮煦垂眸睨了它一眼：“阿渡，看來你這只小貓很欠調教。”
他的嗓音淬著點寒意，透出一絲危險氣息。
小藍貓適時地止住聲，往阿渡身後縮了縮。
阿渡的嘴角噙起淺笑，無聲地朝他們比了幾個手勢。
他指向周淮煦，拇指相碰了下，意有所指地看向阮糖。
阮糖看著他倆又打起啞迷。
正納悶，一陣渾厚的男聲伴隨店門被拉開，躍入他們的耳朵。
“阿渡，你幫我整個花豹子。這條蛇娘們兒唧唧的，我兄弟們都說和我霸氣的外表不符合！”
男人紋著大片花臂，推門走了進來。
墨綠色的蛇紋身纏繞在他的臂間，伴隨他的動作盤旋扭動。
一見到有人在，扭動的蛇停下。
花臂男看了眼阿渡的手語動作，頓了兩秒。
他望向周淮煦和阮糖的眼睛像是帶著了然的意味。
“小情侶一起來刺青啊，真不錯！”
他一個單身漢子就沒這麽好命了。
阿渡朝花臂男做了個手勢動作，似在解釋。
那人恍然大悟：“你說他一個人來刺青，女朋友陪著啊？”
他朝周淮煦投去艷羨的目光，“兄弟，你好福氣啊！”
他朝周淮煦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坦蕩恣意。
阮糖的嘴角僵了僵，莫名有些笑不出來了。
直到她和周淮煦走出刺青店，她的目光掃向他，一雙桃花眼像淌過寒潭，冰涔涔的。
阮糖按捺住一口氣：“所以你們剛才一直在聊我？”
周淮煦的薄唇緊閉，儼然是默認的意思。
阮糖繼續追問：“那你們剛剛在聊什麽？”
“阿渡說……你女朋友很漂亮。”
周淮煦的嘴唇翕動，嗓音很輕，“我沒法否認。”
阮糖一楞，就聽周淮煦慢條斯理地說：“你確實很漂亮。”
阮糖被他這一記糖衣炮彈砸得有點反應不過來。
心裏也飄飄忽忽的，像是掉進了雲層裏。
半晌她才意識到，他這是在強詞奪理啊。
果然草木有靈，樹要皮、人要臉。
這人練就了一副銅墻鐵壁的厚臉皮，她只能送他一個“草”了。
周淮煦見她氣鼓鼓的樣子，漆黑的眼瞳裏透出狡黠的笑意。
“難道我說得不對？”
“哪裏對了？”阮糖睇了他一眼。
周淮煦佯裝困惑，眼中藏著玩味。
“你是局裏公認的最美警花，在我看來就是最好看的。”
“……”
“沒有問題，也沒有異議。”
阮糖雙手環胸，擡腳就想走，不想和他繼續掰扯。
周淮煦卻邁開長腿，將她攔下。
阮糖沒想到，他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厚顏無恥。
他竟然說：“阿渡讓我過幾天再來一趟，這個刺青無法一次性清除。”
阮糖聽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讓我再陪你來一次？”
周淮煦頷首：“幫人幫到底，阮警官這麽人美心善，應該不會拒絕我吧？”
他這是徹底訛上她了吧？！
阮糖咬咬腮邊的軟肉，對上他那雙澄凈如水的眼眸。
可惡，她竟然發現自己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也許在她的潛意識裏，並不想拒絕周淮煦。
—
三天後。
阮糖在警局剛結束手頭的工作，就接到了媽媽打來的電話。
電話那頭柳玉瑩說今晚要在二叔家舉行家庭聚會，慶祝他家女兒又得獎了。
阮糖知道二叔一家就是逮著機會炫耀，巴不得人人都來誇讚他們。
她也不想拆穿他們給女兒砸金造履歷的事了。
這其中摻著多少水分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阮糖的手機夾在肩頭和耳朵之間，將桌上的卷宗資料整理好，懶散回道：“媽，我今晚有事就不去參加聚會了。”
“什麽事比家裏人還重要啊？”
電話那頭突兀地傳來她家二嬸的聲音。
“糖糖，你一個女孩子不要整天只想著忙工作，變成工作機器可就不好了。你看我們家妙妙愛學習、愛生活……”
阮糖面無表情地截斷她的話：“我不是去工作，有私事。”
“什麽私事啊？”二嬸明顯不信。
阮糖將整理好的資料袋收進抽屜裏，甫一擡眸就見周淮煦往她這兒走來。
今天是他再次去刺青店的日子。
阮糖心神一動，朝電話那頭說：“我和同事出去玩。”
“男的女的？”柳玉瑩立刻搶回手機，好奇地問。
她二嬸也在一旁伸長耳朵繼續偷聽。
阮糖想起有旁人在，懶得解釋，只想趕緊推掉這場無趣的家庭聚會。
