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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鈺喝了酒,不能開回程路,一上車就睡著了,睡得東倒西歪,不知天地為何物。

淩晨的月光灑在車窗上,梁弋周艱難地開著顛簸小路,偶爾掃一眼副駕駛的人,無聲嘆氣:行啊,這睡眠質量真好,沒受半點影響。脖頸和頭都睡成自由九十度折角了,他還得手動扶正。

開出了小路,下一個問題很快來了:她的目的地在哪兒?現在在白坪,但聽餐桌上佟酈那意思,最近她大部分時間住在成江。

他家離白坪倒是不遠,可是讓酒醉的前女友住自己家,顯得好像心懷鬼胎似得。

梁弋周看了她一眼,八百米開外的紅綠燈處眼見著就要分出兩條道。

“……崔鈺。”

他本著人文關懷的理念,控制著分貝叫了她一聲。

“哎,醒醒。”

又一聲。

“你要去哪?”

梁弋周低聲問完,她還是沒反應,他略帶遺憾地決定先走離白坪近的那條路,畢竟現在也晚了,開半小時回成江那肯定是有點風險的。玫@瑰

在紅綠燈要轉向變道前,一道困意十足的聲音忽然懶懶飄過來。

“右轉啊,別走過了。”

……

梁弋周果斷換了右道,斜睨她一眼。

“裝睡是吧?”

崔鈺揉了揉睡亂的頭發,撐起身子,雙眼失焦:“你知道森林裏狼的聽覺範圍有多遠嗎?”

預感到她沒憋什麽好活,梁弋周本來沒打算接腔的,但沈默幾秒,還是把話墊出去了。

“多遠?”

“至少六英裏。”

崔鈺比了個六,晃了晃手指,頓了下又道:“你剛說話的分貝,森林狼都得帶著助聽器湊耳朵來聽。”

“……”

他就知道。

梁弋周一腔無語,在看到崔鈺略帶戲謔的杏眸時,忽然消散了。楞了一下,他突然想起崔鈺十幾歲時,還是一米六的黑瘦大眼圓臉小猴一只,看著話少,但梁弋周早就發現了,她完全是天生挨揍聖體,在沒有足夠還手能力的時候,諷刺能力一騎絕塵。

一中當時有個師德一般的物理老師,剛好同時帶好幾個班,習慣收些隱形賄賂、對家庭條件好的學生態度很好,剩下的只能受著他那刻薄的性格,崔鈺就被他常年踢出來罰站罰跪,很多學生不喜歡他,但也不好說,畢竟是號稱從校外挖來的名師。

有次課間活動,崔鈺班上物理課代表忽然面帶笑意問她,怎麽看趙老師?

那時候梁弋周正要去體育課,看到她身後走廊經過的當事人,給她遞了眼色,奈何崔鈺沒鳥,他也就抱著籃球全當看戲了。

崔鈺說,他跟雪花一樣。

物理課代表楞了下,推推眼鏡,幹笑一聲,這麽浪漫?

潑碗水撒泡尿就會融化消失了,崔鈺講的很認真。

……

梁弋周這輩子沒見過一個人的臉能黑成那樣,被暴怒的趙老師拎著耳朵拖走時,崔鈺也沒有多慌張。他發覺她根本就知道身後有人,但還是要那麽說。

那時候他對她沒太多意思,所以看著她冷不丁發狠還挺有意思的。

不過後來她被刁難,物理掉成績需要補習,放學以後霸占他的自由時間就很沒有意思了。

梁弋周想起往事,沒忍住勾了下嘴角。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老祖宗真是沒說錯,那時覺得她老出現太煩,誰成想多年以後想多見會兒都難了。而且怎麽會覺得她像小猴?現在回頭來看,即使從客觀的、可以寫一萬五字論文的嚴謹角度來看,她也是最順眼最漂亮的。眼睛鼻子嘴,怎麽看怎麽順心。

就算她有時十分可恨,好看——這也是不可磨滅、不容扭曲的事實。如果有一天全世界的人被魔法突然變成了七十億只猴子,他絕對可以一眼挑出哪只是崔鈺。

“有什麽好笑的,說出來我聽聽。”

崔鈺調了座位,伸了個懶腰,腿也能交疊伸直了。

“想你這張嘴真是厲害,”

又遇紅燈,梁弋周停下來,修長手指在方向盤上懶散敲著。

“以後要當心點,現在人身體都不太好,別被你氣出個心梗賴上你了。”

崔鈺輕笑:“謝謝提醒……不要直走,前面右轉。”

“施姨家不是在成江嗎?”

