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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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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夫人

一場雷雨過後,空氣裏微微有些涼意。

華歆睜開眼睛,天色已經大亮,院子裏似乎多了些人。她能聽見打掃的沙沙聲,甚至還有婆子們七嘴八舌的談話聲。

隗兒經過廊下道:“你們小聲點,姑娘還在睡覺,手上的動作都輕點。”

嬤嬤們只不理她,口中繼續絮叨著。

隗兒輕輕推門,掠過屏風走進來,眼見華歆已經醒了道:“是不是外面的聲響太大,將姑娘吵醒了?”

華歆撐著身子坐起來:“去打些水來,我想洗洗臉。”這一夜睡得昏昏沈沈,人似乎更疲憊了些。她掀開衾被,下床,踩著繡鞋,身上只穿著襯衣,踱步到梳妝臺坐下。銅鏡中她的臉略顯蒼白,眼下還有兩團烏青。

鏡中一角倒映著身後的貴妃榻,昨夜沈約就坐在那個位置,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邊沿上,那聲響雖聽得到,卻不真切。

等隗兒再進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盆水,她擰了塊帕子遞給華歆:“姑娘昨夜似乎沒睡好?”昨夜主子走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這會又醒得早,仔細算算新主子睡眠還不足兩個時辰。

華歆敷著溫熱的帕子,在臉上多停留了會,“不礙事。”她這一夜,的確沒睡好。

濕了溫水的帕子貼在臉上,整個人清醒多了。她取下帕子遞給隗兒,拿起玉梳,開始打理著烏發。

見華歆正要梳頭,隗兒將帕子放在水裏道:“奴婢來吧。”

華歆遲疑了下!

隗兒小心問道:“姑娘是擔心奴婢梳得不好嗎?”

華歆將梳子遞了過去:“不是,只是老麻煩你。”從前,她從未自己梳過頭,但是今時不同往日,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有些繁瑣的事不得不自己做。也仿佛是習慣了,憑空掉下來一個處處體貼周到的人,她反而一時有些不適應。

隗兒唇角上揚著:“我還以為姑娘是嫌我笨。”

華歆散開的墨發很長,一直垂墜在腰間。她將發絲理順,將一半的烏發攏於頭頂用發帶束起,微微勾了兩縷編成細長的辮子,圍著頂部繞上一圈,遮住發帶,餘長的編發挽了兩個半圓和鬢邊的烏發融於一體。又將另一半的烏發梳整齊,垂墜在身後。接著從妝奩裏拿了只鏤金珠花扣在發髻正中間的位置,珠花上的一顆長流蘇恰好貼在兩眉間,飄飄蕩蕩,又從耳後勾了兩縷青絲垂在身前。

華歆見她動作嫻熟,從銅鏡中微微打量起她。十六七歲的年紀,圓圓的小臉,長相俊俏,抿唇時還有兩個小酒窩,雖不算驚艷,但是越看越舒服。

梳完頭,隗兒開始為她上妝,一夜過去華歆臉色蒼白得令人心驚。所以她特意在眼圈下多壓了些脂粉,又拿出妝臺上的白玉瓷盒,在她腮邊點了些胭脂。這樣看過去,人精神多了。

妝容整理妥當後,她從衣櫃中拿了兩套衣衫出來:“今日天氣涼了許多,姑娘昨日穿的衣衫有些薄了,這裏有一套綠色煙羅衫一套鵝黃散花裙。都是新做的,一直放著,姑娘挑選一件。”

那件掛在衣架上的粉色玫瑰衫,有些醒目,華歆瞥過眼,瞧著她手中的衣衫道:“那件鵝黃的吧。”她素日穿鵝黃的最多。

華歆身量高挑,身形窈窕,黃色長裙上身,外罩一件輕色紗衣,修長雪白的脖頸清晰可見,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裏似噙著雲霧般晶瑩透亮。

昨夜隗兒就覺得這位新主子生得好看,白日裏近距離看著更勝一籌,她系好腰帶後道:“姑娘應該也餓了,奴婢來的時候見廚房做了小米粥,水晶糕,小餛飩,素包,還有各種小菜,姑娘喜歡吃什麽,奴婢讓詹嬤嬤端來。”

穿戴整齊後,華歆整個人清朗多了。她沒有回隗兒的話,而是定眼瞧著她道:“你叫什麽?”

隗兒笑著:“奴婢言隗,是這府裏的家生子,我母親在老太太屋裏當差,父親去世得早,這府裏的人都喚奴婢隗兒。”

她眉眼彎彎,笑容燦爛,唇角的酒窩裏盛著溫暖和煦的光,照得人心底暖洋洋的,華歆望向窗外:“院子裏好像多了些人。”今天早上她就是被外面的聲響叫醒的。

隗兒整理著床鋪道:“是管事調度的人手過來,從前這裏是沒有人居住的,如今姑娘來了,自然是不一樣的,管事派了兩個婆子,一個做雜物的過來。他們粗手粗腳的,想必擾了姑娘休息。”

別說華歆,就是她也覺得那掃地聲有些大,尤其是詹嬤嬤,嗓門又粗,還有些不良嗜好。

華歆見她忙裏忙外,從早上進來就沒停下過,溫聲道:“你昨夜也沒有睡好吧。”

隗兒昨夜比她睡得晚,今日又一大早地過來,看過去依舊精精神神的。

“這府裏人來人往,沒有白天黑夜的,奴婢習慣了。”她說話間還不忘將衣架上的衣衫收拾整齊。

華歆見她說話得體,做事利索,除此之外,還是個心細的,便沒有先前那麽拘謹,道:“傳膳吧,我有些餓了。”

隗兒擡眉,嫣笑道:“奴婢這就去安排。”

