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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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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鐘琂把車開到園區的停車場停好,時間剛到中午,沈時因走下車,像是打算直奔食堂。

“沈時因。”鐘琂叫住她,他從嵌下的車窗裏略微欠身,“我昨天在車裏說的那些話……”

張士明及一眾同事正好開完會,從辦公樓走出來,他遠遠看見沈時因招呼了一聲,隨即加快步伐往這邊走。

沈時因對張士明揮了揮手,她沒聽清鐘琂的話,側著頭問:“什麽?”

鐘琂本來想說他昨晚不該說那些話,但沈時因這副側耳傾聽的模樣突然讓他有些開不了口。好像不管用多麽隨意的口吻說出來都會變得過於正式。

鐘琂換了句說辭,囑托道:“你以後不要再落單了。只要不在園區,晚上也都盡量別出門。”

沈時因說:“我知道。”

說話間,張士明已經走了過來,他不太放心地看了看沈時因,見她面色如常,他舉起手裏的飯卡說:“走,我請你吃飯,隨便點。”

食堂還是那個食堂,頂破天也就是點個高級套餐,沈時因還不一定吃得完。對面的張士明見她食欲不錯,隨口問道:“心情還好吧?”

“嗯。”沈時因專心吃飯,不太想聊這個話題。

只要不吵著鬧著要辭職回國就行,他們這個小破基地本來招人就難,可再經不起人才流失了。張士明觀察沈時因半晌,見她不像在逞強,這才松了口氣:“那就好。你放心,獎金肯定少不了你的。”

到了下午,胡定榮也坐同事的車回來了。他看見沈時因的那一刻差點朝她跪下,“沈工,我對不起你!我這個人從小睡覺就沈,要不是愛睡覺,我也不至於考到這個天坑專業,來到這雞不拉屎,鳥不……呸!總之張工已經嚴厲教育過我們了,我也深刻反省過了,以後肯定不會再犯這種低級錯誤!”

沈時因不好再說什麽,她也無意去追究前一晚在背後嚼舌根的人是誰。大家都是黃皮膚黑頭發的中國人,不遠萬裏來到異國,除了同心協力沒有別的模式。

即便沈時因今天不依不饒地把事情鬧大,明天還是要跟這些人低頭不見擡頭見,總之是被困在這兒了,事情也就只能這樣揭過。

胡定榮這回算是把覺都睡回來了,他忙裏忙外、鞍前馬後地替沈時因整理資料、記錄數據,下班後還不忘把她送到宿舍樓下。

坐在宿舍,外面的天將黑不黑。前一晚剛剛經歷那麽大的事,沈時因其實很想跟梁冉聊聊、訴訴苦。但想到國內的時間已經很晚,她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作罷。

百無聊賴的沈時因打開電腦,無意識地在搜索欄裏輸入鐘琂的名字……

沈時因不太確定自己究竟抱著怎樣的想法,但在她想清楚之前屏幕上已經出現了一長串的競賽成就。沈時因點進其中一條新聞,看見鐘琂高中時候的照片。他那時候長得還有些青澀,捧著一個大獎杯站在人群中間,臉上沒有明顯的笑意,而是微仰著下巴,表情和現在一樣臭屁。

如鐘琂所說,他的確參加了很多理工科方面的競賽,而且只要他參加了,幾乎包攬了所有冠軍。

沈時因還在學校網站裏找到了鐘琂那一屆的畢業典禮。他戴著學士帽,作為榮譽畢業生發言,本該是萬眾矚目的時刻,但與之前競賽獲獎時的意氣風發不同,鐘琂身上帶著股頹勁,從頭到尾都只像在走過場。

沈時因劃過那一張張照片,按理說照片裏的每一個人都算得上當世奇才,但在這些人裏,鐘琂的存在依舊很突出。

沈時因想起他們在山坡上的談話,鐘琂身上有很強烈的自省和謙遜,這一點放在一個聰明人身上顯得尤為可貴。

沈時因很快意識到鐘琂的履歷根本瀏覽不完,她由探索這個人轉變成研究這個名字本身。以前總覺得念起來像“忠言”,但此刻的她發現鐘琂父母還真是會取名。“琂”是指似玉的美石,鐘琂一意孤行要來非洲,還一紮根就是數年,可不就是硬得像塊石頭麽。更何況,他長得也好看得像塊美玉。

