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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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好運
第二天萬靜純醒來時，周煜不在床上，摸了摸身側，已經沒什麽餘溫，似乎離開有一陣子了。
打開門，廚房傳來挺大動靜，鍋碗瓢盆劈裏啪啦震天響。
她走近一看，餐桌上滿滿當當都是吃的，西式的沙拉、牛角包之流，跟中式小籠包、油條、豆漿飯團和平共處。
周煜還嫌不夠似的，在竈前現煮東西，抽油煙機大碼率開工，也驅不散一股蕃茄味。
他找東西一轉身，見到一臉懵的萬靜純，老道得像在早市炸了十年油條：“你看看，想吃什麽。”
萬靜純看了半天，指指那口鍋：“給你個面子，吃兩口吧。”
他聽不見，殷勤盛了滿滿一碗給她，又推來一碟東西：“鹹蛋黃牛肉餡的小籠包，霖安師大西門那家的。”
“霖安師大？”萬靜純筷子一頓，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周煜自顧自道：“本來還想順便買水果茶，但沒開門。”
“你去了霖安師大那邊？”萬靜純驚得叫出來，“你看了我那個紀錄片？！”
周煜嘗了一口包子，皺皺眉，少爺派頭回來了：“皮太厚，餡太鹹。虧你吹得天花亂墜，我去加熱一下。”
萬靜純還沈浸在一桌子早餐帶來的震驚裏。
“你真的為了能練琴給人下跪？”周煜把包子送進微波爐，回身淡淡笑她，“還不如來找我。”
拜托，我也偶爾要臉的。
他聽不見，萬靜純只好在心裏吐槽。
周煜也沒指望她答，又去操作臺忙活，取了兩片烘得焦香的吐司出來，塗上厚得像小山包似的草莓醬，無聲端給她。
萬靜純在感動之餘心想，她這一口下去，跟幹喝草莓醬也沒區別。
周煜見她不為所動，轉身又要去折騰： “我再煮個瘦肉粥。”
她扔下筷子，拉住他，在本子上寫：“吃不下了。”
寫完想了想，又加了句“沒生氣”，以及三個感嘆號。
周煜不知所措，又站了好一會兒，被她拉著坐下，才終於停了手，什麽都嘗了點兒。
似是興致很高，又像是心神不定。
他求饒姿態明顯，效果良好。出門進了電梯，萬靜純幫他理了理襯衫領口，又輕輕拍拍他的臉，宣布此頁翻篇。
周煜定定地望著她的臉，突然啟聲輕言：“要是新的藥對我沒有效果，我可能會一直聽不見。”
萬靜純只是看著電梯鏡子裏的他，沒答話。
“至少很長一段時間聽不見。”周煜又說。
萬靜純點點頭。
“……你要想清楚。”
他故意話說半截，但她心領神會，扭頭看他一眼，笑了：“你也知道和一個聾子共度餘生有點慘啊？”
電梯開門，她用力抓住他的手，走了出去。
昏暗的停車場回響著交疊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如悶雷。
到了醫院，耳鼻喉科的黃教授顯然和周煜很熟。周煜一個眼神，萬靜純的身份就不言自明。
黃教授先拿出三份知情同意書，又和萬靜純介紹了一番新藥和治療方案，可能的不良反應。
見她聽得發懵，黃教授臉上浮上些職業化的慈悲：“其實希望很大的，而且他還年輕，這段時間的病後幹預還算良好。這個藥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研
發十幾年才走到三期臨床試驗，是治療突發性耳聾的……”
他話沒說完，周煜已經簽了字，把筆往桌上輕輕一拍，惹得兩人詫異扭頭看去。
“我……”黃教授瞪大了眼，看看他，又看看萬靜純，“哎呀，廠方研發團隊正好今天在二樓會議室做宣講，你們去聽一下再決定也不遲的。”
