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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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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回答

立夏過後, 南塔正式迎來夏天。

溫度日漸上升,教室裏只有天花板上幾架吊扇不知疲倦地運轉,卻無法完全驅散燥熱。

尤其是, 在這兩天突然氣溫飆升的情況, 第二節晚自習時,還忽然停電。

整個學校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走廊墻上的應急燈亮起暗淡綠光。

像是某種約定俗成, 大家默契地“哦豁”了一聲,一片唏噓, 接著開始躁動。

老師出去看了一眼, 發現是全校停電,但還不清楚具體原因,只能讓大家先待在座位上不要走動, 聽學校通知。

原本“吱吱呀呀”轉動著的幾架吊扇慢慢停止運轉,原本就悶熱的教室更加悶熱。

夏添並沒有太激動的情緒, 第一時間轉頭,想要問鐘斯琰是否要跟她共享小風扇。

“鐘——”

剛開了口,窗外“轟隆”一聲雷鳴巨響, 閃電像帶了火花, 照亮整個夜空。

夏添剩下那兩個字有些遲鈍地補充完整:“斯琰。”

鐘斯琰轉頭看她, 昏暗裏眉心微挑, 小聲反問:“做什麽?”

叫那麽親熱, 要做什麽。

夏添不知他心裏所想,摸黑把小風扇往倆人課桌中間移動:“你要不要——”

話沒說完,手背貼上什麽, 一片滾燙。

鐘斯琰依舊壓著聲音問:“嗯,要什麽?”

夏添試著又碰了下, 發現那好像是鐘斯琰的手,頓時放下心來,將小風扇放在那裏。

“一起吹風扇。”

細微的涼風穿過燥熱的空氣吹拂到臉上,鐘斯琰卻只覺得那風好像變熱了。

“哦。”

窗外又是一道驚雷閃電,轟鳴聲使得大家又跟著一起唏噓。

老師已經先離開去問什麽情況,教室裏沒了人管,像是魔王聚集地,鬧騰不停。

片刻後老師回來,卻帶來個壞消息。

高一高二放學回家回寢,高三正常上晚自習,每個班級自備蠟燭。

教室裏瞬間一片怨聲載道。

夏添內心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在班委將蠟燭買上來分發之後便繼續認真刷題。

今夜應當是有一場雷暴雨,窗外天空的閃電雷鳴逐漸變得密集。

帶著火花般的閃電光線穿過窗戶,忽明忽暗地在夏添臉上跳動,大雨“唰唰唰”地落了下來。

鐘斯琰單手支頤,無聊地偏頭看著認真學習的夏添,聽見班裏其他女生小聲在說好嚇人,低聲問她怕不怕。

夏添擡眼看看天空的閃電,又看看他,坦誠應到:“一個人的話會害怕。”

“現在不怕?”

“嗯。”

鐘斯琰湊近了又問:“在家呢,怕麽?”

夏添埋頭刷題:“怕。”

“怕的話會做什麽?”

“忍著。”

“……笨死了。”鐘斯琰嫌棄,“你一個人會害怕,不知道給人打電話?”

夏添筆尖頓了下:“不知道打給誰。”

她以前沒什麽朋友,更沒有,像這樣可以在害怕時,打電話去尋求安慰和陪伴的朋友。

鐘斯琰挑眉:“哦。”

夏添疑惑:“嗯?”

鐘斯琰低頭抽出一張試卷,語氣聽起來十分隨意,卻又好似有些認真——

“打給我唄。”

夏添緩慢地眨了眨眼,沒應聲。

-

雷暴雨下到第二天早上,空氣裏多了一絲涼意,好似沒有之前燥熱。

大課間休息時,鐘斯琰趴課桌上閉目養神,有個男同學過來敲窗:“夏添——”

夏添豎著手指比了個“噓”的動作,隨後小聲問:“怎麽了?”

男生看了眼趴在課桌上睡覺的鐘斯琰,又重新看向夏添,聲音果然放小:“有人找。”

說完指了指走廊另一邊。

夏添疑惑地起身出去,並沒有看見什麽熟人,只有幾個不認識的男生立在樓梯拐角處的走廊,倚著陽臺說說笑笑。

正要轉頭問剛剛那個男同學是誰要找她,其中一個男生忽然叫住她:“夏添。”

開口的男生是幾個男生中最沒正形的一個,夏添看向他,眉心輕蹙:“你是?”