她實話實說：“男的。”
聞言，柳玉瑩的語調變得雀躍起來：“那你好好玩啊。”
“真的假的？”二嬸的聲音尖銳，透過手機清晰如響雷傳進阮糖的耳朵裏。
“糖糖你那麽忙，怎麽可能和男生出去玩啊？”
“……”
“你要是不想來參加我們妙妙的慶功宴，不用找借口搪塞我們的，別讓你爸媽白高興。”
她擺出一副體貼的模樣，阮糖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她握著手機，剛想回嗆，手上驀地一空。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輕巧地撈過她的手機。
她家二嬸的聲音實在太大，堪比外放，周淮煦走近時就聽到了。
他拿起阮糖的手機，按下公放，溫聲道：“阿姨你們好，我是阮糖的同事，淮煦。”
他自報家門，清朗潤澤的男聲猶如一道驚雷順著電流炸了過去。
她家二嬸心驚，真的有一個男同事啊！
不容她說話，周淮煦見縫插針道：“實在不好意思，我和阮糖今晚約好了，她沒法去參加家庭聚會，請阿姨們見諒。”
“沒事沒事！”柳玉瑩喜笑顏開。
即便隔著電話看不到面容，也能想象得出她此刻臉上洋溢的欣喜表情。
而一直嘰嘰叫的二嬸已然沈默，不再多說一個字。
直到掛斷電話，周淮煦將手機遞回給阮糖。
她的唇角翹了翹：“謝謝你今天救場。”
周淮煦：“那你能陪我去刺青店了嗎？”
上次她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阮糖心想周淮煦剛幫了自己，擺脫了自家的奇葩親戚，是該好好答謝他。
誰曾想，她陪他去了刺青店，將紋身洗凈後，周淮煦卻讓她陪自己再去一個地方。
彼時夜色濃郁，天幕早已被潑上濃淡相融的墨水一樣，將皎月半遮半掩。
伴隨浮動的雲團，匯成一幅幽黯綺靡的畫卷。
阮糖佇立在一家店門口，眼睫毛顫動了兩下。
半晌，她才機械式地扭過頭，看向周淮煦。
“這就是你帶我來的地方？”
她指向頭頂的那塊紅色招牌。
懸掛在一旁的霓虹燈閃爍輝映，襯得那四個大字尤為刺眼。
——春夜旅館。
阮糖萬萬沒想到，周淮煦竟然會帶她來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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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暖翠茶餐廳的門口。
餐廳經理一路迎了上來, 俯首躬身站到周淮煦的面前，畢恭畢敬地說：“老板，您回來了。”
“老板？”阮糖怔了怔。
她的貝齒翕動, 默默咀嚼這兩個字音。
這兩個字雖少, 信息量卻極大。
一時間令周圍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阮糖看向周淮煦, 眸光微閃, 嘴角含笑, 笑意卻沒抵達眼底。
“原來這家餐廳是周顧問開的，那我是不是該稱呼你為周老板？”
這人藏得真深，竟有這麽多副面孔。
每次都能給她帶來“驚喜”。
周淮煦註意到阮糖的神情變化，難得踟躕了下。
“隨你喜歡, 都可以。”
人潮熙攘的街道上刮過瑟瑟涼風。
餐廳經理冷得打了個寒顫，心說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他家老板眉眼冷俊，和面前女生說話時的語調微揚, 不似平時那樣冷冽淡漠。
他不由得多看了阮糖兩眼, 突然就記起她是上次來餐廳吃飯的客人。
之所以能記住阮糖, 並不是餐廳經理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而是阮糖實在很特別。
能讓他家老板破例免單, 在翡暖翠茶餐廳吃霸王餐的人，她是頭一個。
餐廳經理福至心靈, 突然就明白了些什麽。
他微微躬身, 朝阮糖露出更加和煦有禮的笑容：“歡迎您的光臨。”
他擺出請的手勢, 將他們一行人領進門, “各位請進。”
眾人邁步走進餐廳，江筱月蹬著細長的高跟鞋, 走得穩穩當當, 心卻跳得飛快。
她拉緊阮糖的手，眸中仍透著不可置信。
