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9章

關燈
第79章

殿外, 蕭景飏正在仔細詢問夏尚儀。試圖通過蛛絲馬跡,弄清楚江婉瑩為何這般。

可惜的是,夏尚儀亦是一頭霧水不明原因。

淒哀的哭聲傳出來, 驚得蕭景飏失態, 慌慌張張沖進寢殿。

夏尚儀跟著進來, 心急請示道:“陛下, 用不用傳禦醫?”

蕭景飏手忙腳亂彎腰將人撈進懷裏, 不知所措慌道:“阿瑩,你究竟怎麽了?”

江婉瑩撐著身子, 伸手去推蕭景飏。

這會蕭景飏十分強勢, 任她推搡紋絲不動,厲聲揮退夏尚儀:“不必請禦醫,夏尚儀你退下吧!”

她有力氣掙紮, 便說明身子無大礙。

她如此, 難道是在與他置氣?

畢竟,入宮以來江婉瑩在他面前素來溫順聽話。可他實在想不起, 哪裏惹惱了她啊!若說不是置氣, 她那哀怨的模樣, 分明像似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一般。

須臾間,江婉瑩全身的力氣用完。又無力掙脫束縛, 只得大口喘息著抽泣。哭得通紅的眸子, 如同一只受了欺負發了狂的小白兔。

病中的她,甚是楚楚可憐, 惹人憐惜。

蕭景飏一言不發擁著江婉瑩,不打算再逼問她。

算了, 她不願說便不說。

江婉瑩哭得氣短身抖,昏昏沈沈的依偎在蕭景飏懷裏睡了過去。

蕭景飏發覺她睡著, 略微安心了些。低眸凝上淚痕未幹的玉容,心中惆悵萬分。

一夕千念,理不出一絲一毫的頭緒。甚至有些自責,說要護她無憂無慮,卻讓她如此傷心難過。

不知不覺,天已將亮。

郝守信在外催請:“陛下,該去上早朝了。”

蕭景飏一動不動抱著她坐了一個多時辰,早已手臂發麻。

聽到催請聲,急忙探了探她的額間。他舒了一口氣,還好體溫正常已然退了高熱。

他又輕手輕腳俯身,想將她放下平躺。

他稍微一動,還未將人放下,江婉瑩便醒了過來。

四目相對。

蕭景飏欣喜,而江婉瑩仍是郁郁不樂。

蕭景飏索性又抱住了她,輕聲細語問道:“阿瑩,你感覺好些了嗎?”

江婉瑩面上尷尬,讓原本發白的病容變得越發難看。回想起昨夜在蕭景飏面前哭鬧。

那時燒得渾渾噩噩,全憑著心意肆意妄為。可是聽蕭景飏的口氣輕快,應當沒有與她計較吧!

江婉瑩猶猶豫豫張口,一開口聲色因病微微嘶啞:“多謝陛下關心,我感覺好多了。”

為了錦衣玉食,她可不能在清醒時犯蠢得罪金主。

蕭景飏終究忍不住,委婉問道:“阿瑩,你是有什麽心事嗎?”

江婉瑩不受控制地想到謝良妃侍寢一事,後想到家破人亡的悲慘。眼神哀傷,撒謊回道:“回陛下,我只是有些思念何婆婆了。”

“原來如此。”蕭景飏沒有懷疑,何婆婆確實是江婉瑩的牽掛。

門外,郝守信叩門,再次催請:“陛下,再不動身,該誤了早朝了。”

蕭景飏遲遲不動,實在是放心不下江婉瑩。可眼下國事繁忙,由不得他兒女情長。

江婉瑩附和笑催道:“陛下,莫要誤了早朝。”

身為帝王,蕭景飏自然不能任性妄為。他不舍低沈嗯了一聲,松手不抱她起身而立。

驀地靈光一眼想起什麽,蕭景飏柔聲細語對江婉瑩笑道:“你先用些吃食,養養精神。待朕下了早朝,帶你出宮與何婆婆相聚。”

