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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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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傅初霽很少過生日。

或許買個漂亮的蛋糕,和家人一起吹蠟燭是每個小孩都渴望的生日,傅初霽曾經也是。可是每次生日時,媽媽總會傷心得吃不下飯,她總是不斷地想起生產那天卻沒有來陪產的情人,對著窗外的月亮獨自垂淚,一遍又一遍地對當時還小的傅初霽說,爸爸一定會回來的,爸爸不會不要他們。

傅初霽的母親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傅如玥,想來也曾是家裏的掌上明珠。可現在卻只能蝸居在小公寓裏,守著年幼的兒子一遍遍地告訴他,爸爸會回來的。

傅初霽從懂事那天起就從沒見過父親,他其實也並不是很在乎這個從未出現過的陌生人。他只是不想母親傷心,傅如玥有哮喘,情緒一激動就會發病。所以每到生日這天都會扯開話題,極力掩飾過去,不讓傅如玥察覺。

他只能藏起自己所有的渴望,告訴傅如玥,他不喜歡生日,他不要過生日。

這個謊言持續了二十四年。

海底撈這天是他第一個有模有樣的生日,有蛋糕,有蠟燭,有朋友,有歡聲笑語,而不是母親的眼淚。

今天的一切都很開心,直到傅如玥將他叫顧宅,告訴他,爸爸要給他慶生。

傅初霽甚至都不願意稱呼那座房子為“家”,更不願意叫那個人爸爸。

可是傅如玥是真的喜歡顧青山,喜歡到願意包容他所謂需要聯姻的“苦衷”,喜歡到不顧他有了家室,獨自苦等了幾十年。喜歡到,哪怕顧青山對他們不管不顧幾十年,只要一招手,傅如玥就願意回到他身邊。

傅初霽其實不想回去,可是沒有用,他不可能拋下傅如玥一個人。他不是沒擰巴過,但棠景意說得對,事已至此,只要傅如玥開心就好了。哪怕那是謊言,只要傅如玥相信,他也願意去配合。

他什麽都能配合,回顧家也好,和突然多出來的哥哥和父親相處也好,無非就是演戲而已,沒什麽不能忍的。可傅初霽不能接受,傅如玥好像真的將自己當成了顧太太,或許是今天的生日晚宴給的錯覺,又或許是顧青山畫餅一樣的各種保證。傅如玥告訴他,希望傅初霽把姓氏改回來,改姓顧。

真是可笑——改回來?他從始至終都姓傅,和顧家沒有半點關系。

傅如玥好像真的忘記了,小時候她帶著年幼的傅初霽回顧家想讓他認祖歸宗,顧家人又是怎樣一副輕蔑不屑的嘴臉了。

她也忘了,顧青山三天兩頭斷掉的撫養費。傅如玥天生哮喘,體質極差,做不了穩定的工作,生活大半都得靠定期打進來的撫養費。顧青山就像訓狗一樣地吹著狗哨規訓傅如玥,用一次次尖銳的哨聲告訴她,只有乖乖聽話不吵不鬧才能拿到錢,才能養活兒子。

傅如玥以為傅初霽還小,這些都不記得了,又或是不懂事。但其實不是,傅初霽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記得,什麽都懂。

所以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賺錢,各種門路都肯做,不管生活費寬裕與否,他都拼了命的想要攢錢,甚至是白鯊這種踩著線的地方他也願意去。就是等著以後能夠帶著傅如玥離開這裏,過上好的生活,不受顧青山任何威脅。

可他一切的隱忍努力,都被傅如玥輕飄飄的兩句話打碎了。

“爸爸和我都希望你能回家來。”

“你也知道顧家的能力,小霽,媽媽是為你好。你回家來,以後能少吃很多苦。”

難道傅如玥就一點也不知道傅初霽的想法嗎?也不是,傅初霽長大後不止一次地告訴媽媽,以後他們會有錢的,雖然不像顧家那麽有錢,但養活自己沒問題。他們會搬回老家,去找已經斷絕關系的外公外婆。他們會在郊外買一處自建房,會有一處漂亮的院子,他會在院子裏種上傅如玥喜歡的向日葵,養著傅如玥喜歡的小白兔。傅如玥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閑的時候可以去市區找份短工做,不想幹了就回家侍弄花草,把兔子養得白白胖胖的。

傅如玥總是笑,摟著他,像是高興,眼底卻又要溢出破碎的光。她說:“可是,如果走了,爸爸回來會找不見我們的。”

傅初霽很想問,顧青山有回來找過哪怕一次麽?可是傅如玥又要傷心起來,傅初霽不能再雪上加霜,只得沈默。

如今顧青山真的回來了,只消一句話一招手,傅如玥就心甘情願地回到那個金色的囚籠,還要把鐵鏈拴在兒子的脖子上,將他也一並拖回去。

可傅初霽又能怎麽辦,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對母親的淚水束手無策,他怕母親難過,怕她激動發病,怕她失去如今她所以為的幸福。他不能發火,只好拎起外套悶頭往外走,找了間人多的酒吧鉆進去,至少吵嚷的人群和樂聲不會讓他感覺這個世界好像只有他自己存在一樣。

傅初霽呆坐了很久,機械地喝著酒,他有些品不出味道,也感覺不到是冷是熱。他只是想起了中午那頓熱騰騰的火鍋,壓在頭頂上的金燦燦的生日皇冠,還有攬著他的棠景意。

他撥通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棠景意的聲音,還有游戲裏蘿蔔挨咬的可憐巴巴的痛呼聲,他忽然就有些想笑,張了張口,卻覺得喉嚨幹澀。只得又閉上,醞釀一會兒,才叫出口:“……棠棠。”

電話那頭的人很快來了,他趕到他身邊,像是焦急又像是憂心,又不敢貿然開口,好一會兒才小心地問他:“傅初霽,你怎麽了?”

