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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裹挾著海風呼嘯而至。
“……”
明明自己才是舉槍的人，可也是自己率先紅了眼眶，見江潮生沒有停下的意思，靈澤克制著顫抖擡高聲音，將人往自己身後藏了藏：“…不許過來！”
這一聲，終於讓江潮生停下了腳步，他就那樣站在樓梯上，俯視而看，眼底是化不開的暗色。
他盯著下方的人，很輕的問：“你要殺了我嗎？”
風將他的聲音吹來過來。
還包括著其中被隱藏的情感。
並不是居高臨下的逗弄，而是以一個很低的姿態，詢問他，要為了另一個人，殺了他嗎？
“…只要你放我們走…”靈澤手中的槍下意識偏了偏，聲音裏不慎洩露出一絲顫抖：“…江潮生，放我們走…”
江潮生問：“放你們走，你們要去哪兒？”
靈澤痛苦的搖了搖頭：“…你放我們走，你放過他，我保證，我會帶他去一個人沒有人的地方，我不會再讓他去傷害其他文物……”
他說：“我知道，你一定要殺了他，但是…能不能看在我們之間…”
我們之間的什麽？
那些情感、親密是可以當做貨幣進行交易的嗎？
太惡心了。
靈澤說不下去，他只能重新握緊槍，緊抿著唇，期待江潮生能讀懂他的未盡之言。
給他一次機會。
放過他。
就一次機會就好。
但是江潮生並沒有如他所願一般放過他們，而是重新擡起腳下了樓梯，朝著他們走來。
靈澤渾身發冷，他下意識退後一步，露了怯。
於是他在江潮生離自己三米遠的時候，將槍口對準了自己。
這次不用他開口，江潮生就停下了腳步。
距離不遠，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江潮生眼底深埋的情緒。
江潮生說：“你是在威脅我嗎？”
心口像是被錘子狠狠錘了一下。
靈澤鼻尖湧起一抹澀意，他想否認，但自己分明就是這樣做的。
未免太虛偽。
“……”
江潮生也不想讓他回答這個問題，於是他又問出了那天晚上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靈澤，如果將文物的血灌輸到人類的身體裏，人類就真的能瞞過天道成為文物嗎？”
靈澤不明白江潮生為什麽又問出了這個問題，他現在滿心都在想如何在江潮生的阻攔下帶著羅文離開。
但其實，如果他此刻再理智一點。
就一定能夠領悟到問題背後所存在的含義。
靈澤搖了搖頭，給出了和之前一樣的答案：“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
在靈澤下意識疑惑的目光中，他說出了答案：“他，就是文物，不是嗎？”
這句話猶如驚雷般炸響在耳側，渾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間凝固，靈澤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好半天才道：“…你說什麽？”
“……”
江潮生不想再繼續打這個啞謎了，他一步步走過去，伸手奪過靈澤的槍，說：“我給過你那麽多次機會開口，為什麽你總是不相信我？”
靈澤下意識退後一步，緊接著下一秒，手裏緊拽著的人便一空，是江潮生把人從他手中扯開，像是扔垃圾一樣扔在地上，然後不容他抗拒的將他扯到自己懷中。
鼻腔內是江潮生身上獨有的氣味。
他聽見江潮生隱約間似乎有種咬牙切齒的意味。
“為什麽不信我？你寧願和我這輩子都不見面也不願意信我一次嗎？你把我當什麽？”
靈澤覺得自己的大腦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混亂過，他掙紮著從裏面找出一個線頭，感覺自己的聲音像是從遠方飄來的一樣。
“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是怎麽知道的。
在出國之前，梁少友也這樣問過他。
怎麽知道的。
其實當初在看到羅文小時候的照片時，他就隱約有了懷疑。
那張被偷拍下來的照片裏，小羅文是黑發。
國外小孩不是沒有黑發的基因，如果羅文的親生母親是個中國人的話，是存在這種可能性的。
這是讓他第一次開始懷疑。
第二次，就是那天晚上第一次和羅文交鋒，如羅文所說，他研究出了這樣的東西，但是為什麽，那個保鏢身上的傷口並沒有出現在他身上，只有羅文的傷口才會出現在他身上？
當然，是存在人體吸引後反應的效果不同。