男生校服領口下的兩顆扣子全部解開,微歪著頭看她,嘴裏嚼著口香糖,看上去有些流裏流氣。

“問你個問題。”男生這麽說著,舌尖頂了頂左腮,鼓起來個球形,“你跟鐘斯琰在談沒?”

夏添一腦門問號:“什麽?”

男生不以為意:“談戀愛啊,不都傳你倆有一腿。”

夏添冷臉:“沒有,你說話別這麽難聽。”

“行。”男生說著舌尖頂著口香糖舔了舔後槽牙,又頂了頂右腮,“那我追你。”

“……?”

夏添恍惚間要以為這是什麽錯覺。

轉學之前和轉學過來之後,對她有意思表露心意的男生不是沒有,但她還是頭一回遇到像他這麽個神經質的。

見她不說話,男生嚼了嚼嘴裏的口香糖,催促到:“反正也快畢業了,可以談戀愛了,大不了等考完咱倆再正式在一起。”

旁邊圍著他的幾個男生也不知道是來給他撐場子還是來看熱鬧,聽他這麽說完,頓時一陣起哄揶揄。

夏添只覺得這幾人莫名其妙,嚴肅認真地拒絕:“我對你沒興趣。”

說完便要轉身離開回教室。

剛要邁開腿,手腕一緊,灼熱的掌心貼過來,緊緊地箍住她。

男生吊兒郎當地說:“別走啊。”

夏添皺眉甩了甩:“你松開。”

男生哪裏肯:“你先答應我我再——”

話音未落,一顆籃球朝他砸過來。

男生沒防備,他旁邊幾個朋友也沒註意,那顆籃球就這麽精準地砸到他小臂。

力道不小,吃痛之下,他抓著夏添手腕的那只手就這麽松開。

“操。”男生暴躁怒吼,擡頭四顧,“誰他媽砸的?給老子滾出來!”

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不遠不近地落下——

“抱歉,睡夢中聽到狗叫,沒忍住。”

鐘斯琰立在幾步之外,懶懶地倚靠在窗臺邊,一臉沒睡醒的樣子,眼神卻很清明。

深邃鳳眸微掀,看過來的眼神冷冷淡淡卻充滿威脅地落在男生那只不安分的手上。

男生的視線終於聚焦落到他身上。

也不止是他,樓道裏這周邊所有的人都下意識地朝他看過去,可他卻仿若未覺。

男生是樓上實驗班的,叫茍至謙,成績勉強只能算一般,但家裏條件挺不錯,所以在南塔一中混得風生水起。

鐘斯琰認得他,但看不上他,瞧他不起,所以即便從前他主動示好也懶得與他為伍。

倆人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本來也可以相安無事到高中畢業。

今天這出,對於茍至謙來講,算得上意外,卻又不太意外。

他早就對夏添感興趣,偏偏又一直聽說鐘斯琰跟她關系匪淺,所以才按捺著沒動。

那場五四青年節文藝晚會,夏添的表演讓他這顆躁動的少男之心更加躁動,加之眼看著要畢業了,知曉他心意的幾個朋友就慫恿他親自來表明心意。

他這人頂好面子,又確實想著夏添心裏就躁動難耐,一沖動就來了。

僅剩的兩分理智讓他提前“禮貌”地詢問了夏添她跟鐘斯琰是否在談戀愛。

要是她說是,他也就算了,偏偏她說沒有,那他還客氣個屁。

茍至謙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一點兒多餘的猶豫都沒有,萬萬沒想到被鐘斯琰拿籃球砸了這麽一下,還被他指著鼻子罵。

他這樣的姓,本就容易被人用諧音梗罵,平日裏沒人敢這麽罵他,鐘斯琰卻是一點兒都不慣著,當著這麽多人的面直接罵他是狗。

茍至謙本來也算不上脾氣有多好,此刻只感覺周圍的人都在看他笑話,又想起往日種種,對鐘斯琰示好都被他視而不見,更是怒火中燒,當場發火:“你罵誰呢?!”

鐘斯琰打了個呵欠,仍是波瀾不驚的困倦語氣,將他忽視個徹底,視線落在夏添身上。

“還不回去,在這兒看戲呢?”

夏添看著走廊裏圍過來越來越多的人,心裏隱約有不好的預感:“你呢?”

