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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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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

風過,枯黃樹葉肅肅落下。

嚴柏禮在裴銘川的威逼利誘下,於杬安待了十天之久。

第一天是過去適應環境,第二天是陪老爺子過生日。

後面那幾天,裴銘川不是拉肚子,就是頭疼,要不然就是開車開壞了腦子。死皮賴臉,腿沒折腳沒掉,無論他怎麽耐著性子說,反正就是開不了車。

日子一天一天拖著,但凡嚴柏禮松口,這貨就立馬從床上蹦起來,精神抖擻,帶他游山玩水,劃船看戲,在杬安玩了個遍。

回雲和那天,嚴柏禮買了不少紀念品。都是一些陶瓷工藝的小擺件,還有幾串木質手鐲什麽的,若是老人會喜歡的東西。

想著回去帶給嚴奶奶,好給無聊的生活增添點新鮮,不再和以往那樣,死氣沈沈,毫無生機。

裴銘川這人講義氣,可能是自知理虧,也不嫌遠,繞來繞去,將他送回軹城。

天色暗下去,空氣裏帶著潮意。

開了將近半天的車,也不嫌累。嚴柏禮讓他進屋休息,裴銘川擺擺手,死活不肯,如魚得水的溜上車,一腳油門開走了。

打開燈的第一反應,是很冷清,好像這已經許久沒有人生活的跡象。

之前不是沒有拜托過鄰居幫忙照看奶奶,每次回來,都能看見鄰居跟奶奶坐在門口,聊天聊的起勁,熱熱鬧鬧,難舍難分,半天不肯睡覺。

今天卻沒看見,很是奇怪。

嚴侃的那句“打算把她接過去”沒由來的從心底升起,隱隱的不安。

嚴柏禮推門進去,桌上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灰,盤子裏的水果已經腐爛,果蠅圍繞,興奮的飛來飛去。

就算已經親眼看見,心裏也猜到了個大概,嚴柏禮還是咬咬牙,抱著最後那一點期待,推開了奶奶的臥室。

沒人。

被子整整齊齊的疊放在那,堆放在桌角的衣服被拿走,就連奶奶平時最喜歡的小和尚擺件也消失不見。

那種懼怕不安的恐懼隨著窗外風聲加大,心就這麽被吊著,感覺隨時隨刻都會墜落,摔個四分五裂。嚴柏禮攥著門把手的骨節隱隱泛白,手背上青筋紋路明顯。

敲開鄰居家的門,五十多歲的阿姨探出頭來,身上穿著花紋款式誇張的睡衣,奇怪的望著氣喘籲籲的少年,口中帶著當地的方言,“你奶奶?你奶奶不是被你爸爸接走了嗎?你不知道哇。”

“你那天早上剛走,下午我們吃過飯,聊的好好的,你爸推門就進來了。進屋就開始收拾東西,土匪一樣,嚇死我了嘞……”

“怎麽知道是你爸爸?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你爸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我小時候還抱過他呢,那還能認錯。”

