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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崔鈺不理解為什麽大人排斥飯局。

明明是下館子猛吃的好機會,還不用自己付錢。一年到頭,只有舅舅沙漠孤狼同志偶爾會帶她去一兩次,每次她都像全自動進食機器,吃到頭也不擡。

長大才知道“長大就知道了”不是空話。

飯局,好爛的發明。

席間帶她來的陳主管是慷慨激昂主講人,主管的領導負責點睛之筆,把徐淵和梁弋周見義勇為的義舉一頓誇,又不著痕跡地將話題轉到了碳材料項目和負極材料一體化的可能性。

專業對口的徐淵幫忙分析,旁邊的梁弋周沒接腔,沒動筷子,只垂眸安靜聽著。

崔鈺坐在他們對面,也是最邊上。

她夾了一筷子涼拌木耳腐竹,挖了兩勺毛豆,一顆一顆認真吃了很久。

偶爾,她能感覺到一道視線從頭頂滑過來。

這種詭異的氣氛並不影響徐淵發揮,他還在一條條分析中,為整個包間註入了活力。

“……雖然目前這個材料還是以石墨為主,但確實沒法匹配動力電池的能量,矽碳的話我覺得發展空間很大……”

崔鈺的手機忽然震動。

她拿出來看了眼,是春姨的兒子高桓的信息。

[聽說你今晚跟投資人剛好見面了?能麻煩你個事嗎]

他們打過幾次照面,高桓平時在省會城市發展,據說在做自己的公司,正在拉投資階段。最近兩個月回家來幫忙,也幫她接過幾次原馨,還有一次直接撞上了原馨生父派來的人,好在高桓人如其名,人高馬大,把對方派來的人頂回去了。

崔鈺給他答謝紅包,他也沒收過。

按理說,還個人情也是應該的,可現下確實猶豫。

自己只能帶來負影響,這話能直接告訴高桓嗎?

崔鈺撐著太陽穴,低頭看著手機屏幕。

打眼一掃,看起來就像等不及要離開,一分一毫的心都沒空放在眼前飯局上。

看得人火大。

徐淵餘光掃到某祖宗短時間內連喝了四杯,眼疾手快地攔住,低聲警告:“……有病啊,這是白的。”

梁弋周平淡地睨他一眼。

“你不知道我是哪兒的?”

徐淵:……

也是。到老家了,多喝點也正常。

徐淵收回手,但還是有莫名的預感,便用眼神提醒他收著點。

“梁老板是哪裏人啊?酒量不錯!”

領導今天開了本地的酒,看到人能喝,也高興地跟梁弋周碰了一杯。

陳主管趕緊輕咳了兩聲。

梁弋周往椅子深處靠了靠,兩只手松散交疊,笑了笑。

“這裏的。”

被提醒過的領導恍然大悟,大喜:“也是隴城的?好好好!”

又碰一杯。

碰完,梁弋周下頜微擡,示意了下對角線的人:“這位……是姓什麽來著?”

陳主管博聞強記,立馬接上話:“小崔!是小崔!”

沒來得及回話的崔鈺接到主管催促的眼神:……?

都回答完了讓她說什麽。

梁弋周了然點頭,又頗為關心道。

“崔女士,在這兒待這麽久,你女兒那邊沒關系嗎?”

陳主管立馬會意,這是想關上門來談點公事,不能有外人在了,趕忙沖崔鈺道:“小崔,你女兒和丈夫肯定等急了吧?你要不要給他們打包點吃的回去?”

話說完,席間微妙地安靜了好幾秒。

陳主管感覺頸間莫名發涼,摸了摸後頸,不小心撞上一雙黑眸。

梁弋周唇邊笑意深深:“陳先生,你真厲害,什麽都答得上來。”

……這男的笑起來真夠瘆人的。

陳主管被領導飛了一記眼刀,後知後覺了什麽,倒吸一口涼氣,飛快坐下。

“她沒關系的,放在鄰居阿姨家。”

崔鈺輕巧接過話頭。

“晚上已經吃過了。”

梁弋周問:“是嗎?小孩幾歲了,不需要夜宵嗎?”

崔鈺微笑:“不需要。正餐吃飽了,夜宵對身體不好。”

梁弋周讚嘆道:“好細心,真是偉大的母親。”

在場所有人無聲轉頭看向他。

試圖分辨這到底是讚揚還是陰陽怪氣。

梁弋周實在沒有貼心溫暖的長相,笑起來還好一點,收笑時不羈乖戾,眉上舊疤和耳骨洞痕跡都寫滿不像好人四個字。

忍耐期結束。

崔鈺也沒什麽笑意了,臉色平淡:“照顧孩子,都一樣的。”

“一個人照顧,出來這麽忙都要帶上,孩子父親……”

梁弋周沈吟兩秒:“是死了嗎?”

!!!

徐淵雙眼瞳孔暴睜:!

fxxk!

就知道今晚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

“差不多吧。”

崔鈺聳肩:“跟死了沒什麽區別。世界上大多數父親不都是這樣麽?”