“一起啊。”

鐘斯琰雲淡風輕地說完,雙手插兜地轉身就要跟她一同返回教室。

茍至謙徹底變成隱形人,再無法克制自己的怒意,新仇舊恨一同湧上心頭。

“鐘斯琰!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

話音落下的瞬間,鐘斯琰停下,轉頭看他,眉心微挑:“狗叫上癮了?”

夏添下意識輕輕扯了下他衣擺,也不太清楚自己想幹嘛,直覺不想這件事鬧大。

鐘斯琰偏頭瞥她一眼,又垂眸看向她抓住自己衣擺的手,最後再擡眼看她:“幹嘛?”

“回教室吧,我有道題想問你。”

“哦。”

鐘斯琰仍舊把茍至謙當個小醜看,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裏,轉身又要走。

茍至謙直接沖上來揪住他的衣服後脖領:“你他媽真是□□!”

說著拳頭就要落下。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在夏添甚至都還沒太反應過來之前,鐘斯琰反手扣住茍至謙小臂,一個背摔,將他摔了個四仰八叉。

這會兒他好像才沒了困意,臉上的懶怠消失不見,只餘一臉嫌棄。

“你真的煩死了。”

茍至謙帶下來的那幾個人立即沖了過來,場面瞬間混亂,潘明武直接從窗戶上跳下:“操,哪裏來的傻狗在這兒撒野!”

畢竟是在十九班的地盤上,茍至謙也是真被氣得失去理智,竟敢在這兒撒野,那完全就是不把十九班的男生放在眼裏。

瞬時間,班裏看見的男生都湧了上去。

一波小混戰,茍至謙和他那幾個朋友自然而然落敗,不知誰喊了一句“老師來了”,那幾人拽著茍至謙落荒而逃。

其實是路人虛張聲勢,大課間休息時間長,老師這會兒根本不可能來。

夏添在混戰中被鐘斯琰護著毫發未傷,但他卻難免受了點小擦傷。

潘明武倒是一點事兒沒有,那些人都目標明確地朝著鐘斯琰打的,他差點擠不進去。

“靠,怎麽跟他媽瘋狗一樣,平常不是夾著尾巴做人的嗎,今天這麽狂。”

夏添從書包裏掏出棉簽和碘伏,這還是去年那天晚上陪鐘斯琰去醫院看手時拿的,他說家裏有,剩下的讓她拿回家。

她沒別的用處,一直放在書包裏,都半年了,沒想到這會兒派上用場。

沒空理會潘明武的怒罵,她打開碘伏用棉簽蘸取,湊近鐘斯琰讓他轉頭。

“我給你消下毒。”

鐘斯琰嫌棄地後仰:“醜。”

碘伏塗過傷口會留下棕黃色的痕跡,他大概是怕臉上留下這些痕跡看上去會顯得滑稽。

夏添很理解,但下意識安撫:“沒事,你長這麽好看,不會醜的。”

潘明武也勸:“你就讓夏添給你塗一下唄,那幾個傻狗保不齊邋裏邋遢的不講衛生,別給你傷口整感染了。”

夏添轉頭看他:“你別烏鴉嘴。”

“……”潘明武委委屈屈地在嘴巴邊上比了個拉拉鏈的動作,“行,我閉嘴。”

鐘斯琰看他吃癟挺想笑,也真是看笑了。

夏添又看向他:“你塗不塗?”

鐘斯琰:“……塗。”

嘖,兔子也兇人了。

趁著這會兒還在課間休息,夏添湊近了認真地為他消毒,下手的動作很輕。

倆人離得近,呼吸交纏間,空氣升溫。

鐘斯琰聞著她身上若有似無的西瓜味,口幹舌燥,視線暼向一邊。

太過安靜仍舊無法克制內心莫名地躁動,他不得不找些話題來轉移自己的註意力。

“你什麽時候認識的他?”

“誰啊?”

“那傻狗唄。”

“不認識。”

“哦,他跟你表白來著?”

“算是吧,我沒同意。”

鐘斯琰很輕地笑了聲:“怎麽沒同意?”

夏添低頭換了支棉簽重新蘸取碘伏,還當真想了下:“他看著不像好人,而且我也不太喜歡這種……說話時嘴裏像炒菜的。”

“炒菜?”

“就是他的舌頭老是在嘴裏動來動去的,說一句話就要頂腮幫舔後槽牙,看上去好奇怪。”

鐘斯琰笑得肩都跟著抖,夏添輕聲制止:“你別亂動,待會兒塗得到處都是。”

“哦。”鐘斯琰收斂了點兒,笑意還掛在臉上,“他說話真有這麽誇張?”

