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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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何喻之按下和弦的時候，手背的皮膚依然有些緊繃。
他坐在地上，背靠著地下通道冰涼的墻壁，用比平常輕不少的音量唱著那些熟悉的樂曲。
他時不時會瞟一眼過道對面，因為那裏站著他的一名忠實觀眾。縱使人潮來來往往，那人都一如既往地專註聆聽，時不時點頭微笑，滿眼都是鼓勵與肯定。
何喻之不禁幻想，如果白修辰能與他同臺演出，會是怎樣一番體驗。
不行，還是別想太遠了——他趕忙遏制住了自己的思緒，調整狀態，繼續彈唱。畢竟從現實一點的角度來看，他現在最迫切的願望就是能早點補全維生素B1。相比之下，其他的事情，一概不重要。
***
這天的晚餐是白修辰請他吃的。何喻之推脫不掉，只得坐在拉面館裏，眼睜睜看著對方閉眼下單，感受到內心中的虧欠感又增加了幾分。
吃完後，白修辰直接開車把他送到了公寓樓下。
何喻之的手觸碰到了車門，卻沒有將其推開。幾秒鐘的時間裏，他經歷了劇烈的心理鬥爭。最終，他轉回身去，問白修辰道：“你想不想，來我家待一會兒？”
沒等對方給出答覆，他又補充道：“上次的檸檬曲奇還剩幾片。如果你喜歡的話，可以都給你吃。”
白修辰的目光游移了片刻，於是何喻之又開始無端地猜想起來：或許自己說錯了什麽話，又或者白修辰壓根就不喜歡吃檸檬曲奇。
好在對方很快點了點頭，簡單地回答道：“行。”
何喻之喜上眉梢：“太好了。”
他推開門，示意白修辰跟他進大堂。
“你的貓怎麽樣了？”白修辰關了車門，問道。
何喻之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向對方更新雪花的情況，於是簡單地描述了一下那天晚上他是如何在1103發現貓咪的。
白修辰點頭道：“找到就好。”
二人穿過大堂，進了電梯，一時又陷入了寂靜。
何喻之望著顯示屏上的數字，思緒徒勞地翻飛。片刻後，他小聲道：“我家……挺小的。租來的單間公寓。希望你不會介意。”
白修辰笑出了聲：“我又不是要搬到你這裏住，為什麽會介意這個。”
何喻之表面上什麽都沒說，其實內心在暗叫不好。他開始後悔了。他說不清楚這樣毫無計劃地把白修辰請到家裏來究竟是為了什麽。等會兒到了公寓裏，自己又應該與他聊些什麽話題呢？難道聊檸檬曲奇的制作？抑或是問他有關音樂插件的問題？
不行，絕對不能繼續讓白修辰無償加班了。
電梯門搖搖晃晃地打開了。二人在黑暗中沿著裝修保護膜向903走去。何喻之掏出鑰匙來，默默地開了門。
隨著門鎖噠的一聲彈開，雪花如往常一樣，好奇地將腦袋探了出來。它目光狐疑地落在了這位新來的陌生人身上；白修辰試圖蹲下，雪花卻弓起背躲開了他的觸碰，小心翼翼地向後退去。
“這是怎麽回事？”何喻之笑了。他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我確實不太受小動物歡迎。”白修辰嘆了口氣，扶著膝蓋，重新站了起來。
“那你是不是不太喜歡貓狗之類的寵物？”何喻之揣測著說道。
白修辰道：“那倒也沒有。我只是單純地不知道如何應對它們，或者說是，不太理解。”
何喻之一邊鎖門，一邊問道：“你是說……不理解寵物對你的態度嗎？”
“對，以及人和寵物的關系本身。我知道人們喜歡寵物帶來的陪伴感，但不管是貓，還是狗，或者別的動物，它們都不是人類，所以我們沒辦法真正地相互理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何喻之帶他往客廳裏走，並給他拉了把椅子，“但我個人認為……理解並不是完全不能做到的，只不過它們的思維方式和語言跟我們有差別罷了。”
何喻之想到自己曾因為失業而崩潰大哭。他永遠也忘不了雪花當時望著他的神情——那眼神裏分明透露著關心與擔憂。
但他並不打算把這件事講給白修辰聽。他並不打算對任何人提到自己的哭泣。
他去冰箱裏翻出了之前剩下的檸檬曲奇，並放進烤箱裏開始加熱。