“不用了。”萬靜純看他這樣，無奈笑了，“最多就是聽不見，又不會死。”
黃教授心想現在的年輕人還挺有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他親自送周煜去註射室，又囑咐他們治療期間要保持心情愉快，識趣走了，留他們倆在門口說說話。
萬靜純還得去準備下午的排練，沒空盯著他後續的治療，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老實聽醫生的話。
周煜悶哼一聲：“就這？”
她只好四顧一番，趁著走廊暫時沒人看過來，羞赧地踮腳親了他一下，在他得逞的笑中溜之大吉。
不是所有的事都像鋼琴一樣，努力練習，就熟能生巧，總有些進益和回報。比如這場豪賭，他們都只有祈求好運的餘地。
排練中場休息時，萬靜純躲在觀眾席角落，捏著手機，忐忑地想發點什麽。
可字打了又刪，還是嘆了口氣，收了起來。畢竟下半場排練任務繁重，不能分心。
忽然手機震了幾下，她拿出來一看，盯著來電顯示的“周煜”兩個字看了好久。
“餵？”
“萬靜純。”
“你打電話？”她有點不敢相信，“可以聽清我說話嗎？”
“可以。”他似乎笑了，“你問我是不是能聽清你說話。對吧。”
“……嗯。”
萬靜純縮在座位上，揉了揉眉心，霎時被一種溫暖的束手無策徹底包圍。這麽大的事，應該通知誰感謝誰？應該給哪個方向磕頭鞠躬一番？她只相
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運氣也講，卻不習慣這種完全毫無緣由的好運。因而突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醫生說效果不錯，我的中頻聽力恢覆了很多。”周煜繼續說，“正好，我就打電話試試。”
“白癡啊你。”萬靜純笑了很久，才嘆道，“周圍隨便找個人說幾句不就知道了。”
那頭又安靜了。
她正狐疑是不是康覆成果太脆弱，自我安慰就是這樣的，哪可能運氣那麽好，周煜才開口：“可是我想聽你說話。”
“餵餵餵，餵餵餵。1234567。收到請回覆。收到請回覆。”
“不是這句。”
萬靜純也安靜了。
她沈默中，周煜又加碼：“趁我還聽得見，快點。”
“那是哪一句？”
“你知道的。”
“……我愛你。”
萬靜純硬著頭皮說完，直接掛了。
掛了還不夠，直接扔進包裏。扔進包裏還不夠，又掏出來，關了機。
這狗男人有一點好轉就無法無天了，把她氣得牙癢，決定今晚說什麽都不會讓他進房門。
可排練結束回到家，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周煜就把她堵在玄關，肆無忌憚地親吻挑逗，問她是不是生氣了，帶點哀求，裝著可憐，要聽她叫他的名
字。
甚至要她再彈一遍《天鵝》。
萬靜純又忘了那股怒火，沒出息地心軟了，還是放任他在她身側躺下。算了，反正呼吸聲和心跳聲有益睡眠。反正他也說過我愛你。
扯平了。
——
滿打滿算，距離公演開始不到72小時，周煜終於要親自去排練。
新藥藥效不錯，他的低頻和高頻聽力也大幅恢覆，雖然沒好全，頂上演出沒問題。
萬靜純正式卸任替身，吃著早餐，通風報信：“我跟朋克老頭閑聊過幾次。他手術後身體不好，看起來兇，其實外厲內荏，自己也心裏沒底。不管琴
彈得怎麽樣，你都要非常自信，才能鎮住他，他視你為精神支柱呢。”
“嗯。”周煜點點頭，“我知道的。”
“也是，估計你也看出來了。”萬靜純說，“不過指揮老頭是一回事，其他人又是一回事。你這麽久不去排練，還生著病，其他年輕一些的成員，肯定
