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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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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

付興娟去世的消息,直到遺體安葬下去,嚴柏禮都沒告訴嚴侃。

不需要,也沒必要。

付興娟臨走前就說過,她教子無方。

嚴柏禮就不再把他當成奶奶的兒子。

他恨,卻不知道該恨誰。

恨自己,恨林惠英狠心拋棄,還是恨嚴侃拋妻棄子,瀟灑度日。

恨天恨地,都毫無意義。

平時鬧哄哄的老人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木頭盒子,安靜極了。

之前嘮叨叮囑的時候,嚴柏禮明面上乖乖應下,其實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嫌煩,嫌嘮叨,不願意多聽。

可現在老人安安靜靜,沒了聲息,卻又不習慣。

當天的葬禮,來了沒幾個,大部分都是街坊鄰居。

楊磊最近去了外地打工,實在趕不回來。裴銘川那邊,則是沒告訴。

怕他自責,自責自己耍無賴,自責自己拖著不讓他走。

鄰居阿姨哭的最慘,抽抽噎噎,“我苦命的姐啊,如果當時我沒讓那個混蛋給你接走,你就不會……”

點到為止,掩面哭泣。

嚴柏禮硬是一滴眼淚沒掉。

街坊鄰居一開始還是嘴上說說,罵他狠心,說他奶奶從小將他撫育成人,現在人走了,卻不傷心。

可周蕪知道,嚴奶奶去世,最難過的,承受最多的,還是眼前這個故作鎮定,一臉凝重的嚴柏禮。

或許他自己也清楚,從今以後,這個家裏,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耳邊不再會傳來絮絮叨叨的叮囑,放學回來也不再會看見老人站在門口,佝僂的身影,桌上也不會再有溫熱的飯菜。

罵著罵著,見他沒有反應,愈是大膽起來。充滿惡意的一個推搡的動作,像擰開了閥門,眾人的情緒哄瀉而下,將少年推倒在地。

原本披在頭上,那塊潔白的布,也沾上了汙泥。

嚴柏禮像一塊木頭,低垂著眉眼,一動不動,也不還手。

這個舉動似乎擴大了宣洩口,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這裏。不論是不是為了宣洩仗義,但凡有負面情緒的,都要過來出出氣,踹上一腳,打上一拳。

眼見他們越來越過分,周蕪細胳膊細腿的小姑娘,竟將那群人高馬大的鄰居推開,擋在了嚴柏禮面前。

周蕪的性子難得再次這麽惡劣,冷著一張臉,直直朝下手最狠的那個中年男子的膝蓋踹去。

那一腳用足了勁,中年男人痛嚎一聲,直接單膝跪在地上。

其餘的人瞬間沒了動靜。

周蕪的視線將他們一個個掃過,一字一句,“你們動他一下試試。”

這句話不是開玩笑的,眾人也聽出來,不敢再有其他動作。

地上那個男人卻不服氣,覺得丟了面子,怪叫一聲,從地上爬起來。胳膊高高擡起,下一秒就要甩過來。

被推搡在地上的少年終於有了動作,站起來,利落一道身影,直直的攥住男人手臂,青綠色的青筋在陽光下更明顯,皮膚白的幾乎透明。

男人的手臂尷尬地懸在半空中,動彈不得。

周蕪站在他身後,輕聲笑笑,“我家裏很有錢,你一個巴掌落下來,我讓我爸媽訛你十萬。”

錢這個字眼一出來,中年男人瞬間洩了氣,蔫了吧唧的收回手,乖乖回到了哀悼的隊伍裏。

街坊鄰居紛紛抱不平。

“真是的,什麽意思啊,好心好意過來給老太太送終,你倒好……”

“就是啊,我們就開個玩笑,也沒把你怎樣。你看看,你哪傷著了。”

“我們這些街坊從小看著你長大,下手自然有輕重,也不知道你應激個什麽……”

“要不是看你奶奶對我們有恩,我們才懶得過來。”

“…………”

這群人都沒什麽文化,語言粗俗,說出來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

嚴柏禮安靜的守在墓前,整個人沒什麽生氣,淡漠極了,“你們大可以不來,不用給我什麽面子。恩是奶奶給你們的,跟我沒有多大關系。”

一群人又不說話了。

哀悼會辦完,嚴柏禮帶著周蕪回了家,倒了杯熱水,說了聲謝謝,讓她好好休息。

消息不知怎麽,傳到了養老院護工的耳朵裏。也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心急,當天晚上就跟嚴侃打了電話,通知了這個事兒。

電話打到了嚴柏禮這。

男人的聲音氣急敗壞,破口大罵,指責道,“奶奶去世了為什麽不告訴我?那是我媽!我是她兒子,有權知道!如果不是養老院的護工告訴我,你還準備瞞我到什麽時候?!”

即使沒開免提,叫罵聲一字不落,傳到了周蕪耳朵裏。

嚴柏禮忍了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似乎不想在周蕪面前失態,回了自己的臥室。

房子的隔音並不好,那些話還是清楚的落入耳中。

少年似乎在極力克制,壓低了音量,聲音是嘶啞的。

“你也知道那是你媽?你當年閃婚開著車就跑,把一個將近六十多歲的老人留在家裏,想沒想過那是你媽?”