這是他第二次開始懷疑。
第三次，就是他覺察到恢覆記憶後的靈澤對羅文近乎無底線的偏向。
為什麽？
明明羅文做出了那麽多的事情，為什麽他還要偏向他。
唯一的可能性，就一定在羅文身上。
於是在羅文落水後，他刻意把他安排進那家由自己掌控的私立醫院裏，抽取了羅文的血液進行研究。
研究結果表示，羅文不是人類。
江潮生沒有說出自己的懷疑歷程，而是直接道：“我讓人抽了他的血發現的。”
“……”
靈澤雙手握拳，掌心刺痛一片，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強忍著不舍推開江潮生，掩去那一絲洩露的渴望，只剩下滿臉的冷漠。
“千客家的事情，我或多或少了解過一些，你做的事情，我也了解，江潮生，你的使命是保護文物，幾千年下來，這已經是你刻在骨子裏的東西，你無法容忍文物受到一絲傷害，從你做的事情裏我就可以看出來，你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哪怕你現在似乎和莊永康他們達成了某方面的合作。”
靈澤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用一種第三方的態度公平克制的評價江潮生：“羅文做出那麽多事情，哪怕他是文物，我相信你也一定不會放過他，但是我不能。”
“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我一直拿他當弟弟看待的，你現在厭惡他做出了那些事情，但是當年如果不是他保護了我，做出這些事情的就該是我了。”
靈澤苦澀一笑：“當初赫伯特選中的人是我，不是他。”
事情很簡單。
赫伯特作為老錢家族的掌權人，怎麽可能一點兒腦子都沒有。
他可太知道這些成精文物背後所賦予的價值了。
所以在一切實驗進行之前，他有一個極為膽大的想法。
因為他堅信文物之間彼此是有感應的。
或者換句話說，同類之間，難免會彼此信任。
所以他想，或許可以將其中一個文物作為自己的“孩子”，這樣將來，這個孩子作為實驗室的繼承人，就會是他唯一的兒子——萊納的一大助力。
在那群被帶回去的文物裏面，長相最漂亮的只有兩個，一個是靈澤，另一個就是一直跟在靈澤屁股後的羅文。
但是羅文太小了。
也太蠢了。
起碼在半個月的觀察下來是這樣的。
在這兩個文物當中，靈澤承擔了哥哥的角色，他會照顧好羅文的一切，甚至能幫他規避一部分實驗室的危險。
而這些危險，是靈澤用眼睛看到的規則裏推斷出來的，但羅文不能。
太聰明了。
這個文物真的太聰明了。
赫伯特覺得自己應該洗去靈澤的記憶，然後把他帶回去當做二兒子撫養。
但是偏偏不巧的是，
在實驗室裏他和那幫子實驗員商量這件事情的可行性時，被那個蠢笨的小鬼聽見了！
小鬼回去告訴了靈澤。
靈澤對他們有了防備，於是第一次電擊並不成功。
而靈澤也因為這次電擊生生在病床上躺了一周。
羅文知道赫伯特只選中了靈澤。
可是他不想讓一直照顧著自己的哥哥死在這裏。
於是他找到了赫伯特，提出了自己可以接受電擊，他願意替他哥哥承擔。
原本赫伯特是打算拒絕的，但是當他聽到羅文說願意替他哥哥靈澤承擔的時候，他答應了。
靈澤確實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這樣弄下去說不定只會兩敗俱傷。
倒不如選這個蠢得。
兩人的感情看起來這麽深，等以後，說不定在這份感情的牽扯下，靈澤會幫助他自己這個弟弟呢。
於是第二個接受電擊的，就是羅文。
羅文刻意放棄了抵抗。
所以順理成章的，他失去了全部的記憶。
而在他失去記憶的前一天，他被帶回去，親眼見證了萊納母親的死狀。
羅文忘記了他原本的名字——靈均。
他被赫伯特起名為羅文，他被告知自己是赫伯特的二兒子，他的母親是個已經去世的中國人。
就這樣，羅文沒有任何意外的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但他依然在實驗室中長大。
因為赫伯特需要他繼續和靈澤培養感情。
不出他所料，兩人的感情依舊很好。
但是很可惜，靈澤依然是那塊難啃的骨頭！
但好在，兩人的感情並沒有因為羅文身份的轉變而發生任何變化，於是他警告靈澤，如果敢暗中做什麽，他一定會先他一步殺掉羅文。
後來隨著羅文的長大，實驗室也研究出了一種眼膜上色技術，於是在羅文並未覺察的情況下，那雙黑棕色、象征著他原本身份的眼睛變為了刻意的藍色。
至此之後，羅文越發相信這一切，也從未想起過去的一切。