會有不服你的刺頭。不要和他們起沖突比較好。”
周煜輕輕推來一碟吐司，問：“誰給你臉色看了？”
萬靜純笑了笑：“沒有。人家哪犯得著跟我較真，我是怕他們針對你。”
“放心。”周煜捏了捏她的臉，起身收拾碟子，“抓緊時間吧，你快遲到了。”
她聞言，借他手機看時間，驚呆了：“你這手機壁紙是什麽？”
“你那張腦部CT。”
“我那麽多好看的照片你不用！你用這個！”
“這張最好。” 周煜淡定道，“臉有什麽稀奇，誰都見過。”
萬靜純在感動之餘，有點心痛：“你是變態吧？是吧？你……你喜歡我的大腦？”
“你說我？”周煜挑釁地指指她手機：“那你用的誰？”
她偃旗息鼓，討好一笑：“……財神爺。”
周煜冷笑：“還不如換成我。”
“我換成你的鼻孔吧。”萬靜純摸過手機，打開攝像頭，“來來來，你過來。”
“……你還去不去上課？！”
世界和平了，很難說到底誰更變態。
巧的是，今天還有人用手機壁紙這事兒懟萬靜純。
上完課，老孫把她叫去公司。一進辦公室，便劈頭蓋臉地罵：“你都用財神爺當手機壁紙了，還猶豫啥呀？”
上次那檔綜藝的事，她還沒給答覆。
鄭笛不催，也不做思想工作，搞得老孫很窩火。他的火不敢明著撒到鄭笛面前，只好撒到萬靜純這。
萬靜純：“有沒有可能讓我晚那麽幾天錄制第二期？”
老孫：“你腕兒挺大呀！”
萬靜純：“那我只錄制第一期？過了第一期，就把我黑幕淘汰掉。”
老孫：“綜藝播出去，效果是很不可控的！要是你第一期就火了，人家怎麽下得來臺？啊？明著搞黑幕啊？而且擺明了河豚戰神這事兒，就是老天要
你火。飯送到你嘴邊了，你就吃一口，說謝謝最近在減肥不要不要啦？”
談判無果，萬靜純只好拖字訣：“現在不好分神，個人演奏會前我一定答覆你。”
她擡個人演奏會出來擋，老孫也無話可說，只好握著茶杯，大手一揮：“行行行去吧，許冉冉在樓下等你試妝，下午那個合盛匯的開幕音樂會，記得
提前一點到，他們老總跟好幾個電視臺領導關系不錯，別得罪了。”
萬靜純正要告辭，老孫還不甘心：“你老老實實去那個綜藝，真火了的話，一次商務代言賺到的錢，比你跑幾百個這種商演都多。不就是魯本斯嘛，
哪年不比啊，今年不行明年也行。可這種在大眾市場裏火起來機會，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你好好想想吧。”
萬靜純認真點點頭：“我會的。”
她只是暫時沒能放棄，關於鋼琴最具魅力的幻想。
異國他鄉，客場作戰，打敗各種面孔，一曲名震天下，接過精美的獎杯和花束，被專業評委和樂評樂迷誇出花，從此名留青史：那一年的魯本斯冠
軍是萬靜純。
只是她也知道，她需要錢。
她已經不是因為哥哥一句“世界很殘酷”就憂愁起來的年紀了。可做好了心理準備，面前的坎坷到底要如何跨越，還是一竅不通。
收拾收拾心情，挨到商演結束，萬靜純又趕去會展中心看周煜排練。
剛進排練廳，唐明磊的電話打了來：“餵萬靜純，你今天的排練錄音呢？怎麽一直沒發給我！現在這個錄音是我睡前必聽意大利語學習材料，我口語
都進步了。”
“啊，忘記告訴你了。”萬靜純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周煜耳朵好了很多，今天他自己上場排練，以後應該也不用麻煩你了。感謝感謝！”
“他好啦？”唐明磊哎喲喲喲喲了一通，笑稱又是虛驚一場，“老天爺對他可真好啊。你幫我預祝他演出順利吧，等他巡演來意大利，我再捧場。”
“你對他也挺好的呀。”萬靜純壞笑，“還給他收集千紙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萬靜純你好惡心！”唐明磊在那邊高喊，“啊我受不了你了，真受不了你了！”
