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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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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酥(三)

趙溪音被提拔為尚食女官的事很快在宮中傳來了。

除了朱明哲、趙溪音和傳旨的湯岱以外, 王監令是第三個知曉此時的人,朱明哲下口諭時,王監令就在仁壽殿外候著。

他給德太後侍了一輩子的膳, 臨了做了三道菜, 道道不是德皇後想要。

原本以為趙溪音來也是枉然,這個丫頭極為不自量力,他這親自給德太後侍膳的人都猜不出德太後的心思,趙溪音連兩宮太後的面兒都沒見過, 來裝什麽大尾巴狼?

他在殿外一邊候著皇上隨時又可能的吩咐, 一邊等著看趙溪音的笑話,剛才皇上是怎麽訓斥他的,趙溪音都得一一受著。

沒想到竟等來趙溪音榮升尚食的消息……

王監令徹底傻眼了。

德太後沒有遺憾地離開後, 王監令和趙溪音的差事算是了了,各自走出仁壽宮的宮門, 往尚膳監和司膳司的方向去。

期間有一段同路, 王監令擠出一個笑容:“恭喜趙尚食升遷。”

這皮笑肉不笑的本領,讓趙溪音一下子就覺得咬牙切齒的語氣來:“多謝王監令,溪音僥幸。”

“肯定是僥幸。”王監令脫口而出,因為覺得只有“僥幸”二字,才能解釋趙溪音為何會猜得準德太後的心思, 畢竟連皇上都湊不出來,那可是德太後的養子。

趙溪音不置可否。

王監令繼續說:“趙尚食如今也是五品女官了,官職可不低,在後宮幾乎是最高女官官職,見了一些低等的前朝官員, 也只需等著他們給你行禮就是。”

這是在拿五品官員的殊榮來襯托他四品官員的身份呢,趙溪音聽得出來, 佯裝詫異:“哦?還有這麽多好處。”

“那當然。”王監令又說,“雖然你是尚食局的五品女官,但我是尚膳監的四品官員,尚食局倒是怎麽都追趕不上尚膳監來。”

後半句半是玩笑半是正經地說出來,卻是王監令的真實意圖。

一般能說出這樣的話,都是心裏發虛,只能在口頭上不斷強調自己的強。

偏偏趙溪音不慣著,笑了笑道:“那可不一定哦,說不定哪天,尚食女官的官級,就被破格提拔為三品了。”

“你!”王監令大驚,趙溪音這種離經叛道的話都能說出口,本朝好幾百年沒變過的官級制度,難不成還能因為她改了制度?

趙溪音又說:“說不定某一日,司膳司的權利會越過尚食局去,更說不定,尚膳監都沒存在的必要,直接被尚食局整個取代了。”

王監令臉色都變了,他知道這只是趙溪音的口舌之利,但只要稍微一想,還是讓他冷汗涔涔,因為趙溪音的升遷速度實在太快了,快到讓他不得不鄭重考慮她的口舌之利。

“莫要瞎說!”

趙溪音笑道:“王監令怎麽臉都白了,我開玩笑的。”

王監令噴出一口老血。

趙溪音回到司膳司時,朱明哲的聖旨跟著也到了,湯岱親自來傳聖上口諭。

這回接旨的可不止司膳司的人,而是整個尚食局四司的所有人。

湯岱傳完聖旨,司膳司的廚娘高興得差點即刻跳起來,因為湯岱還在,便只能用眼神傳遞激動之情。

司藥、司醞兩司的女官和宮人倒是反應平平,胡尚食倒臺時她們就想到來,接任尚食之位的八成是趙溪音。

只有司供女官神情有異,從前她仗著巴結上了胡尚食,對趙溪音和司膳司大肆諷刺,怎麽都沒想到,有一日胡尚食倒臺,趙溪音會上位。

此刻她如坐針氈,只想化作一只西瓜蟲來降低存在感,希望新上任的趙溪音不要報覆自己。

湯岱走後,趙溪音對尚食局所有人道:“本官初任尚食一職,對司供、司藥和司醞三司的事務尚不熟悉,三司女官請各行其職,守好責任,便可自行去忙。”

新官上任,這番話說得算是謙和,比先前的胡尚食謙遜太多,司藥、司醞兩司的女官心生好感,各自帶著自家的宮人離去。

唯有司供女官陪笑著來到趙溪音面前:“尚食大人,我那有上好的正山小種,您去嘗嘗?”