那天實驗室裏，羅文捂著他的眼睛對他說。
我們會有一個新的、純粹的開始。
其實他很想告訴羅文，他們之間，一直都是純粹的。
-
所以無論羅文做了什麽，他都覺得羅文只是代他受過，如果羅文有罪，他願意替他承擔一切。
他會帶著羅文遠離一切，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像之前那樣。
靈澤喉結上下滑動：“江潮生，你……能明白嗎？”
江潮生就那樣看著他，眼底湧動著他看不懂的神色：“你一直認為我會殺了他，你甚至拿我們之前的感情做籌碼，那你就沒有想過，我不會嗎？”
不會什麽？
靈澤一楞，然後瞬間反應過來，他嘴唇抖了抖，想要開口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江潮生：“如果我真的想殺他，你以為你攔得了嗎？我讓你離開，我給你時間，給你機會，我希望你能像之前一樣，將問題毫無保留的扔給我，讓我負責，可是你沒有。”
恢覆記憶後的你，越發冷漠、越發封閉、也越發毫無安全感。
你開始不相信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你只願意相信你自己。
我應該怪你的。
可是仔細想想，這怪不了你，那麽多的事情早就消磨了你對這個世界的信任，你沒有錯。
後來覺得，我應該怪我自己，是我給的信任還不夠，是我太過偏激的想從你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次又一次忽略你的不安，將你置於懸崖邊。
江潮生說：“靈澤，我明白，我理解，我不會殺他，過來。”
“……”
最後兩個字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靈澤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來人，眼淚在瞬間湧出。
他沒有問是真的假的，沒有詢問以後。
起碼在這一刻，他是相信他的。
-
回程路上，又被梁少友補了一掌的羅文一直安靜的躺在床上。
許是大腦在一天內接連遭受過幾次重創。
在搖晃的船艙內，羅文面上露出不太舒服的神色。
他做了一個夢。
夢到很是久遠的小時候。
其實自從他成年後和靈澤分道揚鑣後，就很久沒有做夢夢到小時候了，他覺得是靈澤還在怪他，所以不願意來他的夢裏。
潛意識裏，他也不願意回憶過去。
這次非常罕見。
他夢見的這個小時候的自己，並不是穿著昂貴西裝的小紳士了。
他穿著一身藍白條紋的小碼病號服，和靈澤的房間面對面。
他看見那個陌生的自己跳下床，跑到門口處趴下來，小心翼翼掀開給他們送飯的門板，對著對面小聲呼喚道：“哥哥！哥哥——”
片刻後，對面的小板也被拉起來。
小靈澤將臉全部露出來，眼底滿是擔憂：“怎麽了？是哪兒不舒服嗎？”
那個小小的、破舊骯臟的小人兒委屈說：“我睡不著，我好餓啊，哥哥，我餓的睡不著。”
這是赫伯特的實驗，他發現讓成精文物保持適當的饑餓似乎會讓他們的大腦發育更加完整。
於是這些小實驗體們，每天能吃到的飯都是定量的七分飽。
“乖，忍一忍，去床上數星星，明天你就可以吃兩個小雞腿了。”小靈澤這樣勸著他。
很快，巡邏的腳步聲就從走廊盡頭傳來。
那個小人兒還想再聊什麽，但也明白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於是只能不甘心的放下小板，重新回到床上。
帶著餓意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第二天醒來後，他惦記著雞腿。
給實驗體們準備的飯裏，只有午餐每人有一個手大的小雞腿。
那天中午，小靈澤趁著沒人註意，把自己的小雞腿放進小人兒碗裏，小人兒餓極了，三兩口吃完，然後很滿足的想，哥哥果然沒有騙他。
第二天就會有兩個雞腿吃。
可是等吃飽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多吃了哥哥的雞腿，他下意識想要道歉，卻看見哥哥笑著對他說：“我本來就不愛吃，你這是替哥哥分擔了呢。”
那個小人兒半信半疑。
於是小靈澤便點點他的鼻子，說：“我的小靈均也知道心疼哥哥了呢，是個大孩子了。”
靈均？
靈均是誰？
另一道略顯粗狂的聲音響起來同他對話。
靈均就是你啊，你才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孩子，你不是羅文，你是靈均，你是文物靈均。
