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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吧的慶功局散攤前,梁弋周又冷不丁出現了。

徐淵包下了三個六人位卡座,都是些圈內的熟人,大家立馬起哄。

“梁總,還是來挨宰咯!”

“剛好我們等會兒打算續攤呢,你也包了啊!”

“梁哥別客氣,把卡狠狠甩我們臉上!”

陸以昊吹了個流裏流氣的口哨,反正梁弋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徐淵也高興,他本來正打算先結賬後報銷,現在買單的人剛好來了。

“要……坐這兒嗎?”

這家清吧因為氛圍感小有名氣,燈光很暗,徐南薇舉高了手,臉上有酒後的紅暈,剪裁精致昂貴的香檳色裙子與耳環相得益彰,她旁邊的好友 Lucy 打扮走大氣的歐美風,熱情大膽地替徐南薇打了兩個響指:“帥哥,這兒有空位!”

“想喝的再一起來兩輪。”

梁弋周神色如常,繞到徐淵那邊,踢了他一腳,讓他挪個位出來。

徐淵莫名其妙地被人往裏擠了一個身位,但他敏銳地感覺到,今天梁弋周有點淡淡的心不在焉,也就不多說什麽了。

“哎,梁總,聽說你大學是學工程物理的,薇子當初高中的時候本來也挺想報的——是不是啊?”

Lucy 視線大膽地在他身上打量,毫不掩飾驚艷,又沖徐南薇遞了個眼色,意思是你這次眼光不錯,很快舉杯跟梁弋周碰了一碰:“有緣哦,來幹一杯。”

梁弋周眉頭微挑,碰杯,手裏那杯金酒特調很快見底,他又要了杯威士忌。

“不過你當時沒繼續讀研嗎?你那麽聰明哎,不讀可惜了。”

徐南薇借著這個話題,突然想起來什麽:“啊,我大學時的方攸然學長,跟你也是一個高中的,他好像就是物理特長生,你們應該挺熟的?”

“什麽?方攸然?是我知道那個嗎?”

陸以昊耳尖,從另一邊卡座湊過來,好奇地加入話題。

倒不是他多事,這個名字最近在陸家頻頻出現,方家有長輩陷入財務危機,登他家門也三次了,提起自己這個有出息的兒子得有無數次。

梁弋周晃了晃手裏的古典杯,剔透晶瑩的杯體折射著清淩的光,不置可否地輕笑。

“熟。沒什麽原因,不想繼續了,天才太多。”

“什麽?徐哥說過你本來是保送哎——”

陸以昊貼臉開大中,被徐淵狠狠踩了一腳,他登時像只被卡脖子的雞一樣叫起來:“啊好痛!”

徐淵看梁弋周神色如常,吊起來的心微微放下了點,剛好接了個電話,跟眾人打過招呼,又拍拍陸以昊肩膀,意思是看住你老板。

“我出去一下。”

他們現在在的這塊區域是下沈式的室外開放空間,陣雨停了,大家挪到室外來,設計風格的摩洛哥風情很濃,附近桌還有人在抽水煙。

此時夜色如同深藍的天鵝絨幕布,氛圍輕松美妙的出奇。

陸以昊坐到徐淵位置上,拉著梁弋周和卡座裏其他幾個人打了圈摜蛋,輸得正郁悶,忽然看見不遠處臺階上的徐淵,眼睛一亮:“徐哥,這兒這兒!”

徐淵並不是一個人,陸以昊定睛一看,更興奮了,牌一扔,朝著臺階上正拉扯的兩人就過去了。

梁弋周把牌攏起來,收好,動作慢悠悠的,頭也沒擡。

Lucy 則扯了扯徐南薇,示意她看看徐淵的方向,手指飛舞發了個信息出去。

[是你說的那個校友嗎]

徐南薇看了眼信息,又看了眼好友指的方向,輕輕點頭。

崔鈺今天穿得很簡單,藏藍覆古針織短袖,純白闊腿褲,休閑寬松的風格,戴了頂棒球帽,正處於拔河狀態。

“徐總真的,我真沒空,你幫我轉交就好。”

崔鈺虔誠合掌,被徐淵溫和地拒絕了,他緩緩搖頭:“這麽貴的東西,丟了我會被抓進局子,你還是自己來吧。”

陸以昊加入戰局後,局勢很快一邊倒了。

他抓著崔鈺手臂:“走了走了,喝兩杯,看你們這拉拉扯扯的,多大點事。”

拉到卡座邊,陸以昊才想起來這兒還有個梁弋周,立刻不著痕跡地松手,紳士地問崔鈺:“你想坐哪兒?”

