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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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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麽

男生三千米長跑的終點在她們對面。

沒有電視劇裏描寫的長長一條紅帶,跑過去時囂張的張開雙臂,全場歡呼的場面。

只有位個子不高的志願者搬了個小板凳,兩條腿隨意交疊,半瞇著眼看向遠方,拿了個秒表在那坐著。

李南冬被一眾人調侃後,咬咬牙,殷勤的過來送了礦泉水。周蕪沒矯情,跑完後血腥味倒是湧了上來,嗓子又幹又澀,坦然收下後留了句“謝謝”。

等那人走遠,她在原地站了會兒,不動聲色地向到裁判的方向挪著,靜靜看著操場上跑步的那群人。

礦泉水外的塑料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與藍色背景紙交融,什麽配料表生產日期之類的,周蕪看了得有三四遍。

嚴柏禮發揮的穩定,跑在隊伍最前頭。應該是累了,不願再裝什麽,所有壞脾氣都放出來,冷著一張臉,很漠然的被陽光照著。

黑馬緊跟其後。

湊近了,周蕪看見李承澤額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喘氣聲音很大,隱忍著,估計體力已是到了極限。

回過神,挺大一聲“哎”,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側頭看去。

一個女生邁著大步走過來,跟板凳上的男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聊的也不是些什麽見不得人的話題,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周蕪站在不遠處,聽的倒是清楚。

女生披著頭發,耳側夾了個淡粉色的毛茸發卡,拽拽裁判的袖口,“哎,參加男生三千米長跑的不都是體育生麽?奇了怪了,怎麽連人家年級第一都跑不過?”

裁判給頭頂上的帽子轉了個方向,嘴裏嘀咕著,“體育生也分很多種啊,也不知道他們抽什麽風,每個班裏派出來的體育生,都是鉛球隊的。”

“……”

“你如果讓他們用手爬呢,估計是能超過年級第一的。”

用手爬。

普通的三個字組起來,就顯得驚悚了。

女生想象了下那個場面,忍著笑,無話可說。

最後一圈時,李承澤跑在嚴柏禮的斜後方,胳膊松垮,再擺不起來。唇色已經蒼白,脫水一樣,卻還是咬牙向前沖著。

周蕪拿著礦泉水,謹慎的朝後挪了挪,生怕被跑的半死不活的人撞著。

在離終點還剩五十米時,廣播的女生很激動,聲音又尖又細,心情想壓都壓不住。

突然的刺激,李承澤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臉上的肌肉緊繃,表情有些猙獰,用力的甩著胳膊朝前沖著。

在與嚴柏禮並肩時,出乎意料的側了身子,狠狠一撞。

肉.體碰撞的聲音響亮。

嚴柏禮耐力再好,可終究是個普通人,跑了將近三千米,腳步已經有些虛浮,這一撞,二人同時摔倒在地。

跟在後面的男生難免詫異,有幾個甚至呆楞的站在原地,忽略耳邊班內同學的叫喊,手足無措。

盡管胳膊已經摔傷,李承澤卻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病態的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的跑向終點線。

在踏過那條白色的線時,腰被紅帶纏繞,轉過頭來,臉上露出了那種難以言喻。

屬於勝利者的微笑。

只不過那個笑有些猙獰。

可並沒有人在意他到底贏沒贏,嚴柏禮倒地的那一瞬,跌在草坪,周蕪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手中的水都沒拿穩,掉在地上,小跑著過去。

挽起校服褲子,膝蓋已經擦傷,滲出殷紅的血絲,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周蕪心下微顫,指尖縮了縮,心頭已經被錘得顫動,莫名的情緒讓她緩不過來。深吸一口氣後,低頭查看傷勢。

手腕卻突然被人扣住。

嚴柏禮垂眸,琥珀色的瞳孔被睫毛遮住,聲音冷冽,吐字清晰,“我沒事。”

說著就想把褲腿拉下。

周蕪看不慣這人莫名其妙的清高很久了,甩開他的手。

她並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將他的褲腿挽好,只當做是這個年紀男孩的倔強要面子。

周蕪擡頭,與他對視上,聲音不鹹不淡。

“你疼不疼?”

