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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小說世界,狗血虐情文。

但那時的梁熾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作為梁家大少爺,從小到大的生活來都是順風順水,直到十歲母親離世那年,父親梁明帶了個女人,和她兩歲的兒子回來。

他自小嬌慣長大,脾氣暴躁又桀驁不馴,當即與父親翻臉,處處與他對著幹,逃學,打架,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墮入深淵,不過一念之差。

或許那時還有轉機的機會,但梁熾十三歲那年,回家發現梁明把母親生前的合照換掉了,梁熾與他大吵一架。梁明氣急之下,隨手拎起酒瓶子往他頭上砸。

血從他頭上不停往下流,滴滿肩膀。

梁明也有些後悔,但他的威嚴與自尊,決不允許他向自己的孩子道歉。

梁熾什麽都沒說,但那晚後,他再也沒回家住過。

外界謠言紛雜,梁明到底是壓下來了,但帶給梁熾的心理傷害卻無法挽回。

曾經渾渾噩噩的日子,梁熾找到了驅散陰霾的啟明燈。

那就是音樂。音樂予他歡愉,予他激情,使他能夠脫離現實的所有煩惱,做回自我。

他那時唯一的夢想就是,組建自己的樂隊,而他也順利地在高中遇到了一些同懷希冀的人,與他們奔赴自己的目標。

他自此生所有的希望,就是音樂。

即使梁熾和家裏鬧掰的事在圈裏廣為人知,梁氏集團的價位還是擺在那的,還是有很多人對他追捧至極。

就算梁熾會在梁明的合作會上砸場子,讓客人下不來臺。

甚至乎在他變壞後,簇擁他的人更是如過江之鯽。

梁熾見過很多說想認識他的人,但他只覺得可笑,那些人不過就是想認識梁家的財產。

他討厭這些人,就像討厭他爸,虛偽又惡心。

所以,在面對高二那年轉過來的那個女生,梁熾也是如此。

那個女孩叫樂谙,模樣溫靜又乖巧。梁熾不認識,反而比較清楚她那邊名義上的姐姐,葉樂沁。

倒不是說葉樂沁特別什麽樣,她也是追捧他的那堆人裏,不過太過死纏爛打,他很煩,但也留了些印象。

葉家人寵愛收養的孩子勝過親女兒,聽說當初是葉老爺子病逝前忽然記起自己還有個孫女這一茬事,讓兒子找到親孫女後才堪堪咽下那口氣。

但葉家人即使接回了樂谙,也沒做出其他表示,反是葉樂沁仗著葉家人的寵愛,鳩占鵲巢倒引以為榮,來囂張地欺負正主,葉家人對此冷眼旁觀。

總之除了那駕鶴西游的,沒人歡迎那女孩回來。

他看得出葉家人對他的眼神,分明帶著厭惡,又要裝出一副禮儀周到的模樣,太夠虛偽。

梁熾對那葉家人找回親女兒的事一點也不感興趣,不過見七班人以葉樂沁為首的欺負那樂谙時,隨手幫了她一下。

只是在她被關儲物室時,順手開了個門。

只是葉樂沁和她的小跟班想挑她麻煩時,梁熾隨口道找她有事。

只是在ktv她被別人上手騷擾,自己閑吵,讓他們滾。

只是校外仲夏郊游,她被丟在陌生的城市,身無一物時,演習完樂曲的梁熾把她一同帶了回去。

只是他躲在荒廢的音樂教室睡覺,她被人故技重施囿於此地,夜裏突然降溫,他看她的白裙子太過單薄,把自己的外套扔給了她,而那晚,他們撞見了窗外的流星雨……

只是……

那也是只是,他對她的感覺,與別人的差別,不過多了點沈默,讓他勉強能接受。

可是後來幾年,葉家一朝近乎破產,梁家同樣瀕臨危機。葉家人憑借著十幾年前一紙足夠荒唐的婚約,與梁家進行商業聯姻。

那個被指婚的對象,是樂谙。

梁熾百般不願,但也終究是負隅頑抗,那個瘦瘦的,嬌小的,女孩,就這麽成了他的妻子。

他不見她曾反抗,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讓他覺得她和葉家人,和梁明都是一夥。

他厭惡她,連帶著對那些人的憎恨。

那個時候梁熾他們的樂隊也漸有起色,他盡力於自己的夢想,決定要擺脫梁家的身份。

而樂谙身份的存在,讓他發自內心感到惡心。

他不常回那個只有她一個人駐守的房子,也冷冰冰遏制她不要去自己的演唱會。

他見不得她好,會把她特地做好的雞湯打翻,滾燙地撒在她皮膚,在她執著的暗戀對象和她站一起時冷嘲熱諷,在隊友妹妹想與自己暧昧,而她正好來時,他就借意逢場作戲,在與她做情愛之事時,動作也兇猛而毫不留情。