“嗯,可能他嘴裏有個乒乓球臺吧。”

“乒乓球臺又是怎麽回事兒?”

“就是他頂腮的時候,看上去就像塞了一顆乒乓球在嘴裏,臉頰會鼓起來,左一下右一下的,看上去很像有人在裏面打乒乓球。”

鐘斯琰笑得不能行:“這什麽天才比喻,你是不是想說,他說話很裝.逼?”

夏添點頭:“是有點兒。”

“你們女生不喜歡這樣的?”

“當然啊,那不是很奇怪嗎?”

“什麽奇怪?頂腮還是舔後槽牙?”

“都奇怪。”

鐘斯琰垂眼看她:“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夏添手裏的棉簽一歪,在他臉上塗出一條長長的棕黃色印子,慌亂地下意識用手指去擦。

微涼柔軟的指腹貼著左邊側臉不輕不重地摩挲,鐘斯琰擡手按住她的手背,那只纖細的手手掌心瞬間完全貼在他有些燙的臉頰上。

夏添心跟著一顫,手也抖,那支蘸了碘伏的棉簽立刻滾落在地。

真像一只受驚的兔子,這麽看著他。

鐘斯琰唇角微翹:“是喜歡我這樣的?”

“……”

夏添壓住狂亂的心跳,勉強保持鎮定,抽出自己的手,低頭避開他眼神,重新抽了棉簽蘸取碘伏幫他處理手上的傷口。

“不是。”

鐘斯琰低頭看她,輕聲哼笑:“口是心非。”

“……”

夏添不再回應。

-

課間打架的插曲最終還是傳到了沈既餘耳中,因為那會兒大家都在外面透氣,看見的人不少,連對面教學樓高二年級的也看見了。

這事兒本來不算什麽大事,但卻鬧得不小,最後傳到了校領導那裏,讓兩個班主任晚自習找家長和學生開會溝通。

夏添再次看見周霖鈴,鐘斯琰的母親。

第一次,也就是上一次碰面,是她受困於徐成驍的打擾,躲到了鐘斯琰的到點游戲廳。

這一次,是在學校,班主任沈既餘的辦公室裏,鐘斯琰因為她打架而被請家長。

上午她並沒有顧得上問鐘斯琰為什麽會睡覺睡得好好的突然出現在樓道用籃球砸了茍至謙,只當他是真的睡覺被吵醒在生氣。

可這會兒在辦公室裏,事情的性質頓時變得沒有那麽簡單,變成了鐘斯琰和茍至謙因為她爭風吃醋而打架。

因為她並沒有參與打架,所以不用被請家長,而是充當證人的角色。

夏添有些慶幸,轉瞬又覺得這慶幸自私。

不敢想自己被請家長的話會面臨些什麽,卻又想到,鐘斯琰已經在面臨了。

高考在即,兩個班主任當然是想息事寧人,事情鬧得越小越好,於是勸倆人和解,互相道歉就算這事兒解決了。

當然不可能,茍至謙不會服氣,鐘斯琰也不可能跟這麽個他瞧不上的人道歉。

場面有些僵持,最後還是茍至謙的母親主動同周霖鈴和解:“這事兒是我們家至謙的錯,他脾氣不好,有些地方多有得罪,還希望鐘太太見諒。”

她這道歉說不上有多誠心,但確實得罪不起鐘家,只能主動攬錯。

雖然她了解自己兒子是個什麽東西,可在她眼裏,在她聽說的那些傳聞中,這鐘家小少爺又怎麽會是個好欺負的人。

對錯各一半,但她惹不起,只能自己找臺階下。

周霖鈴淡定從容地沖她笑了笑:“哪的話,小孩子不懂事,打打鬧鬧很正常。”

茍至謙的母親立即陪著笑應和:“是是是,您說的是,我回去會好好教育他的。”

“媽!”

茍至謙還想爭論些什麽,被女人一個冷眼瞪了回去:“你別叫我媽!”

轉頭又沖在場幾人笑了笑:“那今天就先到這兒?我先失陪了,還有點事。”

“等一下。”

鐘斯琰靠著辦公桌懶懶出聲。

“鐘斯琰!”茍至謙怒喊。

茍母扯了他胳膊一下,示意他閉嘴,轉而看向鐘斯琰:“怎麽了?”