你忘了嗎？你的本體是一個玉戒。
“……！”
羅文猛然從床上直挺挺的坐起來，眼底滿是不可置信，他下意識捂住自己的頭，努力分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記憶。
不多時，在巨大的刺激下，摔倒在地板上，徹底暈了過去、
-
甲板上。
兩人默契的沒有開口提之前的事情。
靈澤問：“你帶他回去，他們能接受他嗎？”
江潮生說：“會的，他們會接受的。”
靈澤：“你打算怎麽做？”
“催眠。”
江潮生說：“沈曼的催眠手法很輕柔，不會給他造成任何影響，我會讓沈曼抹去他的這段記憶，讓他重新開始。”
這確實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靈澤點點頭。
兩人又一起站在甲板上吹了會兒海風，沒多久，船便靠了岸。
就在靈澤準備轉身下船的時候，聽見梁少友焦急的從船艙裏出來，快速道：“不好了！老板！羅文不見了！”
同時，他手中還舉著一封信：“這是我在桌子上找到的，上面寫著……給靈澤。”
靈澤臉上著急的神情一頓，下意識伸手接了過來，翻開信紙，第一頁第一行，就寫著一句話——
我全都想起來了，靈澤，別來找我了。
靈澤猛然捏緊信紙，強忍著情緒繼續向下看去。
我錯過了靈均的人生，被錯誤的安置在羅文的人生軌跡上，我想，那些都不是我想做的，可是仔細想一想，又似乎確實是我心甘情願做出來的。
我殘害我的同類，傷害了愛我護我的哥哥。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惡心。
……
……
我應該擁有屬於我自己的人生，哥哥，我該為我自己活一次了。
看完信。
靈澤已經是淚流滿面。
江潮生也沒想到羅文會想起來，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他靜了靜，說：“我會派人去找他，不會打擾他的生活。”
“……”
靈澤小心翼翼的將信紙收好，側頭看去，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不用了，江潮生，就讓他為自己活一次吧。”
-
半年後。
依舊維持著老年生活的千客家在清晨收到了一封來自國外南非的信。
信封上寫著靈澤親啟，機密內容。
幼稚！
沈曼捏著這封信上三樓敲了敲靈澤的房間。
半天，門沒開。
於是沈曼習以為常的又去敲江潮生的房門，不多時，門被打開，江潮生滿臉倦怠，眼底透露著不耐煩：“什麽事兒？”
“……”
沈曼目光略過他脖頸處的紅痕，暗自嘖嘖幾聲後，把信遞過去：“南非寄來的，說要靈澤才能看！”
話音落下，屋裏就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靈澤頂著一頭亂發從江潮生身後探出身來：“給我的信？”
同樣，靈澤身上也有不少的痕跡。
沈曼覺得自己大清早來給人送信就是吃飽了撐的，為了避免自己張針眼，她隨意嗯嗯了幾聲，把信交到人手裏，
房門被關上。
屋內窗簾被緊緊拉著，但好在不影響觀看。
靈澤一看字跡就知道是誰寫的，他打開信封，抽出裏面的紙，內容很少，也很惹某人生氣。
——哥，我最近挺好的，不用擔心我，你最近怎麽樣？別讓江潮生那個老東西看見，最煩他，老牛吃嫩草，哥你要多註意。
左耳後傳來溫熱的吐息。
江潮生不耐煩道：“我覺得應該把千客家搬家一事早日提上日程。”
靈澤原本還有些感動酸澀的內心頓時被好笑取代，他低聲道：“靈均也沒多大，你讓著他點兒。”
江潮生不是滋味道：“沒多大？都二十幾了還沒多大，你就好好慣著他，有本事他就一直別回來，他要是敢回來，沖著這句話我都得揍他一頓。”
靈澤吃吃一笑，轉身的同時把信放在一旁，然後摟住江潮生的脖子，說：“和你相比，他不就是一個小孩嗎？況且……我覺得他也沒說錯，是吧，江老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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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裹挾著海風呼嘯而至。
“……”
明明自己才是舉槍的人，可也是自己率先紅了眼眶，見江潮生沒有停下的意思，靈澤克制著顫抖擡高聲音，將人往自己身後藏了藏：“…不許過來！”
