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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鈺向來是擅長等待的。

十歲時有同齡人說願意把吃不完的蔥味餅幹拿來給她,約她在離家一公裏的榕樹下見,她從下午四點等到六點,對方一直沒來,她也就一直蹲地上作土堆玩兒,玩盡興了,問路過的同鄉人時間,一聽說到了六點,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掌心托著小圓土球,一蹦一跳地回家了,覺得今天收獲還挺多的,這裏的土質松軟,比家附近那種混著石子的好捏。

高中時被人約架,結果對方前一天剛好跟高三的發生了沖突,負傷躺平,沒來也不通知她,崔鈺也照樣等滿了五十分鐘。最後還是高三的贏家梁弋周單肩背著書包,蹲在臺階高處懶洋洋喊了她一聲:“站樁呢?人讓你等你就等啊?怎麽,給你付錢了嗎?”

少年身上有種屬於自由的桀驁,好像永遠也無法被馴服。校服外套松松系在勁瘦腰間,往那兒一杵,配上那天的晚霞,簡直有種‘天空一聲巨響老子閃亮登場’的效果。

崔鈺沒有欣賞的欲望,他們已經認識三年,她早看麻了。

那天她心情不好,其實也忘了什麽事了,願意等,是真心期待著靠互毆釋放一下壓力。

“那就你吧,我不挑。”

崔鈺說著,把書包和校服外套扔地上。

梁弋周不願意,可也感覺她狀態不太對,從高處瀟灑跳下來,這一年崔鈺身高拔到了一米六八,但他已經一米八六,要認真看崔鈺的眼睛,需要微微俯身。

‘不打女的’四個字還沒出口,被崔鈺冷啟動的一拳‘咣’錘眼眶上了。

“……崔、鈺!!”

第二天,幾無敗績的一中頂流(非褒義)梁弋周頂著右邊熊貓眼上的學,一整天難得面無表情,看得人退避三舍。立馬被教導主任拉去親切關懷了,生怕他在校外惹出太大的禍事,到時候別再鐵窗淚了。

那天放學後,崔鈺約他去新開的小吃街道歉,順便想薅下他在競賽班的資料羊毛,於是在人來人往的街口處等了一小時,最後打算卡點走的前一分鐘,人家才不緊不慢、姍姍來遲。

崔鈺立馬笑得燦爛,態度拉滿。

“公主這邊請,今天小的為您包下這條街。”

……

崔鈺的等待通常沒有怨言。但她對時間和數字非常敏感,自己心裏有道涇渭分明的線,如果打算等上一個小時,那就是六十分鐘整,多一分鐘都懶得留。

可到了二十八歲的今天,她頻頻看表,頭一次覺得時間過得太慢。

並且在撐了十五分鐘杳無回音後,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立馬決定離開——畢竟不遠處的保安亭內,人家正在關切地望著她的方向,剛才也過來問過兩次了,是哪一家的客人,需要做個訪客登記。壓根不想上去好麽。

崔鈺拔腿要走時,手機鈴聲冷不丁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讓人心涼。

她閉了閉眼,等了好幾聲後,剛想接起來,對面又突然掛斷了。

隨即是一條進來的新信息。

【#6 號 3208。直接上來。】

崔鈺嘆口氣,折返回去路過保安亭,剛要開口,對方已經把本子推過來:“3208 的對吧?來登記一下就行!”

她拿過筆,在名字那欄猶豫了一瞬。

最後還是飛快地填下了崔鈺兩個字,手機號那一欄填了周茉的。

往 6 單元走的路上,崔鈺回了條短信做最後的努力。

【辛苦了,要不放門口吧】

想一想,為了人設不崩還補了條。

【^w^】

再無回音。

禦橋的布局是一梯兩戶,到了 3208 門口,崔鈺站在門口調理了一下,把防曬衣的連帽仔細戴好,按響了門鈴。

她等了幾秒,耳朵悄悄貼在門上,突然升起一種覆雜的希冀心態:不會真的在忙吧,如果是的話,兩個人一起來開門,那再尷尬也尷尬不到哪兒去——

壓下那覆雜中一點點奇怪的心情,崔鈺剛準備摁第二次,門突然開了。

她的頭都還沒來得及拔開!!!

