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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瓜,你值得(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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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瓜,你值得(5)

除夕,晚上7點,外面已經開始放鞭炮了,劈裏啪啦,很是熱鬧。小縣城已經張燈結彩,家家戶戶闔家團圓,歡聚一桌,包餃子,準備著年夜飯,說說笑笑,其樂無窮。

老舊的居民樓裏,大多數人已經搬走了,唯有幾家還留守在這裏,就像是跟不上時代潮流,被拋棄的廢料。

漆黑的樓道裏,破了的窗戶鉆進冷風,嗚嗚咽咽。莊夢拎著兩大塑料袋的年貨,站在家門口,猶猶豫豫,不敢進去。

直到莊峰打開門拿外賣,看著站在門口的莊夢,好笑地說,“姐,你怎麽站在外面?”

“哦……我剛到家。媽呢?”

“出去了,聽說給什麽王姨道歉去了。”

“哦……”她趕緊溜進家門。

八點,家家戶戶都開始過除夕夜了。

馬彩霞回來了,一進門就怒氣沖沖,“莊夢!她在家嗎?!好啊,你這個死妮子!看你幹的好事!”

她殺進廚房裏,不管三七二十一,將正在下餃子的莊夢揪著耳朵拎了出來,“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貨!我好心安排,讓你去見張醫生,結果你倒好,還打了人家一巴掌!你存心想害死我們家嗎!”

馬彩霞的聲音很大,高聲叫嚷著,就連蘭蘭和莊峰都也從屋裏出來了,好奇地看著這對母女。

“媽!你別這樣,我聽我解釋,那個張醫生不老實,在車庫對我動手動腳的,我這才打了他一巴掌。”

“放你娘的屁!人家可是有正兒八經工作的老實人,會對你這個黃毛丫頭動手動腳?你這個不識擡舉東西!我好心給你介紹對象,你就打了人家一巴掌,以後可叫我在縣城裏怎麽做人啊!哎唷,老莊啊,你睜開眼看看,你生得好閨女,存心要害死我們孤兒寡母的!”

馬彩霞又哭又鬧,見桌子上擺著莊夢剛下好餃子,更加火冒三丈:“吃吃吃!你還有臉吃餃子?!我呸,我們家,沒有你這種坑爹坑媽的賤貨!”

“豁啷”一聲,馬彩霞把莊夢剛煮好的餃子,全都打翻了。

熱氣騰騰的餃子撒了一地,有幾個餃子還滾到了莊夢的腳邊。

白生生的餃子,爛了,破了皮,露了餡,就像她的人生,她極力遮掩,拼了命地討好,卻依舊掩蓋不了事實——她的親媽恨極了她。

馬彩霞寧願把這些餃子都糟蹋了,餵了狗,打發要飯的,也不願給她的親生女兒在除夕夜吃一個餃子。她的恨,到了如此地步。

那根鋼針,終於貫穿了莊夢的身心,痛到再也忍不住。

她渾身冰冷,強忍著眼淚,緩慢地擡頭,註視馬彩霞,一字一句說道:“什麽為了我好,為我著想,你壓根就是賣女兒,就是為了那五十萬塊錢的彩禮,就把我往火坑裏推!從來你眼裏都只有你自己,還有你兒子小峰,從小到大,你眼中就沒有我!”

“媽,我也是人,我也是親生的女兒,你有沒有想過,我是一個人,不是你養的一條狗,我也會傷心,也會痛啊!”痛到無以覆加,忍耐到了極點,她喊出了埋藏了二十四年的心裏話。

被拆穿心事的馬彩霞嘴角一抽搐,惱羞成怒,“好啊,你長大了,翅膀硬了,竟然敢和我頂嘴了?!你還有臉提,當年要不是你惹出那檔子事,你爸爸也不會死!呵呵,你已經害死你爸,又要來害死我!對!我就是為了五十萬彩禮,完全是你欠我們娘倆兒的!今天我話擺在這了,你到底跟不跟張醫生結婚?!”