“這家餐廳居然是周淮煦開的, 那傳說中那位帥氣的老板，不就是他嗎？”
阮糖的臉色偏冷：“應該是。”
雖然知道周淮煦不會利用自己的美貌營銷，但看著餐廳內數不勝數的女顧客。
一想起當初江筱月也是帶著她來吃飯見美男，阮糖的目光就收了回去，腳步匆匆。
江筱月感覺到她身上的低壓氣場，嘴巴迅速拉上拉鏈，不再多言。
然而她的心裏忍不住碎碎念。
周淮煦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能寫進《坑人筆記》裏滿滿一大頁了吧。
將阮糖完全蒙在鼓裏沒商量，怪不得她會生氣。
自家閨蜜的心思，江筱月最了解。
但身後的男士們卻渾然未覺。
林聖楠雙手抄兜，懶散自得地走在後頭。
他見餐廳經理畢恭畢敬地侯在阮糖的身側，將她捧成宮廷娘娘似的，搖身一變像是個小太監。
他朝周淮煦笑著調侃：“你招的這個經理挺有眼力價的，有點意思。”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伺候的是餐廳的老板娘，來店裏視察。
周淮煦緩步向前，語調松快：“還不錯，這個月給他漲工錢。”
領路的餐廳經理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升職加薪，中了彩頭。
他亦步亦趨地領著阮糖他們踏過鋪著紅毯的走廊，往最裏間的包廂走去。
剛走至中途，一個身穿墨綠色綢緞長裙的中年婦女就從右側的包廂裏走了出來。
她一見到林聖楠和周淮煦，眼睛亮了亮，快步上前朝他們打招呼。
“二姨。”林聖楠迎上那婦女的目光，低喚了一聲。
他生性桀驁乖張，但在長輩面前不會太放肆，該守的禮儀還是會守。
今天他媽媽和二姨聯合起來，朝他施展軟磨硬泡的招數。
林聖楠實在招架不住，這才找周淮煦幫忙訂了這間包廂。
彼時他二姨將目光流轉到周淮煦那張英俊至極的臉上，笑容更加燦爛。
“這就是淮煦吧，長得和以前一樣俊！”
周淮煦以前上學時成績優異，如今年輕有為，自然是長輩們喜愛的對象。
二姨滿心歡喜地將包廂裏的小姑娘拉了出來，伸長下巴挪向周淮煦，催促著自家女兒道：“叫哥哥。”
身穿藍白色JK服的女孩紮著魚骨辮，拘謹地絞著手指。
她嬌滴滴地喚了聲“周哥哥。”
少女的聲音輕甜軟糯，害羞地低下頭，目光卻悄悄地瞥向周淮煦。
嬌嫩的臉蛋像熟透的蘋果一樣，紅撲撲的。
二姨拉著女兒的手，笑著說：“周哥哥很厲害的，你剛上大一要多向他學習，等以後畢業找份好工作！”
少女乖巧點頭，應了聲“知道了”，偷偷望向周淮煦的目光更加炙熱。
十八九歲的小姑娘正值情竇初開的年紀，遇到帥氣多金又優秀的男生不免春心萌動。
更何況，他比自家堂哥更加清雋斯文，氣質出塵。
那漆黑深邃的眼睛，只看一眼，就令人生出了甜津津的戀愛感。
仿佛在小姑娘的心底種下一顆萌芽的種子，能開出花來。
阮糖不動聲色地捕捉到女孩的羞赧表情，心說又是一個被周淮煦“蒙騙”的妹子。
他真是害人不淺啊。
她清冷的眸光掃向周淮煦。
周淮煦似有所察，目光投向她。
阮糖別過臉，挽上江筱月的手，低聲道：“我們先走吧。”
眼見她們擡腳欲行，餐廳經理立刻會意，引領著她們繼續向前。
周淮煦見狀，朝那對母女寒暄了兩句，囑咐服務生好生照看。
然後，他踱步跟在後頭，很快就走到走廊盡頭的包廂。
這間包廂不對外宴客，是周淮煦私人會客的包間。
屋內的裝潢設計與室外一致，丹青屏風隔著茶幾與餐桌，比之更添了幾分雅致清幽。
阮糖坐到圓桌前，掃了眼桌上擺放的一本紅冊菜單。
她開口道：“上回來這兒沒有買單，這回由我來請吧。”
林聖楠倚靠在柔軟的椅背上，擡起下巴，神情懶散。
“淮煦他有錢，不用跟他客氣！”
也是，作為濱城如今最受歡迎美食榜TOP1的餐廳，無數豪門貴胄與明星名流都來這兒吃飯。
周淮煦早就不是她之前認識的那個，窮得叮當響的打工仔。
想當初她還憐愛他，想把他養在家裏。
如今想想真是可笑。
阮糖拿起手邊的玻璃杯，啜了口檸檬水，酸得牙齒發麻。
周淮煦聽到林聖楠替他炫富的話，明顯也想到了往昔的一切。
他的眼睫輕眨了下，低聲道：“我賺得不多。”
所以，還是需要被人養的。
林聖楠的腦回路比他們簡單許多，根本看不出他們之間的暗流湧動。