一旁的白修辰對何喻之的解釋表達了肯定：“你說的有道理。不管怎麽樣，不同的物種相互依存，這本身就是個很有趣的現象。”
雪花本來躲到了窗簾背後。現在它也探出頭，側著腦袋，若有所思地打量起白修辰來。
“你在這個地方住了很久嗎？”白修辰問道。
何喻之在床沿坐下：“快兩年了。高中一畢業就搬過來了。”
“父母沒給你生活費嗎？”
“沒有，”何喻之看雪花蹦上了床，便將它抱到了膝上，“當然，也可以說是我自己拒絕了我媽的援助。”
白修辰欽佩地點了點頭，說道：“很厲害。大部份人在你這個年紀都還沒有經濟獨立。”
何喻之撫摸著雪花，什麽也沒說。他從不敢認為自己厲害；相反，他只是在茍活而已。而另一方面——
“我並不想拖累我媽。”何喻之說道，“有時候她自己就有點孩子氣，所以我更得減輕她的負擔。”
他本以為白修辰會繼續問他母親的事，但對方並沒有這樣做。
“那你父親呢？”白修辰一邊試著撫摸雪花，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雪花卻張開嘴，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口。
白修辰趕緊收回手去。
何喻之一邊笑一邊拍了拍雪花的腦袋：“怎麽亂咬人呢？”
雪花委屈地喵了一聲，在他的手臂下一扭，跳下床去。
何喻之望著雪花躲到了床下，想起白修辰的問題，這才答道：“我爸啊……基本上是個查無此人的狀態。”
“完全不顧家？”白修辰問道。
“算是吧，”何喻之環抱起雙臂，“不過……也許不能算是‘完全’。”
“怎麽說？”
“我有一些很早期的記憶，那個時候他還是相當慈愛的。我甚至記得他和外婆一起給我唱催眠曲，就是《月下私語》的原始版本。當然……”何喻之頓了頓，“這完全有可能是……錯位的記憶，因為一般來說，人類三歲以前是不會記事的，對吧？”
“確實有這個理論，但也很難說會不會有個體上的例外。”白修辰道。
“反正，不管怎樣，在那之後他就很少出現了。可能幾個月，再到後來的幾年，才會回家一次。我媽一直騙我說只要我足夠努力，我爸就會回來。我是至今沒搞明白她為什麽要那樣說，”何喻之放下雙臂，靠在墻上，斜望著天花板，“可能……她始終不願意相信自己被拋棄了吧。”
二人無言，直到烤箱發出了叮的一聲。
何喻之跳下床去，戴上了隔熱手套。他一邊抽烤盤，一邊回想這整個對話；真沒想到最終的話題竟落到了自己父母身上。
他用碟子盛了一片檸檬曲奇遞給白修辰，提醒道：“小心燙。”
白修辰接了過去，並對他說：“你自己不吃嗎？”
何喻之這才取下手套，給自己也挑了一片。等他轉過身後，發現白修辰已經咬下了一大塊。
“味道應該和之前的差不多吧？”何喻之試探地問道。
白修辰點了點頭：“對。不過……”
“不過”什麽？何喻之的嘴張開到一半，曲奇都還沒來得及入口。
“不夠酸。”白修辰以一種稀松平常的語氣說道。
“怎麽會？”何喻之震驚地放下手中的曲奇，“我專門放了過量的檸檬呢。”
看來他還是低估了白修辰對這種水果的癡迷。
難道之前白修辰沒怎麽點評曲奇是因為——他對味道並不滿意嗎？
“你別緊張，”白修辰笑了，“我很少吃甜點，所以可能對酸甜度不太有數。”
他又咬了一塊，補充道：“味道很好；你千萬別懷疑自己的手藝。”
何喻之倒沒對自己的手藝產生懷疑；他只是擔心沒能通過食物最大化地表達出自己的謝意。
他吃完手中的曲奇後說道：“如果我去開一家甜品店，你會來捧場嗎？”
白修辰認真地說道：“當然。有需要的話我還能來幫你拉琴。”
何喻之笑著搖了搖頭：“我還沒想那麽遠呢。”
“你還會做什麽別的甜品嗎？”白修辰問道。
何喻之的嘴角揚得更高了：“會做很多。你想吃什麽，隨時都可以告訴我。”
白修辰笑著批準了這個提議。他站了起來，去廚房臺面上拿起最後一塊。半晌，他靠著臺面邊緣，重新拾起了之前的話題：“你會想去找你父親嗎？”
“不會。”何喻之一秒都沒有多想，“拋下家庭的人，我為什麽還要去找他？”
白修辰緩緩地點了點頭，片刻後說道：“我可以理解。”
“怎麽，你家也有這種情況？”何喻之好奇起來。不會那麽巧吧？
白修辰思索片刻，道：“不完全是，但——”
他放下了手中的曲奇。
