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20 章

關燈
第 20 章

後來的沈時因許多次拿出學究態度來回憶兩人的開端,她很肯定地認為如果初見時是驚艷,那麽第二次遇見就是急轉直下。她對鐘琂從來都不是一見鐘情,甚至於對那樣順遂的人生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怨尤。

——如果她能擁有一個大學教授的母親和家財萬貫的父親以及開明溫馨的家庭,說不定她能比鐘琂做得更好。

沈時因一路沖回宿舍。她忿忿地想,本來在交上去之前也是要再檢查的,她總能發現錯誤,用不著鐘琂提醒。

那麽是不是從這一天開始跟鐘琂較上勁的呢?沈時因也不確定,她唯一能確定的是較量從頭到尾都是單方面的,對手全然不知情。

沈時因在當天晚上的工作熱情空前高漲,她不僅修正了錯誤,還將進度往後拉出了能起飛的高度。

晚上躺在被窩裏,沈時因迷迷糊糊地思索,為什麽就那麽不想讓鐘琂看輕她。半夢半醒間的紛亂思緒無限趨近於事情真相,大概怕他和佩服他是同樣的情緒,因為對他服氣,所以想要得到他的肯定。

與鐘琂共事的人或多或少都帶著類似心情,只不過她不小心撞上了槍口,於是得以在一開始就勘破了與他相處的既定規律。

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沈時因幾乎每一天都能見到鐘琂,但無一例外都是在烏泱泱的會議室裏。鐘琂往往會與張士明坐在上首,沈時因這樣的小嘍啰坐在長桌的後半段。

沈時因嚴重懷疑自己被淹沒在了人海和卷宗裏,因為鐘琂還是記不住她。僅有的幾次接觸,鐘琂都沒叫她的名字,就連沈工也叫不出來,而是遠遠對著人群說:“結構工程師記得把應力分析圖發給我。”

好在鐘琂沒再能挑出她的錯誤。沈時因也從一開始每次被點名都膽戰心驚到後面逐漸能平心靜氣了。

在鐘琂手下做事也有好處,只要高質量地完成了工作內容,其它一切都好說。不僅不用加班,不用寫形式主義的日報周報,就連遲到早退也沒人管。

沈時因的空閑時間很多,她開始主動擴大生活範圍,比如定期去超市采購,還買了一個多功能小鍋,有時候自己在宿舍煮點夜宵吃。她暫時還不敢踏足園區內的理發店,看著那一個個從門廊走出來的工程師們,清一色的寸頭,她不禁懷疑理發師手裏的唯一工具就是一個推子。

沈時因還在園區深處發現了一個小型電影院,即使是在人人都能徒手砌一堵墻的建築師集合地,它依舊處處透著雕敝,四周是剝落的墻皮,偌大的影院裏空無一人。據老板說上一次集中觀影還是上映《長津湖》那天。

冊子裏都是些老電影,沈時因選來選去,最後在周五晚上獨自一人看完了《2001太空漫游》。

她偶爾也會在非工作場所遇到鐘琂,他的面前不是擺著工作資料就是沈著臉像在思索。沈時因斷定他是一個很封閉的人,只會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只為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付出心力。

沈時因一次也沒有跟他打過招呼。

張士明很關心沈時因的心理狀況,每周至少會有一次專門找她談心。

“你感覺怎麽樣?能適應了吧?”

沈時因知道張士明為什麽這麽問,以前半路撂挑子的人不少,張士明都怕了這些祖宗了。沈時因過來了一個多月,接手的工作還都是一些零碎的、隨時能被別人接手的,張士明需要確認她的決心,這樣才能放心大膽地讓她進入某一個大項目的核心圈層,

出於對金錢的渴望,沈時因昧著良心說:“有什麽不適應的?身邊人說的都是熟悉的語言,也是同一個社會體系長大的,飲食習慣和生活習慣都一樣,跟沒出國一樣。”

張士明喜上眉梢地聽完,很快就透露了後續安排,“是這樣的,等手頭上這個高塔完工,我們打算修路,打造一條沿海公路。至多再過兩三個月,跨海大橋也要正式啟動了。”

張士明的暗示很明顯,只要沈時因好好幹,那麽跨海大橋肯定有她的一個位置。

“那座橋……鐘琂也會參與嗎?”

張士明點頭道:“當然會了,重要項目都會經他手的,而且是他主要設計。”張士明誤會了沈時因的意思,怕她退卻,連忙補充道:“鐘琂這個人年紀不大,怕鎮不住人,所以才會故作深沈。其實他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麽孤傲冷淡,你們還是同齡人,用不著犯怵。”

早在真正見面之前,沈時因也以為能稱得上行業大佬的人至少也該四五十歲了。但見到之後她摸不準鐘琂的具體年歲,看著年輕,卻又有種不符合年紀的沈穩,她問:“那他到底多大了?”

“我想想,應該還不到三十。”張士明調出電腦裏的人員資料,說出了一個年份。沈時因恍然驚覺,原來鐘琂只比她大三歲。

*

或許是為了檢驗沈時因的能力,她沒過幾天就被安排進入公路修建隊伍,手底下還有一個叫小胡的施工員歸她管。

去實地考察的那天,沈時因難得比平時晚了些。她在宿舍的墻上發現了一只碩大的壁虎,橫亙在出門的必經之路上,讓人進退維谷。

沈時因別的蟲子都不怕,唯獨害怕壁虎。她沈心靜氣地等了許久,每隔幾分鐘就用手捂著眼睛,從指縫裏悄悄往外看,但每次都能看見那只足有小臂長的壁虎趴在墻上巍然不動。

沈時因側著身子,用拆彈一般的謹慎作風把四面蚊帳放下來,隔絕了壁虎爬上床的可能。眼看再不出門就該遲到了,沈時因深吸一口氣,來了個極限沖刺,疾速掠過那只壁虎飛奔出門。