“不結!打死我都不結!”

“好啊!那你今天就滾出去!我只當生了一條狗!”

馬彩霞進了屋,粗暴地將莊夢的行李箱扔了出去,又朝著她扇了一巴掌,指著鼻子罵道:“不知道擡舉的賤貨,我生一條狗,也好過生你,你給我滾!以後就死在外面!”

莊峰猶豫了一下,想要上前勸解,卻被蘭蘭拉住,她使了個眼色,努著嘴笑,“你要是拿不出28萬彩禮,就別管這事。”

莊峰又縮回去了,尬笑一聲,拉著蘭蘭又進了屋。

莊夢站在那裏,她絕望地看了一眼馬彩霞,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爛餃子,再看一眼摔在門外的行李箱,竟然失聲笑了笑,再也沒說一個字,穿上鞋,走了。

……

莊夢只穿著單薄的毛衣,拉著已經壞了的行李箱,漫無目的地走在小縣城空無一人的街頭。

她不知道她還能去哪。

手機只剩下20%的電量。

“轟隆”一聲,煙花躥上雲霄,在夜空中炸裂開來。

五彩斑斕的煙火,映在她毫無血色的一張面孔上,像是孤魂野鬼。

除夕夜,外面響起了轟天的炮竹聲,客廳裏的電視放著陳腔老調的電視節目,家家戶戶都在煮餃子,歡樂一堂的時刻,她無家可歸了。

寒風凜冽,她沒穿外套,渾身都快凍僵了,但這一切,都比不上她的心更冷。

其實,她早就知道,她媽媽一點都不喜歡她。

她很小的時候,就感受到來自媽媽的嫌棄,到後來是,是不加遮掩的厭棄,如今,已是是赤裸裸的恨。

她媽媽嫌棄她,恨她是個女兒,擠占了生兒子的名額。在那個年代,寧願下崗,也要再生一個兒子。

她媽媽厭棄她,厭棄為什麽她一個女孩,卻要花錢上大學?竟然還考上了重點大學?然而寶貝兒子,卻只能花錢念個大專。

她媽媽恨她,恨她寫書招來禍端,害死了丈夫;恨她白吃著家裏的一碗飯,恨她不能賣給有錢人賺彩禮,恨她,恨她!

馬彩霞,作為一個母親,她嫌棄、厭棄、嫉妒、恨這個女兒,將自己不幸全都歸因於莊夢。

一切的根源,皆因莊夢,是個女兒。

莊夢體內的那根鋼針,是馬彩霞親手紮進去的,從這個女兒一出生,就紮入了她的體內。這根本就不是溫情脈脈的親情,而是一場赤裸裸的算計和謀殺。

莊夢早就意識到了這個事實,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學著討好媽媽,處處忍讓,所有好的東西,全部都留給了弟弟,她以為這樣,就能換來一席之地。

終於,在除夕夜,被狼狽地趕出家門,她終於清醒過來——

她的二十四年,就是被厭棄的二十四年。

她從出生,就被宣判有罪的。

那根鋼針,早就刺穿了她的自尊、信心、和勇氣。她得到的懲罰,是永遠都不配擁有“愛”。

試問,就連她的親生母親,都不愛她,又有誰會愛她?

可是,如果有選擇,她並不想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為什麽?為什麽?

她明明任何事情都沒有做錯,卻還是換來了這樣的結果……她盡力了,她好累。夜空慢慢飄下雪花,冰冷的雪花,落在莊夢的面龐上,變成一滴冰淚。

她失去了所有的勇氣、自尊,再也沒有力氣前行。她蹲了下來,在空無一人陰暗的巷子裏,像一只小流浪狗,抱著膝頭,無聲地啜泣。

“親愛的觀眾朋友們,讓我們一起倒數,馬上就要步入新的一年,祝大家新年快樂!”不遠的居民樓裏,傳來了春晚主持人喜氣洋洋的聲音。

莊夢的手機,只剩下10%的電量。

嗡嗡嗡——

她的手機在震動,她麻木地掏出手機,機械地接聽。

“莊夢,新春快樂。”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磁性低沈的聲音,是沈柏影打來的,他掐著點打來的祝賀電話。

她痛到失去知覺的心微微顫了一下,緊緊握著手機,卻沒說話。

“嗯?莊夢,你在聽嗎?”