這一聲，終於讓江潮生停下了腳步，他就那樣站在樓梯上，俯視而看，眼底是化不開的暗色。
他盯著下方的人，很輕的問：“你要殺了我嗎？”
風將他的聲音吹來過來。
還包括著其中被隱藏的情感。
並不是居高臨下的逗弄，而是以一個很低的姿態，詢問他，要為了另一個人，殺了他嗎？
“…只要你放我們走…”靈澤手中的槍下意識偏了偏，聲音裏不慎洩露出一絲顫抖：“…江潮生，放我們走…”
江潮生問：“放你們走，你們要去哪兒？”
靈澤痛苦的搖了搖頭：“…你放我們走，你放過他，我保證，我會帶他去一個人沒有人的地方，我不會再讓他去傷害其他文物……”
他說：“我知道，你一定要殺了他，但是…能不能看在我們之間…”
我們之間的什麽？
那些情感、親密是可以當做貨幣進行交易的嗎？
太惡心了。
靈澤說不下去，他只能重新握緊槍，緊抿著唇，期待江潮生能讀懂他的未盡之言。
給他一次機會。
放過他。
就一次機會就好。
但是江潮生並沒有如他所願一般放過他們，而是重新擡起腳下了樓梯，朝著他們走來。
靈澤渾身發冷，他下意識退後一步，露了怯。
於是他在江潮生離自己三米遠的時候，將槍口對準了自己。
這次不用他開口，江潮生就停下了腳步。
距離不遠，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江潮生眼底深埋的情緒。
江潮生說：“你是在威脅我嗎？”
心口像是被錘子狠狠錘了一下。
靈澤鼻尖湧起一抹澀意，他想否認，但自己分明就是這樣做的。
未免太虛偽。
“……”
江潮生也不想讓他回答這個問題，於是他又問出了那天晚上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靈澤，如果將文物的血灌輸到人類的身體裏，人類就真的能瞞過天道成為文物嗎？”
靈澤不明白江潮生為什麽又問出了這個問題，他現在滿心都在想如何在江潮生的阻攔下帶著羅文離開。
但其實，如果他此刻再理智一點。
就一定能夠領悟到問題背後所存在的含義。
靈澤搖了搖頭，給出了和之前一樣的答案：“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
在靈澤下意識疑惑的目光中，他說出了答案：“他，就是文物，不是嗎？”
這句話猶如驚雷般炸響在耳側，渾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間凝固，靈澤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好半天才道：“…你說什麽？”
“……”
江潮生不想再繼續打這個啞謎了，他一步步走過去，伸手奪過靈澤的槍，說：“我給過你那麽多次機會開口，為什麽你總是不相信我？”
靈澤下意識退後一步，緊接著下一秒，手裏緊拽著的人便一空，是江潮生把人從他手中扯開，像是扔垃圾一樣扔在地上，然後不容他抗拒的將他扯到自己懷中。
鼻腔內是江潮生身上獨有的氣味。
他聽見江潮生隱約間似乎有種咬牙切齒的意味。
“為什麽不信我？你寧願和我這輩子都不見面也不願意信我一次嗎？你把我當什麽？”
靈澤覺得自己的大腦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混亂過，他掙紮著從裏面找出一個線頭，感覺自己的聲音像是從遠方飄來的一樣。
“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是怎麽知道的。
在出國之前，梁少友也這樣問過他。
怎麽知道的。
其實當初在看到羅文小時候的照片時，他就隱約有了懷疑。
那張被偷拍下來的照片裏，小羅文是黑發。
國外小孩不是沒有黑發的基因，如果羅文的親生母親是個中國人的話，是存在這種可能性的。
這是讓他第一次開始懷疑。
第二次，就是那天晚上第一次和羅文交鋒，如羅文所說，他研究出了這樣的東西，但是為什麽，那個保鏢身上的傷口並沒有出現在他身上，只有羅文的傷口才會出現在他身上？
當然，是存在人體吸引後反應的效果不同。
這是他第二次開始懷疑。
第三次，就是他覺察到恢覆記憶後的靈澤對羅文近乎無底線的偏向。
為什麽？
明明羅文做出了那麽多的事情，為什麽他還要偏向他。
唯一的可能性，就一定在羅文身上。
於是在羅文落水後，他刻意把他安排進那家由自己掌控的私立醫院裏，抽取了羅文的血液進行研究。
研究結果表示，羅文不是人類。
江潮生沒有說出自己的懷疑歷程，而是直接道：“我讓人抽了他的血發現的。”