萬靜純笑得前仰後合：“你自己幹的事，還倒打我一耙？”
“行行行，沒我事兒，我就趕期末作業去了，唉，作曲系不是人讀的。”唐明磊嘟囔著要掛。
“好，你忙吧。這段時間麻煩你了，太謝謝你了。期末加油！”萬靜純說。
唐明磊換了新的專業方向，還換了意大利語做授課語言，自己的事兒估計還忙不過來，卻這麽費心，她很過意不去。
“舉手之勞。”唐明磊也大方，“畢竟跟他這麽多年同學，也是緣分。”
萬靜純笑了：“原來是看在周煜的面子上才幫忙。輸給你們了，比不過，比不過。”
唐明磊：“嗯嗯，但我們是清白的，你可不要吃醋哦。”
萬靜純：“……你也挺惡心的。”
唐明磊又孔雀開屏： “這樣吧，我上個月寫了人生中第一套鋼琴組曲《角鬥》，參觀了羅馬鬥獸場之後寫的！只給你看哦，看了就不要嫉妒我跟你的
周煜哥哥感情太好了哦。”
萬靜純：“……”
唐明磊：“發你手機了，有空研究研究啊！不要辜負我的心血！”
萬靜純來了點興趣：“你等著，我現在就看！”
唐明磊發來幾張翻拍的手稿。
組曲篇幅不長，只有三首曲子。第一首大概是鬥士登場，志在必得、充滿希望的同時，暗含恐懼和不安。第二首則是憤怒和不甘，節奏比第一首更
為激昂，似是角鬥進入白熱化。第三首則低沈、宏大、仿徨，仿佛在回望反思這一血腥而悲哀的傳統。
她對作曲毫無涉獵，但看得出主題明確，形象飽滿，和聲技巧精煉，唐明磊肯定下了苦功。
如果從一個個獨立的音符裏擡起頭，審視整張照片，又能發現手稿邊角的褶皺、沒擦幹凈的鉛筆印、偶然沾上的汙漬，作曲家鮮活的細節看得一清
二楚。
萬靜純突然想到，或許還有一個人也應該看看。
她頓了頓，問：“你還記得艾迪嗎？他還跟我問起你呢。我可以發給他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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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近一看，餐桌上滿滿當當都是吃的，西式的沙拉、牛角包之流，跟中式小籠包、油條、豆漿飯團和平共處。
周煜還嫌不夠似的，在竈前現煮東西，抽油煙機大碼率開工，也驅不散一股蕃茄味。
他找東西一轉身，見到一臉懵的萬靜純，老道得像在早市炸了十年油條：“你看看，想吃什麽。”
萬靜純看了半天，指指那口鍋：“給你個面子，吃兩口吧。”
他聽不見，殷勤盛了滿滿一碗給她，又推來一碟東西：“鹹蛋黃牛肉餡的小籠包，霖安師大西門那家的。”
“霖安師大？”萬靜純筷子一頓，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周煜自顧自道：“本來還想順便買水果茶，但沒開門。”
“你去了霖安師大那邊？”萬靜純驚得叫出來，“你看了我那個紀錄片？！”
周煜嘗了一口包子，皺皺眉，少爺派頭回來了：“皮太厚，餡太鹹。虧你吹得天花亂墜，我去加熱一下。”
萬靜純還沈浸在一桌子早餐帶來的震驚裏。
“你真的為了能練琴給人下跪？”周煜把包子送進微波爐，回身淡淡笑她，“還不如來找我。”
拜托，我也偶爾要臉的。
他聽不見，萬靜純只好在心裏吐槽。
周煜也沒指望她答，又去操作臺忙活，取了兩片烘得焦香的吐司出來，塗上厚得像小山包似的草莓醬，無聲端給她。
萬靜純在感動之餘心想，她這一口下去，跟幹喝草莓醬也沒區別。
周煜見她不為所動，轉身又要去折騰： “我再煮個瘦肉粥。”
她扔下筷子，拉住他，在本子上寫：“吃不下了。”
