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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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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嘗試

逸仙禮堂不知道是不是風水問題,這半年來禍不單行。

七月份,暑假那會兒,某東南亞演員來辦粉絲見面會,主辦方低估了人氣,場地小,票太少,小學生粉絲和黃牛在場館外大打出手,武警都出動了。

後來一個地下偶像團體辦公演,因為動作服裝太前衛,被家長投訴低俗色情,連帶著逸仙禮堂以往辦過的奇葩活動,都被擡出來賽博升堂了一番,影響很壞。

上個月,物業方有意修繕一番,迎接年末演出旺季,又鬧出外立面的墻漆顏色太醜,被罵上熱搜的糗事。

直到今早,禮堂直接被修繕沒了,現在火都還沒滅。小道消息說是裝修操作違規,有火花引燃了材料。

鄭笛不是沒想過找個備用場地,但這次個人演奏會想趕在魯本斯出征前打氣造勢,時間緊迫,沒有別的合適場館可選。

戰戰兢兢地走到現在,還真把她們逼入了死局。

萬靜純路上來得急,頭發亂糟糟的,踏進鄭笛辦公室:“所以我突然有了一天假期?”

“那總不能在廢墟上彈嘛。”許冉冉悠閑啃著根油條,“鄭總說連讚助商昨晚運過去的鋼琴都燒了。”

“那叫我過來幹什麽?”萬靜純摸不著頭腦,看許冉冉一眼,“我也去吃個早餐?”

“不行不行。”許冉冉指指隔壁,“造型師等你呢,呆會要錄個道歉視頻,跟延期和退票聲明一起發。”

萬靜純欲哭無淚:“又不是我放的火!”

不過萬靜純還是頂著張化得蒼白憔悴的臉,背熟了公關稿,一遍過後,深鞠一躬。

鄭笛看後交代:“不用剪輯了,抓緊時間,寫好延期聲明就發。”

萬靜純聞言,暗自盤算起會延期到哪年哪月。馬上就要進組拍綜藝,恐怕沒那麽快。幸好爸媽和哥哥沒來,不然讓他們白跑一趟。不過最頭疼的應該是讚助商那邊……

鄭笛見她沈默著不說話,拍拍她:“放假啦。”

萬靜純便哭喪著個臉笑,不知道拿這意外之喜做什麽好。

“沒事。至少沒在彩排或者演出中途起火,也沒有重大傷亡。”鄭笛也笑了笑,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

“也是。”萬靜純舒口氣,“哎,怎麽老要你安慰我?”

鄭笛推搡她一把:“今時不同往日嘍。”

其實這場造勢演出規模很小,盈利上也沒做指望。可越是這樣,越覺得這是笨拙卻意義重大的第一步。

大到公司立項申報,小到節目單設計,鄭笛都親自督辦。可如今全數化為泡影,萬靜純也放棄了魯本斯。

比起哀傷,似乎此刻命運無常的空虛更多,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講些話,排遣失落。

萬靜純看了眼窗外,天氣不錯,早晨陽光正好。

她突然興高采烈:“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鄭笛心跳漏了一拍:“什麽?”

萬靜純一笑:“走,我教你騎自行車。”

“……”鄭笛沒料到是這回事,樂了,“你正經一點好不好,哪來的自行車。”

“嘖嘖,不食人間煙火。”

鄭笛腹誹,比起你們彈鋼琴談戀愛天天糾結形而上的東西,我已經非常實在了好嗎?

萬靜純把鄭笛拉到樓下,車接車送的大小姐才第一次知道,人類社會已經進化出了共享單車這種東西。

萬靜純解鎖了一輛,把車推到一片寬闊的空地上,開始講解:“其實保持平衡很簡單的。當你感覺車要往左倒,就往右扭車頭,要往右倒,就往左扭車頭。你試試?”

鄭笛握著車把坐好:“就這樣?”

“聽起來簡單,要多練習才能掌握。”萬靜純繞到後面,“你試試,我會幫你扶著一點兒。”

鄭笛望著她,遲疑道:“你扶著我,我還能學會嗎?”