“……”
靈澤雙手握拳，掌心刺痛一片，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強忍著不舍推開江潮生，掩去那一絲洩露的渴望，只剩下滿臉的冷漠。
“千客家的事情，我或多或少了解過一些，你做的事情，我也了解，江潮生，你的使命是保護文物，幾千年下來，這已經是你刻在骨子裏的東西，你無法容忍文物受到一絲傷害，從你做的事情裏我就可以看出來，你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哪怕你現在似乎和莊永康他們達成了某方面的合作。”
靈澤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用一種第三方的態度公平克制的評價江潮生：“羅文做出那麽多事情，哪怕他是文物，我相信你也一定不會放過他，但是我不能。”
“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我一直拿他當弟弟看待的，你現在厭惡他做出了那些事情，但是當年如果不是他保護了我，做出這些事情的就該是我了。”
靈澤苦澀一笑：“當初赫伯特選中的人是我，不是他。”
事情很簡單。
赫伯特作為老錢家族的掌權人，怎麽可能一點兒腦子都沒有。
他可太知道這些成精文物背後所賦予的價值了。
所以在一切實驗進行之前，他有一個極為膽大的想法。
因為他堅信文物之間彼此是有感應的。
或者換句話說，同類之間，難免會彼此信任。
所以他想，或許可以將其中一個文物作為自己的“孩子”，這樣將來，這個孩子作為實驗室的繼承人，就會是他唯一的兒子——萊納的一大助力。
在那群被帶回去的文物裏面，長相最漂亮的只有兩個，一個是靈澤，另一個就是一直跟在靈澤屁股後的羅文。
但是羅文太小了。
也太蠢了。
起碼在半個月的觀察下來是這樣的。
在這兩個文物當中，靈澤承擔了哥哥的角色，他會照顧好羅文的一切，甚至能幫他規避一部分實驗室的危險。
而這些危險，是靈澤用眼睛看到的規則裏推斷出來的，但羅文不能。
太聰明了。
這個文物真的太聰明了。
赫伯特覺得自己應該洗去靈澤的記憶，然後把他帶回去當做二兒子撫養。
但是偏偏不巧的是，
在實驗室裏他和那幫子實驗員商量這件事情的可行性時，被那個蠢笨的小鬼聽見了！
小鬼回去告訴了靈澤。
靈澤對他們有了防備，於是第一次電擊並不成功。
而靈澤也因為這次電擊生生在病床上躺了一周。
羅文知道赫伯特只選中了靈澤。
可是他不想讓一直照顧著自己的哥哥死在這裏。
於是他找到了赫伯特，提出了自己可以接受電擊，他願意替他哥哥承擔。
原本赫伯特是打算拒絕的，但是當他聽到羅文說願意替他哥哥靈澤承擔的時候，他答應了。
靈澤確實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這樣弄下去說不定只會兩敗俱傷。
倒不如選這個蠢得。
兩人的感情看起來這麽深，等以後，說不定在這份感情的牽扯下，靈澤會幫助他自己這個弟弟呢。
於是第二個接受電擊的，就是羅文。
羅文刻意放棄了抵抗。
所以順理成章的，他失去了全部的記憶。
而在他失去記憶的前一天，他被帶回去，親眼見證了萊納母親的死狀。
羅文忘記了他原本的名字——靈均。
他被赫伯特起名為羅文，他被告知自己是赫伯特的二兒子，他的母親是個已經去世的中國人。
就這樣，羅文沒有任何意外的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但他依然在實驗室中長大。
因為赫伯特需要他繼續和靈澤培養感情。
不出他所料，兩人的感情依舊很好。
但是很可惜，靈澤依然是那塊難啃的骨頭！
但好在，兩人的感情並沒有因為羅文身份的轉變而發生任何變化，於是他警告靈澤，如果敢暗中做什麽，他一定會先他一步殺掉羅文。
後來隨著羅文的長大，實驗室也研究出了一種眼膜上色技術，於是在羅文並未覺察的情況下，那雙黑棕色、象征著他原本身份的眼睛變為了刻意的藍色。
至此之後，羅文越發相信這一切，也從未想起過去的一切。
那天實驗室裏，羅文捂著他的眼睛對他說。
我們會有一個新的、純粹的開始。
其實他很想告訴羅文，他們之間，一直都是純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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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無論羅文做了什麽，他都覺得羅文只是代他受過，如果羅文有罪，他願意替他承擔一切。