寫完想了想，又加了句“沒生氣”，以及三個感嘆號。
周煜不知所措，又站了好一會兒，被她拉著坐下，才終於停了手，什麽都嘗了點兒。
似是興致很高，又像是心神不定。
他求饒姿態明顯，效果良好。出門進了電梯，萬靜純幫他理了理襯衫領口，又輕輕拍拍他的臉，宣布此頁翻篇。
周煜定定地望著她的臉，突然啟聲輕言：“要是新的藥對我沒有效果，我可能會一直聽不見。”
萬靜純只是看著電梯鏡子裏的他，沒答話。
“至少很長一段時間聽不見。”周煜又說。
萬靜純點點頭。
“……你要想清楚。”
他故意話說半截，但她心領神會，扭頭看他一眼，笑了：“你也知道和一個聾子共度餘生有點慘啊？”
電梯開門，她用力抓住他的手，走了出去。
昏暗的停車場回響著交疊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如悶雷。
到了醫院，耳鼻喉科的黃教授顯然和周煜很熟。周煜一個眼神，萬靜純的身份就不言自明。
黃教授先拿出三份知情同意書，又和萬靜純介紹了一番新藥和治療方案，可能的不良反應。
見她聽得發懵，黃教授臉上浮上些職業化的慈悲：“其實希望很大的，而且他還年輕，這段時間的病後幹預還算良好。這個藥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研
發十幾年才走到三期臨床試驗，是治療突發性耳聾的……”
他話沒說完，周煜已經簽了字，把筆往桌上輕輕一拍，惹得兩人詫異扭頭看去。
“我……”黃教授瞪大了眼，看看他，又看看萬靜純，“哎呀，廠方研發團隊正好今天在二樓會議室做宣講，你們去聽一下再決定也不遲的。”
“不用了。”萬靜純看他這樣，無奈笑了，“最多就是聽不見，又不會死。”
黃教授心想現在的年輕人還挺有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他親自送周煜去註射室，又囑咐他們治療期間要保持心情愉快，識趣走了，留他們倆在門口說說話。
萬靜純還得去準備下午的排練，沒空盯著他後續的治療，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老實聽醫生的話。
周煜悶哼一聲：“就這？”
她只好四顧一番，趁著走廊暫時沒人看過來，羞赧地踮腳親了他一下，在他得逞的笑中溜之大吉。
不是所有的事都像鋼琴一樣，努力練習，就熟能生巧，總有些進益和回報。比如這場豪賭，他們都只有祈求好運的餘地。
排練中場休息時，萬靜純躲在觀眾席角落，捏著手機，忐忑地想發點什麽。
可字打了又刪，還是嘆了口氣，收了起來。畢竟下半場排練任務繁重，不能分心。
忽然手機震了幾下，她拿出來一看，盯著來電顯示的“周煜”兩個字看了好久。
“餵？”
“萬靜純。”
“你打電話？”她有點不敢相信，“可以聽清我說話嗎？”
“可以。”他似乎笑了，“你問我是不是能聽清你說話。對吧。”
“……嗯。”
萬靜純縮在座位上，揉了揉眉心，霎時被一種溫暖的束手無策徹底包圍。這麽大的事，應該通知誰感謝誰？應該給哪個方向磕頭鞠躬一番？她只相
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運氣也講，卻不習慣這種完全毫無緣由的好運。因而突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醫生說效果不錯，我的中頻聽力恢覆了很多。”周煜繼續說，“正好，我就打電話試試。”
“白癡啊你。”萬靜純笑了很久，才嘆道，“周圍隨便找個人說幾句不就知道了。”
那頭又安靜了。