這個問題,嚴柏禮平時果斷的性子,此刻腦海裏冒出來兩個想法,在雲端裏繞著。

這點疼其實算不了什麽,只是膝蓋擦破了皮,看著有些滲人罷了。

沒有人剛生下來就是冷性子。

他小時候對什麽都好奇,跟著鄰居家的小孩爬高上低,沒少摔,這麽多年一路摔過來也漸漸沒感覺,也不想那麽矯情。

但看著她緊蹙著的眉,另一種想法直接煙消雲散,謊言在此刻卻是最好的那個答案,淡聲開口。

“疼。”

一會兒的功夫,八班的人幾乎都跑了過來,這種情況沒有人會料到,不知道是哪個人才手中的薯片沒拿穩,撒了一地。

高越天不自覺壓著嗓子,快要窒息,“學霸啊我學霸,摔著一跤疼不疼?用不用送你去醫務室?這腿摔的我看著都疼。”

比起班長的噓寒問暖,李南冬是個行動派,誇張的擼了擼袖子,眉毛揚的老高,一副□□的模樣,“學霸剛才撞你的人呢?你指出來,我替你報仇。”

最後那個音節剛落下,人群突然自覺的讓了一條道,裁判小紅帽拿著秒表走過來,不再做出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蹲下身子看了看,“怎麽樣?骨折了還是什麽?實在太疼的話就去醫務室……”

話還沒說完,八班的男男女女都指手畫腳,開始討伐,“我說那人怎麽回事啊?怎麽還故意撞人呢?輸不起是不是?這分可不能給他們班算上啊,我班學霸比他跑的快多了……”

一通話聽下來,關鍵詞都是些“分分分”“贏贏贏”之類的。

周蕪沒管那群人,站起身,看著坐在操場上沒什麽表情的嚴柏禮,朝他伸出手,“我書包裏有碘伏和繃帶,走不走?”

嚴柏禮沒有猶豫,用行動給出了答案,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來。

現在已經臨近中午十二點,觀眾席上的人已經覺得煩悶,這段插曲很快被忽略,四處張望,急躁的想去食堂搶飯。

盡管操場離教學樓沒多遠,二人還是走了近道。

路兩邊種著樹,葉子長得茂盛,湊成一團,倒也遮了不少陽光。

教學樓除了回來避暑搬礦泉水的老師之外,沒什麽人,很安靜。

八班在四樓,爬樓梯的話還有挺長一段距離,周蕪不確定嚴柏禮還有沒有那個力氣走上去,開口詢問,“能堅持嗎?不能的話我上去把東西拿下來。”

“沒那麽誇張。”

直白明了的拒絕。

上了樓梯,二人一前一後,周蕪刻意放慢腳步,等著身後那人,也不知道是抱著怎樣的心態,時不時回頭看幾眼。

教學樓外,震耳欲聾的腳步聲,整齊卻又雜亂,似乎要把學校地板踏穿。



嚴柏禮到了窗口看了眼,“該吃午飯了。”

委婉的提醒,他提醒她該走了。

先不談喜歡帶來特殊關註,僅僅憑借著自己心靈的點善意,周蕪也沒辦法將他一個人晾在這離開。只能裝作沒聽懂,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給高越天發了消息。

玻璃:【從食堂回來幫我帶兩個飯團。】

玻璃:【謝謝。】

對面沒回覆,估計是食堂太吵,手機響鈴沒聽見。

就這麽一路磨蹭上了四樓。

推一把門,窗戶沒關,迎面吹來一陣風,講臺上的試卷被風揚起,幸虧用夾子夾著,沒飛起來,嘩啦啦的響。

周蕪從書包裏翻出繃帶和碘伏,抽出根細長的棉簽,沒擡頭,“自己找個地方坐。”

這人在這點倒是聽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你先自己清洗下傷口?”周蕪擰開碘伏蓋子,用棉簽沾了點,棕褐色的液體,看起來倒有模有樣,挺專業。

“好。”

靜靜的看著嚴柏禮清洗著,校服外套裏傳來兩聲震動,在寂靜的教室裏聽得很清楚。

嚴柏禮依舊是垂著頭的,但就是有那麽一種感覺,他似乎往這看了眼。

她沒時間去摳那些細節,把手機拿出來,摁亮屏幕後,兩條消息分別來自不同的人,大咧咧的橫在手機界面上。

高越天:【[ok]】

許汀蘭:【周末出差,不回來。】

在穿越之前,自她成年上大學之後,許汀蘭就不再裝下去,半年不與她聯系一次。

每個月末提醒自己是有父母的,只有支付寶裏那串冰冷的數字。

周蕪有些想笑,卻又止在嘴邊,眼眶莫名酸澀。她在輸字界面裏刪刪打打,發了長長的幾大段話。

玻璃:【媽,您和爸要是不想回來,可以不用跟我說的,真的不用去胡扯一些借口。什麽加班出差,從小到大我就沒見過有這麽忙的工作,能每天加班出差,每天都不能回家,就連過年都不帶回來一次的。在我這,這些借口,耳朵裏都聽出繭來了,真的很爛。】

玻璃:【這麽多年,您哪次回來過,所以真的不用每天都來跟我匯報一下,也不用在我這浪費時間。不回來就是不回來,我今年已經十八歲了,是個成年人,我心裏什麽都知道。這種沒什麽技術含量的借口,挺假的。不想回來真的可以不用回來,您甚至可以不用管我。我已經長大了,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不該做些什麽,您不用操心我的。】