“還沒跟她道歉呢。”鐘斯琰朝夏添擡了擡下巴,“性.騷.擾就這麽算了?實在不行,我助人為樂報個警?”

茍至謙又要炸毛,被茍母掐了下胳膊。

“說的是。”她笑了下,扯著茍至謙到夏添跟前,“道歉,你個混小子,有你這麽追人的?那不是耍流.氓嗎?”

茍至謙不情不願地道了歉:“對不起。”

這下才算是事了了,茍母立即拽著茍至謙離開。

沈既餘做了個散場總結:“那今天就到這裏吧,剩下也沒什麽事了。”

周霖鈴沖他微笑著點點頭:“給你添麻煩了,沈老師。”

沈既餘立即笑開:“客氣了,師姐。”

夏添跟著鐘斯琰和周霖鈴一起離開,從五樓往下走,周霖鈴提前一步離開。

“車停在校門外,自己快點過來。”

夏添有些詫異。

她還以為,周霖鈴會單獨跟自己講些什麽。

畢竟,從一個家長的角度來看,這事兒好像是因為自己鬧出來的。

雖然,從頭到尾,鐘斯琰都沒提到這事兒是因為她,全程都說只是他自己睡覺被茍至謙吵醒,看不慣他才打了架。

但這樣的說辭,家長很難相信吧。

比如,茍至謙的母親就不信。

她看著自己時臉上雖然總是笑著,但那笑卻是因為有周霖鈴在。

夏添看得出來,茍至謙母親看向自己的眼神,就是在看一個勾引他兒子犯錯的狐貍精。

真是一對莫名其妙的神經病母子。

無妄之災。

最近好像有些不太順利。

也許應該去南塔寺拜拜。

夏添低頭自顧自地想著這些事,一時沒註意,踩空一級樓梯,一個趔趄,被鐘斯琰穩穩抓住胳膊。

“想什麽呢,看點兒路。”

夏添垂眼,看見他抓著自己胳膊的手。

那真是極好看又養尊處優的一只手,膚質細膩,膚色白皙,骨節修長,像漫畫裏的手。

偏偏就是這樣好看又矜貴的一只手,手背和指節處留下了擦傷。

晚飯那會兒她重新給他塗了一次碘伏,這會兒那些傷口處都是不同於他冷白皮的膚色的棕黃色,像是白雪沾染泥土。

夏添擡頭看向他的臉,也同樣如此。

鐘斯琰微微頷首與她對視,樓梯間的燈光昏黃晦暗,他的眼裏幾許柔情。

“看什麽?”

“沒什麽。”夏添搖搖頭,抽出自己的胳膊,低頭往樓下走,“你的傷口……”

“嗯?”

“還痛不痛?”

鐘斯琰雙手插兜跟在她身旁下樓,聲音裏隱有笑意:“心疼我?”

“……”

-

晚自習結束時,夏添再次遇見錢映雪。

其實她都快忘記這個人,依舊是錢映雪主動叫住她:“夏添。”

見她好像沒認出她,主動做了自我介紹:“我叫錢映雪,去年元旦晚會那天,我們還在路上不小心撞在一起。”

哦,是她。

夏添記起來了,也認出了她。

但有些疑惑:“你找我有事嗎?”

“沒啊,這不是碰巧遇上。”

“……噢,好吧。”

“聽說今天鐘斯琰為你打架了?”

夏添沈默,不願意回答。

錢映雪自己笑了起來,與她並肩而行。

“沒什麽,隨便聊聊,你別多想。”

“嗯。”

“那你剛剛應該看見他媽媽了?”

“嗯。”

“是不是挺不好相處的。”

“抱歉。”夏添輕蹙眉心,“我不是很了解,但我覺得,不管他媽媽是怎麽樣的人,我們都不應該私下討論這個問題。”

“嗯……”錢映雪仿佛認真思考了下,“好吧,看來你的體驗還不錯?”