新客人新面孔。

除了梁弋周,N 雙眼睛齊刷刷的飄過來,包括隔壁卡座的盛頤員工,也好奇徐淵拉過來的是何方神聖。

崔鈺雙手插在褲兜裏,把東西默默塞回去。

尷尬到一定程度尷尬就會煙消雲散,於是露出一個堪稱完美的社交微笑。

“崔鈺,我的……新朋友,”

徐淵及時上來為大家做了介紹:“做甜品很厲害,以後應該會在浦西開店吧?到時候大家多多支持啊。”

徐淵給她讓了個位置,跟梁弋周剛好坐成對角線。

“小崔?你是哪裏畢業的呀?你的店開在哪裏?”

Lucy 熱情地遞給她一杯菠蘿風味的酒,不著痕跡地把她全身都打量了一遍。

“以前我們所也經常徐總跟梁總聚哎是吧?那時候沒看到過你,最近才回上海嗎?”

崔鈺接過:“謝謝。”

在一堆問題中,她撿了最後一個回答。

“沒回上海,我還在隴城。”

Lucy 有些掩不住的驚訝,她也確實不知道:“隴城?在……哪兒?”

徐南薇用手肘戳了好友一下,Lucy 很快反應過來了,據說跟梁弋周是高中校友,總不能把梁也掃射進去,趕緊道:“噢,不好意思!我這人說話比較直,你別介意。”

說著,她又瞥了眼梁弋周,不過他好像不在意他們聊什麽,靠在卡座深處靜靜吃堅果看手機發郵件。

也沒徐南薇警報那麽誇張,這種情況要麽熟的要死在裝,要麽就不那麽熟,後者可能性當然遠高於前者。

“你得了吧,地理知識欠缺就去補,我都去了兩次了,露西你不行啊你!”

陸以昊跳出來說話,倆人經常互嗆,很快拌起嘴來。

人是群居動物,高中生物課上沒說錯。精英的圈子也是一樣,有時透著股自矜和閃閃發光的傲慢,就算有人不喜歡,他們也有底氣不在意,散發著這種氣息的人,就是同類。

崔鈺明顯不是。

她的嗅覺非常敏銳,很快感覺到她在這,其他人也不好放松,而且她這個人也沒什麽值得大家交際的必要。崔鈺很快喝光了杯裏的酒,打算起身從另一邊過,再把表悄悄丟下。

“小崔,你跟梁弋周熟嗎?”

徐南薇沒忍住,在她起身前,還是開口問道。

這幾天她就算工作,也忍不住想到梁弋周在車裏的話,讓她心裏七上八下的,想放棄又不太甘心。

徐南薇自認看人很準,梁弋周看上去玩世不恭,但骨子裏又很高傲,一向不喜歡多管閑事。

崔鈺動作到一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沈吟了幾秒:“……校友。”

眾人聽到梁弋周關鍵詞,又好奇地支起八卦耳朵。

徐南薇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校友也分熟或者不熟的嘛,你們算熟嗎?”

崔鈺擡眸,看了眼對面神色清冷男人,他從手機裏擡眼,淡淡打量了崔鈺兩秒:“有點印象。”

徐淵被酒嗆了一大口。

論裝不熟,這流程她熟。當時地下戀情藏得好,還要拜她所賜。

崔鈺從善如流:“見過,早操應該見過幾次。學長在我們那兒很有名。”

“這樣——怪不得,高中追他的人很多吧?”

Lucy 看了幾眼梁弋周,感慨道:“他當時來我們所裏過一次,把所裏那幾個自戀男震暈了。”

“是,很多。”

崔鈺莞爾,像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

拿梁弋周的臉賺錢,爽就一個字。

“我還有點事,孩子那邊要哄睡的,就先走了。”

崔鈺說著,禮貌打了招呼。

“你有孩子?!”

Lucy 不掩震驚,也順手拍了拍徐南薇膝蓋,松了口氣:“你多大啊?”

崔鈺笑笑,笑意裏有幾分清淡的冷意,沒再回答。

她改變主意了,不打算從梁弋周那過了,以免意外橫生,幹脆把表從身後強硬地塞給徐淵,做了個口型:辛苦。

“徐淵,不該你管的別管。”

梁弋周語氣很淡,唇邊甚至還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他擡起上目線,掃了徐淵一眼。

“管什麽?”

陸以昊好奇地問出眾人心裏的疑問。

崔鈺:“學長,我覺得,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你說呢?”

前兩個字她的咬音很重。

梁弋周跟人作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順口道。

“方便嗎?我不覺得。”

“我只覺得有人膽小的可笑。”

他放松地仰頭在卡座裏,威士忌送到嘴邊輕抿了一口。

“??”

這下大八卦的氣息的確飄散開了。

大家的目光開始認真地崔鈺和梁弋周之間游移。

“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很多。”

曾經的她無法把前途放在天秤上,無論是他的還是她的。

現在也一樣。

崔鈺大方承認,慢慢直起腰來,垂眸凝視著他。

“等我新店開了,梁總有空帶著朋友多多光顧吧。”

她擡腿就走。

幾秒過後,梁弋周從卡座裏起身,邁開長腿懶懶跟了上去。

所有人面面相覷:?我靠什麽情況!?