他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哂笑出聲。
“你別裝窮了，上次那輛新款的萊萬特，你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全款買了。你小子別想誆我，這頓必須請啊！”
上回他在周淮煦這兒買單，將那泡價值百金的茶葉一通豪飲。
讓他這個不懂飲茶品茗的人默默流淚。
他立誓要在這家餐廳當吃霸王餐的第一人！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個願想早已被打破了。
周淮煦像看白癡一樣睇向林聖楠。
如果這世上有啞藥，他肯定第一個讓林聖楠嘗嘗。
正巧此時，服務員為他們上菜。
江筱月收到手機消息，將手機屏幕遞給了阮糖。
阮糖接過一看，是月聞雜志社的官方微博。
剛才江筱月的助理麒麟從警局出來後就先行離開，將雜志采訪的素材全都整理好。
他速度很快，將采訪拍攝的花絮照發到了微博上，當作新一期雜志官宣的預熱。
這些照片一經發出，微博評論區裏轟然炸開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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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行星的嗶嗶機：太給力了，我之前遍尋全網找不到的帥哥資料，竟然被月聞給拿捏了，不愧是你[鼓掌]】
【@妮咕不孤：信女一生積德行善就該吃這麽好的，我反手一個嗨老公~】
【@loyee洛小湘：我先瘋狂存圖一波，坐等雜志出刊啊啊啊啊！】
評論區裏的姐妹們都不淡定了。
要是能發語音，肯定能聽見這滿屏的土撥鼠尖叫。
阮糖擡眸望向對面的周淮煦，他端著茶杯，淺淺低呡。
低垂的眼睫薄而長，皮膚透著冷白光澤，下頜線條利落流暢。
身後的丹青屏風襯得他的輪廓清逸。
比工筆聖手雕琢的畫卷還要唯美，比微博上的任何一張照片都要奪目。
阮糖突然就想到那句“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但這陣風吹蕩搖曳，不知最後會吹落進誰的懷中。
她斂眸，視線回落到手機屏幕，隨手往下一刷，就見月聞雜志社轉發了一則緬懷英烈的微博。
這人正是之前舉報貪官，被含冤誣陷殺害的檢察官——胡博遠。
阮糖的指尖一頓，雖然江筱月當初創辦這個雜志社說是想追熱點玩八卦。
但她並非像口中那樣玩票，還是具有正義感，保持著一份赤子之心。
她擡起眸，語氣透著點揶揄：“誰說警校畢業後，我負責查案追兇，你負責貪圖享樂。”
阮糖指指微博界面，“看來，你還是很關註這些的。”
“我必須關註啊，我就是你的後援團、補給站。”
江筱月嘿嘿一笑，手執筷子，將一個櫻桃蛋撻放進阮糖的瓷碗裏。
阮糖受用地彎唇，還未拿起筷子，就聽林聖楠的聲音響起。
“怎麽甜品先上了啊？”
按照周淮煦的茶餐廳慣例，甜品應該最後才上。
周淮煦的神情沈斂，說出的答案讓人無法否決。
“因為這個櫻桃蛋撻，好吃。”
林聖楠：“……”
江筱月眨眨眼道：“糖糖最喜歡吃櫻桃口味的甜品了，周老板有心啦！”
她替周淮煦拉好感加分。
阮糖還沒反應，林聖楠就發出鼻音，哼笑一聲。
在他看來，江筱月是在有意討好周淮煦。
這個女人不僅霸道刁蠻，還趨炎附勢。
他偏要和她唱反調。
“我就不愛吃櫻桃，甜品應該後上才對。”
“窮講究。”江筱月白了他一眼，拿起一個櫻桃蛋撻吃得咯嘣脆，特別香。
她用眼神挑釁林聖楠，明顯在說——你就幹巴巴看我吃櫻桃吧，事兒精。
林聖楠氣急：“我們都不愛吃櫻桃，哪個男子漢愛吃這種甜滋滋的玩意兒。”
周淮煦唇角微繃，知道林聖楠的幼稚病又犯了，找天真的該給他開副藥。
只不過，林聖楠集齊傲嬌幼稚鋼鐵直男各種病癥。
鼻子倒是很靈光，記性也不差。
他突然就想起了什麽，朝周淮煦道：“欸，我記得上次聞到你身上有一股櫻桃皂莢味，你現在怎麽喜歡櫻桃了啊？”
聞言，阮糖想起自己之前在男澡堂，遞給周淮煦的那塊手工香皂。
