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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身外無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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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身外無窮事

院子裏,青石磚堆砌的墻壁已經變得斑駁,墻頭瓦片好像新換過,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淡淡的金光,彎翹的屋檐雕刻著精細的蓮花。

栽種的幾株老樹枝繁葉茂,一陣微風吹過,伴隨著沙沙的聲響。

樹下擺放著一些石凳和石桌,似乎是供學子們休息的地方。

老郡公新喪,所以書院這幾日停課,整個院落裏空空蕩蕩的。

月洞門那邊,有聲音辯駁道:“說了昨夜在姨丈家,姨丈見天黑了,非要留我住一晚。”

另有沙啞的嗓音罵道:“在外賭錢吃酒,一夜不歸,□□狎妓,還在撒謊,跪在這裏背書,背不完十章別起來。”

跨過了月洞門,華歆看見一少年,一手揉著後背,一手端著書,跪在太陽底下。

她走近了些,微微擡頭,太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睛,垂下頭眨了眨道:“太陽光這麽強,能看得到書上的文字嗎?”

聽見有人問話,施濯這才回眸瞧了眼,擰著眉道:“看不太清。”

他抹了把額頭上的細汗,這裏正對著太陽,書上反光,他只得費力些,將眼睛半瞇起來才能看得到。

華歆看著他,有些疑惑,“這樣看書傷眼睛,怎麽不去陰涼的地方。”

他神色一頓道:“我昨晚沒回來,祖父只以為我出去幹什麽不好的事了,罰我跪著這裏背書。”

華歆眉頭略蹙,她知道書院的規矩嚴,看情景仿佛比她想象的還要嚴。

施濯打量了下華歆,有些眼生:“你找誰?”

“施先生。”

施濯道:“他是我祖父。”

裏面的人聽見外面搭話聲,只以為他偷懶,又在耍什麽把戲,罵道:“又在跟哪個丫鬟胡扯?”

施濯提聲道:“她來找祖父的。”

施先生不信,出來的時候手上還提拿著木棍。“不好好用心在學問上,又在胡亂攀扯什麽?”

話音剛落,落在華歆身上的目光怔了怔。

施濯道:“她真是來找祖父的。”

仿佛上了年紀的人,總會變得固執,甚至不可理喻,還常常疑神疑鬼。

施先生瞪了他一眼,施濯縮瑟,那落在身上的板子現在還疼。別看爺爺年紀大了,手上勁可是一點不小。

院子裏,施先生請她入座。

“你和你阿娘長得可真像。”施先生沈聲道。

“先生識得我阿娘?”華歆話一出口,指尖便輕點來了下唇。聽說當年東林書院解散後,很多先生便另謀生路去了,而施先生是唯一一個待了很久的人。

他在聶家教書那麽久,怎麽會不認識她阿娘。

“識得。”施先生道。

華歆捏著手心,陸夫人的話就在耳邊‘你若不信,就去問問聶家書院是怎麽解散的’。

她大拇指扣著無名指的指甲蓋,按了又按,指甲蓋上由青白到血紅,血紅到青白,來來回回。

她心底翻湧,聶舒柔對她並不好,她一面討厭著聶舒柔,一面又替她找理由。

甚至聽過陸夫人的話後,她也在想是不是聶舒柔經歷了什麽,才會對她如此。

可是她又沒做錯什麽,就算陸夫人的話是真的,和她有什麽關系。

聶舒柔把所有怨恨都發洩在她身上,這根本就不公平。

這些年裏,她更多的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自己是個另類,不甘心別人都有母親的疼愛,她沒有。

她只是不甘心。

想到這裏,她手心頓住,松開了無名指的指甲蓋,那裏已經淤紅一片。

華歆的動作落入施先生眼睛裏,看著她淡漠的臉,道:“這東林書院早就沒有往昔的神采。”

太陽光一點一點移到他身上,像是蒙著紗布的歲月短暫地被誰揭開了一樣。

那光照在他的臉上,滿是溝壑的臉仿佛平整了些,佝僂的身影也略顯得直了。

陽光穿過斑駁的城墻,仿佛連墻壁也高了不少,青灰色的磚變成深紅色,上頭是整整齊齊的瓦片。

明亮的太陽光一直照到那群充滿活力的學子身上。

有幾個學子正熱情地打著招呼,面龐上光芒四射。

那個學子身姿挺拔,容貌俊朗,沒有絲毫的傲慢和攻擊性。看上去溫文爾雅,對儒學如饑似渴,這是所有人對他的印象。

施先生目光深邃

過了會樹影壓在他身上,遮住了他周身的陽光,整個人也跟著慢慢黯淡下去。

他的背又像方才那樣佝僂著,臉上的褶子也深了些。

幾十年過去,變幻的何止是城墻。

他神色低迷,似有感慨道:“沒人相信他會把無緣無故的人...”說到這裏,他狠狠咳了聲。

“祖父。”施濯給他順著氣。

他面色漲得通紅,似乎一口氣快要上不來,華歆道:“快些扶進去休息。”

華歆站在樹下,看著他步履蹣跚的背影,她忽然就沒有那麽想問了。

那些過去,翻來翻去,似乎也沒什麽意義。

聶舒柔都過世了,她再追究聶舒柔為什麽對她不好,徒留自己傷感外,誰也感知不到她的苦楚,沒人在乎。

何況,她也並不想去了解聶舒柔經歷了什麽。

.