夏添不想再跟她多說半個字:“我想我們之間應該沒什麽好聊的。”

“……你好像誤會了什麽,我只是想友情提醒你,他媽媽實際上不像看起來那麽溫柔好說話,如果你——”

“我想。”夏添轉頭看她,目光冷淡,“這些跟我都沒什麽關系,跟你更沒有。”

“行吧。”錢映雪被她冷淡目光逼退,“我沒有別的意思,也不喜歡他,只是想說,他的家庭大概是不會接受你——”

“OK。”接受到夏添的冷淡,錢映雪總算就此作罷,“我只是感覺你很像我一個朋友,所以作為朋友友情提醒,你可以不用聽。”

-

夏添沒有想過,和周霖鈴的第三次見面,會來得這麽快。

學校附近最近新開了一家咖啡店,前兩天下午在校外吃晚飯時有人派發優惠券,她領了兩張無門檻立減十五的券。

店內做活動,一杯咖啡疊加優惠券和折扣買下來只要十塊錢。

那天路過時她看了一眼,店內環境很好,沒人吵鬧很安靜,最主要的是會開空調,很適合學習。

只需要買一杯咖啡,可以在裏面坐很久。

夏添早上買了一杯咖啡,在這裏學了一整個上午,到附近的快餐店解決了午飯,又回到咖啡廳,打算繼續買杯咖啡學一下午。

周霖鈴就是在這個時候踏進這家咖啡店的。

當她買了一杯咖啡,從櫃臺上取了貨,一轉身,不小心撞到剛好走到身後的周霖鈴,那杯咖啡就這麽倒在那條看起來就很昂貴的裙子上。

只慶幸那杯咖啡加了冰,不至於將人燙傷。

夏添立即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您還好嗎?要不我幫您洗一下吧?”

周霖鈴擡手扯著被潑了咖啡的裙子面料抖了抖,擺擺手說沒事。

一旁與她同行的女士笑著幫腔:“哎,小姑娘,你別擔心,就一條裙子而已,我們人美心善的周女士怎麽可能找你麻煩呢?”

夏添仍滿心愧疚:“真的很抱歉……”

即便看不出這條一看上去就非同凡品的裙子到底值什麽價,但它穿在周霖鈴身上,那就肯定身價不菲,也許需要送去專洗店清洗。

做人應該為自己的錯誤買單。

夏添提出解決方法:“要不我賠您清洗費吧?”

那位女士又笑了:“那可能不太行哦,這條裙子沾了咖啡多半是廢了,清洗也沒用。”

夏添勉強保持鎮定:“那我……”

“文君。”周霖鈴看了眼那位女士,又轉頭沖夏添微笑安撫,“沒事,不用賠。”

“看吧,我就說了。”文君一臉不出她所料的笑,“我們周女士人美心善,一條五千塊的裙子而已,怎麽可能讓你個還在讀書的小姑娘賠呢?”

“文君。”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

文君擺擺手,躲在周霖鈴背後沖夏添笑。

夏添頓時卻只覺如芒在背。

五千塊……

怎麽就那麽剛好,那條裙子要五千塊。

夏添想到奶奶留給她的那張卡,辛辛苦苦存了許久的錢,留給她的全部遺產,剛好就是五千塊。

她小心翼翼地守著那筆錢,如非必要絕不打算動它,卻只剛剛夠用來賠償周霖鈴的這條裙子。

怎麽就那麽冒失,弄臟了她的裙子。

夏添端著只剩半杯的咖啡,碰撞出來的咖啡液順著她的指縫往下滴落。

即便已經被如此寬容,她卻仍舊楞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收場。

或許一開始就應該坐在座位上等服務員過來點單,等服務員親自為她端咖啡過來。

如果那樣的話,就不會發生現在的一幕。

可她的優惠券,是需要親自到櫃臺點單才能用的。

“真的沒事。”

周霖鈴輕輕拍了拍夏添的肩頭,慈母那樣溫柔,可以寬恕孩子犯下的所有錯誤。

“你是斯琰的同學吧?我們見過幾次。”

夏添點點頭:“是的,阿姨。”

“哎,忽然想起還有事。”文君提著包揮揮手轉身離開,“我先走了啊!”

周霖鈴微笑著偏頭示意:“坐坐?”