那塊香皂——就是櫻桃味！
她手裏的筷子差點掉落在地，呼吸都漏了一拍。
室內靜默三秒，周淮煦才開了話匣：“那天超市有新活動，我就買了，試試肥皂新品。”
林聖楠“哦”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怎麽了……”
他咬了口辣子雞，漫不經心地說：“那味道挺香的，但不適合你。”
他被辛辣的香味嗆了下鼻，擰眉道，“不過那味道我好像在哪兒聞過。”
阮糖深吸了口氣，濃密的眼睫毛眨動，戰略性地埋頭吃飯。
她盡力避開林聖楠的目光，默默保佑他千萬別想起她這個人來。
她可不想東窗事發，被人得知自己孤身進男澡堂的英勇事跡。
周淮煦的眸光似有若無地落在阮糖的臉上，唇畔揚起淺弧。
她竟然還會害羞。
他伸出筷子給林聖楠夾了一塊椒鹽排骨。
“吃吧，這道菜你愛吃。”
“難得你還記得！”林聖楠喜笑顏開。
有了椒鹽排骨，立刻就將剛剛的話拋擲腦後了。
阮糖長舒一口氣，整頓飯吃下來，總算消停了些。
待到夜色四合，天幕仿佛蒙上一層墨色絲紗。
他們四人才踏出翡暖翠茶餐廳的大門。
餐廳經理躬身頷首，將他們恭恭敬敬地迎了出去，站好最後一班崗。
臨離開前，經理不忘對阮糖露出笑容：“感謝惠顧，歡迎常來光臨！”
阮糖心道，這家餐廳也不是想來就能來的吧。
更何況——
自從剛剛和林聖楠他們分道揚鑣後，周淮煦就聲稱有話對她說。
兩人漫步在街道上走了好一會兒，可他還沒主動開口。
夜晚的風繾綣吹來，拂過街道兩側的梧桐樹葉發出沙沙聲音。
阮糖的心裏也有一陣聲音隱隱作響。
她其實也有話想對周淮煦說。
她默默地提了口氣，感覺飽腹感滿滿。
都怪周淮煦開的餐廳飯菜太美味。
如今吃人嘴短，還有求於人，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阮糖踟躕幾秒，終於說出口：“剛剛謝謝你了。”
她知道周淮煦剛才在餐桌上尋了借口，替她遮掩了男澡堂的事情。
她希望他能替自己瞞下去，不讓這段“黑歷史”重見天日。
周淮煦的深眸藏著點細碎的光：“阮糖，我幫了你，你能不能回報我一下？”
阮糖：“什麽？”
他低磁喑啞的話音落下，將阮糖的一顆心提了起來。
“你欠我一個人情。如果我有任何需要，你能幫我嗎？”
阮糖望進他認真的眼眸，鬼使神差地點點頭：“可以。”
話說出口，她卻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周淮煦不像是那種需要幫助的人。
他大多數時候都披著各種身份外衣，一次次地瞞天過海，做得滴水不漏。
他到底想讓她做什麽？
阮糖開始試探：“你要是想讓我殺人放火，我可不幹。”
“放心，絕不做違法亂紀的事情。”
周淮煦話音一頓，“這件事，你肯定辦得到。”
清冽的男聲極具磁性，尾音微勾，落在空氣中漾起了一絲暧昧弧度。
阮糖越聽越狐疑。
她怎麽感覺自己好像掉進了周淮煦設伏的陷阱裏。
她欠他一個人情，他該不會想讓她拿身子來還吧？
阮糖在心裏翻著小冊子，裏面記錄著周淮煦的“斑斑劣跡”。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扣大分，根本不符合滾床單的條件。
阮糖郁卒，沒意識到自己竟糾結起來了。
沒苦惱多久，周淮煦就趁著阮糖隔天休假，帶她來到了濱城西區的鹿鳴巷。
巷子的拐角處坐落著一間灰藍色調的店面，店門口上方的木制牌匾上刻著一個字——渡。
看不清是做什麽生意的。
“進去吧。”
阮糖跟隨周淮煦走進店內，幽暗的燈光下映照著各種金屬材質的家具器皿。
整間屋子呈現灰藍調性，墻壁上掛著各種刺青海報。
烏木長桌上也散亂地放著一沓紋身設計稿。
原來是一家刺青店。
周淮煦說：“之前我聽從葉九的指示來這兒刺青，現在也該洗掉了。”
他鎖骨下方的那片黑龍刺青，是走私集團的圖騰標記之一。
黑色的牛身鹿角虎掌龍尾。
周淮煦紋的正是龍尾。
每一個圖騰對應一個得力的下屬，這是葉九賜予他們的權力象征。
“那這麽說，有四個人分別刺了這四不像的圖騰，你是最末位的一個。”阮糖思索道。
“可以這麽說。”
周淮煦在走私集團的時間最短，當初也是因為救了葉九的命才得到他的信任，成為了他的心腹。