他會帶著羅文遠離一切，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像之前那樣。
靈澤喉結上下滑動：“江潮生，你……能明白嗎？”
江潮生就那樣看著他，眼底湧動著他看不懂的神色：“你一直認為我會殺了他，你甚至拿我們之前的感情做籌碼，那你就沒有想過，我不會嗎？”
不會什麽？
靈澤一楞，然後瞬間反應過來，他嘴唇抖了抖，想要開口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江潮生：“如果我真的想殺他，你以為你攔得了嗎？我讓你離開，我給你時間，給你機會，我希望你能像之前一樣，將問題毫無保留的扔給我，讓我負責，可是你沒有。”
恢覆記憶後的你，越發冷漠、越發封閉、也越發毫無安全感。
你開始不相信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你只願意相信你自己。
我應該怪你的。
可是仔細想想，這怪不了你，那麽多的事情早就消磨了你對這個世界的信任，你沒有錯。
後來覺得，我應該怪我自己，是我給的信任還不夠，是我太過偏激的想從你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次又一次忽略你的不安，將你置於懸崖邊。
江潮生說：“靈澤，我明白，我理解，我不會殺他，過來。”
“……”
最後兩個字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靈澤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來人，眼淚在瞬間湧出。
他沒有問是真的假的，沒有詢問以後。
起碼在這一刻，他是相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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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又被梁少友補了一掌的羅文一直安靜的躺在床上。
許是大腦在一天內接連遭受過幾次重創。
在搖晃的船艙內，羅文面上露出不太舒服的神色。
他做了一個夢。
夢到很是久遠的小時候。
其實自從他成年後和靈澤分道揚鑣後，就很久沒有做夢夢到小時候了，他覺得是靈澤還在怪他，所以不願意來他的夢裏。
潛意識裏，他也不願意回憶過去。
這次非常罕見。
他夢見的這個小時候的自己，並不是穿著昂貴西裝的小紳士了。
他穿著一身藍白條紋的小碼病號服，和靈澤的房間面對面。
他看見那個陌生的自己跳下床，跑到門口處趴下來，小心翼翼掀開給他們送飯的門板，對著對面小聲呼喚道：“哥哥！哥哥——”
片刻後，對面的小板也被拉起來。
小靈澤將臉全部露出來，眼底滿是擔憂：“怎麽了？是哪兒不舒服嗎？”
那個小小的、破舊骯臟的小人兒委屈說：“我睡不著，我好餓啊，哥哥，我餓的睡不著。”
這是赫伯特的實驗，他發現讓成精文物保持適當的饑餓似乎會讓他們的大腦發育更加完整。
於是這些小實驗體們，每天能吃到的飯都是定量的七分飽。
“乖，忍一忍，去床上數星星，明天你就可以吃兩個小雞腿了。”小靈澤這樣勸著他。
很快，巡邏的腳步聲就從走廊盡頭傳來。
那個小人兒還想再聊什麽，但也明白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於是只能不甘心的放下小板，重新回到床上。
帶著餓意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第二天醒來後，他惦記著雞腿。
給實驗體們準備的飯裏，只有午餐每人有一個手大的小雞腿。
那天中午，小靈澤趁著沒人註意，把自己的小雞腿放進小人兒碗裏，小人兒餓極了，三兩口吃完，然後很滿足的想，哥哥果然沒有騙他。
第二天就會有兩個雞腿吃。
可是等吃飽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多吃了哥哥的雞腿，他下意識想要道歉，卻看見哥哥笑著對他說：“我本來就不愛吃，你這是替哥哥分擔了呢。”