過了片刻,詹嬤嬤捧著漆色食盒端上來,放在外間圓桌上,正要打開蓋子的時候,隗兒攔下,笑道:“嬤嬤想必早起太忙,人也累了,先下去歇著吧,這裏我來就行了。”

詹嬤嬤臉色一黑,不知道隗兒什麽意思,只覺得隗兒在新主子面前下了她的面子,正要嗆聲,卻對上華歆漂亮的眼睛,硬生生憋了回去,壓了隗兒一眼扭頭出去了。

隗兒輕不可聞地幽嘆一聲,倒不是她有意為難,而是詹嬤嬤指甲蓋裏的黑泥,倒映在華歆的眼底,她雖沒說什麽,但是微微蹙眉的瞬間,隗兒還是瞧見了。

她怕詹嬤嬤第一天當差,就給新主子留下不好的印象,畢竟以後可是要長久地在身邊侍奉。倘若新主子印象不好,不待見,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何況詹嬤嬤不知道換過多少差事了,沒一件幹得長久,如今無論是哪個房裏只要聽說是詹嬤嬤,皆是不要,一口回絕。

隗兒將飯菜擺好後,輕輕將筷子遞給她。

聞著膳食飄過來的香味,華歆擰著的眉頭舒展了些,剛剛那指甲蓋裏的黑泥讓她的確有些不適,所以下意識地打量起了詹嬤嬤。身姿膃肭,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長裙,也不知道是不是早起太匆忙,腰間的結也沒有系好,長長耷拉著,尖嘴縮腮,整張臉上冷淡淡的。

也許是真的餓了,那股不適感很快退去。華歆拿起筷子吃了起來,一碗小米粥下肚,胃裏才微微舒服些,又吃了兩塊水晶糕,一塊薄皮春卷,又夾了幾塊開胃小菜。

用膳的時候,隗兒一直看著她,華歆儀態端莊,吃飯的時候也是。動作輕盈,嚼不露齒,一看就是大門戶的千金小姐,講究人兒。

待吃完飯後,華歆漱了漱口,隗兒將食盒收拾妥當拿了出去,也想著借機跟詹嬤嬤好好說道說道,提個醒。

她在回廊下壓聲對詹嬤嬤道:“嬤嬤平日裏說沒有活做,成日在府裏東游西蕩,賭錢吃酒,如今新主子來了,管事就把嬤嬤分給了新主子,嬤嬤就應該打起精神來,對新主子用心些。嬤嬤看看你這指甲,裏面藏了多少灰,這樣還要給新主子端茶擺飯,不是平白膈應人嗎?”

詹嬤嬤被埋汰,心裏氣不過,冷嘲熱諷道:“你小時候在地上打滾,身上沾了多少泥巴,給你塊餅子,你不也照樣接著吃嗎,如今倒是嫌棄我臟了。”

隗兒微微蹙眉:“我這是為嬤嬤好,特意提醒嬤嬤一下。”

詹嬤嬤奪過她手裏的食盒道:“一口一個新主子,人能待多久還不知道,你就這麽著急巴結。”

“嬤嬤.....”

詹嬤嬤也不理她,獨自端著食盒離開了。

等隗兒進來的時候,眼角紅紅的,華歆疑惑道:“你怎麽了?”

她垂著頭,眉眼閃躲:“沒什麽,我去問問主子今日會不會過來?”

華歆微微一頓,沈了半晌,勉強道:“去吧。”

回廊下,游林正吩咐人:“備好車馬。”

隗兒走過去道:“要出門嗎?備車馬做什麽?”

游林望著隗兒過來:“你怎麽來了,我正要去知春亭呢,送那位姑娘回去。”

隗兒捂著嘴笑:“我看你是睡蒙了,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麽事,那位姑娘主子已經留下了。”

游林直楞楞地瞧著她,有些難以置信:“當真?”昨夜他的確提前睡去了,是充瑋陪在主子身邊侍奉。

隗兒打眼道:“誰誆你不成,不信去問問管事。”今日天沒亮,管事就來找過她,告訴她是充瑋吩咐,又派了幾個侍奉的人過去。

兩人正說話時,沈約從菱洲堂出來,清晨的薄霧覆在他的臉上,他的眉眼愈發深邃,一身玄色長袍,隱約透著幾分冰冷孤傲。身後簇擁著不少侍衛,大步流星出了院門。

等他走遠後,隗兒小聲問充瑋:“主子這是去哪?”

“關外,得有些日子不回來了。”

隗兒怔怔道:“那新來的姑娘可怎麽辦?”

充瑋道:“主子交代了,先待在知春亭,等他回來自有安排。”

隗兒思量著主子每次去關外,都得月餘半載才回來。這次一走,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從昨夜到現在一直叫人家姑娘,若是大人將人收了房,他們這些下人總該改口才是,問道:“那新來的姑娘怎麽尊稱呢?”

充瑋道:“主子說了就稱華夫人,還說如果夫人覺得悶,可在府中隨意行走,不用拘著。”

今天一大早主子不知道從哪裏回來,衣袍上沾著雨水,周身氤氳著寒氣,深邃的眸子中卻少有的明亮。

他總感覺主子和平日裏不太一樣了,可是哪不一樣,又說不上來,主子還將桌子上的點心端給了他,讓他慢慢吃。隨後走進去換衣衫,留下他一臉惘然地楞在原地。主子還從來沒有給他端過吃的東西,更沒有說過這麽奇怪的話。

隗兒心下歡喜得緊,心想妥了,新來的姑娘名分有了,歡歡喜喜地回了知春亭。

華歆面上淡淡的,不管是什麽夫人,也都只是個妾室。就像聶玫說的那樣,她不過是個送人的禮物。

直到隗兒說沈約去了關外,有些日子不能回來,她才微微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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