夏添看著她和鐘斯琰同樣深邃的雙眸,無法拒絕地點頭答應:“好。”

而後倆人在沿街靠窗邊的座位上坐下,服務員客氣有禮地上前服務。

除了咖啡,周霖鈴還點了一些點心。

那些點心被推到靠近夏添的一邊,夏添有些擔憂地看著周霖鈴胸前被咖啡打濕弄臟的裙子布料,一顆心愧疚得始終無法安定。

大多數時候,她都讓自己保持鎮定。

多年歷練下來,她也確實能做到不畏懼不懦弱,即便面對被班主任請辦公室,也會因為有底氣沒犯錯而淡定地為自己辯解。

可是面對周霖鈴,或者,說得更準確一些,這兩次面對周霖鈴,也許是因為內心底氣並不充足,她總有些忐忑。

“別擔心,真的沒事。”周霖鈴順著她的視線低頭看了眼自己胸前那塊咖啡泅濕弄臟的地方,再次沖她寬慰地笑,“今天沒什麽活動,也不用見什麽人,回去換了就行。”

夏添再次說了對不起,並試圖徹底地解決這件事,好讓自己不這麽愧疚:“我也可以賠您這條裙子的,真的很抱歉。”

為自己的錯誤買單,付出代價也是應該。

哪怕是用掉她所有積蓄。

周霖鈴是真的笑開了:“本來就是件小事,回去清洗一下就行,我朋友比較喜歡逗小姑娘,嚇唬你呢,別當真。”

見她說得不像作假,夏添內心稍稍松了口氣:“那我賠償您清洗費可以嗎?”

“我看起來那麽像小氣的人麽?何況我還是你同學的母親,也算你的長輩,無論如何也不至於計較這點兒東西。”

夏添頓時感覺全身緊繃的神經都因此慢慢松懈下來,真摯誠懇地道了聲謝:“謝謝阿姨。”

“小事而已,嘗嘗這點心。”

周霖鈴把裝點心的小碟子又往夏添跟前推了推:“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就喜歡吃甜的。”

沒了壓力,夏添也恢覆了一些從容,擺手拒絕:“謝謝阿姨,但真的不用了,您不怪我我就已經很感激,受之有愧。”

當然沒能拒絕掉。

周霖鈴給人的壓力是溫柔中無形帶來的,夏添不想太拂了她的好意,只好嘗試。

那天的後來,倆人聊了半小時的天。

周霖鈴先行離開那家咖啡店,桌上對面那杯咖啡全程未得她青睞。

夏添不是沒註意到,那杯咖啡她只用咖啡勺攪動過,從始至終,甚至沒有端起來過。

也對。

這樣的咖啡店,又怎麽入得了她的眼。

也許從一開始,她踏進這家咖啡店,就不是為了進來喝這杯咖啡。

夏添轉頭看向窗外。

驚雷閃過,天空昏暗,烏雲層層密布地壓下來。

行人匆匆忙忙地跑過,久違的大雨,醞釀多日,終於在此刻傾盆落下。

連日的高溫暴曬,終於要結束了。

恰在這一刻,夏添腦海裏忽然冒出上個月氣溫剛剛上升時,鐘斯琰獻寶似的拿出兩個小風扇擺在她眼前。

剛剛周霖鈴的話卻同時回蕩在耳邊——

“我有看過你的考試成績,很不錯,有想考什麽樣的大學嗎?”

“雖然這麽說可能不太好,但你是個好學生,我想資助你讀大學的費用,讓你可以好好學習,不需要你回報什麽。”

世上有無緣無故的善麽?

也許有。

但周霖鈴突然的出現,突然提出的幫助,一定不是無緣無故。

一旦她接受她的幫助,就永遠對她有虧欠。

讓一個人感覺到有所虧欠,是個很好的控制手段。

夏添忽然又想起那晚錢映雪所說的話。

雖然她並不完全認可,但至少有一點,錢映雪說的沒錯——

如果自己真要跟鐘斯琰有什麽,他那樣的家庭,是不會接受她的。

唯一慶幸的是,鐘斯琰的母親,並沒讓她太難堪。

她好像只是在十分溫柔卻也清楚明白地告訴她,她跟鐘斯琰之間有怎樣的差距。

她大概也很確信,自己會知難而退。

至少在這件事上,她會。

服務員走了過來,禮貌詢問:“您好,請問需要幫您收拾桌面嗎?”

夏添看了眼,收拾自己的書包起身離開。

“一起收走吧,謝謝。”

她走出這家新開的咖啡廳。

它那麽新,裝潢漂亮,無論是從外面看還是從裏面感受,對於她而言都好極了。

可它入不了周霖鈴的眼。

夏添撐開隨身攜帶的雨傘,走進雨中。

雨水落在傘面劈裏啪啦地響,她想起去年初遇鐘斯琰的夏天,也是這樣的一場大雨。

原來轉眼匆匆。

已經是要跟他分開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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