霎時,江婉瑩鼻尖發酸,昨夜哭腫的眼眸裏重新泛起淚光。

本是隨口扯謊,不想蕭景飏竟然當真。心中五味雜陳,他對自己這般好,可是偏偏又不是對她一人好。

不過,她的確有些掛念何婆婆,擠出受寵若驚的笑意回道:“謝主隆恩。”

蕭景飏見她聲色歡喜,也便寬心去上早朝。

一開殿門,朝陽破雲,錦霞萬丈。

蕭景飏仰天而望,眼神霎時變得氣勢淩人,盡顯王者的霸氣。

今日早朝,免不了又是一場與群臣的唇槍舌戰。

果不其然,蕭景飏當朝一宣布出使北梧國之事,百官立刻議論紛紛。

顏正霆一派,主張出使。

另一派,則是工部尚書慕晚思主張的暫緩出使。戰後重建加上朝廷空虛,哪有閑錢出使別國。

雙方爭執不下,與市井之徒鬥嘴時的無賴一般無二。

人聲鼎沸,甚至有人動起手來拉拉扯扯。

蕭景飏沖郝守信一使眼色,對方立馬扯著嗓子喊道:“肅靜,肅靜。”

郝守信喊得嗓子疼,這爭論聲才算慢慢落下,隨之變得鴉雀無聲。

蕭景飏的目光落到慕晚思身上。

這個慕晚思雖年過半百兩鬢微霜,但身姿挺拔精氣十足。滿臉的精明,眼神裏充滿了狡猾的算計。

眼光游移,停在了兵部侍郎慕晚成的面上。

慕晚成而立之年,生得魁梧高大。早年亦是征戰沙場的將軍,也曾立下過戰功。

慕晚思與慕晚成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慕嫻妃與她二哥慕晚成,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二人的母親,正是慕晚思父親的續弦。

蕭景飏繼續盯著慕晚成,斬釘截鐵開口道:“兩國邦交百利無一害,定能迷惑有狼子野心的敵國,以為我朝國庫充盈,不敢趁機挑釁。既然眾卿覺得俞百川資歷不足,那便由兵部侍郎慕晚成擔任使臣,俞百川為副使如何?”

蕭景飏不動聲色留意著慕晚成的一舉一動。他百思不得解,慕晚成壓下謝忠勇的奏本目的是什麽?

慕晚成愕然,不由自主偷瞄向大哥慕晚思。

慕晚思亦是吃驚一夕,很快分析利弊心中有了決斷。作為使臣,這出使的交聘禮的油水多少能撈點。

何況慕晚成在兵部侍郎這個位置做了六年了,出使歸來按例定當加官進封。

若慕晚成做了兵部尚書,那他的妹妹慕嫻妃,更有資本爭一爭皇後之位。來日,他兄弟二人就是國舅爺。

慕晚思側首沖慕晚成點頭示意,讓其應下來。

慕晚成不知大哥何意,不過出使歸來他的官位會更上一層樓。垂涎已久的兵部尚書,也該名正言順是他來做了。

慕晚成手持如意出列上前,慷慨有力拜道:“臣,慕晚成領旨。”

蕭景飏暗暗吃驚,這個慕晚成答應的如此爽快。慕家的那點心思,蕭景飏多少猜得到。

顏正霆滿腹不滿,卻也無可奈何。

誰讓他的女兒顏安如一直無所出,而他唯一的幼子方十歲。才讓慕家甚至崔家,都生出爭奪鳳位之心。一想到幼女顏安霖,至今渺無音訊便氣得牙根發癢。

蕭景飏將眸光移向謝從善,下令道:“既如此,出使相關事宜就交給禮部來準備。謝尚書,朕給禮部五日時間,可否夠用?”