她正狐疑是不是康覆成果太脆弱，自我安慰就是這樣的，哪可能運氣那麽好，周煜才開口：“可是我想聽你說話。”
“餵餵餵，餵餵餵。1234567。收到請回覆。收到請回覆。”
“不是這句。”
萬靜純也安靜了。
她沈默中，周煜又加碼：“趁我還聽得見，快點。”
“那是哪一句？”
“你知道的。”
“……我愛你。”
萬靜純硬著頭皮說完，直接掛了。
掛了還不夠，直接扔進包裏。扔進包裏還不夠，又掏出來，關了機。
這狗男人有一點好轉就無法無天了，把她氣得牙癢，決定今晚說什麽都不會讓他進房門。
可排練結束回到家，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周煜就把她堵在玄關，肆無忌憚地親吻挑逗，問她是不是生氣了，帶點哀求，裝著可憐，要聽她叫他的名
字。
甚至要她再彈一遍《天鵝》。
萬靜純又忘了那股怒火，沒出息地心軟了，還是放任他在她身側躺下。算了，反正呼吸聲和心跳聲有益睡眠。反正他也說過我愛你。
扯平了。
——
滿打滿算，距離公演開始不到72小時，周煜終於要親自去排練。
新藥藥效不錯，他的低頻和高頻聽力也大幅恢覆，雖然沒好全，頂上演出沒問題。
萬靜純正式卸任替身，吃著早餐，通風報信：“我跟朋克老頭閑聊過幾次。他手術後身體不好，看起來兇，其實外厲內荏，自己也心裏沒底。不管琴
彈得怎麽樣，你都要非常自信，才能鎮住他，他視你為精神支柱呢。”
“嗯。”周煜點點頭，“我知道的。”
“也是，估計你也看出來了。”萬靜純說，“不過指揮老頭是一回事，其他人又是一回事。你這麽久不去排練，還生著病，其他年輕一些的成員，肯定
會有不服你的刺頭。不要和他們起沖突比較好。”
周煜輕輕推來一碟吐司，問：“誰給你臉色看了？”
萬靜純笑了笑：“沒有。人家哪犯得著跟我較真，我是怕他們針對你。”
“放心。”周煜捏了捏她的臉，起身收拾碟子，“抓緊時間吧，你快遲到了。”
她聞言，借他手機看時間，驚呆了：“你這手機壁紙是什麽？”
“你那張腦部CT。”
“我那麽多好看的照片你不用！你用這個！”
“這張最好。” 周煜淡定道，“臉有什麽稀奇，誰都見過。”
萬靜純在感動之餘，有點心痛：“你是變態吧？是吧？你……你喜歡我的大腦？”
“你說我？”周煜挑釁地指指她手機：“那你用的誰？”
她偃旗息鼓，討好一笑：“……財神爺。”
周煜冷笑：“還不如換成我。”
“我換成你的鼻孔吧。”萬靜純摸過手機，打開攝像頭，“來來來，你過來。”
“……你還去不去上課？！”
世界和平了，很難說到底誰更變態。
巧的是，今天還有人用手機壁紙這事兒懟萬靜純。
上完課，老孫把她叫去公司。一進辦公室，便劈頭蓋臉地罵：“你都用財神爺當手機壁紙了，還猶豫啥呀？”
上次那檔綜藝的事，她還沒給答覆。
鄭笛不催，也不做思想工作，搞得老孫很窩火。他的火不敢明著撒到鄭笛面前，只好撒到萬靜純這。
萬靜純：“有沒有可能讓我晚那麽幾天錄制第二期？”
老孫：“你腕兒挺大呀！”
萬靜純：“那我只錄制第一期？過了第一期，就把我黑幕淘汰掉。”
老孫：“綜藝播出去，效果是很不可控的！要是你第一期就火了，人家怎麽下得來臺？啊？明著搞黑幕啊？而且擺明了河豚戰神這事兒，就是老天要
你火。飯送到你嘴邊了，你就吃一口，說謝謝最近在減肥不要不要啦？”
談判無果，萬靜純只好拖字訣：“現在不好分神，個人演奏會前我一定答覆你。”
她擡個人演奏會出來擋，老孫也無話可說，只好握著茶杯，大手一揮：“行行行去吧，許冉冉在樓下等你試妝，下午那個合盛匯的開幕音樂會，記得
提前一點到，他們老總跟好幾個電視臺領導關系不錯，別得罪了。”