他對她盡極侮辱與諷刺,用言語刺傷她的心。

看到她原本帶著溫和柔軟的笑容的臉黯淡下來的那一瞬,梁熾的內心就會騰升起一陣快感。

而這種快樂持續不了多久,因為她很快就去褪去,重新擺出歡笑與美好,然後像個狗皮膏藥般,再次黏上來。

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傷害她,她都不願離開。

後來梁熾才知道,她會願意嫁給他,不過為了回報,以及,葉家人對她外婆生命的威脅。

但那是後話。

梁熾某次再見她時,她身形瘦弱,看見他只會一臉天真地傻笑,像只狗,黏得比之前緊。

梁熾皺眉,毫不搭理。

有天梁熾回家從聊天的保姆口中知道,樂谙最近變得這般小孩子天性,是得知自己外婆早已離世,從樓梯上跌下來,摔傷了腦袋。

那時的梁熾怎麽想?他只輕飄飄地覷了她們一眼,不置一詞。

關他什麽事?

梁明自然是不可能放任梁家未來唯一繼承人會在外,做他眼裏認為下三濫的工作。

他自以為等梁熾鬧夠了,就會回來,誰知梁熾不撞南墻不回頭,所以使用手段打壓他們樂隊。

正也逢樂隊之間分歧與矛盾的產生,梁熾與一個隊友失態地打了起來。反應過來,輿論壓力四起,網絡謠言的紛擾,隊友對他不信任與冷眼,令他分外心煩意亂。

事業一時陷入低迷,他滿心煩躁,回家後卻見樂谙湊了上來,心疼地看著他嘴邊的傷口。

那次,他第一次沒有拒絕,她貼上來的創可貼。

他江郎才盡,寫不出新歌的一次,她給他帶了杯奶茶,說是自己意外發現的一家小店,她眉眼彎彎:“梁熾,這是春日信,寄來春天的葳蕤與希望,以求你絕處逢生。”

他頹廢荒敗之際,她認真地把拿出她過去收藏他們樂隊的每一張專輯,放給他聽。

他因作息顛倒得的胃病,她會煮好清甜的粥,一口一口餵他吃。

後來的後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他們的關系也在變化。

梁熾和她出門,無意看到喻星言默默等待她時,會拉緊她手,加快速度離開。

註意到貝斯手夏槐對她不一般的眼神,他就低聲囑咐樂谙,不要和夏槐來往。

在梁熾寫歌,而她在旁邊看著睡著後,他就會把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

他傾聽她說話,聽她小時候的事,說她過去曾經只過了幾次農歷的生日,知道她最喜歡的花是茉莉……

他發現了自己的變化,卻仍舊不願承認。

他的事業漸有回轉,而梁氏集團突發的危機使梁明自顧不暇。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直到再後來,他終於願意認清自己對她的心意。他喜歡她,想要對她好。

卻在告知她心意的隔天早上,她開心地出門給他買早餐,被一輛門口失控的貨車當場撞飛。

而他無力地抱著她流失溫度的屍體,惶恐而不措。

屬於他的溫暖,終究消亡殆盡。

……

梁熾不再振作,他不再參加樂隊,不顧任何人的勸阻。

他如行屍走肉,整日就是渾渾噩噩地呆坐著,只有在深夜裏,摸到冰冷的床角,才猛然流下淚來。

他開始祈禱,開始拜佛,開始回憶,開始痛悔,開始贖罪。

直到有一天,他腦海裏,多了個聲音。

那個似人非人的東西告訴他,這個世界是本小說,他目前的一切,都在按照劇情進行,本世界女主角是樂谙,以她為中心,等她死亡後,小說又會重新開篇。

梁熾不明白,以她為中心,又為何要這麽傷害她?

而他並不想思考那些,他對那個自稱系統的東西說,他到底怎麽樣,才能讓她能夠從劇情解脫?

系統聲音機械:“如果女主角覺醒,這本小說世界就會崩塌。”

梁熾不在乎。

見他如此固執,系統的聲音裏都帶上了一絲不解:“你不是喜歡她嗎?”

“當一切重來,她仍舊會對你產生愛慕,你好好當你的男主角,享受她的喜歡,不好嗎?”