“那另外三個刺著牛身鹿角虎掌的人是誰？”
“牛身是葉九的另一個手下，已經抓捕歸案了，另外兩個我沒見過。”
周淮煦搖頭，眉心緊蹙。
他有種預感，他們調查的走私集團比想象中更加龐大、深不見底，宛如野獸橫生的荊棘密林。
他們只砍斷了枯枝殘葉，但茂密葳蕤的草木依然在生長。
“我猜想，另外兩個人應該是那一位的下屬。”
周淮煦沒有細言，但阮糖立刻頓悟。
他指的是那一位，是在監獄裏殺害葉九的幕後之人。
氣氛寂冷之下，一陣清脆的風鈴聲忽然響起。
不遠處的門簾被人掀開，伴隨叮鈴鈴的響動，走出了一個身形清瘦的男人。
男人身穿紮染撞色的長袖襯衫，看起來文質彬彬。
他的左臉上刺著一道藤蘿紋身，添了幾分詭譎靡異。
一見到周淮煦，男人的眉眼微彎，朝他比了幾個手勢，像在打手語。
周淮煦朝他比了個“你好”的手勢，向阮糖介紹道：“這是刺青店的老板，阿渡。”
他和阿渡互相比劃著手勢，沒有言語。
阮糖這才知道原來阿渡是個啞巴。
他的左臉頰上曾有一塊胎記，後來他就改頭換面將這塊胎記變成藤蘿刺青，成為了一名專業的刺青師。
阿渡不會說話，性子沈斂安靜，背景純白簡單。
於是葉九選中此地，讓周淮煦來這兒紋身。
聽說之前紋牛身的那位下屬也是阿渡親自為他刺青的。
他對待主顧很有邊界感，只負責刺青，並不曉得其他事情。
眼見周淮煦和阿渡你來我往地比劃著。
阮糖一頭霧水，眼中的訝色未散。
她問周淮煦：“你學過手語？”
“學過。”周淮煦點頭。
幾年前，他曾去非洲的南蘇丹參加維和行動。
跟著當地的啞奴學會了這門特殊語言，和他們自如交流。
阮糖知道周淮煦很厲害，擁有過許多常人所沒有的經歷。
但此刻她才深切地感受到這一點。
他真的像一個謎，無法將謎底一瞬看穿。
阮糖覺得自己這會兒也像在猜謎似的，看著阿渡朝她和周淮煦來回比劃，楞是猜不出他在說什麽。
她好奇地將問題拋出。
周淮煦卻默了默，啟唇道：“他沒說什麽，讓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他神情如常，漆黑的眼瞳裏卻劃過一絲耐人尋味的情緒。
他轉過身，和阿渡一起走進紋身室裏。
阿渡將室內的紗簾半敞，朝阮糖眨了下眼，示意能讓她看見裏屋的景象。
阮糖莫名噎了噎，心說這店長還挺體貼。
但她沒有窺探人刺青的……欲望。
“欲望”兩個字咽回喉嚨裏。
阮糖的視線被那處紋身室所吸引，腦袋裏的想法都不轉動了。
明晃晃的燈光下，周淮煦坐在一張黑色軟椅上。
他的側臉輪廓分明，皮膚在熾亮燈光的照射下，呈現冷白色。
從阮糖的角度望過去，可以依稀看見他拉長的冷白脖頸、凸起的喉結。
輕薄的紗簾隨風微微搖曳，半遮半掩，透出了幾分朦朧綺靡的味道。
阿渡就坐到周淮煦的右手邊，他的所有設備工具都擱在小桌案上，動作嫻熟地從桌上拿起一把紋身機。
那機器的樣式有點像手.槍，但與阮糖他們以往作戰的場地不同。
這間小小的紋身室是另一個“戰場”。
此時戰場內回蕩著機器滋滋的共振聲。
紋身機的激光灼燒著刺青表皮，緩緩地褪去那白皙鎖骨處的黑色龍尾圖案。
阮糖坐在外頭的布藝沙發上，看了半晌，旋即翻看起桌旁的一本紋身圖冊。
“嘭——”
突然間，紋身室裏發出了一陣巨響。
她擡眼望去，一只英短藍貓忽地就竄了出來，打翻了桌案上的一個工具箱。
連帶著插電線也被扯掉，一時間斷了電。
小藍貓熟視無睹地“喵”了一聲，從桌上輕巧地跳了下來。
阿渡擰擰眉，起身撿起地上的工具箱，重新插好電線，擡腳輕踹了下那只貓。
小貓搖晃著軟乎乎的腦袋，尾巴一翹，踩著貓步就走開了。
姿態高貴得宛如萬獸之王。
都怪阿渡脾氣好，把它養得無法無天了。
阿渡朝周淮煦投去抱歉的眼神。
周淮煦朝他比了個手勢，表示沒關系。
下一秒，他的餘光就瞥見阮糖走到了紋身室門口，伸手抱起了那只小藍貓。
“別碰它。”
話音剛落，阮糖就已經將小貓抱進懷裏。
毛茸茸的藍貓伸出小小的爪子，卻只是撓撓自己的腦袋。
周淮煦愕楞，這只小貓的性子很兇。
他之前來過兩次，發現它和他養的那些溫順的流浪貓不同，不愛讓人親近，總是兇巴巴的。
阮糖抱著懷裏的藍貓，輕撫上它毛茸茸的後背。
“你別打擾哥哥他們了，跟我玩吧。”
小貓躺在她的懷裏，溫順地蜷縮成一團。
