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過午覺滿血覆活。

下午的時候, 小滿又和凡飛就上午沒能解決的問題繼續討論。只不過上午兩人是棋逢對手的欣賞, 下午就是誰也說服不了誰的爭論。

“這根線肯定應該這麽連的。”小滿指了指筆記本上自己寫下的結論，還拿出昨天參考的資料翻到相關的那一頁指給他看。

凡飛認真的看了一遍, 然後搖了搖頭, “不。”說完將自己的看法寫在本子上。

“你看, 這裏為了提高精確性又加了一個配件，所以跟你假設的那種情況已經不同了。”小滿看了看他寫的, 同樣也不認同他的看法。

兩人都是腦子裏清楚但是表述不出來的類型，想法統一時很快能理解對方的意思。但是一有了分歧, 溝通就出現了問題。就只會說我對你不對的, 誰也說服不了誰。

趙老師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最後實在受不了這番絲毫沒有進展的討論。拿起本子看了看，三言兩語跟凡飛講清楚了他的問題在那兒。

凡飛聽了之後思考了一番, 沖著小滿點點頭。

“是我錯了，對不起。”

“......”

這人還，挺酷的。小滿有些無語的想到。又有些崇拜的看著趙老師也是厲害。老師也厲害, 做研究當老師都這麽有水準。不像自己，每次講完了之後都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夠明白了，對方如果還不懂，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說了。

將剪斷的線路覆原這件事總比新造一臺儀器容易多了。小滿跟凡飛一塊兒將方案從頭到尾的捋了幾次，將能想到的每一個細節都思考清楚後交給趙老師。趙老師又提了幾點他們沒想到的地方，修修改改最後定稿了，由設計部的兩位研發員幫著畫好了圖紙，最後的任務就落在工廠的同志身上了。

這小半個月, 小滿跟凡飛先是研究了原理制定了方案，後面又參與了繪畫圖紙。這半個月她覺得自己技能欄又拓展了不少，設計、畫圖、電焊都有涉獵，簡直越來越全能了。

現在小滿正蹲在車間裏看著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將被剪斷的導線重新連接。

小滿在一旁大氣不敢出一聲，生怕打擾到蘇師傅精細的操作。等到蘇師傅停下來歇歇手，小滿也站起來錘了錘腰。

“今天中午之前應該就可以完工了。”蘇師傅手裏夾著一根煙但是沒有點燃。他現在年紀大了，做工時間久了手就會抖。平時在工廠他主要是帶徒弟指導其他工人，偶爾上手做做維持手感。這次是因為事關重大，馬工才請了蘇師傅出山主持工作。

“真的嗎？”小滿興奮地看著眼前投註了她大半個月心血的大家夥，到底成不成功，馬上就要見分曉了。

“一定要成功啊。”小滿小聲祈禱著。要知道從一個成熟的方案裏找出問題，可比制定一套方案要難多了。如果能跟一次性成功，那才是再好不過了。萬一失敗了，可能要花費不知道幾倍的時間去修改。

“肯定沒問題的。趙老都點頭了的，你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蘇師傅倒是有信心。“我跟趙老合作了這麽多年了，他是不會出錯的。”

“這倒也是。”小滿讚同的點了點頭。這些天越是了解，她對趙老師就越發的崇拜。像趙老師這樣人品和能力出眾，還有一顆以身許國的赤子之心。怎麽能不讓人敬佩呢？！

“不過你們兩個小娃也了不起，頗有當年趙老的風範。”蘇師傅語帶回憶的感嘆著。

“我們可比不上趙老師。趙老師當年在國內加速器方面一片空白的時候，一個人將舊儀器改裝成新的。我們現在做的這些，都是靠著前輩們留下的經驗，沒什麽可了不起的。”小滿謙虛的說道。

“能往前走一步就已經是了不起了。以前的人做出的努力鋪好的路，就是為了後來的人能走的更順暢。”蘇師傅將煙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收好放在口袋裏。

“來，小丁，剩下的你來做。”蘇師傅站起身，對在一旁認真學習的徒弟說道。

“我？師父，不行我不行啊。這麽重要的事情，我做不來的。”小丁師傅拒絕道。幾十萬的東西呢，這他哪敢上手啊。這些天研究所和設計所同志的辛苦他看在眼裏，萬一被他搞砸了，不是白費了人家的心血嘛。

“讓你來你就來，墨跡什麽？”蘇師傅沖著他一瞪眼。“更何況什麽是重要什麽是不重要？在這個基地裏，就沒有不重要的事情！都指著我來，你看我這把老骨頭連電焊都拿不穩了，你還打算指望我倒什麽時候？！”