長廊上,侍女端著破碎的瓷具,從她身邊經過。碰見她時,微微行禮,臉上還有淚痕。

華歆看她出來的方向,那是聶玫的房間。

她移開視線,正要轉身走。只聽“嘩啦”一聲,一陣刺耳的聲音傳來。

聶玫坐在房間裏,手撐著頭,眼角紅紅的。

侍女正蹲在地上收拾破碎的花瓶。

“砰砰”兩聲敲門聲。

侍女放下碎片去開門,見是華歆躬身道:“歆小姐。”

聶玫擦了擦快要掉下來的眼淚,聽見聲音背對著她道:“你來幹什麽?”

華歆走近了些,聶玫的房間還和從前一樣,裝扮得精致華貴。

“還能幹什麽,來看看你。”

侍女端著茶盞過來:“歆小姐,請用茶。”

華歆還沒伸手去接,就聽聶玫提著聲道:“她是誰呀,你就這麽著急上茶,誰讓你開門的。”

侍女嚇得發抖,端著茶盞站在一邊,茶放下也不是,端走也不是。

華歆接過茶盞道:“你先下去吧。”

侍女欠身,退了出去。

“你誰呀,這是我的房間,我的侍女讓你呼來喝去的。”

看著她紅腫的眼睛,華歆知道她沒少哭,嗓子聽起來也微微有些沙啞。“這樣提著嗓子喊話,你不累嗎?我又不聾。”

聶玫扭頭道:“關你什麽事。”

華歆將茶盞端過去:“喝點茶潤潤嗓子,你才能繼續跟我喊。”

聶玫嗓音尖細,喊話的時候聽起來格外刺耳。

她看著茶盞,心口微微起伏著,端過茶盞,狠狠砸在地上。

水漬濺在華歆裙擺上,她垂眸瞧了眼,用手心抖去,定眼看著她道:“解氣了?”

聶玫眸子裏氤氳著水霧,解氣?她這輩子也解不了氣。成了大家口中的笑話,給聶家丟人現眼,誰在背地裏不笑話她。尤其是華歆,大概心裏該樂開花了吧。

揚起臉道:“我知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你滿意嗎?你可以笑了,使勁笑。”說著眼淚簌簌往下落。

華歆唇角微抿:“對,我就是來看你笑話的,你說得沒錯。”

聶玫哭得更厲害了些,嗓音酸澀道:“你就是那麽壞,沒安好心。哥哥總說你好,他根本不知道你真實的樣子。華歆,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笑我。你自己還不是可憐蟲,有個那樣的母親。”

華歆上前一步,半彎著腰,捧著她滿是淚痕的臉頰道:“我母親是你姑姑,我是很可憐,母親不在乎我,誰都可以不在乎我。你,聶玫,今天這樣全是你自己找的,知不知道。”

她眸子布滿怒氣,最後的話幾乎是喊出來的。

聶玫身體顫抖,眼淚一陣湧似一陣,傷心欲絕道:“是他們給我下藥,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也不想這樣的阿,我也不想……”

看著她近乎崩潰絕望的樣子,華歆心頭亂作一團:“你素日裏不是最能欺負人嗎?這點事就把你壓垮了?把你欺負我的本事拿出來行不行?”

聶玫扭頭,甩開她的手,喊道:“明明是你在欺負我,這裏是我家,你處處跟我對著幹。我只是喜歡燕子,上樹掏個鳥窩你都不讓,憑什麽你不讓?你霸占著我哥,他經常帶你出去,卻沒帶我出去幾次,他都快成你哥了。天天向著你說話,你做什麽都對,我做什麽都不對。你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就是討厭你這點。”

華歆蹙眉,凝視她:“說完了?”

“沒說完!”聶玫突然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呼吸變得急促,“華歆,你知不知道,我討厭處處跟你比,你讓我覺得很有壓力。”

華歆沈默不語。

聶玫哽著嗓子:“其實,我更討厭我自己,幹嗎總是跟你比。可是我又控制不住,你總能激起我不好的一面。”

她斷斷續續地哭。

華歆坐在座墩上,端起茶盞自顧自倒了杯水,喝下道:“你哭個夠,哭個痛快,我可不會勸你,不知道給你下藥的人在哪笑呢。”

聶玫嗚嗚咽咽半晌,抹了把眼淚:“我真的好害怕……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那些瘋言瘋語。”

華歆沒好氣道:“你害怕你就天天哭好了,哭死過去,讓親者痛仇者快。”

聶玫嗚咽得更大聲了:“你搶走我哥哥,現在還來咒我。你叫什麽華歆,你根本沒有心,幹脆叫華刺好了,直刺人心。”

華歆輕呵道:“你還真覺得你哥對我好呢。你哥若是真對我好,會送我給別人當妾室嗎?你哥在你那裏是個寶,在我這裏就是一個陰險無恥的小人。表面上裝作一副仁義的樣子,其實一肚子的壞水。他帶我出去,是謀劃著將我送給誰合適,我無父無母無人做主,他不能犧牲親妹妹,只能來犧牲我。”

聶玫怔了一瞬,不說話,哭泣聲比方才小了些,過了半晌嗓子發幹才道:“我渴了。”

她這些日子哭得頭昏腦漲,眼前有些發黑。

華歆遞了杯茶過去:“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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