乖巧得不像話，哪裏有剛剛“萬獸之王”的威嚴。
“看來是個看臉的。”周淮煦哂笑。
阮糖挑起嘴角，坐回沙發上，語調慵懶：“那它怎麽對你那樣？”
語畢，阮糖咋舌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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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淮煦也意識到這點，唇角微彎道：“它是公的。”
阮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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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糖將小貓玩具擱到沙發上。
藍貓跟隨她的動作，噗通跳下沙發，跟在她的身後像條小尾巴。
眼見阮糖要離開，那只藍色英短貓依然搖著尾巴，朝她喵喵叫，看起來滿是不舍。
周淮煦垂眸睨了它一眼：“阿渡，看來你這只小貓很欠調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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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藍貓適時地止住聲，往阿渡身後縮了縮。
阿渡的嘴角噙起淺笑，無聲地朝他們比了幾個手勢。
他指向周淮煦，拇指相碰了下，意有所指地看向阮糖。
阮糖看著他倆又打起啞迷。
正納悶，一陣渾厚的男聲伴隨店門被拉開，躍入他們的耳朵。
“阿渡，你幫我整個花豹子。這條蛇娘們兒唧唧的，我兄弟們都說和我霸氣的外表不符合！”
男人紋著大片花臂，推門走了進來。
墨綠色的蛇紋身纏繞在他的臂間，伴隨他的動作盤旋扭動。
一見到有人在，扭動的蛇停下。
花臂男看了眼阿渡的手語動作，頓了兩秒。
他望向周淮煦和阮糖的眼睛像是帶著了然的意味。
“小情侶一起來刺青啊，真不錯！”
他一個單身漢子就沒這麽好命了。
阿渡朝花臂男做了個手勢動作，似在解釋。
那人恍然大悟：“你說他一個人來刺青，女朋友陪著啊？”
他朝周淮煦投去艷羨的目光，“兄弟，你好福氣啊！”
他朝周淮煦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坦蕩恣意。
阮糖的嘴角僵了僵，莫名有些笑不出來了。
直到她和周淮煦走出刺青店，她的目光掃向他，一雙桃花眼像淌過寒潭，冰涔涔的。
阮糖按捺住一口氣：“所以你們剛才一直在聊我？”
周淮煦的薄唇緊閉，儼然是默認的意思。
阮糖繼續追問：“那你們剛剛在聊什麽？”
“阿渡說……你女朋友很漂亮。”
周淮煦的嘴唇翕動，嗓音很輕，“我沒法否認。”
阮糖一楞，就聽周淮煦慢條斯理地說：“你確實很漂亮。”
阮糖被他這一記糖衣炮彈砸得有點反應不過來。
心裏也飄飄忽忽的，像是掉進了雲層裏。
半晌她才意識到，他這是在強詞奪理啊。
果然草木有靈，樹要皮、人要臉。
這人練就了一副銅墻鐵壁的厚臉皮，她只能送他一個“草”了。
周淮煦見她氣鼓鼓的樣子，漆黑的眼瞳裏透出狡黠的笑意。
“難道我說得不對？”
“哪裏對了？”阮糖睇了他一眼。
周淮煦佯裝困惑，眼中藏著玩味。
“你是局裏公認的最美警花，在我看來就是最好看的。”
“……”
“沒有問題，也沒有異議。”
阮糖雙手環胸，擡腳就想走，不想和他繼續掰扯。
周淮煦卻邁開長腿，將她攔下。
阮糖沒想到，他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厚顏無恥。
他竟然說：“阿渡讓我過幾天再來一趟，這個刺青無法一次性清除。”
阮糖聽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讓我再陪你來一次？”
周淮煦頷首：“幫人幫到底，阮警官這麽人美心善，應該不會拒絕我吧？”