“你見過我書架上的那張照片吧？”他望著何喻之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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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喻之按下和弦的時候，手背的皮膚依然有些緊繃。
他坐在地上，背靠著地下通道冰涼的墻壁，用比平常輕不少的音量唱著那些熟悉的樂曲。
他時不時會瞟一眼過道對面，因為那裏站著他的一名忠實觀眾。縱使人潮來來往往，那人都一如既往地專註聆聽，時不時點頭微笑，滿眼都是鼓勵與肯定。
何喻之不禁幻想，如果白修辰能與他同臺演出，會是怎樣一番體驗。
不行，還是別想太遠了——他趕忙遏制住了自己的思緒，調整狀態，繼續彈唱。畢竟從現實一點的角度來看，他現在最迫切的願望就是能早點補全維生素B1。相比之下，其他的事情，一概不重要。
***
這天的晚餐是白修辰請他吃的。何喻之推脫不掉，只得坐在拉面館裏，眼睜睜看著對方閉眼下單，感受到內心中的虧欠感又增加了幾分。
吃完後，白修辰直接開車把他送到了公寓樓下。
何喻之的手觸碰到了車門，卻沒有將其推開。幾秒鐘的時間裏，他經歷了劇烈的心理鬥爭。最終，他轉回身去，問白修辰道：“你想不想，來我家待一會兒？”
沒等對方給出答覆，他又補充道：“上次的檸檬曲奇還剩幾片。如果你喜歡的話，可以都給你吃。”
白修辰的目光游移了片刻，於是何喻之又開始無端地猜想起來：或許自己說錯了什麽話，又或者白修辰壓根就不喜歡吃檸檬曲奇。
好在對方很快點了點頭，簡單地回答道：“行。”
何喻之喜上眉梢：“太好了。”
他推開門，示意白修辰跟他進大堂。
“你的貓怎麽樣了？”白修辰關了車門，問道。
何喻之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向對方更新雪花的情況，於是簡單地描述了一下那天晚上他是如何在1103發現貓咪的。
白修辰點頭道：“找到就好。”
二人穿過大堂，進了電梯，一時又陷入了寂靜。
何喻之望著顯示屏上的數字，思緒徒勞地翻飛。片刻後，他小聲道：“我家……挺小的。租來的單間公寓。希望你不會介意。”
白修辰笑出了聲：“我又不是要搬到你這裏住，為什麽會介意這個。”
何喻之表面上什麽都沒說，其實內心在暗叫不好。他開始後悔了。他說不清楚這樣毫無計劃地把白修辰請到家裏來究竟是為了什麽。等會兒到了公寓裏，自己又應該與他聊些什麽話題呢？難道聊檸檬曲奇的制作？抑或是問他有關音樂插件的問題？
不行，絕對不能繼續讓白修辰無償加班了。
電梯門搖搖晃晃地打開了。二人在黑暗中沿著裝修保護膜向903走去。何喻之掏出鑰匙來，默默地開了門。
隨著門鎖噠的一聲彈開，雪花如往常一樣，好奇地將腦袋探了出來。它目光狐疑地落在了這位新來的陌生人身上；白修辰試圖蹲下，雪花卻弓起背躲開了他的觸碰，小心翼翼地向後退去。
“這是怎麽回事？”何喻之笑了。他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我確實不太受小動物歡迎。”白修辰嘆了口氣，扶著膝蓋，重新站了起來。
“那你是不是不太喜歡貓狗之類的寵物？”何喻之揣測著說道。
白修辰道：“那倒也沒有。我只是單純地不知道如何應對它們，或者說是，不太理解。”
何喻之一邊鎖門，一邊問道：“你是說……不理解寵物對你的態度嗎？”
“對，以及人和寵物的關系本身。我知道人們喜歡寵物帶來的陪伴感，但不管是貓，還是狗，或者別的動物，它們都不是人類，所以我們沒辦法真正地相互理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何喻之帶他往客廳裏走，並給他拉了把椅子，“但我個人認為……理解並不是完全不能做到的，只不過它們的思維方式和語言跟我們有差別罷了。”
何喻之想到自己曾因為失業而崩潰大哭。他永遠也忘不了雪花當時望著他的神情——那眼神裏分明透露著關心與擔憂。
但他並不打算把這件事講給白修辰聽。他並不打算對任何人提到自己的哭泣。
他去冰箱裏翻出了之前剩下的檸檬曲奇，並放進烤箱裏開始加熱。
一旁的白修辰對何喻之的解釋表達了肯定：“你說的有道理。不管怎麽樣，不同的物種相互依存，這本身就是個很有趣的現象。”
雪花本來躲到了窗簾背後。現在它也探出頭，側著腦袋，若有所思地打量起白修辰來。