沈時因胡亂地點開許多網頁,再一一關掉,迷迷糊糊地睡著,再渾噩地睜開眼。

沈時因第一次主動制造了偶遇。還是之前那家咖啡廳,鐘琂也還是坐在之前的位置。

推門進去的那一刻,沈時因覺得這也算不得處心積慮。她本來就要過來買早飯,遇見鐘琂只是順道的事。

然而從沈時因走進去到點完單,鐘琂一直在打電話。他說話的聲音不算大,但語速很快,咬字有些含混,那些英文詞句從他口中流瀉出來,讓人聽不太真切。他手裏還拿著支鉛筆,隨著談話不斷在紙上寫寫畫畫。

直到沈時因接過打包好的蛋糕,鐘琂也沒結束通話,更沒擡起頭。鐘琂專註起來似乎很容易進入心流狀態,沈時因往他那邊看了好幾眼,最後還是悻悻地提著蛋糕走出了咖啡廳。

鐘琂好像變得很忙,接下來的兩天裏,隔著好幾道玻璃門,沈時因總能看見他要麽舉著手機喋喋不休,要麽就是專註地對著電腦畫圖。

隔天早上,材料廠家通知已經制作好新的路基材料,攪拌好的粒料必須當場攤鋪,稍微放置個一天半天的石子就會沈下去。於是沈時因一行人立即出發,她和胡定榮坐張士明的車,當地施工隊也已經在現場就位。

快到的時候沈時因找回了之前那輛車,在原地掉了個頭,最後停在生活區。

根據施工流水,後續的路基一段一段地往前攤鋪養護,前面的瀝青路面也要有條不紊地鋪展開來。沈時因沿途標記著傳力桿的位置,基本與接縫位置一致,但具體的受力方式還是需要她再強調。

赤道的陽光炙炎毒辣,身邊同事都黑了一圈,沈時因戴著遮陽帽,穿的也都是長袖長褲,雖然沒被曬黑,但臉上熱得紅撲撲的。後備箱裏的礦泉水每隔兩三天就能被她和胡定榮喝完一箱。

不光是有了張士明主持大局,項目組上下也吸取教訓,全都卯著一股勁要把這段路修好。一周過去,公路以驚人的效率進行到了粘層和封層,漂亮的瀝青被灑下來,就像撒播的種子一樣,在陽光下閃著平整的光芒。

幾臺重型壓路機進場那天,沈時因的對講機裏傳來一道有些陌生的聲音:“沈工,傳力桿的安裝都完成了嗎?”

對講機難免會有一些雜音,沈時因怔忪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鐘琂的聲音。鐘琂既然能用對講機跟她交流,那說明他也過來了,並且就在不遠的地方。

“裝完了。”沈時因回道。鐘琂的這個問題用意其實很明顯,沈時因主要負責力學方面,既然傳力桿裝完了,那說明她的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

“那你趕快回來,運營商的人過來了。”

沈時因這一路上都沒弄清楚修路修得好好的,運營商的人突然過來幹什麽。生活區的臨時辦公室裏,鐘琂和張士明坐在一邊,另幾個提著公文包的非洲人坐在另一邊。

從談話裏得知,他們這裏要修信號塔了。並且鐘琂已經獨立完成了一套方案,包括修建和敷設電纜的位置和具體操作,即刻就能動工。

沈時因大吃了一驚,小聲問旁邊的張士明:“不是說至少要等大橋修好了才能考慮周邊配套嗎?”

“本來是這麽說的……”張士明也是不久前才接到通知,他解釋說:“鐘琂聯系了當地運營商,好賴話都說盡了,總之這事是談下來了。反正早晚都得建,早點建當然更好。喏,這是鐘琂畫好的結構模型圖,你審一審。”

原來鐘琂最近就是在忙這個。在這片區域完全修建好之前,居民不可能大規模遷徙過來,運營商卻還要花錢維護,怎麽想都是賠本買賣,也不知鐘琂是怎麽談下來的。

沈時因接過模型圖,她和鐘琂的上下級關系好像產生了對調。她認真地檢查完,沒挑出什麽毛病,只點評了一句:“下次備註的話不要寫得這麽潦草。”

鐘琂意味深長地轉頭看了沈時因一眼,臉上似笑非笑。

沈時因挺直腰背,楞是沒露一點怯。兩人中間還隔著一個張士明,她聽見鐘琂好聲好氣地說:“知道了。”