謝從善方才亦是讚同,出使北梧國的提議。可他不懂,陛下為何派慕晚出使北梧國。畢竟慕晚成連軍報都敢私自扣下,難保其沒有叛國之心。不過正好,借此機會名正言順單獨覲見陛下。

謝從善不慌不忙,從容回道:“回陛下,雖說五日倉促,禮部上下定會拼盡全力不負聖恩。”

蕭景飏掃視一圈群臣,起身霸氣道:“退朝。”

在群臣的跪拜聲中,蕭景飏步履輕快下了禦臺。

今日這早朝,足足一個多時辰。昨日午後開始,蕭景飏便未進食。此刻饑腸轆轆,又掛心太後。先去了祥和宮向太後請安,再去朝華宮接江婉瑩一道出宮。

祥和宮。

郝守信一嗓子喊出去:“陛下駕到。”從太後寢殿內,你爭我搶出來兩人,屈膝行禮。

蕭景飏臉色一沈,是崔淑妃與慕嫻妃。

這兩個人打扮的花枝招展,毫不掩飾沖他拋媚眼。一大早到太後這哪是請安,分明是為了見他。

“免禮吧!”蕭景飏壓著不耐煩,越過二人徑直入寢殿。

蕭景飏放眼望去,臉色微變又恢覆如初。今日這是怎麽了,連皇後也在。

顏安如正在汪太後床榻前,恭恭敬敬侯著。見蕭景飏行過來,便施禮拜道:“妾,見過陛下。”

蕭景飏揮了揮手,算作平身免禮。坐到床榻邊,對汪太後噓寒問暖道:“母後,今日覺得身子如何?”

汪太後半靠在床榻上,看著氣色紅潤不少,比前幾日好上太多了。

這些日子,看著陛下既要床前盡孝,又要處理朝政。人都熬的瘦了不少,汪太後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汪太後嘆道:“母後好多了,皇兒不必擔心母後。國事重要,皇兒自個的龍體更重要。母後想明白了,皇嗣一事也非一朝一夕之事,順其自然吧,母後不會在執拗於此,弄得纏綿病榻,拖累皇兒你啊!”

蕭景飏欣慰笑道:“母後,能這般想,兒臣總算安心了。”

汪太後拉住蕭景飏的手,語重心長道:“皇兒,後宮要雨露均沾,方才早日開枝散葉。你看,皇後,嫻妃,淑妃,還有良妃,各個都是風華正茂,總能為皇家誕下一兒半女的。皇兒,你要多召幸才是。”

原來這三人整整齊齊出現在此,為了是讓太後勸自己召幸她們。

顧念著汪太後的身子,蕭景飏不想言語決絕,委婉道:“母後,禦醫都說了,讓您老人家放寬心,少憂思。皇嗣的事,兒臣心中有數。假以時日,定會有好消息的。”

顏安如誤以為陛下妥協,難掩喜色。

朝華宮。

臨近午時,天色又燥熱起來。

夏蟬不耐其煩地嘶鳴,惹得人心浮氣躁。

江婉瑩坐在廊下的欄桿上,翹首以待望著宮門口。

她身穿了一件木槿色的齊胸襦裙,襯得肌如凝脂。單螺髻上的桃花流蘇金步搖,隨著她的張望搖曳不定。

原本精力不濟,聽聞要去見何婆婆,自然病好了一半。

因不想讓何婆婆看出身子有恙,為她擔憂不已。在雪腮上特意塗抹了緋色胭脂,口脂亦挑了往日不常用的艷麗的銀朱色。如此盛裝倒看不出病色,反倒是嫵媚多姿。

她膝上放著一個紅木匣子上,匣子裏都是金銀珠寶。身在宮中用不上這些錢財,打算將這些全部贈與何婆婆。

夏尚儀拿著一件月白色披風,從殿內出來。雖然暑熱,到底人病著。她為江婉瑩披上,好心寬慰道:“陛下,國事繁忙,許是有要事耽擱了。江才人病還未好,不如回房歇著吧!”