崔鈺心說不好,身體反應已經做出了最大努力,但還是沒用,被慣性往前狠狠一帶,一頭栽在……

她沒有擡眼,腦子進入了全自動模式。

——這神奇的觸感,堅硬結實。

——這高度。

——噢。

——男人的胸膛。

要死。

崔鈺冷靜地彈開一米遠。

人看著還在,實際走了有一會兒了。

面前的人剛剛出浴,穿著藏藍色的浴袍,領口敞著,腰帶松松系在腰間,發梢還在滴水,水珠從脖滾滴落進鎖骨、脖頸,最後滾進引人遐想的深處。修長的肌肉線條昭示著男人良好的鍛煉習慣,腰線也乍然收出弧度,相當賞心悅目的倒三角骨架。

他在的這方空間內,有柑橘、黑檸檬和煙熏感的木香清淡交織的味道。

崔鈺不想去分辨,奈何鼻子太好。

他臉上神色很淡,看到是她也沒什麽波動,黑眸掠過,拿毛巾隨意擦了擦發梢的水,轉身就往裏走。

“來幹嘛?”

“那個,陸律跟我說有份文件在你這兒,”

崔鈺恢覆了正常語氣:“應該是今天到的?我來取一下,跟案子有關。”

“那是寄給你的?”

梁弋周走到餐臺旁倒了杯水,流線型燈帶如同金色水紋,淌了他一身。

他掀了掀眼皮,扭頭瞥了崔鈺一眼。

“但收件人是我。”

“對,陸律應該是弄錯了。”

崔鈺鎮定道。

“弄錯了嗎?”

梁弋周轉身倚在餐臺上,沒骨頭似的靠著,似笑非笑望著她,眼底卻偏冷,語氣輕飄飄的。

“我還以為她想撮合我們呢。不覺得搞笑嗎?”

“她……誤會了。”

崔鈺很誠懇。

“我會跟她說清楚,以後絕不會給你造成困擾的。”

“你能保證什麽?”

梁弋周挑起唇角,把玻璃杯不輕不重地放在大理石臺上,發出‘砰’的尾音,像在代替人發出聲響。一點冷淡的怒氣忽然被激發出來。

“崔鈺,你在我這裏沒有信用可言。”

崔鈺咬了咬唇,只想趕緊走人,嘴上滑跪道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看我現在混的還沒您一半好呢,梁總,你看命運還是很平衡的。我回去反覆想了,真是我的錯,真的。”

梁弋周忽然笑開,笑到胸膛微微震動,然後看著她,輕柔道:“假的。”

“……”

崔鈺下意識摸了摸鼻尖,幹脆沒回答。

坦白說,如果誰要用刀尖抵著腦袋問出真的答案,她會說不後悔。

光明坦途很重要,都不用放在命運之秤上比一比,她也有答案:要比愛情重多了。

不管是他的,還是她的。

事實證明,沒了她這個災星,梁弋周也過得很好。

不過就是偶爾想起她、罵罵咧咧地過好日子,那也比在一起雨天蹲著接漏水好,好一千倍一萬倍。沒有誰能再因為嫉妒或其它什麽狗屁原因,隨意卡住他或她的喉嚨,逼迫一個人放棄到手的機會。

對他們這種人來說,世上沒有萬全。

只有適當的選擇或放棄。

梁弋周喝了口冰水,用一句隨口的話勾回她註意力。

“也是,你從不後悔。”

他看著她,微微笑了笑,若有所思:“崔鈺,你的人生準則,是不是永遠不回頭?”

崔鈺不知道該說什麽,想了很久,認真問道:“你要怎麽做解氣?”

她這人是行動派,幹脆掏起牛仔褲兜,銀行卡摸到一半,握在手裏,又猶豫了。

為開店攢的七位數,攢的也蠻辛苦。她倒不是心疼。

……主要給了會不會適得其反?