從這天起,沈時因依舊載著胡定榮,每天早晚往返園區。只不過工作內容由修路變成了建信號塔。

鐘琂也開著車,一般跟在沈時因後面,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信號塔的安裝將貫穿整個沿海公路,依次間隔。因為要與後期規劃的建築物和住宅樓保持一定間距,因此都修建在荒野裏,要走一段路再爬一爬坡,最後停在人跡罕至之處。

前期的測量和清理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吊車將支架上的立柱運過來,沈時因戴著安全帽,照著施工圖紙指揮。

基礎設施花了三天安裝好,接下來就是天線、發射機和接收機一類的外部設備。沈時因雖然是第一次主持安裝信號塔,但圖紙一目了然,整體結構也很簡單易懂。

“沈工,固定電纜之前先做抗風測試,你那邊準備好了嗎?”外部設備剛裝好,鐘琂的聲音就從對講機裏傳出來。

鐘琂負責另一個信號塔,因為距離較遠,聲音有些斷斷續續。

“準備好了,隨時都能開始。”沈時因對著那邊說。

差不多是同一時間,沈時因和鐘琂打開造風機,隨著時間流逝逐漸將風力調到最大。測試結束,沈時因走上前檢查偏移量,很快,她招手喚來早就等候多時的電工,“可以敷設電纜了。”

連接完成,信號塔看似還是先前那樣,但所有人都知道它已經變得不一樣。

胡定榮有些激動地說:“我去通知運營商的人,讓他們帶設備過來檢測。”

胡定榮順便把造風機也搬了回去,他和電工一走,身邊一時陷入了安靜。

鐘琂在對講機裏說:“沈時因,你往旁邊走一點,信號塔旁邊輻射大。”

沈時因往旁邊走了幾步,眼前視野驟然開闊,能俯瞰到他們已經建好大半的公路和遼闊海域的對岸。

按理說,身邊的信號塔應該已經投入工作了,或許不用等運營商的人過來……

鐘琂跟她想到了一起去,他問:“我們要不要自己先測試一遍?”

自己測試,也就意味著要打電話?沈時因拿出手機,另一只手還握著對講機,她猶疑著應該誰給誰打。

沒過多久,沈時因的手心感受到一陣震動,酥酥麻麻的,像是能過電。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號碼,鐘琂大概是從工作群組裏找到的聯系方式。

沈時因此時的心情就跟貝爾發明電話後第一次成功接通時差不多,信號經過她的手產生,再無形地遍布在這片荒涼之地。

沈時因接起電話,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她聽見了來自鐘琂的輕笑聲。

鐘琂笑著說:“接通了。”

沈時因的手裏汗津津的,她用力握住手機,感嘆道:“說明我們的信號塔建得很成功。”

按理說,既然要測試信號那至少應該保持一段時間的通話。但說完這些,他們兩個人好像都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麽,奇異的沈默裏,信號說不定會突然斷掉他們也發現不了。

沈時因看了一眼時間,舔了舔嘴唇,“我們應該測試多久?”

鐘琂也不太清楚,他看著遠方那不斷下落、已經變成鹹蛋黃顏色的太陽,輕聲說:“那就直到日落。”

夕陽以一個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往下掉落,它大概還隨身攜帶著一個顏料盤,每墜下一點,就將旁邊的天空雲彩染得絢麗多彩,那些顏色深深淺淺地暈開,那是屬於大自然的,最完美的一幅畫卷。

橙紅逐漸變成粉紫,由各種各樣的藍色打邊,掛在海與天的交界,那一抹交疊相映的霞光斜著打飛出去,眷戀地在人間留下最後一點溫柔。

落日餘暉美得驚心動魄,沈時因忘記了說話,極有可能也忘記了心跳。

她的耳邊只剩鐘琂的呼吸聲,或許還夾雜著電流聲。那麽輕,那麽靜,卻那麽清晰可聞。就好像他此刻就與她站在一起,並肩望著同一片天空。

即使沒有見過洛杉磯的日落,但沈時因突然篤定地相信——此時此地,他們共同經歷的日落一定比洛杉磯更美。

在斜陽快要掉進海裏的前一刻,沈時因聽見自己的聲音說:

“好,直到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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