江婉瑩略微一思量,也不執拗聽勸抱起匣子起身,一言不發回了寢殿內。怎能輕易信蕭景飏的話,他一個帝王有的是忙不完的朝廷政事。

她將紅木匣子放置枕邊,整個人沒了精氣神,懶洋洋躺到了床榻上。

夏尚儀識趣將殿門關上,好讓她安心歇上一會。要不了多久,便到了午膳時分。

夏尚儀方回身,迎面見蕭景飏腳下生風,快步行了過來。打了一眼,聖顏冷峻似乎不悅。忙垂首避目,屈膝行禮。

蕭景飏到了夏尚儀跟前,壓低聲調詢問:“江才人呢?”

“回陛下,江才人在房內小憩。”夏尚儀伸手推開殿門,回道。

蕭景飏沒知聲,擡腿邁了進去。

江婉瑩聽見殿門開啟的聲響,側首瞥了一眼。

見來人是蕭景飏,江婉瑩慌忙起身欲迎。

蕭景飏比她快上一步,阻攔她行禮,柔聲開口:“等急了吧?朕有些事情耽擱了工夫。”

江婉瑩搖了搖頭,滿口善解人意:“陛下當以國事為重。”

蕭景飏緊握著她略有發涼的柔荑,擡眼打量她的情緒。那張艷麗的容顏入眼,令他怔了一瞬。

她今日裝扮得如此妖嬈美麗。

“那,我們出發吧!”蕭景飏攬住她的香肩,欲走。

江婉瑩原本強顏歡笑的臉,瞬間喜形於色,笑靨如花道:“等下,我有東西要給何婆婆帶去。”她掙脫蕭景飏回身,去床榻上抱過來珠寶匣子。

蕭景飏一眼認出,這個匣子是皇後賞賜她的那個。她這是要將自己的家底,盡數送與何婆婆啊。

可瞧著她眉開眼笑,沒有一絲不舍。

蕭景飏莫名想討她的歡心,順手搶過她手裏的匣子,體貼笑道:“你身子未好,莫要受累拿這種沈物件。還有,你送出去多少,回頭朕都給你補上。”

江婉瑩不敢多想,那些娘娘們只是如今不受寵。受寵時,想必也是這般被蕭景飏無微不至相待。

病了一場,她反倒釋懷不少。趁著蕭景飏對她還有一些迷戀,好好斂些錢財傍身。

於是,她得寸進尺故意道:“陛下要真想補,那就補雙份的吧。”

“好。”蕭景飏沒有遲疑,一口答應。騰出一只手,牽著她往房外行去。

江婉瑩心花怒放,忍不住偷樂。如此即便日後失寵,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她跟隨蕭景飏,上了朝華宮外侯著的馬車。趁著自己的身子有恙,肆無忌憚裝得十分柔弱,依靠在蕭景飏肩頭。

蕭景飏面有疲色,擁著她閉目養神。

昨夜陪著江婉瑩未睡好,今日這早朝廢了不少心力。又在太後宮裏,碰上那三個難纏的女人。慕嫻妃與崔淑妃好打發,最難的是皇後顏安如。

他心如明鏡,正是因為顏安如遲遲不孕。顏正霆才生出,讓幺女進宮取而代之的想法。

汪太後纏綿病榻,不敢當面忤逆。他被迫應下,今夜到皇後宮中用膳。

許是秋色正濃,兼之是午膳時分。一路上的街巷,並無往日的喧囂熱鬧。

蕭景飏應當是睡著了,聽著氣息聲略沈。

江婉瑩迫不及待想見到何婆婆,輕手輕腳拿開蕭景飏攬在她肩頭的手。偷偷摸摸離開蕭景飏的懷抱,挪到馬車軒窗前向外窺探。

想看看,是不是快要到城北的宅子。

馬車行在一條人煙稀少的街上。

江婉瑩看了一眼日頭,分辨起方向。

驕陽正中,一時不易辨別東南西北。

這時,馬車轉進一條巷子裏。

巷子盡頭,是一座青磚高墻的府邸。越行越近,恍然間覺得有幾分熟悉。

這是何處?不是說去城北,讓她與何婆婆相見嗎?