沈時因來到停車場,中巴車果不其然已經開走。張士明從一輛已經坐得滿滿當當的車裏探出頭安排道:“剩下的人只能開小車了,你隨便找輛車坐。”

沈時因從善如流地拉開旁邊一輛黑色車車門,看見駕駛室坐著的人那一刻才終於明白為什麽這輛車看起來更豪華卻沒人坐。

鐘琂頭也沒擡,更不會主動跟人打招呼。沈時因一言不發地坐到他旁邊系好安全帶,不一會兒,張士明揮了揮手說:“行了,人都到齊了,走吧。”

這是沈時因許久以來第一次出園區,到的那天她腦子混沌,都沒來得及好好看一看異國街景。這次她好奇地望向窗外,看見許多異國臉孔行走在街道上,有些戴著棒球帽的青年三三倆倆地聚在一起,跟隨音樂扭動著身體。

車在紅燈前停下,沈時因註意到幾個衣衫襤褸的黑人小孩站在街上,正無措地左右張望,像是在尋找什麽。沈時因還以為他們走丟了,然而下一秒,那幾個孩子突然像有了目標,朝他們的車飛奔而來。

車是停在馬路中間的,可這幾個孩子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妥,開始站在街道中央扒著門狂敲車窗。沈時因被嚇了一跳,兩三個孩子的臉已經貼在了她這側的車窗上,玻璃上貼著隔熱膜,外面的人看不清楚車裏,每敲幾下就會把眼睛貼過來,似乎在確認車內情況。

鐘琂像是已經司空見慣,他平靜地解釋了一句:“這些是乞討的人,不用理會。”

沈時因松了一口氣,她本來還以為什麽暴力分子呢。外面日頭很曬,這些孩子卻連一件能蔽體的正經衣服都沒有,沈時因在包裏翻找出幾張零錢,打算遞出去。

沈時因按了幾下按鈕,車窗都沒能降下來,應該是被鎖住了。沈時因對目不斜視的鐘琂說:“你能把車窗鎖解開麽,我想開窗。”

紅燈正好變綠,鐘琂松開剎車,一腳踩住油門,車身飛馳往前,將那些失望的孩子徹底甩在了後面。

沈時因手裏還捏著錢,後視鏡裏那些呆立的臉龐讓人看得心疼。她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鐘琂直到轉過下一個路口才開口說:“你就算給了錢,他們也不會拿去買衣服食物,只會買毒品。你真想做慈善可以把錢捐給正規機構。”

“你認識那些人?”

鐘琂還以為她在問慈善結構,“當地有些孤兒院……”

“我是說那些乞討的人,你都認識?”沈時因語氣不善地打斷他。

“那些人是一個街頭組織。別看年紀小,他們跟你以前印象中的純真孩童可謂是天差地別。”

一旦見得多了,就容易麻木。尤其是像鐘琂這樣絕對理性的人。換一個角度想,醫生也無法在每一次面對死亡時哭天搶地。

沈時因無意與鐘琂爭論,她索性收回視線,開始研究包裏的對講機。隨著車窗外的景色越來越荒涼,張士明的聲音傳出來:“註意註意,還有兩公裏到無信號區,後車跟緊了啊。”

街道上只有他們這幾輛車,前方一馬平川,想跟丟都難。沈時因覺得張士明實在是多慮了,她正打算回覆一句,鐘琂忽然拐過一個彎,與前車分道揚鑣,一路疾馳,最後停在了幾排土房子前。

沈時因:“……你幹什麽?”

鐘琂這時按下了沈時因這側的車窗,目光掃過她手裏的錢,“這裏會有馬賽人上前兜售商品,賣的都是純手工產品,質量不錯。你如果實在想花錢可以花在這裏。”

話音剛落,幾個脖子上掛著圓簸箕的小販果然一擁而上。鑒於只有沈時因這邊的窗戶是打開的,火力全都集中在了這裏,她們口中說著沈時因聽不懂的斯瓦希裏語,爭先恐後地把各類商品遞過來。

沈時因看得眼花繚亂,鐘琂在旁邊建言獻策:“買遮陽帽就好。這是高原,皮膚很容易曬傷。”

沈時因手忙腳亂地挑中一頂帽子,只聽鐘琂又說:“剩下的錢可以買驅蟲藥膏,比園區超市裏的好用。”

花光手裏的所有錢,鐘琂按了聲喇叭,在人群散開的瞬間掉頭原路返回。好在張士明的車還剩下一個小點,鐘琂一路將油門踩到底,加足馬力縮短與前車的距離。

沈時因的手腕上本來就多出了好幾個蚊子包,她當場打開藥膏塗抹。鐘琂用餘光瞥了一眼,點評道:“你好像挺招蚊子。”

沈時因埋著頭,專心致志地抹藥:“可能因為我是b型血。”

“這個跟血型沒關系。”鐘琂說:“你這樣的人不適合來非洲,瘧疾就是通過蚊蟲傳播。”

沈時因聽得生氣,非洲又不是鐘琂家裏開的,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什麽時候輪到他來管了?

她收起藥膏,抄著手說:“我知道,但我就是要來。因為力學不論在亞洲、非洲還是在南極都一樣,不管是應力、摩擦力、向心力還是萬有引力,它們都不會看不起人。”

沈時因說話拿腔拿調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說出“力學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之類的豪言壯語。

鐘琂停好車,沈時因顯然還沒有抒發完。她在下車之前拿出了小時候在班裏做自我介紹的勁頭,鏗鏘有力地說:“既然我會長久地留在這裏,成為你的同事,那你就應該記住我的名字。我叫沈時因,時間的時,因果的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