梁弋周指了指前面:“要從城際道過去。”

“不回去吵她了,去天景城市花園,我有時候也住那兒。”

崔鈺摁了摁眼窩,說話依然有揮之不去的困倦:“就兩三公裏吧,然後我幫你找個代駕。你回家還是住賓館?”

梁弋周沒回答,不經意地問:“長租的?”

“買的,大概也就花了您三分之一的年薪,頂我三家小店吧。”

崔鈺講得彬彬有禮。

梁弋周哼笑一聲,利落打方向盤:“這麽記仇?”

崔鈺挑了挑眉:“這不是在誇你厲害嗎,梁總。”

是個新小區,層高二十來樓的電梯商品房。

“什麽時候買的?”

車停在地庫,把喝紅上臉的人送到負一樓電梯口時,梁弋周忽然發問。

“二十五……快二十六吧,當時林雲朝和成宵幫著做了兩個爆款,賺了筆,剛好這個小區房價跌了,想著給舅媽買,但她喜歡成江那邊,老朋友都在那兒,不太來住。”

崔鈺想了想,掰著指頭很快數出來。

她二十六,那就是他們分手的第三年。

梁弋周沒說話。

一股蔓延的苦澀無聲無息地沖擊他。

那兩年,他的事業也順利的不像話……好像獻祭彼此是一件非常正確的事。

“我說什麽,”

崔鈺不用看都知道他在想什麽,幹脆雙手環胸,背靠在電梯按鍵上,臉上酒醉的紅暈愈發明顯,說話好像都帶波浪號。

“咱們倆後來都好起來了對吧?你也別有心理負擔,覺得我考慮你什麽什麽的,我說句實話吧,你也別覺得難聽,我不是止——不,止,是,”

微醺的感覺很奇妙,身體和神經的連接線出了問題,她的舌頭有點不聽使喚,崔鈺便停下來,像幼兒園大班生一樣,仔細地把說錯的字糾正完,才放心地繼續說:“覺得我拖你後腿,你也拖我的啊,我那年忙的要死,我要去醫院,要賺錢,要考慮我能不能賺到還要去每天抽空打蛋、打蛋、打蛋……”

崔鈺眼神堅毅,一手握拳,另一只手做起螺旋攪拌動作,cos 電動攪拌棒太猛了,重心沒控好,人啪一下歪了,梁弋周無語地出手扶住她。

“梁弋周你知道吧,我的前途也很重要啊。我的精力就那麽一點點,又不像你們男生不行了還能吃點萬艾可,那麽多事我真做不過來了。”

崔鈺把他的手扒拉開,憑一己之力站直:“你說,我該放棄什麽呢?我那時候不論去幹什麽,都得回頭看看你,你也總看看我,是,是有很多愛,你愛我我愛你,但我往前看,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她忽然大刀闊斧地攬住梁弋周的寬肩,伸出食指,一臉嚴肅地指向前方,梁弋周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一輛停歪的紅色奇瑞 QQ。

好。

梁弋周想,吹了三分之二瓶白,真是給醉完了。

“我看到我們的以後……會充滿愛,把對方活活絆死,至於死前是在親嘴掉淚珠子還是在扇對方耳刮子,得看運氣。”

崔鈺的語氣很滄桑。

“你那時候一直問原因,我沒說,也不知道咋說。我說對不起,都是真的。那個紅酒巧克力,那瓶紅酒真的超——貴,但我喝了半瓶,感覺安神效果不錯,才做給你的,感覺到我道歉的心了吧?少吃藥。”

她突然伸手,捏住梁弋周的臉,逼迫他看向自己:“還有……長大了,執念太多真的不好,前男友,為了你的長壽著想,你說呢?”