“哈哈,家裏各有分工嘛,正常,正常!”

主管趕緊舉起酒杯:“來,讓我們敬在家裏操勞的偉大妻子和母親們——”

梁弋周沒動,上目線微擡,凝視著她。

崔鈺沒理他,抄起酒杯跟主管碰了碰:“謝謝。”

一飲而盡。

徐淵也緊接著舉杯,梁弋周收回視線,跟幾位的杯子碰在一起,仰頭喝凈,喉結拉出一道鋒利弧線。

席間的氣氛一時間恢覆如常,梁弋周還聊起他們想要花力氣發展的另一個氫能源項目,問陳主管要不要再多花一點時間考察下?

一個 PPT 加院士團隊背書能把資金搞到手,最後對市裏發展沒實際大用,全憑人精們一張嘴下結論,打水漂也能給你總結出花來,這種事梁弋周見太多了。

無需多說什麽,領導和主管都第一時間會意了。

並且,在場長著眼睛的人精還確定了第二件事。

崔女士跟他有過節。

還不是一般的過節。

徐淵表面上談笑風生,右手已經按手機鍵盤到起火星子了。

連續發了十來條信息狂罵梁弋周。

[我是不是上輩子作孽欠你的]

[好好的你發什麽羊癲瘋]

……

飯局結束後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在餐廳門口,崔鈺低頭看了眼手機,陳主管剛好來問她地址,又道:“你跟我們——”

“我們應該不一輛車吧,坐得下嗎?”

落在最後的梁弋周忽然涼涼截斷。

崔鈺徑直越過他,望向徐淵:“徐總,我有點事想問您,等會兒跟您坐一起,行嗎?”

不得不承認,崔鈺長了一雙很妙的眼睛。形狀漂亮,集合了柔軟,勇猛,清澈明亮,盯著人的時候,像一只虔誠許願的小豹子。

“……好。”

徐淵楞了下,不知不覺地點頭。

點完頭,才意識到,謔,大事不妙。

雖然環境音嘈雜,徐淵疑心自己聽見了一聲從胸腔哼出的冷笑。

……管他呢!自己又不是慣孩子家長。

徐淵目不斜視地跟崔鈺一起上了帕薩特後座。

**

一個半小時後。

縣城錦繡賓館 503 門口,徐淵迎來了他的枕頭和被子,還有一聲清脆關門聲。

“……你有病啊,我睡走廊啊?”

“自己開空房。”

屋裏傳來無情命令。

“自己看看還有沒有,這不都睡滿了!?”

徐淵吼完,又嘆了口氣。

“你說這大少爺脾氣都哪兒修煉來的啊?”

剛說完,就想起來了。

“噢,對,你自己說的,你老人家以前被慣大的。”

徐淵繼續嘆氣:“到底誰慣的你啊?算了,我去一樓大廳睡了。”

屋裏沈默了很久,門忽然拉開了。

換了黑 T 的男人倚在門框上,雙臂抱胸,冷淡道。

“她跟你說了什麽?”

徐淵瞪眼:“誰?”

梁弋周眼睛要能殺人已經把他捅了三百個對穿了。

“……你說呢。”

徐淵拉長聲音:“哦——小崔啊?”

“沒說什麽,她就要了我聯系方式。”

梁弋周涼涼盯著他。

這次是真的三百個對穿。

徐淵無辜攤了攤手:“我發誓是真的。不過,小崔說了,你要有疑問——”

說著,他忽然往左邊邁了一步,

503 門正對著走廊窗戶。

“她說樓下等你。你願意下就下去,不願意就算了。”

徐淵仔細觀察著,梁弋周面上堅不可摧,沒有任何表情。

‘砰’一聲甩上了門。

徐淵長嘆口氣。

看來是解不開的舊結了。

退後幾步,徐淵靠著窗沿,看著樓下靜靜等待的身影,給人發了個短信。

[我跟他說過了,可是看他的態度,估計不會下去,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今天也實在辛苦——]

短信還沒編輯完,503 的門再度開了。

徐淵擡頭看了眼,一個碩大的問號緩緩從腦袋上方冒出來。

“靠,你他大爺的瘋了啊?”

徐淵溫文爾雅的人設短暫崩塌,難得爆了句粗口:“咱們到時候要進沙漠哎大哥,你行李箱裏還裝這麽貴的衣服?”

灰藍色 oversize 上衣,抽褶深色長褲,滾一圈低調金邊。

loewe 家秀場款。

這麽多年出差從 150 塊耐造運動服一路穿到乞丐風的團隊文化,還是梁弋周傳染過來的。

現在突然由儉入奢了。

梁弋周面上依然不動如山,只是薄唇劃過一絲冷笑,什麽也沒說,轉身走人了。

見仇人,要以最好的精神面貌。

要招眼,最好斃的人滿地找牙!

這是梁家一脈相承的習慣。

徐淵喊他:“哎哎你去哪兒?電梯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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