府門上連塊匾額都沒有,更無法知曉主人家的姓氏。

馬車穩穩當當停住,莫崢嶸過來通稟:“陛下,到了。”

江婉瑩慌慌張張放下軒窗的簾子,抱起了珠寶匣子準備下馬車。

蕭景飏迷迷糊糊睜眼,見懷裏沒了人瞬間清醒過來。目光尋到她,人正乖乖巧巧坐在角落裏,心頭這才一松。

“陛下,這是何處?”江婉瑩那雙秋瞳裏不知何時,染上了驚慌與恐懼。

他不會與元家一樣,打算將她發賣了吧?

大戶人家都時常有發賣妾室的事情,莫說他是皇帝。他若想,誰能攔得住。

這是,對她膩了?

蕭景飏接近她,低聲細語安撫道:“你若是不想進去,我們回去便是。”

這麽說,不是要將她送人。

“那這裏是哪位貴人的府宅?”江婉瑩舒了一口氣,問出了心中疑問。

蕭景飏楞住,眼神覆雜凝望著她。心疼,自責,以及有諸多的痛恨。

蕭景飏擡手擁住她,極盡溫柔道:“八年了,你忘了也正常。朕,立刻帶你離開此處。”

八年?忘了?這裏是?

突然間,久遠的記憶排山倒海襲來。腦中出現年幼的她,在這條巷子裏肆意地奔跑玩樂。

八年了,她竟將回家的路忘得一幹二凈。

江婉瑩身軀一抖,母親在她面前自戕的場景浮現。那條纖塵不染如雪的白綾,帶走了風華正茂的母親。

她不是忘了,而是不敢去想抄家那天的淒慘。

彼時,亦是今日這般艷陽高照。

一門之隔的府外,是風輕景和的安詳。一門之後的府內,卻是哀嚎不斷的人間地獄。

那日四下逃竄的慌亂,歷歷在目。

她與弟弟生生被人分開時,聲嘶力竭地哭喊縈繞耳邊。

“阿瑩。”蕭景飏擔憂喚了一聲。

江婉瑩紅著眼眶,顫抖著身子,牙關打著起冷顫。

“寧兒,母親……”江婉瑩沈陷在痛苦不堪的回憶中,猛地回神哭喊出聲。手上無力,咣當一聲,手裏的珠寶匣子脫手摔落下去。好在匣子並未摔開,裏面的東西也沒散落出來。

蕭景飏不知如何寬慰,將人抱緊了幾分,愧疚道:“阿瑩,朕不該帶你來此。”

江婉瑩的神情淒哀,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蕭景飏。一氣呵成,跳下了馬車往府門內沖去。

蕭景飏被她失常的模樣驚到,緊隨其後追了下去。

莫崢嶸不明所以地抓耳撓腮,鬧不明白這二人是怎麽了。

江婉瑩的雙腿發抖,扶著門框艱難跨進了正門。

蕭墻上雕刻的如意牡丹,飽經風雨不見衰敗。富貴福壽與事事如意的寓意,何其諷刺。家破人亡,哪有福壽安康。

蕭墻後,原是父親蒔花弄草的地方。幾株君子蘭與白芍,互比高潔。至於青竹只有幾株,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竹林。

不知這片竹林何時栽下,已是郁郁蔥蔥一片。清風徐來,碧波蕩漾。本該心曠神怡,終究是物是人非,不覆當初。

撕心裂肺的心痛,令她淚流滿面。

依著記憶,去往後院父母所居的東廂房。

蕭景飏神色凝重一言不發,不遠不近一路尾隨。

江婉瑩闖進東廂房,陳設未變。

臨窗擺放的書案後,仿若仍有父親提筆揮毫的身影。亦有在一旁研磨,笑容溫婉的母親。

她面上的脂粉被淚水濡花,道道斑駁皆是悲傷的憑證。

蕭景飏立在門口,猶豫一夕。陡地,急急行到她的身旁,自責道:“阿瑩,朕以為你會歡喜,卻忽略了這是你此生難忘的痛楚。”

