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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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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沈時因走出辦公區,她不想回樓上的小房間,也不想回園區,不論去哪裏都有可能碰到鐘琂。她現在只想去一個與世隔絕、沒有任何人能找到她的地方。

沈時因走到海邊,找了艘離得最近的小船坐上去,她先是隨著海浪飄來蕩去,後來擔心飄得太遠,索性駕船到橋墩旁邊,擡步走到了升降臺上。

她位於大海的中間,離兩邊的沙灘和海岸都很遠,她把升降臺升到最高,最後扶著欄桿坐下。

周圍暮下四合,她懸空的雙腳下方是波濤洶湧的海面,海風吹起她的發絲,或許還吹幹了她的眼淚。如果要把世界上最孤獨的地方做成一個排行榜,那麽沈時因此刻正坐著的地方絕對能穩居第一。

隨著時間的推移,天色變得很黑,海水也從藍色變成了極黑極兇險的深色,裏面仿佛蘊含著一個宇宙。

有巡航的船只過來,開船的師傅擡著頭喊:“小姑娘,快漲潮了!”

“已經做過漲潮測試了,這裏很安全。”沈時因揮了揮手說:“我一會兒就回去。”

師傅見橋墩旁邊還拴著一條船,還以為沈時因是在等著記錄什麽數據,於是開著船晃晃悠悠地往前巡邏了。

橋墩旁的那艘船不僅能載著她回到岸上,船艙內部還有很多罐頭和水,足以支撐一個成年人生活兩個月,沈時因甚至有一種沖動,就算她現在要開著船去流浪,也沒人攔得住她。

原來失望會堆疊。沈時因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對鐘琂這個人、對這段感情而感到失望。

沈時因拿出手機,裏面有幾個來自鐘琂的未接來電,大概又要問她今天回不回去、住在哪裏、他能不能過來之類的問題。那麽她要去見鐘琂,再被他的“糖衣炮彈”轟炸一番,最後稀裏糊塗地和好嗎?

沈時因很確定她不想這樣,她的一再退讓根本換不回該有的理解與重視。她以前總是害怕與鐘琂發生爭吵,擔心事態不受控制,進而走向分手的結局——可是現在,沈時因開始第一次認真考慮分手這件事了。

沈時因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過去,大致是說自己還有事情沒做完,今天就不一起睡了。

放下手機,她從包裏找出最後一顆糖,撕開包裝放進嘴裏。她從小就很愛吃甜食,可惜要等到長大了才能明白,再多的甜也化解不了心裏的苦。

等最後一點甜味也消失在嘴裏的時候,沈時因好像也想清楚了很多事。她和鐘琂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她從來只把這一段外派經歷當成人生中的插曲,那麽身處非洲的鐘琂也理應只是一個過客。

他們的成長經歷有很大不同,她有家庭責任,鐘琂則更自由,從不為世俗凡塵所牽絆。就算他哪天真的對這一切厭倦了,那也會回到美國和自己的家人朋友團聚,到時候如果要考慮進入人生的下一階段,那他當然也會更傾向於與他有著同樣成長背景的女孩。

出門在外,誰不是玩玩呢,就像沈時因也從來沒想過真的能和他走到最後一樣。

沈時因忽然覺得很可笑,在一起的兩年裏,他從來沒有替兩人的未來想過。現在他有想安定下來的念頭了,於是就說出了與沈時因截然不同的擇偶標準來。

鐘琂總是能毫不顧慮地表達訴求,他在職場上我行我素,在感情上也只會有自己的步調。當他一心往前走時,所有人都會被拋下,這其中也包括沈時因。

他不會為了任何人改變。

下去之前,沈時因仰起臉,最後看了一次非洲的月亮。月光皎潔明亮,光輝映照在海面上,折射出粼粼波光,沈時因想起了外婆,她此刻會不會因為思念自己而睡不著,正擡起頭望著這同一輪彎月呢?

早在十歲那年,她明明就已經下定決心了啊。她不要再做拋棄的那個人。

沈時因很晚才回到生活區,和衣睡了一覺,其實也沒怎麽睡著。眼睛總發澀,心裏也是,她在後半夜去食堂冰櫃裏拿了冰塊冷敷,等雙眼終於消腫了,天也亮了。

整個世界漸漸蘇醒,耳邊也變得嘈雜喧鬧。沈時因洗完臉,抹了些防曬霜,化了個妝才下樓。

她先去看了大橋的鋪裝情況,混凝土經過養護和放置之後強度已經達到了標準,沈時因對照自己先前畫的受力分布圖,依次對腹桿的變形程度做了核對檢查。

變形數值基本都可以忽略不計,沈時因放下了心,她回到辦公區,將電腦裏關於後期路面和側欄的力學性能要求全都放進一個文件夾,打包發給了胡定榮。

胡定榮中午的時候找到沈時因,“沈工,你怎麽突然給我發這麽多文件?”