萬靜純壞笑一下:“又不是完全扶著,只是不讓你摔太慘而已。”

因她這笑,鄭笛打電話叫許冉冉多送了兩條圍巾下來,綁在膝蓋上當護膝。

萬靜純沒有攔,悲憤搖頭:“你不信任我。”

“不信。”鄭笛笑著握緊車把,“我要騎了,你幫我扶著!”

和所有初學者一樣,鄭笛反應不夠敏捷,膽子也小,比起調整車頭,還是下意識伸腳出來,支撐地面保持平衡。

萬靜純毫無用武之地。

幸好有她和許冉冉熱烈鼓勵,鄭笛開始往前進了。一米兩米,五米六米,只是間或爆發出響徹科技園的尖叫:“我要摔了!”

萬靜純在車後一陣小跑跟著,笑著安慰:“沒有啦!你看,我沒有扶著了!都是你自己在騎的!加油!”

“啊啊啊啊啊啊啊——”

萬靜純停下了腳步,直起了腰,望著鄭笛悠然騎走:“我宣布你已經學會啦!”

“不——!”鄭笛狂喊起來,“我不會轉彎啊!”

幸好下一秒,鄭笛在花壇前成功剎住了車,落腳撐穩了自己,驚魂未定。

……並下車往回走,胖揍萬靜純。

萬靜純一邊躲,一邊笑著解釋:“都是這樣的啦,學著學著就會發現自己一個人騎了很遠,嚇得半死,摔一下也好的,大家都是摔多了才學會的啦……你很厲害啦!你很厲害!你都沒摔跤!你還有護膝你怕什麽!別打啦!”

隔岸觀火的許冉冉給萬靜純解了圍:“鄭總!宣傳那邊說延期聲明和退票安排擬好啦,要你過目!”

鄭笛這才停下,平覆了些,卻沒管工作:“我會騎單車了,耶。”

萬靜純故作嫌棄:“還行,天賦一般。”

“等我一會兒,我處理完繼續學。”鄭笛正要朝許冉冉走去,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萬靜純不解:“怎麽了?”

鄭笛:“所以要怎麽轉彎呢?”

萬靜純比比劃劃:“很簡單的,假如你要往左轉,一往左扭車頭,車肯定就往左倒吧?那你就又往右轉一點點,就一點點,保持一點點平衡就好。就這麽又左又右又左又右又又左右右……把車蠕動到了左邊。”

鄭笛無奈笑著叫停:“行了……還蠕動。”

萬靜純擺擺手,在花壇邊緣坐下,沒看她:“去啦,早點弄完,也讓大家都放一天假嘛。”

可鄭笛卻看向她。

“你還是想彈的,對嗎?”鄭笛問。

萬靜純一楞,老實點點頭。

“那……當然。”

“那就在廢墟上彈吧。” 鄭笛說。

這話不可置信到讓人覺得陰陽怪氣,不像鄭笛的風格。

萬靜純沒反應過來,揉著太陽穴,以為自己聽岔了:“等、等一下?”

演奏會註定是要取消的。就像往右沒了路,車必然要往左拐。

可她們依然應該向右轉一轉車頭,哪怕只有一點點,微小的,徒勞的,卻足以保持平衡。

鄭笛淡然一笑。

萬靜純明知道她已經成長了很多,簡直是脫胎換骨,可還是被她這一笑弄得驚心動魄。

鄭笛轉身也在花壇邊坐下,朝不遠處的許冉冉喊:“公告上加一句,雖然正式演奏會延期,但萬靜純今天晚上六點在逸仙禮堂外的音樂噴泉區舉辦特別路演,免費入場。”

鄭笛說完,朝發楞的萬靜純一攤手,很無辜:“假期泡湯咯。”

萬靜純回過神,佯裝憤恨推搡她一下,而後仰面朝著藍天,止不住地笑了起來:“黑心資本家!”

“算啦,自行車以後再慢慢學。”鄭笛把膝蓋上的圍巾解開,把萬靜純拉了起來,“快,還有很多要準備的,曲目要換更雅俗共賞的,你的造型也要換,這麽冷的天穿禮服裙頂不住。其他的我處理。”

“笛笛,”萬靜純被她一頓安排得說不出話,只是鄭重道,“謝謝你。”

“不用。我不是你的同桌了,我是你的經紀人,我的職業就是捧紅你,成全你。知道嗎?”鄭笛拍拍她,朝許冉冉打個招呼,“冉冉,給Birdy打個電話,叫他回來重做造型!”