“告訴你?告訴你什麽?告訴你現在這個房子的主人死了,你好回來把賣掉,撈一筆錢然後甩手走人?”

“我原本是準備瞞到你死,再親口告訴你,讓你愧疚,讓你死也不得安寧。”

“可我現在想明白了,你這種人,又怎麽可能會愧疚。賭博,家暴,拋妻棄子,你不是做的很擅長?你哪一次有過愧疚?”

語速很快,卻句句都將刀插進了嚴侃的心窩裏。

嚴侃自然是一句話沒敢反駁,急匆匆的說有事,狼狽掛了電話。

嚴柏禮呆在臥室裏,好半天沒出來。

周蕪沒去催促,她能理解,也知道人在瀕臨崩潰的時候,需要自己去調理緩和。

她伸手從果盤裏拿了個橘子。

時間一點點流逝,天色將暗,嚴柏禮從臥室出來。

應該是用冷水洗了把臉,鼻尖被凍紅,額前的碎發上沾了水,順著發絲落下來,再滴到地板上。

周蕪手裏的橘子剝了一半。

嚴柏禮站在那,一動不動的看著她,但是有話要說,覆雜的情緒藏在那雙琥珀色眼睛裏。

女孩的眼睛黑沈沈的,低垂著,卻能捕捉到細碎的光影。

她安靜的等著下文。

最後只等來一句格式化的“謝謝”。

周蕪被氣笑了,往嘴裏塞了半橘子,酸甜適中,“就一句謝謝?”

嚴柏禮坐在單人沙發上,輕輕擡了下眼,沒說話。

“我差點因為你挨了一巴掌,一句謝謝肯定是不夠的,我要實際行動。”周蕪試圖緩和氣氛,讓他從悲傷的情緒脫離,緩和過來。

嚴柏禮這才擡頭看她,呼吸凝窒,眼中像是有滔天巨浪,某種不知名的情緒翻滾著,“什麽實際行動?”

“實際行”動這一話題是隨便扯的,周蕪也沒想好。但考慮到好不容易有一次跟他提要求的機會,自然不會放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著,然後搖了搖頭,“我還沒想好,先攢著。”

嚴柏禮從茶幾上拿了水杯,“好,保質期到暑假結束。”

“?”

“為什麽還有保質期?不帶你這樣玩的。”

“那你想怎麽玩?”

這句話有歧義,周蕪避開這個字眼,“萬一我暑假結束也沒想好呢?”

回答毫不留情,“那就過期作廢。”

“……”

可能是她的表情實在太僵,就帶著些一言難盡。嚴柏禮終於忍不住,眉眼掛上笑意,唇角微不可察的彎了彎。

終於。

周蕪松了口氣,情緒也算是緩解了的。吃完最後那瓣橘子,擦了擦手,今日任務到此結束。

她準備收工回家。

站起身,同一時刻,嚴柏禮也跟著站起來。

兩人對視一眼。

嚴柏禮:“我送你。”

周蕪拿著車鑰匙在手中把玩,故作輕松的笑了笑,“得了吧,以後起早點,學著自己做早飯。別告訴我你不會洗衣服……萬一到時候一個人不習慣,影響了你的成績,老崔得傷心死。”

話音一落,嚴柏禮邁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來,沒再堅持,應了聲好。

周蕪走出門的同時,吹來一陣風,沒忍住,打了個寒戰。

她今天穿的單薄。煙粉色毛衣,下身穿了條白色長裙,到腳踝那個位置。運動鞋是為了防止跋山涉水,在路上累死。

穿越之前再加上過來的一個生日,周蕪的心理年齡已經二十六歲,對穿搭這方面也有了些技巧。

打扮看似隨意,卻到處藏滿了小心機,又不會讓人感覺用力過猛,穿著也舒適。

她開始思考自己若是穿越回去,可以去當個自媒體主播,專門做穿搭分享。

這個想法剛冒出個頭,周蕪自己都有些發楞。

已經好久沒提及穿越這個字眼。

周蕪不知道,自己如果穿越回去,生活沒有絲毫改變,依舊是一地雞毛,讓人感覺枯燥乏味,她會不會選擇再來一次。

這個答案並不明確,周蕪沒有深入想過,一時間也回答不了。

另一個想法隨之冒出來。

如果穿越回去,嚴柏禮依舊不在人世,為保護她而死。她又願不願意再次經歷這種煎熬和痛苦,再來一次。

她願意。

即使不被父母疼愛,即使成績不如意,即使家中亂鬥一地雞毛。她也願意再來一次。

絕不猶豫。

擡頭望去,天上有星星在閃。

我穿越過來的使命,願望,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

拯救你。

拯救那個深陷泥潭,卑微清冷,甘願為她放棄自尊,死在別人拳下的嚴柏禮。

但從始至終,愛她的,保護她的,默默註視著她的。

只有嚴柏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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