“知道了，師父。”小丁師傅低著頭聲音有些低沈，等到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擡起頭自信的看著蘇師傅。“師父您放心，我，我會努力的。”

小丁師傅接過蘇師傅手裏的電焊坐到他的位置上。

“那個，能麻煩你再給我講講最後這幾條線是怎麽個意思嗎？”小丁師傅看著小滿和凡飛問道。

“好。”

小滿仔細的將他們的想法講給小丁師傅聽。小丁師傅聽完點點頭，謹慎的又確認了一番，才開始動手。

“好了。”小丁師傅放下手中的工具抹了抹頭上的汗，又小心的檢查了一遍。“應該沒什麽問題。”

“有問題就有問題，沒問題就沒問題。過了自己手的東西，還能那麽沒譜？”蘇師傅教訓徒弟道。

等轉頭看著小滿時換了一種語氣，“你看我就說中午前能搞好。”

小滿看了看車間掛著的鐘表，可不嘛，正好卡在還有五分鐘就要響鈴吃飯的時候。

“您老人家經驗足，估計的就是準。”

小滿的話讓蘇師傅十分的受用，笑的見牙不見眼的。旁邊的凡飛檢查著連好的導線，抽空點了個頭表示自己認同小滿想法。

“走，先吃飯去。一會兒跟趙老他們說一聲，下午試一試儀器。”

“好。”

小滿跟凡飛將想要站起身來的蘇師傅扶了起來。蘇師傅站定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忍不住感嘆：“哎，老了啊。”

“師父您還沒老呢。”小丁師傅安慰道。

“你好好努力能讓我快點歇下來，比在這兒說這些沒用的屁話強多了。”

小滿被蘇師傅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喊得縮了縮脖子，再看小丁師傅一臉的習以為常，看來這對師徒平日相處就是這麽吵吵鬧鬧的樣子。蘇師傅還真是位嚴師。

下午，眾人緊張的站在實驗室裏。看著王山如之前一樣穿好鉛服後進到了暗室，取出放射源開始實驗。

趙老師啟動實驗，眾人緊張的看著儀器屏幕。

“這，這是好了還是沒好啊？”範工忍不住開口問道。這儀器他們組還沒接觸過，實在不知道顯示出來的這些代表什麽。

趙老師看了看小滿和凡飛，儀器是他們兩個修的，使用方法也是他們兩個研究出來的，好沒好當然要聽他們怎麽說了。

“儀器沒問題了。”凡飛不開口，小滿只能自己說了。“您看這裏，這個顏色的深淺，代表的是......”

小滿仔細的給實驗室裏的院長、所長、工程師們講著這臺儀器比之之前的要先進的地方。幾位工程師聽得連連點頭，領導們雖然不懂這些專業的東西，但知道錢沒白花心裏也跟著高興。

“小馬，你的處分也下來了，晚上看大會的時候宣布，你有個心理準備。”竇院長提醒道。事後雖然彌補了，可犯的錯誤卻不能隨便就翻過去。

馬工臉上的喜色淡了一些，點了點頭。“您放心竇院長，只要別把我調走，別的怎麽都行！”

“嗯，你還年輕，就當是長個教訓了。”竇院長寬慰道。

“您說的對。這次要不是有幾位領導幫忙，有趙老師和幾位優秀同志伸出援手，我捅出的這個簍子怕是用命都抵不了的。在這兒，我多謝各位了。”

馬工說著就向幾個人挨個鞠了一躬，小滿有些手足無措，這種場面她實在不擅長應付。

“行了，你心裏有數就行。下次不管是誰，都多長個心眼，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啊。”竇院長感慨道。

“要是咱們國內也能生產出這樣的設備，咱們就不用這麽費盡心思的去國外買了。”李政委說道。

“不知道咱們工廠......”張所長看著蘇師傅問道。

蘇師傅搖了搖頭，“這機器難的不是原理也不是做工，而是裏面那些小配件。咱們工廠沒人研究過怎麽做，機器的精密度也達不到。這東西，是高科技，不是我們用手可以一點點磨出來的。”

“說白了還是缺人啊。”竇院長嘆了口氣。“行了，這件事也算得了個圓滿。等我跟上面打個報告，給你們獎勵。”

不知道這個年代獎勵會發什麽。小滿有些好奇。筆啊、本的就不錯，她從學校裏背過來的快用完了。基地可以領但每次都有數量限制，而且領起來還挺麻煩，小滿覺得耽誤時間。要是能多發幾個作獎勵就好了，省著點用能有陣子不用去領了。