當年瘦弱又倔強,像棵豆芽菜般的少女,終於在多年後,亭亭玉立,面面俱到,本色盡顯。

萬靜純抿了抿嘴,沒有再說什麽。那種難耐的悸動又湧了上來。再往前走,可以是天堂,也可以萬劫不覆。

回到辦公樓,眾人都接到了消息,聯系燈光音響的,找新的琴行借琴的,聯系媒體的,各自熱火朝天忙著。

凝滯的空氣重新流動,把萬靜純搖曳的心拽回了地面。

她很快就想好了新的演出曲目。倒是造型師Birdy那,遲遲定不下來。

本來他給萬靜純準備了好幾套絕美造型,上半場、下半場、返場、采訪,都安排得十分妥當。總之,萬靜純必須要美,琴彈成狗屎也無所謂。

然而現在計劃有變,萬靜純沒法在禮堂的暖氣裏歲月靜好,要頂著零下七八度的嚴寒在街頭彈琴。

而且,不能像女明星一樣從紅毯一閃而過,得坐在那彈個幾十分鐘。

而且,今早天氣預報說可能會降雪。

Birdy這輩子沒接過這麽棘手的客戶。

他把能借到的衣服配飾鞋子都借了回來,愁眉緊鎖地給萬靜純排列組合著,半個多小時了,毫無頭緒。要美麗就要挨凍,不挨凍就會變醜。

萬靜純可不想挨凍:“我就穿軍大衣吧。”

Birdy叫得像只尾巴被拔了毛的雞:“不可以!在街上遇的古典樂愛好者的概率跟撿人民幣一樣低好嗎!你美一分,就能吸引人停下來多聽兩秒,這麽簡單的事你都不懂嗎?行了,這個雪地靴脫了,太醜了。誰發明的雪地靴啊!換這雙皮靴我看看。”

一個半小時後Birdy總算折騰出一套能看的,並順帶打消了萬靜純最後一絲幻想和盲目樂觀。

這必然是場硬仗。天氣凍得反人類,演出恐怕也會遇冷。

她想證明自己,只能咬牙彈下去。

從Birdy那出來後,鄭笛把萬靜純趕回家:“別想太多,最後抱抱佛腳,練習下新定的曲目吧。”

萬靜純沒好意思問這個“別想太多”具體是指哪方面,只是點點頭:“我會的。”

路過大會議室時,裏面動靜挺大。萬靜純進去一看,以許冉冉為首,不少人換上聖誕老人裝和麋鹿玩偶服,甚至鄭弦也來了。

他揚了揚手裏的傳單:“我姐說靜純姐姐有難,我火速過來幫忙!”

許冉冉撲哧一笑,戴上麋鹿角的頭箍:“你純屬平安夜沒人約吧?”

鄭弦:“……姐!開除她!一定要開除她!”

小年輕們鬥嘴時,萬靜純已拿過一張傳單,看著看著就笑了。

白色的A4紙上,只有一串標點都沒有的神秘字眼。

“12.24 18:00 逸仙禮堂音樂噴泉”。

設計簡單粗暴甚至土味,紅底白字,綠底白字,字體碩大。靈感可能來自那年某個課間,紀則扔進來的招募鋼琴手的傳單吧。

一晃這麽久了,很多細節早已不是它原來的意義,卻還是深深紮在記憶和生命中,威力無窮。

下午,傳單小分隊兵分三路,攻陷各大布告欄、熱門街區、逸仙禮堂,把這串神秘信息撒向全城。

鄭笛更是忙得飛起,在各種需求間周旋協調。臨開場還有兩小時,最讓她頭疼的鋼琴,終於打來電話說已經運到,問她具體擺放位置。

她立刻趕去了逸仙禮堂。下了車,邊往噴泉區位置走,一邊順手發一小沓隨手扔進包裏的傳單,面帶微笑,送上一句“聖誕快樂”。

“鄭笛?”