“不了。”趙溪音直接拒絕,“司膳司還有諸多事要忙,就不去叨擾司供。”

司供女官“誒”了聲:“那我讓人把茶給尚食大人送來。”

趙溪音叫住她:“司供女官,本官喜歡做事勤勉負責的人,不喜歡投機取巧、阿諛奉承的人。”

司供尷尬地笑說:“好、好。”

等人都走了,司膳司關起大門,廚娘們這才算把心裏的激動釋放出來。

“尚食女官誒,放在從前我想都不敢想,沒想到有一日,趙禦廚真的當上了尚食女官!”

“後宮的女官最高也就五品了吧?咱們趙禦廚是最高等女官啦!司膳司跟著沾光!”

“沒了胡尚食,頭頂上的陰雲終於散去了,現在的感覺就是天朗氣清,整個尚食局的空氣都變好了。”

“往後六局一司看誰還敢小看咱們司膳司!”

“……”

徐棠也感慨萬千,拉著趙溪音的手:“半年前的那一日你還記得嗎?咱們倆被郭掌膳叫去,被換了侍膳主子。”

當時的兩個小廚娘是多麽弱小、無助、任人欺淩,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趙溪音成了尚食,她徐棠也是典膳女官,再也沒人能欺負到她們頭上,還能保護司膳司一眾姑娘不被人欺負。

“我記得。”趙溪音輕聲說,“我們都有能力保護自己了。”

孟禦廚問:“趙禦廚,這麽一來司膳司的司膳一職又空缺出來了,皇上的旨意裏沒有提及,要怎麽安排?”

趙溪音說:“皇上的意思是司膳司隸屬尚食局,官員由我來任免。”

孟禦廚恍然:“那就把空缺補齊吧。”

司膳司的禦廚中,以徐棠和孟禦廚廚藝最佳,徐棠辦事雷厲風行,孟禦廚穩重妥帖,趙溪音有意提拔這兩位,至於空出來的掌膳一職……

其他廚娘從廚藝到性格各有各的特點,趙溪音很難有明確的人選。

她說:“徐典膳、孟掌膳任職時間雖不長,但確是為司膳司辦了不少實事,妥帖程度大家有目共睹,所以我打算提拔徐禦廚為六品司膳、孟禦廚為七品典膳,如何?”

眾廚娘都沒有異議,她倆本身就是女官,辦事勤勉,沒什麽可指摘的。

“至於典膳一職。”趙溪音說,“我想采用民主選舉的方式。”

民主選舉?這倒是個有新意的詞兒。

趙溪音當即讓徐棠和孟禦廚去準備紙和筆,分發給眾人。

“寫下你們心中最適合擔任掌膳之位的人選。”趙溪音覺得自己此刻化身成了小學班主任,站在講臺上細講規則,“推選掌膳要從多方便考慮,廚藝、人品、辦事態度、行事風格……不要去看別人的紙條、也不要和人討論,平心而寫。”

很快,紙條被孟禦廚收上來,趙班又讓徐棠唱票,孟禦廚計票,隨著被選舉人的名字被一個個念出,廚娘們不由都緊張起來。

這什麽民主選舉,搞得大家心裏慌慌,論玩,還是趙禦廚會啊。

“孫宜孫禦廚,一票。”

“涼依涼禦廚,一票。”

“郭靈郭禦廚,一票。”

“涼依涼禦廚,一票。”

“……”

最終選舉結果出來了,涼依震驚地指著自己:“我?”

