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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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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梢頭

朝陽初升,青瓦墻下綠柳垂墜。穿過垂花門樓,四面是抄手游廊。院子裏石子路錯落,種著芭蕉,圍著幾株梨花樹。再往前些連著一帶水池,白石板橫跨在中間。

過了橫橋,邊上是兩三房舍,華歆正牽著嫣兒往曲鶴小築去。

曲廊下隔著一盆明艷的玉蘭花,隗兒道:“這花開得倒好。”

魚歡道:“這是哪房的花,擱在這裏做什麽?”

“自己是什麽人,沒見過男人似的,碰見一個就往上貼。當他是什麽好東西,有正經夫人在家,你還上趕著當爬床丫頭,瞎了心的。”

幾人驚了一跳。

院子有人抽抽噎噎地哭:“我不見得有那麽傻,是他給了我一個香囊,我覺得不妥來給娘說,反倒挨娘一頓罵。”

“你出去快別說是我的女兒,我可沒有臉讓你敗。人家給你個香囊,你就當個寶似的炫耀。本想多留你兩年,你既然這麽想嫁人,我看是留不得了,早早打發你去,免得給我做出丟人現眼的事。你自己又是什麽東西,也不打量打量,人家能看得上你,好好的門風都讓你這小娼婦弄壞了。”

“我給娘丟什麽人了,我什麽都跟娘說,娘就在這裏曲解我的意思,何苦來哉。”

王嬤嬤拿著撣子指著她罵:“我讓你出門買個東西,你東逛西逛,仗著有張俏臉蛋,勾三搭四。虧你還說得出口,別忘了你這張臉還是從我肚子裏托生出來的。”

那人急聲道:“根本就沒有影的事,娘就在這裏給我安上罪名。我自甘下賤,敗壞門風,偏要給人家做小,丟盡了老娘的臉,非要這樣說你就滿意了是吧。”

王嬤嬤淬了一口:“下流的小娼婦,讓大小姐聽到仔細揭的皮,說話不知輕重,早知生你是這個樣子,當初就把你掐死得了。”

“你掐啊,掐啊。”她嗚嗚咽咽地哭。

“知不知道,大小姐最討厭爬床丫頭,若是讓人家的正室夫人鬧到府上,你老娘我還活不活?”

“我說沒有,娘非說有,非要給我按個勾搭人的罪名。早知道是這樣,那個香囊我就是爛在肚子裏,也不跟娘說一個字。”

那邊屋裏有人高聲斥罵,又有人摔門。

魚歡驚詫道:“這由得她罵還得了,也不怕主子小姐聽見。”

隗兒蹙眉:“好像是王嬤嬤和她的閨女喬兒……”她打量了眼院子,越發肯定。

房舍門前,已經圍了不少人。

華歆擰著彎眉,這種話傳出去了不得:“去看看怎麽回事?”

隗兒撥開人群裏問道:“大熱天的,王嬤嬤罵誰呢?”

“還能罵誰,她自己的閨女,說是在外面勾搭了一個有家室的男人,王嬤嬤正上火。”

隗兒:“我方才怎麽聽著喬兒說沒有呢?”

一個笑:“現如今寧可捕風捉影,若是等事情做實了,連累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王嬤嬤口中繼續咒罵道:“下流的小娼婦,一個香囊就把你騙到手。”手中的撣子追著喬兒打。

喬兒躲不開,一步步跳起來,疼得連聲‘哎吆’。

隗兒不由得生氣:“這讓老太太聽見還得了?”

門下人道:“都是這嬤嬤不省事,聽風就是雨,兩句話反倒是讓她捉奸在床了一樣。”

“一個巴掌拍不響,王嬤嬤固然罵得過分,但是這小蹄子也不是個省心的,那有家室的男子唱出戲,她就當人家真情實意了,也不害臊。”

魚歡道:“讓他們都消停些吧,驚了老太太,誰也擔待不起。”

那人看著她:“你是郎主身邊的人,你去勸勸,王嬤嬤許是會聽。”

魚歡有些羞澀:“我不會跟人拌嘴,還是隗兒姑娘過去說吧。”

隗兒過去,一把攔下她手中的撣子道:“你老人家都多大年紀了,什麽大不了的事也值得動氣。姑娘漸漸大了,面皮兒薄,哪經得住你這麽磋磨?”

王嬤嬤哼道:“她是我腸子裏爬出來的,我想打就打,她勾搭男人,我就得教訓她。”

見人越聚越多,喬兒臉上擱不住。沖過人群,端起曲廊下的蘭花,又羞又燥就往別處跑。

青灰的臉上掛著閃墜的淚珠。

人群散去後,隗兒憂心道:“這樣鬧得人盡皆知,沒影的事也好像成真的了,喬兒渾身是嘴都說不清,別出什麽事才好。”

華歆瞧著揚長而去的身影道:“那姑娘是哪房裏的?”