快路過禮堂時,有人叫了她一聲。

鄭笛幾乎以為是幻聽,畢竟那個聲音已經在她生活中淡去太久了。

“真的是你。”那個人捏著傳單,神色吃驚,“我都不太敢認。”

“紀則學長。”她眨了眨眼睛,笑起來,“你沒看錯,我就是鄭笛。”

和她一樣,紀則的樣子也變了很多。比記憶中胖了些,滄桑了些?

他以往的卷發用發膠打理過,往後整齊梳去。霖安的嚴寒不容他放蕩不羈,穿了件頗有點老幹部味的厚外套,拉鏈嚴密合著。

鄭笛有一瞬間的恍然:我真的喜歡過這個人?會不會只是臆想的?又或是她喜歡的、懷念從來不是紀則,是某個自己捏造的幻影?

“居然在這碰見你?”紀則不敢置信,“太巧了!”

鄭笛點點頭:“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紀則露出些單純的喜色。

他單純,因為他什麽都不知道,不像鄭笛,挑來挑去,只敢提最安全:“怎麽在這裏碰見你,你在霖安工作嗎?”

“不是。也不怕你笑話。霖安老年大學開了樂器興趣班,就想順便組一個老年演奏者的樂團,外聘一個指揮人才。聽起來挺胡鬧,但我想試試。”紀則指指身後因火災而外墻斑駁的禮堂,“說是今天下午在這租了場地面試,我一到霖安就過來了,都不知道還有火災這回事。哎,只好在附近到處轉轉,參觀參觀,沒看新聞,我的錯。”

紀則故作瀟灑,話裏話外,還是流露出幾分失意。

見他有意重拾老本行,沒有真的一直頹廢下去,鄭笛其實還挺高興的。

“這也太離譜了。”她眨眨眼,“他們怎麽不通知你?”

紀則也笑了,指指腦袋:“可能老啦,記性不好。”

“哈哈。”

“哎,這傳單什麽意思?”

“悄悄告訴你吧。今晚是萬靜純的演出,有空的話來看看?”

“萬靜純?”

“嗯,現在她歸我管,我是她經紀人。本來今晚是要在禮堂裏表演的,不是被燒了嘛。只好改在外面的音樂噴泉那一塊。”

“這麽神奇?”

“我也沒想到呢,這場大火真是,我都無語了。”

“可惜我今晚還有事,跟幾個哥們約了飯,得先走了。常聯系啊!”

“好啊,常聯系。”

鄭笛揮揮手,剛走出去沒多久,手在口袋裏一探,又定住了,轉過身叫他:“學長。”

“嗯?”紀則把邁出的腿收回,有些迷茫地禮貌揚起微笑,等她開口。

鄭笛打開錢夾:“這是我的名片。”

紀則接過,匆匆掃了一眼,很感慨:“厲害呀。”

年紀輕輕,沒什麽成績,就成了副總監,當然是沾了家裏的光,卻也算個交代。

就當這是她單方面一點耀武揚威吧。鄭笛笑道:“我在星譽娛樂工作,如果以後有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不妨來找我。”

紀則不知想起了什麽,好半天才咧開嘴,笑裏有了些當年悠游自在的神韻。

他當著她的面,把那張傳單四四方方認真疊好,和名片放在一起,握在手心:“謝謝。”

“不用。”

影子被下墜的太陽拉得很長。

“真的謝謝你。”鄭笛剛要繼續向前走,紀則突然又道,“我其實已經打算,如果今天這場沒面試上,我就放棄指揮這條路了。”

鄭笛一楞,呆在原地,不知說什麽好。

“但我覺得,是應該再堅持一下。”紀則揚了揚那張名片,“謝謝,我走啦。”

鄭笛突然有很多話想說。

她想告訴他,她喜歡過他,可到很久之後,才知道只是誤會一場。

那年他在走廊上叫住萬靜純,誇萬靜純在新生演奏會上表現不錯,讓她羨慕了很久。

其實,她是想自己更優秀一點,能被人留意,被人看見,天賦也好努力也好能被人肯定。

卻被她以為成了對他的在意。

盡管是不清不楚的懵懂心動,也用了很多年才平息。

不過她知道紀則不關心,真正想聽這些話的,其實是17歲的鄭笛。

可她再也不能回到17歲了。

她只能在客套又鄭重的寒暄後,把他還給了人群。

廣場空曠,人生也好像無邊無際,可以自由馳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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