……再加上她也是真的很需要到時候卡也對方還更火大了蠻虧。

正在天人交戰時,梁弋周走到她跟前,視線從她手裏的銀行卡一滑而過,輕哂了聲。

“你在惡心誰?”

崔鈺:“……你?”

既然問了,她也就試探著答了。顯得這對話尤其滑稽。

眼看著梁弋周眉頭微蹙,崔鈺立馬把卡重新揣回兜裏,神情肅穆:“錢這種臟東西,我不該用它來侮辱你!沒事的話,我取了文件就先走了不礙您眼——”

“你沒聽見我剛剛說什麽嗎?”

梁弋周沒有生氣,只是擡眸,視線在她面上停留片刻,懶散覆述。

“你的準則是不回頭,對不對?”

“這個,”

崔鈺仔細想了想:“看情況。”

“那就破一次例。一次消債。”

梁弋周語氣很輕,盯著她,擡手,手背撫過崔鈺的臉頰,動作輕緩柔和。

以前的嬰兒肥全瘦沒了,手感很糟糕。

“什麽意思?”

崔鈺問是問了,但腦子轉速過高,已經轉出了答案,幹脆老實把話攤開了。

“你想跟我睡一次啊?”

梁弋周唇角扯了扯,不無惡意地攬過她的腰,不由分說地把人壓制在餐臺邊沿,指尖陷入崔鈺柔軟的腰際,幾乎要隔著兩層布料陷進去,鐵定會留下印跡的力道。

“看來大家還是成熟點好。對,一次就行,時間你來定。”

崔鈺楞了楞,沒想到他這麽坦然,臉都快皺在一起了:“……啊?”

“要麽擇日不如撞日。”

梁弋周慢條斯理地說,把崔鈺真嚇了一跳,趕緊賠上虛偽的笑容,順便用了最大的勁道,試圖掰開他的手:“……我還要趕飛機,今晚的。”

“你趕什麽飛機?”

梁弋周掌心一把扣住她脖頸,箍住她,迫使崔鈺看向自己,神色溫淡:“明天的航班,需要提前十二個小時到機場嗎?”

他的膝蓋頂進崔鈺的兩腿之間,從上到下都堵住了她所有逃跑路徑。

崔鈺腦海裏警鈴大作,身子都微微僵住了,臉色更僵。

“梁弋周,你開什麽玩笑?”

她問:“你缺人睡嗎?”

“不缺。但你知道的,我這個人記仇。”

梁弋周手上松了力道,微微退出一點距離,垂著眸望她,用好整以暇的姿態講最下流的話。

“想到你煩,就想著——”

他擡手,修長的食指捏住她柔軟的耳垂揉捏,俯在她耳邊落下兩個字。

雖然說以前也常聽常講,但是現在這情況,是該聽到的場合嗎?

崔鈺被這兩個字炸到閉了閉眼睛,平了呼吸,眼睛才覆又睜開:“你現在都這麽流氓麽?”

“是啊。”

梁弋周坦蕩承認,聳了聳肩,盯著她的眼神卻銳利。

“梁——”

崔鈺忽然被他卡住腰,抱上了流理臺,被迫變成了俯視他的姿勢。

他兩手撐在她身邊,拇指指尖與崔鈺褲子布料輕碰在一起,順勢輕敲、有節奏地碰了碰側邊,在崔鈺耐心告罄,打算收起腿的瞬間,他出手迅疾,掌心一把抓扣住她的大腿,給人摁在原地,又擡起上目線,雙眼皮薄薄的褶在燈照下顯得更為優美,微挑出情意,跟講出來的話形成鮮明對比。

梁弋周人身處在下位,卻有極橫的姿態,黑眸挑釁意味很濃,唇邊笑深了幾分,嘲諷值拉滿,少年時那種凜冽囂張不可一世的風暴仿佛又吹回。只不過,成年人的無恥也亮堂堂的。

“看來你現在變成膽小鬼了,崔鈺。做個愛有那麽麻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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