此刻,蕭景飏只想盡快帶她離開傷心之地。可方牽起她的手,便被她嫌惡甩開。

蕭景飏慌了,有些不知所措。不耐其煩去拉她,都被她一次次無情抽離。偏又不敢用強,免得刺激到她。

江婉瑩淒然道: “哪還有家,早在八年前便沒了。這裏沒有父親,母親,還有我的弟弟,這哪是家,分明是座墳墓。”

“朕帶你走。”蕭景飏以為她不願在此逗留,又見她腳步虛浮大有搖搖欲墜之勢。念著她尚在病中,俯身欲要抱她走。

江婉瑩踉蹌後退兩步,退到了書案前,哽咽道:“我不走,我一個人,這些年太孤單了,這裏還有母親等著我呢。”

瘋話如同囈語,她整個人渾渾噩噩,眼神呆滯看向了床榻。

她仿佛看到母親坐在床沿哼著小曲,正為她與弟弟搖著蒲扇納涼,準備哄睡她與弟弟。

蕭景飏不敢貿然靠近她,小心翼翼附和安撫:“好,好,不走就不走。”

江婉瑩昏昏沈沈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仍舊淪陷在往事的漩渦中。跌跌撞撞,奔向了床榻前。

蕭景飏唯恐她摔到,搶上前攔腰將她抱起。

“阿瑩,清醒一點。”

天旋地轉的眩暈感,令她幾欲嘔吐。

渾身的精氣神似乎被抽離,再沒有一丁半點的力氣。她癱軟在蕭景飏懷裏,癡癡呆呆地淚流不止。

蕭景飏萬分心疼,抱著她往門外去。

一出門,焦陽的熱烈撲來。

她寒津津的身子,有了一絲暖意。混沌不清的眼眸裏,終於恢覆了一絲清明。

“陛下,是我失儀了。”她垂眸,怯懦著向蕭景飏請罪。

蕭景飏自責道:“你不必在意,是朕的疏忽,不該帶你來此。”

江婉瑩沒有心思對他曲意迎合,幸好蕭景飏並沒有責怪。她扭頭看向前方,不遠處便是花園中的涼亭。

念起幼時盛夏時,與家人一同在涼亭中乘涼的情景。

她開口求道:“陛下,我想去那邊涼亭坐上一坐。”

蕭景飏憂心她的身子吃不消,又不忍她失望。應一聲:“好。”便大步流星,行向涼亭。

夏風穿過涼亭,從四面八方湧進。

燥熱的風兒變得柔和涼爽,令人心曠神怡。

“放我下來吧。”江婉瑩有氣無力央求。

蕭景飏輕輕放她下來,改為攙扶著她的手臂。

江婉瑩伸手指著石桌,淒然一笑:“那是我阿弟調皮,在上面刻的字。”

蕭景飏低眸順著手指的方位看過去,確實有一個歪歪扭扭的“寧”字刻痕。

“我阿弟他,若是還在,如今也該是個飽讀詩書的書生了。或許,能像父親那般,考取功名入朝為官……”

一想到,父親正是入朝為官,無端獲罪禍及滿門。她心如刀絞,難以言語下去。

她含著淚水,去撫摸著那個“寧”字。

幾滴淚珠滴落,如同為“寧”鍍上墨跡異常清晰。

半晌,她穩了穩哀傷,哽咽問道:“這宅子是陛下買下的嗎?”