如果不是文具的話，吃的也不錯。傳說中的晚飯加個雞腿之類的。小滿摸了摸肚子。她其實已經算得上在生活上無欲無求的了，但離家這小半年吃的一天比一天素。晚上睡覺的時候，夢境已經從各種儀器數據，變成了牛排、豬蹄、四喜丸子。連她原來覺得太膩的扣肉，在夢境裏出現時都讓她狠狠地吞了吞口水。

“小滿。”張所長開口，將小滿從肉的世界裏喚了出來。

“所長，您找我？”

“嗯，跟我去一趟辦公室。”

“哦，好的。”

小滿跟在張所長身後，心裏那麽他找自己會有什麽事情。腦子裏浮現出幾個猜想又被一一否定，最後到了所長辦公室後，張所長遞了一個信封給她。

小滿不解的接過信封。信封表面一個字都沒有，打開裏面看到了一沓現金。

“這是什麽？”小滿不解的問道。

“你的工資。”

“我的工資？在研究所的工資嗎？”小滿有些興奮，雖然錢不多，可也是她在這個時代賺的第一筆錢。

“對。”張所長看到小滿高興地樣子，也忍不住跟著笑了笑。“你來的這三個月的工資。從下個月開始，你的工資就跟大家的一起發了，不用上我這兒來領了。”

“謝謝所長。”小滿將信封裝在工裝口袋裏，小心收好。

“謝我做什麽，這是你應得的。”

“所長，這個工資是就我有嗎？”小滿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我記得師兄他們因為算是老師的助手，所以所裏都不給他們發工資的。”

“咳，你不是跟他們不一樣嘛，”張所長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的低頭咳兩聲。“他們都有學校發補助，你現在還沒有，就由所裏來發了。”

小滿一聽這個解釋也挺有道理，又跟張所長道了謝，開開心心的出了所長辦公室。

晚上，竇院長在基地全體大會上宣讀了對馬工的處罰決定。馬工的工程師職稱保住了，但是小組的負責人的位置被撤掉了，由組裏的王副工代為主持工作。

馬工本人對這個處罰決定也比較服氣，當堂做了檢討和保證。

“我估計你們組裏又要提副工程師了。”洛霜小聲跟小滿八卦道。“本來你們組就缺一個副工程師，這回王副工代正職主持工作，再不補上就說不過去了。”

基地裏有三百多號人，但現在還是缺人缺人。工廠缺技術能手，研究所和設計所缺業務骨幹。人才的斷層，讓本該成為中堅力量的那批人人數嚴重不足。年輕的又還沒到了可以遞補上來獨當一面的程度。

本來一個研發小組應該有一個工程師搭配兩個副工程師負責，但是現在研究所的三個研發小組裏，只有範工的小組符合這個配置。剩下的兩個小組都是一個工程師搭配一個副工程師，現在小滿在的小組幹脆正剩下一名副工程師了。

“那你看誰最有可能啊？”小滿也跟著八卦道。反正不可能是她。

“其實，之前就有傳過，凡飛跟齊家祿出國交流回來的那個就能提副工程師的。”

“結果出去的那個並沒有回來......”

“對。所以這件事就被擱置下來了，一直沒再提起。不過我看這次不提不行了。凡飛雖然沒出國深造，但是這次也算是立功了。我覺得提凡飛的可能性最大。”洛霜猜測道。

“我也這麽覺得。”小滿深以為然，如果論能力的話，組裏當然是凡飛最有資格。“對了，洛姐。你說那個齊家祿有資格替副工程師，那他也是基地的人，而不是像王山師兄他們那樣是老師的助手了？”

小滿想起今天張所長發給自己的工資，這麽看的話當時齊家祿的工資應該也是研究所發的。

“對啊。齊家祿當年已經拿到畢業證了，因為他是博士，所以一進研究所就是正研究員的職稱。”洛霜有些羨慕的說道。“像我們這些大學畢業的。如果不是像凡飛那樣特別優秀的，要熬五年才能從副研究員變成正研究員。齊家祿不僅一開始就是正研究員，而且在所裏待了不到一年就有出國深造回來晉升副工程師的機會。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滿有些汗顏。她現在的學歷是高中畢業，而且她連自己的畢業證書都還沒見過。可是看下午的工資，所長是按照研究員的標準發給她的。所長應該是看在她工作努力，還有老師的面子上，小滿如此想到。

“洛姐，咱們什麽時候能出去一趟啊？”小滿問道。

“你想出去？”

“我想把錢寄回家裏，給我爸媽。”

洛霜沈默了一會兒，說道：“真是個好孩子。咱們這兒半年可以通一次電話，什麽時候能出去，就是沒準兒的事了。不過你可以托人把要寄的東西帶回O大，然後托O大的朋友寄到家裏。”