“後面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活兒了,定期去看看就行。比對文檔裏的數值範圍,超過了記得上報。”沈時因笑瞇瞇地說:“我怕我有時候顧不上。”

作別胡定榮,沈時因來到四層,也就是自己的臨時居所裏。這個房間裏沒放太多東西,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就是洗漱用品,一個塑料袋就能全部打包拎起。

離開之前,沈時因有種自己正在“交代後事”的錯覺。

驅車回到園區,沈時因徑直來到了張士明的辦公室。

她坐在張士明對面,很開門見山地問:“如果我現在申請調回國內,那可以得到的保障有哪些?”

“啊,你要走?”張士明的第一反應自然是痛心疾首,好好的一員大將怎麽又要走了呢。

沈時因的兩只手交疊在一起,放在膝蓋,她垂眸說:“其實後續的橋面系工作已經不太需要我了。”

張士明眉間的郁結更深,他本來還想好好栽培沈時因,可她要是鐵了心要走自己也攔不住。他嘆了口氣,還是調出了沈時因的檔案,“就跟之前談好的一樣。你都外派三年了,職位肯定有升遷,補貼也是六位數。”

“那……這個項目能計入我的績效考核吧?”沈時因說:“我不想等到正式交付的那天了。”

張士明又是一楞:“你這麽急?”

“對,我希望能快點。”

“可申請交上去總得有流程吧,我先把你的名字報上去,再按手續……”

“我可以先回去,流程上的事再慢慢等。”沈時因說:“我用自己的錢買機票,申請通過之後再去財務報銷。我就想馬上走。”

張士明擺出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樣,柔聲問:“遇到什麽困難了,還是情緒上有什麽想不開的?”

沈時因一個勁地搖頭,“沒有,我就是覺得如果現在不走,那我永遠都走不了了。這個項目結束了會有下一個,下一個項目結束又會有下下個,我有一萬個該留下的理由,但我必須抓住內心深處那一點最微小的聲音,逼自己一把。”

沈時因太堅定了,她這副歸心似箭的樣子將張士明滿腹勸留的話語全給堵了回去。走出辦公室,她回到宿舍買機票,最近的一趟航班是明天,正好還有餘票,她動了動手指,很快就出了票。

沈時因把額頭抵在桌上,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她還能清晰地記得那只壁虎爬過的位置、鐘琂替她整理書桌時手指拂過的樣子和他買回蛋糕,他們在這張桌上過生日的情景。

她已經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只剩下最艱難的部分。沈時因用雙手捂住臉,忽然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鐘琂。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最後還是磨蹭到了晚上,沈時因把行李箱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已經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

沈時因走進辦公樓的電梯,摁下頂層按鈕。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鐘琂的地方,可不管那次還是這次,她的心情都異常沈重。隨著數字的不斷增加跳動,沈時因甚至想做個逃兵,幹脆直接飛回國,等到了國內再發條短信通知他好了。

可最終沈時因還是站在了那道門前。門後燈火通明,隱隱還有鍵盤和鼠標的聲音,沈時因看了眼時間,剛過九點,鐘琂就是這樣數年如一日地在這裏工作到深夜。

當沈時因推開門出現在鐘琂面前時,他臉上很明顯地浮現了驚喜,笑著問:“你怎麽來了?”

沈時因沒說話,而是轉身關上了門。整棟樓就只剩他們兩個人,其實沒什麽關門的必要。

再回過身,鐘琂已經從工作中抽身,很明顯地放松了些,整個人往後靠在了椅背上。沈時因聽見他低聲說:“你過來。”

鐘琂語調暗啞,仿佛蘊藏了很多含義。沈時因知道他又想叫自己過去坐在他腿上,但她沒動,而是坐在了靠近門口的沙發,這離鐘琂有一定的距離。

鐘琂合上了電腦,沈時因避開他的視線,望著窗簾的一角說:“我找你有點事。”

“什麽事?”

“我……”沈時因嘴唇囁嚅,話到嘴邊了反而怎麽也說不出口。

“你想了解電視塔的規劃?我還在做初步的構想,目前有好幾個想法都不錯,你有空可以幫我看看。大橋快交付了,我應該能申請到比較長的休假,正好入春了,天氣也好,窗戶外面的木棉花……”

“我想分手。”

沈時因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鐘琂陡然沈默了下來,樓裏本來就沒人了,此時更顯得寂靜無聲。

鐘琂開始用一種迷惑不解的目光看著她,這不是會經常在他臉上出現的眼神。沈時因以為他沒聽清,於是又說了一遍:“我想跟你分手。”

鐘琂還是覺得沈時因在跟他開玩笑,“出什麽事了?今天是愚人節?”