他這是徹底訛上她了吧？！
阮糖咬咬腮邊的軟肉，對上他那雙澄凈如水的眼眸。
可惡，她竟然發現自己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也許在她的潛意識裏，並不想拒絕周淮煦。
—
三天後。
阮糖在警局剛結束手頭的工作，就接到了媽媽打來的電話。
電話那頭柳玉瑩說今晚要在二叔家舉行家庭聚會，慶祝他家女兒又得獎了。
阮糖知道二叔一家就是逮著機會炫耀，巴不得人人都來誇讚他們。
她也不想拆穿他們給女兒砸金造履歷的事了。
這其中摻著多少水分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阮糖的手機夾在肩頭和耳朵之間，將桌上的卷宗資料整理好，懶散回道：“媽，我今晚有事就不去參加聚會了。”
“什麽事比家裏人還重要啊？”
電話那頭突兀地傳來她家二嬸的聲音。
“糖糖，你一個女孩子不要整天只想著忙工作，變成工作機器可就不好了。你看我們家妙妙愛學習、愛生活……”
阮糖面無表情地截斷她的話：“我不是去工作，有私事。”
“什麽私事啊？”二嬸明顯不信。
阮糖將整理好的資料袋收進抽屜裏，甫一擡眸就見周淮煦往她這兒走來。
今天是他再次去刺青店的日子。
阮糖心神一動，朝電話那頭說：“我和同事出去玩。”
“男的女的？”柳玉瑩立刻搶回手機，好奇地問。
她二嬸也在一旁伸長耳朵繼續偷聽。
阮糖想起有旁人在，懶得解釋，只想趕緊推掉這場無趣的家庭聚會。
她實話實說：“男的。”
聞言，柳玉瑩的語調變得雀躍起來：“那你好好玩啊。”
“真的假的？”二嬸的聲音尖銳，透過手機清晰如響雷傳進阮糖的耳朵裏。
“糖糖你那麽忙，怎麽可能和男生出去玩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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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擺出一副體貼的模樣，阮糖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她握著手機，剛想回嗆，手上驀地一空。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輕巧地撈過她的手機。
她家二嬸的聲音實在太大，堪比外放，周淮煦走近時就聽到了。
他拿起阮糖的手機，按下公放，溫聲道：“阿姨你們好，我是阮糖的同事，淮煦。”
他自報家門，清朗潤澤的男聲猶如一道驚雷順著電流炸了過去。
她家二嬸心驚，真的有一個男同事啊！
不容她說話，周淮煦見縫插針道：“實在不好意思，我和阮糖今晚約好了，她沒法去參加家庭聚會，請阿姨們見諒。”
“沒事沒事！”柳玉瑩喜笑顏開。
即便隔著電話看不到面容，也能想象得出她此刻臉上洋溢的欣喜表情。
而一直嘰嘰叫的二嬸已然沈默，不再多說一個字。
直到掛斷電話，周淮煦將手機遞回給阮糖。
她的唇角翹了翹：“謝謝你今天救場。”
周淮煦：“那你能陪我去刺青店了嗎？”
上次她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阮糖心想周淮煦剛幫了自己，擺脫了自家的奇葩親戚，是該好好答謝他。
誰曾想，她陪他去了刺青店，將紋身洗凈後，周淮煦卻讓她陪自己再去一個地方。
彼時夜色濃郁，天幕早已被潑上濃淡相融的墨水一樣，將皎月半遮半掩。
伴隨浮動的雲團，匯成一幅幽黯綺靡的畫卷。
阮糖佇立在一家店門口，眼睫毛顫動了兩下。
半晌，她才機械式地扭過頭，看向周淮煦。
“這就是你帶我來的地方？”
她指向頭頂的那塊紅色招牌。
懸掛在一旁的霓虹燈閃爍輝映，襯得那四個大字尤為刺眼。
——春夜旅館。
阮糖萬萬沒想到，周淮煦竟然會帶她來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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