巨大的信息一下子湧入腦海,嚴柏禮只感覺自己額角突突的跳,疼得厲害。

撐著門框才勉強站立,留下了句“謝謝”,匆匆離開。

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九點五十。

這種偏僻的地兒不好打車,高中學生已經放了假,最近天還降溫。單子少了,司機們回家都很早。

晚上九點左右,街上就看不到出租車的影子了。

現在不確定情況,報警或者打120實在太冒昧。萬一真沒什麽事,最後還鬧個烏龍。挺沒意思,也挺麻煩。

嚴奶奶現在在哪,他心裏有個大概。

按照嚴侃以往的性子來看,不會好心的將她接回家好好照顧。最有可能的,是將送去養老院。

省事又不費時間,只需要掏錢,動動手的事,一舉兩得。

在杬安待的那段時間,嚴柏禮刷到過他發的朋友圈。

配圖是一家養老院的大門,牌匾破舊,設施上到處都是銹痕,一眼掃過去死氣沈沈。

文案是一串電話號碼,應該是幫忙推銷什麽的。

那是嚴奶奶目前來看,大概率會出現的地方。

蹲下身子,手還發著抖,下意識的,點進“梨花”的聊天框,撥去了語音通話。

*

窗外蒙蒙下著雨。

這通電話來的冒昧,周蕪接到時,已經洗完澡,準備上床睡覺。

雖然覺得大半夜來電話奇怪,二人已經十天左右沒有聯系,甚至連對方的朋友圈也不再點讚。

但她只是在看到來電人時楞了一瞬,沒猶豫,按下接通鍵。

嚴柏禮的情緒聽起來並不佳,嗓音低啞,有些不知所措。

他出聲喚她,“周蕪。”

“我在。”

很堅定的一句回應。

這聲回應落到耳朵裏,像是為情緒加了什麽催化劑,嚴柏禮突然就有些語無倫次,“我……我奶奶,被我嚴侃接走了……嚴侃把她一個人丟在養老院,我奶奶有阿爾茲海默癥,時好時壞……她不吃不認識的人給的東西。”

“現在……現在估計已經十天沒有好好吃飯了,她身體不好,她會出事的……”

千言萬語,最後匯雜成一句。

“你得信我……”

周蕪安靜的聽完,也明白了個大概。人命關天的大事,不敢怠慢,隨手拿了件外套,搭在肩上,拎著車鑰匙就出了門。

她的情緒並沒有比嚴柏禮好多少,或許是年紀增加了生活的閱歷,此刻想的竟是先保持冷靜,“你就站在你家門口,給我十分鐘,我去找你。”

風揚起衣角,隆起來,形成一個圓潤的弧度。

風混雜著蒙蒙細雨,刮在臉上,像是下刀片,火辣辣的疼。

最近晚上人少,路上沒什麽車。周蕪幾乎要擰到底,也不知道闖了多少個紅燈,就這麽在馬路上疾馳著。

那天立秋。

朦朧的霧氣,隱隱約約,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軹城”的牌子,一切如故,安穩的立在那兒。

周蕪剎了車。

蹲坐在那兒的男生慢慢擡起頭,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眼角那似乎是紅的,看不大清。

沒時間管這些,周蕪扔給他一個頭盔,“上來,知道奶奶在哪麽。”

嚴柏禮點頭,報了名字。

離這還有十幾公裏的距離,一直朝西行,很偏僻的地方,幾乎已經要荒廢,沒有正常人家會把老人送過去。

可見嚴柏禮他爸並不是省油的燈。

“抱好,安全些。”周蕪見嚴柏禮的手堪堪搭在車兩邊,沒一會就得給他甩出去,皺起眉,有些無奈。

身後這人猶豫了瞬,才將手附上來,力道不輕不重,摟住她的腰。

手掌的體溫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傳過來,有些發燙。

周蕪詢問了是否坐好,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發動了車子。

模糊的記得,呼嘯的風伴隨著鹹澀的雨水灌進耳朵裏。什麽都不在意,什麽都不去想,世界從沒那麽安靜過。

五分鐘不到,就在養老院門口停下。

機車還是吵的,聲音不收斂。

昏昏欲睡的保安哪見過這麽大陣仗,嚇了一跳,連忙扣上帽子,伸出個腦袋,嘴裏不幹不凈的罵著,“神經病啊,半夜三更騎著車在街上亂晃,給屋子裏的老人嚇出心臟病,你負責啊!”