“是,朕一登基,便買下這處宅子,讓人修葺妥善看守著。原想著,待你與元晟成婚賜於你當做嫁妝。”

若是當初沒有碰到蕭景飏,她委身成為元晟的妾室。機緣巧合這處宅子,依然會送到她手裏。或許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這便是二人之間的緣分。

江婉瑩回身與蕭景飏正面相對,煞有介事地屈膝拜道:“陛下的這份厚禮,婉瑩無以回報。請受我一拜。”說話間,她已下跪。

蕭景飏急忙扶起她,有些不悅道:“你這是作何?你我之間,用不上這些虛禮。”

虛禮?也是,他是帝王高高在上,見慣了世人的跪拜。可她當真無以回報,身無所長何以用來答謝。

江婉瑩喟嘆一聲,自嘲道: “我欠陛下的,怕是還不上了。”

蕭景飏探手將她拉進懷裏,低聲細語哄道:“這原本就是江家的宅子,你不欠任何人。”

他為何對自己這般好,若是來日他當真膩煩了自己,受不了冷落的怕是她吧。

想起江婉瑩不論心情多糟糕,一到用膳時便會撥雲見日開懷起來。提議道:“午膳尚未用,餓了吧,不如,朕帶你去吃些好吃的。”

江婉瑩答非所問道:“陛下,我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蕭景飏擁著她,落座石凳上。

“還有三日,便是我雙親的忌日。屆時,陛下可不可以允我出宮祭拜。”

蕭景飏毫不猶豫應道:“好,朕準了。”

江婉瑩心頭怦然,既有喜悅又有惶惶不安。她不知蕭景飏對她的這份寵愛,又能維持多久。

眼瞧著她眼裏的情緒瞬息萬變,從歡喜化為憂郁。

蕭景飏的智勇雙全,在此毫無用處。從未費心討好過女子,更不知如何討得歡心。只是傻傻地直白問道:“怎麽了?為何又難過了?”

換作昨日,江婉瑩絕對不會說實話。可這裏是她的故居,也不知怎地就想一吐為快。

她仰首,用溫熱的朱唇在蕭景飏側臉上蜻蜓點水,而後委委屈屈道:“陛下,對我是一時興起,還是有幾分真心喜歡?”

蕭景飏的汗毛炸立,嗅著她的幽香難以自已地面紅耳赤。那句藏在心底的“我心悅你”,呼之欲出。

可終究他不會表達男女之情,楞楞回道:“自然有幾分真心喜歡。”

“幾分?”江婉瑩直勾勾盯著他,滿口期盼地追問。

蕭景飏的目光落在艷麗的唇上,驀地那香軟的觸感回味上頭。蠢蠢欲動的血氣方剛,游走於四肢百骸。

她還病著,定然受不住席衽之事。

蕭景飏喉間滾動,咽了咽口水,一本正經回道:“五分吧。”

在他心裏,國事天下事占了十分。江婉瑩如今在他心底的地位,與之不相上下各占一半。

江婉瑩哪裏知曉他的想法,五分於她來說,明明白白是說當她是個玩物而已。

她莫名有些惱火,低頭覆在他頸間咬了一口。

方使了三分力,想起蕭景飏的帝王身份。認慫不敢用力,變為輕吮掩飾自己的罪行。

蕭景飏坐立不安,額上冒出熱汗。強忍著躁動推開她,氣促著義正言辭道:“阿瑩,這些事情,待你身子好些再做。”

江婉瑩發覺到他的窘迫,魅聲逗道:“不,我就要,現在就要。”說著話,便吻向蕭景飏的唇上。

嚇得蕭景飏猛地抱她站起,驚慌失措後退兩步遠離她,疾言厲色道:“阿瑩,身子要緊,切莫胡來。”

江婉瑩的戲耍得逞,再憋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她這一笑,蕭景飏回過味來。

自己這是被她給戲弄了。

不過見她笑,懸著的心落下。她能笑,便說明不再沈浸在過往的痛苦中。

蕭景飏邪魅一笑,亦起了捉弄之心。上前蠻橫將人圈禁懷裏,壞笑道:“既然美人迫不及待,朕只能順水推舟,就此上船了。”