梁弋周在清吧門口把人堵住。他看著崔鈺,這張從少年到青年改變很多,只有骨子裏的倔強狠意未變的一張臉,忽然輕笑了聲:“你今天敢從這裏多走一步,我們就徹底完了。你沒有一秒鐘對我感到愧疚的,對不對?你覺得我沒有自尊,是不是?”

崔鈺這輩子都不是愛受威脅的人,這點上,他們倆一模一樣。

按常理來說,她會毫不猶豫的離開。

崔鈺也確實打算這麽做,但步子還沒邁開,還是退了回來。

她盯著梁弋周,聲音放的很輕:“我愧疚。我什麽時候最愧疚?有垃圾過來洋洋得意地告訴我,一個夢想是去發動機研究所的人,為了十五萬,扔了保研,他說他就想看你放棄,你那時怎麽說的?你說你不想去,要換方向創業——”

那天他回來,說的那麽隨意,天衣無縫的輕巧。

她卻很久後才知道,知道的同時,對方已經亮出了可以隨時毀滅他新路的刀,還是從她這遞出去的。

方攸然笑著對她說,崔鈺,因為你很缺錢。你家也缺。你不會現在才知道吧?你們倆真夠有意思的。

崔鈺從不愛給人添麻煩。

她更不能接受梁弋周低頭,在她看不見的時候。

盡管崔鈺很早就明白,再勇敢鋒利的人,踏入成人世界後,踏出他們的家鄉後,也許就是外面一塊塊硌手又廉價的石頭,別人嫌擋路,就可以一腳踢開。

但不可以是這樣的形式,會讓她這輩子做噩夢的形式。

別人說她是災星,她才不在意,但這兩個字真的降臨時,又確有千鈞之力,他們決不能再做兩個抱團取暖的、可以被隨意踢走的石子了。愛是奢侈的,稀有的玩意,如果一份愛被拉伸到極限,沒人能再承受多一分的變故和痛苦,那引線隨時會將這份愛炸得屍骨無存。

崔鈺從不流淚,心比石頭還硬,現在她話沒說完,也不想說下去了,轉過臉扭頭就要走。

手腕被人拽住,下一刻就讓梁弋周再度拉回去。

他伸手用大拇指指腹拭去她的淚痕,嘆了口氣。

“我的前途,我自己會操心,你想那麽多幹什麽?”

崔鈺掙開他的手,抹了把臉:“都過去了。其實也無所謂了,我們現在各自都挺好的,不是麽?”

那一絲崩潰又消散的無影無蹤,她重新變回了無堅不摧的崔鈺。

梁弋周的神色微妙地變了變,黑眸微沈。

“我後天回隴城,你應該是明天的飛機吧?祝你一切順利。”

崔鈺揚起了個輕快的微笑。

“隨便你。現在十一點四十。”

梁弋周沒理她,看了眼表,面上沒什麽表情:“我在這兒有公寓,離這不遠,你走前,考慮履行約定嗎?還是說打算毀約?”

崔鈺被震撼到了,這種百折不撓永遠專註於一個目標的人,確實少見——

一個小時後。

雨後的淩晨,二十七樓的大平層內,落地窗外的雲舒展輕淡。

屋裏開著恒溫的二十六度空調,只有月輝做光源的客廳裏,她的腰被扣住,手撐在玻璃上,身前是冰涼的單面反光玻璃,身後是炙熱的溫度與堅實的肌理。

高樓外熄滅的夜色中,籠著一幕閃過的過往。

在她二十歲的臺風日,兩個人各自忙了一天,他早上把傘給她,但她這唯一一把好傘也斷了,最後都狼狽地淋了一身雨,在破舊小區下的路燈處撞到一起,看著對方淋成落湯雞的樣子忍不住笑彎了腰,笑著笑著,張開手臂擁抱對方,在淡金色的閃動燈霧下、暴雨中,再度纏吻在了一起。

那一天,那一秒,是被世界末日射出的箭擊中,丟在了命運荒野裏,卻依然有力氣沖它豎中指的美好一秒。

二十歲已經過去,誰都不會缺傘,也不會再淋雨了。但潮濕的雨總不見停。

……

“站穩。”

察覺到她的失神,梁弋周右手強硬地別過崔鈺的臉,柔和地吮吻,強硬地撞入時,貼著她耳廓說,蠱惑般輕咬住她耳垂。

“專心點。”

梁弋周不想那麽多彎彎繞繞,他是個做什麽都極度專註的人。

現在,他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如何好好地利用、感受這漫長潮濕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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