“你在這個地方住了很久嗎？”白修辰問道。
何喻之在床沿坐下：“快兩年了。高中一畢業就搬過來了。”
“父母沒給你生活費嗎？”
“沒有，”何喻之看雪花蹦上了床，便將它抱到了膝上，“當然，也可以說是我自己拒絕了我媽的援助。”
白修辰欽佩地點了點頭，說道：“很厲害。大部份人在你這個年紀都還沒有經濟獨立。”
何喻之撫摸著雪花，什麽也沒說。他從不敢認為自己厲害；相反，他只是在茍活而已。而另一方面——
“我並不想拖累我媽。”何喻之說道，“有時候她自己就有點孩子氣，所以我更得減輕她的負擔。”
他本以為白修辰會繼續問他母親的事，但對方並沒有這樣做。
“那你父親呢？”白修辰一邊試著撫摸雪花，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雪花卻張開嘴，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口。
白修辰趕緊收回手去。
何喻之一邊笑一邊拍了拍雪花的腦袋：“怎麽亂咬人呢？”
雪花委屈地喵了一聲，在他的手臂下一扭，跳下床去。
何喻之望著雪花躲到了床下，想起白修辰的問題，這才答道：“我爸啊……基本上是個查無此人的狀態。”
“完全不顧家？”白修辰問道。
“算是吧，”何喻之環抱起雙臂，“不過……也許不能算是‘完全’。”
“怎麽說？”
“我有一些很早期的記憶，那個時候他還是相當慈愛的。我甚至記得他和外婆一起給我唱催眠曲，就是《月下私語》的原始版本。當然……”何喻之頓了頓，“這完全有可能是……錯位的記憶，因為一般來說，人類三歲以前是不會記事的，對吧？”
“確實有這個理論，但也很難說會不會有個體上的例外。”白修辰道。
“反正，不管怎樣，在那之後他就很少出現了。可能幾個月，再到後來的幾年，才會回家一次。我媽一直騙我說只要我足夠努力，我爸就會回來。我是至今沒搞明白她為什麽要那樣說，”何喻之放下雙臂，靠在墻上，斜望著天花板，“可能……她始終不願意相信自己被拋棄了吧。”
二人無言，直到烤箱發出了叮的一聲。
何喻之跳下床去，戴上了隔熱手套。他一邊抽烤盤，一邊回想這整個對話；真沒想到最終的話題竟落到了自己父母身上。
他用碟子盛了一片檸檬曲奇遞給白修辰，提醒道：“小心燙。”
白修辰接了過去，並對他說：“你自己不吃嗎？”
何喻之這才取下手套，給自己也挑了一片。等他轉過身後，發現白修辰已經咬下了一大塊。
“味道應該和之前的差不多吧？”何喻之試探地問道。
白修辰點了點頭：“對。不過……”
“不過”什麽？何喻之的嘴張開到一半，曲奇都還沒來得及入口。
“不夠酸。”白修辰以一種稀松平常的語氣說道。
“怎麽會？”何喻之震驚地放下手中的曲奇，“我專門放了過量的檸檬呢。”
看來他還是低估了白修辰對這種水果的癡迷。
難道之前白修辰沒怎麽點評曲奇是因為——他對味道並不滿意嗎？
“你別緊張，”白修辰笑了，“我很少吃甜點，所以可能對酸甜度不太有數。”
他又咬了一塊，補充道：“味道很好；你千萬別懷疑自己的手藝。”
何喻之倒沒對自己的手藝產生懷疑；他只是擔心沒能通過食物最大化地表達出自己的謝意。
他吃完手中的曲奇後說道：“如果我去開一家甜品店，你會來捧場嗎？”
白修辰認真地說道：“當然。有需要的話我還能來幫你拉琴。”
何喻之笑著搖了搖頭：“我還沒想那麽遠呢。”
“你還會做什麽別的甜品嗎？”白修辰問道。
何喻之的嘴角揚得更高了：“會做很多。你想吃什麽，隨時都可以告訴我。”
白修辰笑著批準了這個提議。他站了起來，去廚房臺面上拿起最後一塊。半晌，他靠著臺面邊緣，重新拾起了之前的話題：“你會想去找你父親嗎？”
“不會。”何喻之一秒都沒有多想，“拋下家庭的人，我為什麽還要去找他？”
白修辰緩緩地點了點頭，片刻後說道：“我可以理解。”
“怎麽，你家也有這種情況？”何喻之好奇起來。不會那麽巧吧？
白修辰思索片刻，道：“不完全是，但——”
他放下了手中的曲奇。
“你見過我書架上的那張照片吧？”他望著何喻之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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