不,那完全不一樣。

劇情強制她喜歡自己罷了,那是劇情的喜歡。

他想她,值得更好。

她能擁有一個鮮活的生命,擁有一個獨立的靈魂,擁有一個完美的未來。

而不是受這個世界拘束,受小說束縛,被迫去愛一個人,奉獻自己,淪為塵泥。

不該這樣。

“你是想讓2358系崩壞嗎?那好,”系統又恢覆那般冰冷無情,“我將開啟2358系的修改權限。”

【叮咚,2358系性質已改變,狗血虐文成為校園甜文。】

隨後,那聲音冷淡響起。

“你的要求可以做到,不過,需要你交出你的角色,完成毀滅,這是代價。”

“同時,”

“你的任務是,撮合女主和原文男二。”

……

……

梁熾在動身前,先到了她的墓前獻上一束茉莉,再去了趟市裏赫赫有名的許願樹。

祈願絲帶漫天如螢火,細密綿簇,閃爍這個暝暝暗夜。

他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從來沒親手唱過一首歌給她。

周圍的人都帶著歡聲笑語,唯有他一人,沈默駐足,攏著一身別人看不懂的孤落。

梁熾寫了這麽一條。

“願谙谙,來世平安無恙,無災無憂。”

……

梁熾從始至終遵循劇情,有些是需要他推動的,有些是水到渠成的,以至於到百分之六十後,小說不再必要他來推動。

他堅持,但他難以掩飾內心深處蠢蠢欲動的情緒。

唯有湧出的細枝末節,才讓他有機可乘。

他從前不屑於表達的心思,現今也只能深埋於心,不見天日。

……

……

樂谙很輕很輕地動了動眉心,一切謎底水落石出之際,她卻只感覺茫然無措。

那些熟悉感,是因為有過。

那些冥冥之中,是因為命數已定。

而沈迷局中人,清醒之日,又如何接受現實?

“那葉樂沁,喜歡你,也是因為劇情嗎?”

樂谙不知道為什麽,問了這一句。

梁熾淡淡道:“嗯。我和她被設定成這本書的男二和女二,她會一直對我心存感情。”

她安靜了很久很久,最後像是負隅頑抗般吐出一句:“現在告訴我這些,不怕我不參加婚禮,完成不了劇情嗎?”

她雙眸像渙散,又像無神:“到那個時候,會怎麽樣?”

梁熾深深望著她,站起了身:“谙谙,你不會的。”

他走到窗邊,身姿微斜,手指抵上玻璃,輕聲說:“你看,無論是夏桑意,葉樂沁,還是其他人,他們要是脫離了所有的劇情,就可以擁有更好的自我。”

“我也是,你也是。”梁熾垂眸瞥著她。

“所以,谙谙,你不會的。”

梁熾說完那句話,沒在看她,而是一步一步,走出了門。

而樂谙留在原地,雙手無力抱住昏漲的腦袋,想說什麽,嘴唇翕動半晌,又悵然地抿起了線。

……

從那天後,梁熾如人間蒸發,無影無蹤。

先是他們樂隊的人發現,夏槐慌亂地聯系她,樂谙只能表示自己不知道。

後來是葉樂沁、梁家的人以及圈裏的那些朋友都在尋找他,消息封鎖得及時,但知曉內情的人仍憂心忡忡。

喻星言陪樂谙挑選婚紗時,一臉凝重:“梁熾不知道哪裏去了,他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嗎?”

樂谙凝視鏡子裏的自己,裹著純雪而美靈的婚紗,紗霧蓬白,像每個童話故事裏要圓滿奔向結局的幸福女主角。

聽到喻星言的話,她微微低眸,不語一詞。

梁熾說得對,她確實做不到。

做不到在一切到達99%之時,卻收回那最後一步。

她只是悄然轉頭,朝喻星言擠出一個溫婉柔和的笑容:“這件好不好看?”

喻星言點頭:“好看。”

“那就這件吧。”

他們的婚禮如期舉行,即使梁熾不在,該來參加的人也都來了。

露天禮堂上,喻星言和樂谙這一對招滿身欽羨的新人,於眾人矚目下,接受著百年好合的祝福。

葉父葉母欣慰地看著她,輪椅上的外婆笑得不見眼,葉樂沁、葉蔚等圈裏人都在為她高興。

而樂谙,面上掛著的笑不曾滴落一點。

酒席間,喻星言被拉去灌酒,樂谙和外婆說著話,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裙擺。

樂谙回頭,小女孩往門口跑去。

她面色平靜,像是要做一件和說早上好一樣沒區別的事情,提著裙邊走了過去。

樂谙走出禮堂門口的剎那間,數只白鴿如天使擦過藍天,卻猶如撒下一張蔽日大網,絞得她喘不過氣。

地上,放著一束如她的婚紗般純白的茉莉。

樂谙慢慢低下身,她瞳孔輕顫,短短幾十厘米的距離卻仿佛隔著重重山海。

她扣住茉莉的那一刻,世界如墮入沈默的深海,所有都在遠去,所有都在淹沒。

……

樂谙站在巷子口,早夏的陽光帶著特殊的溫度,烘得人全身暖洋洋的。

她從小在伊市長大,很喜歡這裏的氣候。

不過,她怎麽在這裏?

樂谙微微歪頭,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不過轉身就看到了她的爸爸和媽媽在遠處笑著呼喚她。

樂谙彎唇,把那個念頭拋之腦後,愉快地奔赴往他們的方向。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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