“你是不是醉了?”

梁弋周輕聲問。

叮——

關過兩次的電梯又被她手肘不小心碰開了。

崔鈺看了眼表,神色嚴肅。

“十二點了,公主該走了。你開我的馬車去吧,拜拜。”

她推開梁弋周,一步一步地退回電梯內,迅速按下了關門鍵,看著門一點點合上,他徹底消失在了門後面。

按下十六樓,醉酒的崔鈺靠著欄桿,垂著頭盯著地面,過了兩秒,脫力般蹲在地上,長長地、清明地輕嘆一聲。

說得應該夠清楚了吧。

她回了 1602,南北通透的三居室,買的時候就是簡約風格的精裝修,那年才五千多一平,她看中了客廳和陽臺的面積,還有從陽臺望出去,可以看見民居後隱約的山脈尖頂。

但也有兩周沒來了。大晚上的,正是做衛生最好的時候,崔鈺去洗了把臉刷了個牙,開始大掃除。

拖地、擦桌子、把所有餐具洗一遍、四件套拆了丟進洗衣機,搞了快一個小時,最後又去廚房燒上水,打算煮碗辣白菜方便面,打顆蛋進去,也好醒醒酒。

她靠在流理臺邊,用掌後根壓住抽痛的後腦勺,甩甩腦袋,試圖把暈眩的感覺甩出去。

三峰便利店老板是不是在殺熟,假酒摻水就算了,不會換成劣質酒精了吧?

崔鈺正想著,門鈴突然響了。

她警惕地擡眼。

都快十一點了,還能有誰?周茉和佟酈姐都知道這兒,但不可能不打招呼出現。難道是佟酈老公派人來找事了?

她隨手抄起櫃子下的小型手持電鋸,走到貓眼邊一看,豁,熟人,一小時內的熟人。

把電鋸放到鞋櫃上,崔鈺臉貼著門問:“這麽晚了,啥事?”

“我家水管爆了。”

門口的男人回答得泰然自若。

崔鈺被他這麽不經修飾的弱智答案震撼了一秒。

“你被開除了嗎?去住賓館啊。”

梁弋周:“離這兒近。身份證沒帶。”

原來是沒帶身份證但是會隨身帶安全計生用品的成年男性貴賓一位啊。

崔鈺想起上次,忍住了一拳穿過門揪住他領子的沖動,把門刷地一下拉開,簡直被他氣笑了:“梁弋周,敢作敢當,找借口也找個像樣點的——”

梁弋周站在門口,安靜看著她,他換了件純黑短袖,深色運動長褲,一身都清爽利落,但領口確實有水漬,斜入肩頭的鎖骨很招眼,整個人浸潤著水汽,頭發也半幹不濕,水珠還在滴著,柔軟低垂落下來,正好擋住眉頭,漆黑的眼眸深邃。

他認真盯著人時,好像跟從前桀驁年少沒有太大區別,越平靜越炙熱。

崔鈺的話都沒講完,有些察覺不對地後退一步:“幹嘛?”

梁弋周連門都沒有跨進來,鋒利的喉結微微滑動,冷不丁伸長手臂,寬大的掌心穿過她黑發,牢牢扣過崔鈺後腦勺,垂首貼近,垂眸望著她,唇幾乎貼上,卻沒吻下來,濃長的睫毛在她面上輕而癢的刮過,鼻尖碰著對方的鼻尖,像犬類動物的狎昵。

他洗過澡的帥度比平時還要高大概 15.8%,崔鈺看得酒都醒了一半,錯過了躲的時機。

“好。沒借口。”

他伸出大拇指,在她柔軟的下唇上蜻蜓點水,又極近暧昧地摩挲了下,輕聲道。

“洗澡的時候才想起來。今天你說了那麽多話——”

梁弋周又俯身往前幾公分,含住她的下唇,漫不經心地輕吮,把下一句話含糊不清地渡進了溫熱相貼的唇齒間。

——可我只想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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