那個小人兒半信半疑。
於是小靈澤便點點他的鼻子，說：“我的小靈均也知道心疼哥哥了呢，是個大孩子了。”
靈均？
靈均是誰？
另一道略顯粗狂的聲音響起來同他對話。
靈均就是你啊，你才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孩子，你不是羅文，你是靈均，你是文物靈均。
你忘了嗎？你的本體是一個玉戒。
“……！”
羅文猛然從床上直挺挺的坐起來，眼底滿是不可置信，他下意識捂住自己的頭，努力分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記憶。
不多時，在巨大的刺激下，摔倒在地板上，徹底暈了過去、
-
甲板上。
兩人默契的沒有開口提之前的事情。
靈澤問：“你帶他回去，他們能接受他嗎？”
江潮生說：“會的，他們會接受的。”
靈澤：“你打算怎麽做？”
“催眠。”
江潮生說：“沈曼的催眠手法很輕柔，不會給他造成任何影響，我會讓沈曼抹去他的這段記憶，讓他重新開始。”
這確實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靈澤點點頭。
兩人又一起站在甲板上吹了會兒海風，沒多久，船便靠了岸。
就在靈澤準備轉身下船的時候，聽見梁少友焦急的從船艙裏出來，快速道：“不好了！老板！羅文不見了！”
同時，他手中還舉著一封信：“這是我在桌子上找到的，上面寫著……給靈澤。”
靈澤臉上著急的神情一頓，下意識伸手接了過來，翻開信紙，第一頁第一行，就寫著一句話——
我全都想起來了，靈澤，別來找我了。
靈澤猛然捏緊信紙，強忍著情緒繼續向下看去。
我錯過了靈均的人生，被錯誤的安置在羅文的人生軌跡上，我想，那些都不是我想做的，可是仔細想一想，又似乎確實是我心甘情願做出來的。
我殘害我的同類，傷害了愛我護我的哥哥。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惡心。
……
……
我應該擁有屬於我自己的人生，哥哥，我該為我自己活一次了。
看完信。
靈澤已經是淚流滿面。
江潮生也沒想到羅文會想起來，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他靜了靜，說：“我會派人去找他，不會打擾他的生活。”
“……”
靈澤小心翼翼的將信紙收好，側頭看去，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不用了，江潮生，就讓他為自己活一次吧。”
-
半年後。
依舊維持著老年生活的千客家在清晨收到了一封來自國外南非的信。
信封上寫著靈澤親啟，機密內容。
幼稚！
沈曼捏著這封信上三樓敲了敲靈澤的房間。
半天，門沒開。
於是沈曼習以為常的又去敲江潮生的房門，不多時，門被打開，江潮生滿臉倦怠，眼底透露著不耐煩：“什麽事兒？”
“……”
沈曼目光略過他脖頸處的紅痕，暗自嘖嘖幾聲後，把信遞過去：“南非寄來的，說要靈澤才能看！”
話音落下，屋裏就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靈澤頂著一頭亂發從江潮生身後探出身來：“給我的信？”
同樣，靈澤身上也有不少的痕跡。
沈曼覺得自己大清早來給人送信就是吃飽了撐的，為了避免自己張針眼，她隨意嗯嗯了幾聲，把信交到人手裏，
房門被關上。
屋內窗簾被緊緊拉著，但好在不影響觀看。
靈澤一看字跡就知道是誰寫的，他打開信封，抽出裏面的紙，內容很少，也很惹某人生氣。
——哥，我最近挺好的，不用擔心我，你最近怎麽樣？別讓江潮生那個老東西看見，最煩他，老牛吃嫩草，哥你要多註意。
左耳後傳來溫熱的吐息。
江潮生不耐煩道：“我覺得應該把千客家搬家一事早日提上日程。”
靈澤原本還有些感動酸澀的內心頓時被好笑取代，他低聲道：“靈均也沒多大，你讓著他點兒。”
江潮生不是滋味道：“沒多大？都二十幾了還沒多大，你就好好慣著他，有本事他就一直別回來，他要是敢回來，沖著這句話我都得揍他一頓。”
靈澤吃吃一笑，轉身的同時把信放在一旁，然後摟住江潮生的脖子，說：“和你相比，他不就是一個小孩嗎？況且……我覺得他也沒說錯，是吧，江老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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