“……”

電話裏,只有嗚咽的風聲,飛上雲霄的煙花聲,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吠,卻聽不到她的聲音。

“怎麽了,莊夢?”沈柏影語氣帶著焦慮和擔憂,“你還好嗎?”

她,還好嗎?

原來,原來。

這世上,還會有一個人,關心她,過得好不好。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終於哭了出來,過了好一會,才抽噎道:“我沒事……”

電話那頭,他沈默了片刻,“發生什麽事情了?”

“什麽……都沒發生。”

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她該如何說,她被母親趕出了家門,像一條流浪狗,游蕩在小縣城的街頭。

沈柏影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說道:“莊夢,對不起,我現在沒辦法在你身邊,沒辦法安慰你。”

“但是,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你要記得,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乖,不要怕,你還有我。”

聽到這句話,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除夕夜,空無一人的街頭,風雪中,煙花下,嚎啕大哭。

哪怕他說的是謊話,於現在的她而言,卻是一根救命稻草,給予了讓她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莊夢,你現在在哪——”電話那頭的沈柏影還要繼續說些什麽,但是她的手機終於耗盡了電量,自動關機了。

……

人很脆弱,也會很頑強。

盡管被最親密的人傷害到遍體鱗傷,或許旁人的一句安慰,就足以給她繼續前行的勇氣。

電話中斷後,莊夢握著手機,站了起來。

寒風中,她抹了一把眼淚,她的人生並沒有徹底完蛋,她還有工作,還有很要和的城市,還有——

一個很關心她的boss。

她拖著箱子,找到附近的一家小賓館,開了一間房。

明天一早,她就坐車去高鐵站,回到A市,回到她的出租屋。那雖然很小,很狹窄,要忍受著隔壁情侶的噪音,而且每個季度都要給房東交一萬多塊錢,至少那裏,還有她的容身之地。

不會有人讓她滾出去。

這就足夠了。她從來不奢望這個世上有神,有奇跡,就算有,她也不配擁有。她的媽媽都不愛她,又會有誰來愛她?

沈柏影給與她的已經足夠多了,她不能貪得無厭,因為她知道,她不配擁有愛,她不值得。

狹窄的房間內,她如嬰兒般縮成一團,緊緊抱著自己,喃喃自語:“沒關系,沒關系,一切都會過去的。”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這樣安慰自己了。

這世界上唯一不會拋棄她的,便是自己。

黑暗中,她流了很多眼淚,但終於在極度疲倦中睡著了。這是她二十四年中,最痛苦、最絕望的一個除夕夜,即便是在夢中,她依舊做著被趕出家門的噩夢。

她夢見體內的鋼針,變成了一條巨蟒,朝著她張著血盆大口,她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

她茫然地睜開眼,一開始以為是鞭炮聲,怔了怔,才意識到真的是敲門聲。

她有些不安,打開門。

門外卻是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他穿著黑色風衣,淡淡的黑眼圈,下巴有淡淡的胡茬,顯得有些憔悴,正是她的boss,沈柏影。

她楞在原地,不敢置信,還只當在做夢。

沈柏影缺一把將莊夢攬在懷裏,聲音沙啞,自責,心疼地說。

“對不起,我來遲了。讓你受委屈了。”

他和她,隔著一萬公裏,一個太平洋,將近十五個小時的時差。他橫跨時空,只為了來到她身邊。

他沒有欺騙她,他一直都在。

一直,一直,都在。

她被他緊緊地攬在懷裏,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炙熱的體溫,他的關切,他的心疼,他毫無掩飾的愛。

這一刻,她終於流出一滴熱淚,原來這世上真的有奇跡。

幸好,這個世界的神,並沒有放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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