“她媽在是後廚房裏,她是大小姐房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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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鶴小築裏,老太太正在軟榻上歪著,喝茶。

華歆走進來:“祖母看著氣色好多了。”

“這幾日的確是好些,不像前些日子,病懨懨的,躺著不想動彈。”

嫣兒上前:“曾祖母。”

老太太笑道:“小嫣兒。”

“曾祖母……病了嗎?”

老太太摸著她的頭:“曾祖母好多了。”

“喝藥。”

老太太笑了笑:“嫣兒這些日子定然給你添麻煩了。”

華歆:“沒有,有她在,我也覺得這時間過得快些。”

老太太:“念兒還年輕,有時候做事沖動。嫣兒還小,等過些日子,你把她送過來,讓她陪著我,我年紀大了,也喜歡熱鬧些。”

華歆只道:“是。”

老太太想將嫣兒帶在身邊,大約也是為了她著想,免得沈念記恨上她。撫養嫣兒,再也沒有比老太太更適合的人了。

次日晌午,嫣兒想吃雞蛋羹,隗兒走進廚房,幫廚的嬤嬤看見她:“隗兒姑娘過來了,是要點什麽?”

隗兒:“嫣兒小姐想吃雞蛋羹。”

幫廚嬤嬤:“隗兒姑娘來得不巧,趕著王嬤嬤家出了事。”

“出什麽事了?”

“王嬤嬤的閨女喬兒吊死了。”

隗兒震驚:“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夜裏呢,王嬤嬤哭得跟什麽似的。”

隗兒到了後院,王嬤嬤房裏正圍得水洩不通,王嬤嬤哭喊道:“我的兒啊,你怎麽這麽想不開阿……”

她驚惶失措回到菱洲堂:“昨兒看見喬兒挨罵,她今兒就出事了。”

華歆正陪著嫣兒玩,仰頭:“出什麽事了?”

見嫣兒在,隗兒便覆在她耳邊:“喬兒吊死了。”

華歆眸子微張,難以置信地瞧著她。

隗兒點頭:“夫人昨兒也看見了,這麽去折辱自己的閨女,擱誰也受不了。”

華歆沈聲:“老太太知道嗎?”

“不知道,若是老太太知道還了得,說是已經回稟大小姐。聽說王嬤嬤還打算去告那個送香囊的,說他引誘,害得喬兒懸梁自縊,要把他送到牢裏去。”

沈念聽說死了個丫頭,只哼道:“一個想要爬床的丫頭死了也就死了,當是什麽好東西也來回稟我,侮了我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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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到晚間,天總是暗沈得很快。給老太太請過安後,便往回走。經過假山時,樹影迷離,星夜下清融一片,月影照在地上。

望著那晶亮的月亮,仿佛住在彎翹的屋檐上。華歆站住歇了一會腳,白日裏被太陽烤蔫吧的樹葉,這會仿佛覆活了般,輕輕搖晃著,帶著涼涼的微風。

假山後面有聲音傳來,“大小姐是一個銀錢也沒有補貼。”

另一個:“王嬤嬤老來喪女也算可憐,按理說府上也是該補貼的。”

“誰說不是,大小姐說了,她是一個子兒不會給,還不讓王嬤嬤去告那送香囊的。”

“這是為何?”

“府上老一輩的人,誰不知道大小姐最討厭爬床丫頭。咱們郎主,我跟你說,你可不許跟其他人講。”她左右看著,“大小姐跟郎主就不是一個肚子裏出來的。”

“……”

“可不是,咱們大小姐的母親周氏,那可是大門戶家出來的,先河間王妃的親妹妹,偏偏郎主的母親是個……”

不遠處有亮起的燈火,那嬤嬤打住話頭:“快些走吧,別的園子還要檢查呢。”

華歆再擡頭時,屋檐上的月亮已經沒了。

回房,她在門檻前,差點跌了一腳。

一個晚上,都有些失神。直到洗漱後,她盤腿坐在軟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水果。

沈約將她的心不在焉盡收眼底,嫣兒在的時候他便沒問,眼下屋子裏只有他們兩人,撩起衣袍在她對面坐下:“有心事?”

華歆一雙纖手頓了頓,支吾:“沒事。”

沈約:“你這心事都寫在臉上了,還說沒有。”

華歆手上的叉子放低了些,訕訕道:“我聽說……聽說吊死個婢女,所以有些……” 至於她方才聽到的話,是半個字也不敢說。

沈約墨色的冷眸凝望著她,隱約閃著幾許瑩光。過了會,挪開下顎,淡淡道:“明兒讓繡娘們做身騎馬的衣裳。”

華歆扭頭問:“做騎馬裝幹什麽?”

沈約:“自然是去外面騎馬。”

華歆沒有接話,只盯著他淩厲的側臉瞧。

他半垂頭時,黑長的睫羽在眼瞼上投出一片陰影,安靜地坐著。

園子裏嬤嬤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沈約迎上她的眸子,華歆慌忙撤回視線,只道:“好……好……”

“我去書房。”

她頭也沒擡,嗯聲,嚼著嘴裏的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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