玻璃:【我說話可能有一些難聽,您別放心上。以後每天不用再給我發消息了,我知道你不回來。】

幾大段話裏,一口一個“您”,顯得二人沒有任何關系,極其生疏。

最後一條發出去,眼眶已經泛紅,周蕪微微側頭,看向窗外,聯想到空中漂浮的極小的一粒塵埃。

對面沈默一陣,發過來一個紅包。

紅的有些刺眼。

熟悉的舉動,周蕪再明白不過,許汀蘭是在提醒她發火有個限度,適可而止。

每次她拋出來的話沒法接上時,許汀蘭像是為了掩飾尷尬似的,轉過來一個紅包。

緩和了會情緒,再倒過來時,嚴柏禮腿上傷口上的灰塵已經被沖洗好,正靠坐在椅子上,面前攤著一本厚厚的聖經,也不知道看進去沒有。

想必已經等了好半天。

周蕪沈默一陣,開口道歉,“抱歉。”

桌前的人擡頭,明顯察覺到她心情轉變的太快,默不作聲的遞來一包紙巾。

周蕪接過去,揣進口袋裏,拿起棉簽,蹲下身。

均勻的呼吸噴灑在肌膚上,像羽毛輕輕擦過。女孩細細的塗著碘伏,模樣認真,膝蓋沾染上一片紅褐色液體。

那句“我可以自己來”自然而然的卡在嘴邊,沈思幾秒,再咽回肚子裏。

嚴柏禮靜靜的看著,手不動聲色的撐在板凳上,慢慢握緊,指尖有些泛白。

“疼麽?”

他搖搖頭,“還好。”

周蕪給他的膝蓋纏上繃帶,再把校服褲放下來,碘伏什麽的一概收回包裏,“這幾天先別讓傷口碰水。”

身後的人應下,教室裏只剩下翻書的聲音。

實在太安靜,她抿了抿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找出自己昨天沒做完的數學卷子。

已經不上高中好幾年,知識也幾乎忘的一幹二凈,更何況數學本就是自己的弱項。

周蕪特意拿了好幾張草稿紙,在上面認真的算著。

她有一個習慣,在草稿紙上算出答案時,會動動筆把它圈起來,以防到時候找不到。

正要往上面填,身邊這人突然開口,“錯了。”

周蕪楞了楞,下意識的按了下,筆尖縮回去,低頭看向自己的答案,“哪裏錯了?”

他放下書,靠過來,拿了根自動鉛,在題幹上圈了個條件,“這兒,關鍵條件,你剛剛沒看見,所以算出來的答案是錯的。”

說著又有些疑惑,“我能不能問一句,為什麽你寫的過程中沒用到這個條件,卻能得出來結論。”

周蕪默了默,“我猜的。”

嚴柏禮怔楞一瞬,抿了下唇,收回視線。

周蕪埋頭,重新看了遍題,不動聲色的將這個關鍵條件圈出來。這道題的計算量太大,搞得腦袋昏昏沈沈,算了一半,聽見走廊上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門是被踹開的,高越天一頭的汗,估計是一路跑回來的,正撐著門板喘氣,手裏還提著兩個飯團。

搖晃著走回座位上,將飯團給她。周蕪接過去拿了個,連著袋子將另一個飯團給了嚴柏禮。

高越天從桌肚裏掏出來本物理書,慢悠悠的扇著風,忽的倒過來,“學霸學霸,你跑步的時候撞你的那個是二班的李承澤吧?”

嚴柏禮拆開綠色的包裝紙,咬了口,很敷衍的回了一個字,“嗯。”

這人瞬間沸騰,像火山爆發,物理書啪的一聲被他摔到地上,“哎哎哎我跟你講啊,就因為你受傷了這個事,老崔去找二班班主任算賬了,吵的喲,那叫一個厲害。也不知道小老頭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油嘴滑舌,最後居然罵贏了。對了,二班班主任說是等到下周一班會的時候,讓李承澤過來給你道歉。”

當事人並沒什麽波瀾,慢慢的嚼著飯團,盯著眼前的書,眼皮都沒掀。

這模樣都不能打消高越天的熱情,“還有還有,二班那狗東西的長跑比賽成績作廢了,爽!不過挺可惜,學霸你的分沒加回來,說是沒跑到終點,不算。”

周蕪在一旁安靜的聽著,抽了張紙巾擦擦手上的粘膩,彎彎唇角,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頭枕在胳膊上,在手機上敲敲打打。

隔壁的桌肚裏傳來幾聲震動。

不再聽高越天的絮叨,嚴柏禮翻出手機,上滑進入界面,看見了來自備註為“梨花”的幾條消息。

梨花:【不管最後怎麽樣,我還是想說。】

梨花:【小嚴同學很厲害。】

最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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