他強勢吻上花唇,品一品芬香,妄想望梅止渴,緩解一下他的慾念。

江婉瑩本就身子不濟,被他奪了氣息。不消片刻,便軟綿綿立不住。

蕭景飏托緊纖腰,眼疾手快攔腰抱起她,氣喘籲籲啞著聲訓斥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隨意撩撥朕。”

江婉瑩意亂情迷縮在他懷裏,哪裏還敢逞強好勝。

蕭景飏定了定氣息,大步向前。邊走邊取笑道:“被你折騰得,朕餓得心慌。”

一語雙關,是真餓,也是饑渴難耐。

江婉瑩羞紅了玉容,將臉藏在自己的衣袖後面,打岔催道:“陛下,不是說要帶我去吃好吃的,既然餓了,還不快去。”

蕭景飏輕佻笑道:“眼前便有一道秀色可餐。”

江婉瑩咯咯嬌笑,方才的不快一掃而光。

快活一日是一日,杞人憂天惶惶不可終日,這日子還有什麽過頭。當下她唯一確信的是,蕭景飏暫時對她甚是迷戀。

“陛下,究竟要帶我去何處用膳?”肚子咕咕叫,江婉瑩饞起了那些山珍海味。

蕭景飏故意取笑,逗樂子:“阿瑩,果然是只小饞貓,一說吃的便來了精神。”

江婉瑩也不惱,嬉皮笑臉大膽道:“我就是只饞貓,怎麽,陛下不喜歡嗎?”

蕭景飏欲言,可已到正門口。顧忌著身份,還有那些隨行的暗衛。他附耳飛快低言:“朕很喜歡。”

江婉瑩笑容甜蜜,依偎在寬厚的懷裏。

莫崢嶸捏著自己的下巴,迷茫盯著過來的二人。被眼前的男女,弄得一頭霧水。

方才二人你逃我追,一副鬥氣的模樣。而今,又一副如膠似漆難舍難分的樣子。暗暗感慨,這男女之事果然神秘莫測,變幻不定啊。

眼看陛下到了馬車跟前,莫崢嶸挺胸立站結束了腹誹。面上正經道:“陛下,要回宮嗎?”

“去聚緣齋。”蕭莫言放下江婉瑩,撂下這句話。仿若仆人一般,扶著江婉瑩上了馬車。

聚緣齋是京城有名的酒樓,那裏面廚子的手藝不輸宮裏的禦廚。

莫崢嶸待陛下上了馬車,命人上路去往聚緣齋。

日頭偏移,早過了正午。

聚緣齋的菜色做的精致,費了不少工夫。待二人從聚緣齋出來,到了黃昏落日時。

漫天紅霞如錦奪目,倦鳥歸巢飛鳴而過。

馬車上,酒足飯飽的江婉瑩撫著吃撐的肚皮。瞟見角落裏的珠寶匣子,這才想起來今日為何出宮。

都這個時辰了,豈能不回宮去。

看來今日是見不到何婆婆了,想起今日蕭景飏的許諾。唯有三日後父母的忌日,那時出宮再與何婆婆相見了。

江婉瑩懇求道: “陛下,可否能讓莫大人替我將這些東西,轉交與何婆婆?”

蕭景飏亦覺得有些撐著,看她吃得香跟著多用了些。慵懶靠著,笑道:“托他作何,還是你自己親手交給何婆婆吧。”

反正剩三日罷了,很快就能再次出宮。江婉瑩也不執拗,妥協應道:“也好,終是要親手交給何婆婆,我方能安心。”

蕭景飏頷首笑而不語,眸色中閃過一絲煩躁。今日答應汪太後,去中宮殿與皇後一道用晚膳。

他這會還未回宮,想必皇後宮裏的人已去勤政殿催請了。若非顧忌著太後的身子,他斷斷不會同意。

閑來無聊的江婉瑩,掀開軒窗的帷裳向外張望。

這條路似乎不是回宮之路,她好奇問道: “陛下,這又是去往何處啊?”

“自然是,送你去見你心心念念的何婆婆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