“這倒是個好主意。”小滿想了想，覺得可以寫幾封信一起，拜托遲莉莉一起幫她寄回去。“那下次打電話是什麽時候啊？”

“快了，下個月。”洛霜提起來也忍不住有些期待，“等過了五年，就可以申請探親假了，竇院長人很好說話，一般都會批準的。”

“還可以歇探親假嗎？”小滿覺得好奇，基地裏這麽多秘密，就不怕有人帶出去嗎？

“出基地的話會有警衛陪著的，探親也不例外。”

“原來這樣啊。”小滿就說出了齊家祿那檔子事，她因為年紀小這個原因就要接受愛國主義教育。別人直接出了基地，不可能沒有什麽措施啊。

“就算這樣我還是想回家一趟。”洛霜擡手揉了揉眼睛。“當年我畢業後直接報名來到了基地，就算現在我也沒有後悔過。可我，我還是想家裏人了，我想爸爸媽媽和哥哥了。”

小滿沒有說話，包住洛霜的手握了握。洛霜今年不過也才二十歲出頭，要擱在小滿的前世，還是在學校裏無憂無慮的享受著美好的生活，每天跟同學們一起逛街、游戲的年紀。但她如今已經在懷抱熱血在茫茫的戈壁灘裏堅守了幾個年頭，連回家看望父母，都成了一個奢侈的願望。

前世的小滿可能無法理解這種牽掛，但這輩子，她感同身受。

晚上回到宿舍，小滿將裝著工資的信封夾在了幸運筆記本裏，想著這個年代如果能有網上購物就好了。這筆錢寄回家爸爸媽媽肯定不舍得花，但要是有網上購物，買好東西直接送回去，就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

要不讓遲莉莉把錢寄給劉青青，請她幫忙買些家用電器送到顧家好了。小滿盤算著。再給劉青青他們買一份禮物當做考上大學的賀禮，給遲莉莉選個禮物感謝她一直這麽照顧自己。

對了，還要給老師、師娘買份禮物，還有兩位師兄，宿舍裏的四個姐姐。還有......

等到第二天小滿從一夜美夢中醒來時，發現自己的手還搭在筆記本上面。明明自己前世也是一心學術不求名利的，這輩子賺了這麽點工資竟然也開心了一晚上。

小滿搖了搖頭，自己這是越來越沒出息了。拿起枕邊的鬧表，看到時針已經指在了十一的上面。

“不是？！”小滿坐起身，不敢相信的看著手裏的鬧表。

昨天竇院長親自開口給他們幾個人放一天的假不假，但她真沒想到自己能睡到十一點鐘。十一點啊！她最近連半夜十一點睡覺都沒有過，更別說上午十一點起床了。

看來自己最近真是累了，不能仗著年輕太過透支身體。小滿揉了揉壓亂的頭發，起身換上衣服出門洗漱。在上午下工鈴聲響起之前收拾完畢，拿著飯盒混進了中午吃飯的人群中，假裝自己並不是一個睡到十一點才起床的人。

“今天睡得怎麽樣？”洛霜看著神采奕奕的小滿問道。

“不錯。”小滿笑了笑，何止是不錯啊，對她來說簡直是奢侈。

“那就好，你最近實在是太辛苦了。”洛霜感慨。小滿以前是晚上睡得晚，白天不睡午覺。這幾天則變成了晚上通宵不睡，整天全靠睡午覺。每天都靠著馬工給她的什麽提神醒腦的藥膏強撐著熬夜，然後就指著中午的一個多小時補覺。這半個月下來，精神看著還不錯，但人卻是瘦了一圈不止。

“放心，洛姐，我沒事，今天一天就都補回來了呢。”小滿沖她笑了笑，精神十足的說道。

兩人一起回宿舍的路上，小滿聽著後面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轉過頭看到了正向這邊跑來的張磊。

“怎麽了，師兄？”小滿問道。

張磊看了洛霜一眼，洛霜有眼色的沖他點了點頭，跟小滿說自己先回寢室了，順便把小滿的飯盒一起帶了回去。

“小滿，回去收拾收拾東西。”

“啊，咱們要回O大了嗎？”小滿有些茫然，突然要離開基地還真有些舍不得。

“不是，是老師要帶著你去看試驗，去看熱試驗！”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archerlsn”小仙女扔的手榴彈

感謝“很快樂勿語”扔的地雷

感謝“麻將麻將”“顏狗”“邾邾”“封月纏鏡”“kaka”的營養液

實在不好意思今天太晚了，而且沒抓蟲，等我明天早晨在小修捉蟲，現在太困了。都是我平時沒有存稿，出去一趟就慘了。以後一定吸取教訓，有時間多存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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