“不是。”真正說出口以後沈時因才真正擁有了巨大的勇氣,她開始直視鐘琂的眼睛,“這是我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決定的。”

鐘琂從座椅上站了起來,走到沈時因的面前,“可你為什麽要突然說這種話,我們不是還說好了要一起回國嗎?”

“我會一個人回去,”沈時因說:“不管是外婆的身體還是梁冉的婚禮都跟你沒關系了。”

“所以你現在又在說要回國的事?你打算一走了之,拋下我和非洲,再也不回來了?”鐘琂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可張工在開電視塔的前瞻會議時你沒說不參加,海濱公園也還沒修好……”

“我就是不回來了,我對什麽海濱公園和電視塔都沒興趣。”沈時因說:“喜歡非洲的人是你,不是我,你不要把自己的理想強加在我身上。”

鐘琂都快被她繞暈了,“那你到底是要跟我分手,還是要離開非洲?這是兩碼事,你不要混為一談了。”

“在我這裏就是同一件事,如果還要繼續留在這裏,那我就做不到泰然自若地跟你共事。”

“那就不要分手啊!”

鐘琂幾乎是吼出這句話的,他逼視著沈時因,似乎想要從她臉上看出哪怕一點對自己的留戀。

沈時因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她只是一味地沈默著,但身體明顯出抗拒的姿態。就算她什麽也沒說,態度卻依舊很堅決。

鐘琂忽然俯下了身,想要去親她。沈時因一時躲閃不及,被他親到了一下嘴唇,但她很快站了起來,人也往後退了一步。

鐘琂這時候反倒冷靜了下來,再開口時的語氣變得波瀾不驚:“是不是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你厭煩我了?”

“你可以這麽認為。”沈時因沈著臉,不管不顧地說:“跟你在一起真的很累,你總是沈浸在你自己的世界裏,對外界不聞不問。我們根本就不合適。”

鐘琂默了一會兒,依舊看著她,“那你說說,我們哪裏不合適。”

“除了性生活還算和諧之外,其實方面都不合適吧。最開始的激情褪去過後,矛盾很快就顯現出來了。”

“那這麽說,你早就受夠我了?”

沈時因忽然有點不忍心了,“那也不能這麽說……就是有時候會覺得沒那麽開心,明明躺在一起,卻感覺離得很遠。”

“沈時因,你是我的女朋友,如果你對我的要求只有每天晚上一起睡覺,那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你不論有什麽想法都應該告訴我,我會試著去理解你。”

沈時因點點頭,“好,那我現在就想分手,希望你能理解。”

鐘琂不再說話了,這在沈時因看來就是接受,也就意味著談話結束。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那我走了。”說完,沈時因拉開房門,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

這天晚上,鐘琂在辦公室坐了一夜,他反覆回想沈時因說的那些話,似乎不管怎麽想都毫無轉圜的餘地。面前的圖紙就像一堆毫無規律的線條一樣,根本看不進去,鐘琂平生第一次出現了消極怠工的癥狀。

還不等他整理好心情,沈時因這個人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連她是哪趟航班、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她仿佛生怕被纏上一樣,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說不生氣是假的,但氣過之後又忍不住去想沈時因,總覺得她是哪根筋搭錯了才鬧著要分手,不過也有可能是他真的很難相處……

更可怕的是,身邊的所有人好像都在一夜之間接受了沈時因的離開,他們不再提起這個人,也可能快要忘記她。只有他一個人被困在了原地。

不久之後,張士明拿著一個文件袋走進鐘琂的辦公室,往他臉上掃了一眼才開口:“昨天又沒睡好?”

鐘琂沒接他的話茬,“什麽事?”

“這是沈工走之前留下的文件,你先看看哪些還有用,其它的就可以放進檔案室了。”張士明把厚厚的文件袋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鐘琂過了許久才拿過來拆開,裏面有沈時因記錄過的、詳盡的工程結構報告。她對待工作一向用心,字也寫得好看,每一頁都按先後順序排好,記載得詳細準確。

忽然,鐘琂的指腹隔著紙袋感受到一個硬物,他把紙張都抽出來,將文件袋倒過來,口朝下搖了搖。

有一個東西滾落了出來,沿著桌面骨碌碌滾了幾圈。鐘琂終於看清了,這是他在沈時因生日那天送給她的項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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