她怎麽都沒想到選自己的人有那麽多。

趙溪音笑道:“涼依,恭喜你,成為咱們司膳司的掌膳。”

涼依在司膳司這麽久,性子依舊高冷,只不過高冷的外表下,從不缺少幫助人的行為,不管誰有搞不定的事,她劈手就搶過去幫著處理了,態度雖不是很好,辦事效率卻是滿分。

所謂面冷心熱,說的就是這樣的人。

她磕磕絆絆說:“遇、遇到師父之前,我行事一向行事高調,擢選禦廚時還那麽猖狂,我、我以為很多人都不喜歡我,不會選我。”

她都已經做好一票都沒有的準備了。

“怎麽會,我們都很喜歡你啊。”

不知誰說了一聲,其他廚娘紛紛附和:“對啊,咱們小涼依還當自己是豹貓呢,殊不知在咱們眼裏就是只小橘。”

這比喻真是恰當,趙溪音忍不住笑了聲,

涼依罕見地羞紅來臉,垂著頭有些無措。

趙溪音說:“涼禦廚,掌膳一職,你可能盡心擔任?”

涼依的那一票,其實是投給了自己,她覺得沒有人會投自己,覺得沒有人相信她這麽高冷的人會傾心為司膳司付出,所以自己投了自己一票,表明自己願意為司膳司付出的決心。

她鄭重點點頭:“師父,我會的!”

-

與此同時,貴妃的轎輦在壽康宮門前停下。

壽康宮是莊太後的居所,貴妃進殿時,莊太後正在佛前念經。

“太後。”貴妃輕聲喚道。

莊太後在嬤嬤的攙扶下站起身,和德太後相比,她的身子好多了,雖然也已年邁,但起碼無病無痛。

“太後?”莊太後在軟椅上坐下,“宮中一向稱呼哀家為莊太後,貴妃,徽號可省不得。”

貴妃露出奉承的嘴臉:“從今往後,您就是宮中唯一的太後。”

德太後剛薨逝,就有人迫不及待來巴結奉承,莊太後心中並無半分愉悅,面色仍舊淡淡。

說來也怪,德太後去世,多年的對手沒了,自己成了唯一尊貴的太後,她心裏應該高興才是,可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像缺了個大口子。

“貴妃來有事嗎?”她心裏不舒服,沒心思待客,想趕緊把貴妃打發走。

貴妃笑說:“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德太後死前,有個廚娘極盡巴結奉承,眼裏跟沒您這位太後似的。”

莊太後聽得直皺眉:“皇上早就下旨,兩宮太後待遇一摸一樣,不許任何宮人有偏失,哪個廚娘那麽大膽,敢違背皇上的旨意?”

“叫趙溪音。”貴妃說,“因為奉承得德太後歡心,已經被皇上提拔為尚食女官了。”

因為奉承德太後歡心,皇上就不惜提拔人,這孩子的心還是偏向養母啊。

莊太後對這種事最是忌諱,當即就道:“她好大的膽子。”

貴妃佯裝委屈:“臣妾也是看不得莊太後您受委屈,這才特意來告訴您,您可不能輕易放了那廚娘。”

莊太後不喜貴妃的做作,可也不能容忍有人極盡巴結得太後而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廚娘向來不給兩宮太後侍膳,能上趕著給德太後做膳食,這不是巴結是什麽?

尤其皇上還為此提拔了她。

皇上剛提拔的女官,她想罰也能罰:“來人,傳那趙廚娘。”

貴妃竊喜,福身告辭。

消息傳到司膳司,趙溪音就知道來者不善。

德、莊兩位太後一向不睦,雖說德太後死前仍惦記著莊太後,但到底什麽都沒說出來,莊太後的年歲還長,心裏怕是還記恨著德太後。

自己給德太後做了膳食,莊太後怕是要來興師問罪了。

趙溪音只身往壽康宮去。

進了壽康宮,才第一次見到莊太後,比起德太後,莊太後的面相更舒展些,想來是和“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的性子有關,年輕時候的性格一直比德太後更開朗些。

“拜見莊太後。”

莊太後回眸:“趙溪音是嗎?給哀家拿下。”

立刻上來兩個太監,把趙溪音反手按住。

趙溪音不料莊太後行事如此幹脆利落,忙說:“莊太後,我只說一句話。”

莊太後說:“你不是巴結德太後嗎?跟哀家還有什麽好說的?”

“衙門尚且讓人陳情,莊太後不能連分辨的機會都不給我。”

莊太後一擡手,讓人送開趙溪音:“說吧,只一句。”

趙溪音說:“您知道德太後生前吃的最後一口食物是什麽嗎?是花生酥。”

莊太後當即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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