取下頭盔,掛到車把上,沒理會保安的罵罵咧咧,徑直走過去,往桌上放了張紅色鈔票,保安瞬間消音,換了副嘴臉,笑意連連,給他們開了鎖。

這兒的保安就是個擺設,就是放在這看的,什麽都不管,也沒什麽用。每月領著固定的工資,什麽事也不用幹,也能養活自己,不至於到風餐露宿的境地。

推開破舊的院門,走進去。

落葉混雜一團,發出植物腐爛的氣息,聞著實在不好受。幾張長椅也掉了漆,娛樂設施缺胳膊少腿,沒幾個能用的。

現在已是深夜,周蕪猜測著,為數不多的老人估計已經沈沈睡去,不好大聲喊叫,免得打擾。

周蕪又繞回去,讓保安給他們這的護工打電話,想詢問一下嚴奶奶所在的房間。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疼那一點話費,保安不情不願,磨磨蹭蹭的指了指建築物右下角那個小屋,裏面的燈還亮著,臉上賠著笑,“不至於打那一通電話,護工有統一的宿舍,就在那呢,勞煩你們兩位去找。”

嚴柏禮從接到他開始,沒說過一句話,依舊是那副寡淡的表情。

可從後面看他的背影,周蕪發現,少年的脊背在輕輕顫抖,垂下去的手緊緊握成拳,暴露了他此時的惶恐不安。

周蕪走過去,一句話沒說,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二人朝護工寢室的方向走去。

手放下去的那一瞬,指尖不小心碰撞住。大腦很遲緩的反應了一會,第一個蹦出來的信息,是他的手很涼。

不知道是擔心的還是凍的。

十幾米的距離,走到門口時,出於禮貌,周蕪敲了兩下門,然後擰上門把手進去。

屋內的歡聲笑語瞬間停止,站在門口的護工一臉警惕,望著門口的這兩個樣貌不大的人。

這兒的護工大都是一些年輕姑娘,應該是早年輟學,找不到工作,就跑來這個鬼地方當護工。

要不是從保安口中說出來,周蕪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地方是寢室。

零食包裝袋,礦泉水瓶,快遞盒堆放在地上,讓人無從下腳。衣服什麽的都搭在室內,還在滴答答的往下落著水。

年輕姑娘們坐在床上,染著五顏六色的頭發,穿著隨意,個個笑顏如花。追綜藝的,塗指甲油的,八卦的,比比皆是。

外賣與香水味相混,好像產生了什麽化學反應,味道令人作嘔。

周蕪忍了忍,想著這些姑娘畢竟比自己大,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禮貌,“那個,方不方便告訴我們一下,十天前轉過來的那個奶奶住在那。”

這兒的養老院基本沒人來,兩三個月才會送進來一個。老人沒多少,護工倒是一大堆,可想而知工作量有多輕松。

這麽大個養老院裏,掰著指頭數,老人也只有那麽二十幾個。再加上姑娘們年紀小,記憶力好的很,對這群老人都有印象。

靠門那排宿舍有個年輕護工離他們最近,漫不經心的塗著指甲油,擡頭看了眼周蕪身後的嚴柏禮,臉上掛著淡笑,“這個啊,不太清楚哦。不過你們要是實在想知道的話,讓後面那個弟弟陪我們聊會天,說不定就想起來了。”

輕挑的話語引得宿舍裏所有的女人哄笑,七嘴八舌,開始充當起好人來。

“哎呀我說沐姐,你別調戲人家小弟弟了。”

“就是呢,你一把年紀了,還想老牛吃嫩草。”

“一會兒人家小弟弟都要害羞了。”

極不正經的話語,年輕女人笑罵回去,“去你的老牛吃嫩草,老娘今年也才二十七,怎麽就老牛吃嫩草了!”

又是一陣嬌俏笑聲。

周蕪一時失語,不知道說些什麽,只得站在那等她們笑完,好告訴他們房間號。

身後這人卻突然有了動靜,嚴柏禮扣住她的手腕,將人拉到自己身後,眉眼間滿是浮躁,沒什麽好脾性。

少年的語氣不再像以往那麽雲淡風輕,此刻帶著壓抑和忍耐。挽起的袖子下是冷白的皮膚,吐出幾個字。

“你說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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