萬靜純正要告辭，老孫還不甘心：“你老老實實去那個綜藝，真火了的話，一次商務代言賺到的錢，比你跑幾百個這種商演都多。不就是魯本斯嘛，
哪年不比啊，今年不行明年也行。可這種在大眾市場裏火起來機會，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你好好想想吧。”
萬靜純認真點點頭：“我會的。”
她只是暫時沒能放棄，關於鋼琴最具魅力的幻想。
異國他鄉，客場作戰，打敗各種面孔，一曲名震天下，接過精美的獎杯和花束，被專業評委和樂評樂迷誇出花，從此名留青史：那一年的魯本斯冠
軍是萬靜純。
只是她也知道，她需要錢。
她已經不是因為哥哥一句“世界很殘酷”就憂愁起來的年紀了。可做好了心理準備，面前的坎坷到底要如何跨越，還是一竅不通。
收拾收拾心情，挨到商演結束，萬靜純又趕去會展中心看周煜排練。
剛進排練廳，唐明磊的電話打了來：“餵萬靜純，你今天的排練錄音呢？怎麽一直沒發給我！現在這個錄音是我睡前必聽意大利語學習材料，我口語
都進步了。”
“啊，忘記告訴你了。”萬靜純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周煜耳朵好了很多，今天他自己上場排練，以後應該也不用麻煩你了。感謝感謝！”
“他好啦？”唐明磊哎喲喲喲喲了一通，笑稱又是虛驚一場，“老天爺對他可真好啊。你幫我預祝他演出順利吧，等他巡演來意大利，我再捧場。”
“你對他也挺好的呀。”萬靜純壞笑，“還給他收集千紙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萬靜純你好惡心！”唐明磊在那邊高喊，“啊我受不了你了，真受不了你了！”
萬靜純笑得前仰後合：“你自己幹的事，還倒打我一耙？”
“行行行，沒我事兒，我就趕期末作業去了，唉，作曲系不是人讀的。”唐明磊嘟囔著要掛。
“好，你忙吧。這段時間麻煩你了，太謝謝你了。期末加油！”萬靜純說。
唐明磊換了新的專業方向，還換了意大利語做授課語言，自己的事兒估計還忙不過來，卻這麽費心，她很過意不去。
“舉手之勞。”唐明磊也大方，“畢竟跟他這麽多年同學，也是緣分。”
萬靜純笑了：“原來是看在周煜的面子上才幫忙。輸給你們了，比不過，比不過。”
唐明磊：“嗯嗯，但我們是清白的，你可不要吃醋哦。”
萬靜純：“……你也挺惡心的。”
唐明磊又孔雀開屏： “這樣吧，我上個月寫了人生中第一套鋼琴組曲《角鬥》，參觀了羅馬鬥獸場之後寫的！只給你看哦，看了就不要嫉妒我跟你的
周煜哥哥感情太好了哦。”
萬靜純：“……”
唐明磊：“發你手機了，有空研究研究啊！不要辜負我的心血！”
萬靜純來了點興趣：“你等著，我現在就看！”
唐明磊發來幾張翻拍的手稿。
組曲篇幅不長，只有三首曲子。第一首大概是鬥士登場，志在必得、充滿希望的同時，暗含恐懼和不安。第二首則是憤怒和不甘，節奏比第一首更
為激昂，似是角鬥進入白熱化。第三首則低沈、宏大、仿徨，仿佛在回望反思這一血腥而悲哀的傳統。
她對作曲毫無涉獵，但看得出主題明確，形象飽滿，和聲技巧精煉，唐明磊肯定下了苦功。
如果從一個個獨立的音符裏擡起頭，審視整張照片，又能發現手稿邊角的褶皺、沒擦幹凈的鉛筆印、偶然沾上的汙漬，作曲家鮮活的細節看得一清
二楚。
萬靜純突然想到，或許還有一個人也應該看看。
她頓了頓，問：“你還記得艾迪嗎？他還跟我問起你呢。我可以發給他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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