怎麽了?

傅初霽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該說是因為當了別人情婦的母親不理解自己而難過,還是說自己這個私生子因為不想回到顧家而苦惱?

一切的一切,都太難以啟齒。

他不說話,可棠景意又緊張起來,像是生怕說錯話。傅初霽不願他為難,低頭晃了下手裏的酒杯,隨便扯了個理由含糊著道:“白鯊……”

“白鯊?”

棠景意一楞,“他們又催你了?”

兩天前,白鯊就給傅初霽傳了消息,參加拳賽的人選已經定了,他是其中之一。需要盡快投入訓練,九月份飛泰國比賽。

這一聽就不是個什麽正經差事。

棠景意正愁沒機會和傅初霽說違約金的事,這會兒正好是個時機。他拿過桌上的威士忌喝了幾口,認真地道:“咱們賠違約金解約吧,我有錢,湊一湊就是了。”

傅初霽也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覆,他一時怔住,就聽棠景意又說:“本來嘛,五百萬而已,又不是五千萬,湊一湊總能付得起的。我這兒有百來萬,你先拿去用,大不了打個欠條,過後再還就是了。”

傅初霽慢慢地擰起眉,他問:“你哪兒來這麽多錢?”

棠景意不服氣地道:“怎麽著,我家看起來不像有錢的樣子?”

傅初霽盯著棠景意,他對棠景意太熟悉,他知道棠青和何皎確實有著不錯的工作和收入,算得上中產,棠景意又是獨子,自然生活優渥。但即便如此,棠青和何皎或許會有些積蓄,棠景意卻不會,他只是循規蹈矩的好學生,不是那些含著金湯匙的二代們。

他說:“棠棠,你別亂來。”

“我亂來什麽,本來就是,五百萬而已。”棠景意理直氣壯地說,“平時低調些,那是因為我媽是體制內,怕影響不好而已。”

他熟練地拿捏著曾有一世出生豪門時那種漫不經心的松弛感,他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以至於傅初霽也動搖了一瞬。不待他細想,棠景意就打蛇隨棍上,一把攬過他說:“好啦,事情解決了,沒什麽好不開心的。這是你生日呢。”

他一直惦記著生日,好像也是傅初霽人生中唯一惦記過這個日子的人。傅初霽不自覺地嗯了一聲,然後被塞進一個酒杯,棠景意拿了另一個杯子笑瞇瞇地跟他碰了碰,“十一點了,再不開心起來,壽星的光環馬上就要結束咯。”

“……光環結束,”傅初霽說,“會怎麽樣?”

“不怎麽樣,”棠景意眼珠一轉,“結束之前許的願望,還是可以實現的,所以抓緊開心許願吧。”

傅初霽被他哄孩子一樣的話逗笑了,沒有接茬,拿過他手裏的酒杯扔回桌上,“別喝了,這兒都是劣質酒,不如你調的。”

“知道就好,”棠景意驕傲地拍拍他的肩,“下次想喝酒就來找我,免費。”

傅初霽:“……你是說等上班的時候去薅經理羊毛?”

棠景意嘿嘿一笑,“還是你懂我。”他拉著傅初霽起身,“走,回學校吧。”

他們趕在宿管大爺鎖門前回了宿舍,傅初霽洗頭洗澡完出來就見棠景意還坐在床邊,盤著腿打游戲。

“棠棠,還有沒有要洗的衣服?”

“沒有,我出門前洗過了。”

傅初霽把手洗的衣服晾好,外衣扔進洗衣機,等明天一早再洗。

他關了燈,抓著欄桿爬上床,棠景意把手機屏幕亮起放在一旁照明用,伸手去扶傅初霽的手臂。

傅初霽笑,“摔不了。”

棠景意嘀咕,“那誰知道,你晚上喝這麽多。”

“沒有很多。”

傅初霽說,卻沒有回到自己的床鋪,而是順勢坐到了他的床上。棠景意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位置,哼了一聲,“狡辯。你是不知道剛從酒吧出來那會兒你身上酒味兒多大。”

傅初霽辯解:“那是酒吧的味道。”

“胡說!那我身上怎麽沒味兒?”

傅初霽也哼了一聲,學著他的語氣說:“狡辯。你是聞不見你自己的味道。”

直把棠景意也說得自我懷疑了,他聞了聞手臂和睡衣,洗完澡了當然是香噴噴的,一下又理直氣壯起來:“你胡說!真的沒有!”

“是嗎?”傅初霽忍不住笑,“我聞聞,肯定有。”

他說著就湊了過去,像是舍友間再普通不過的打鬧,可黑夜中忽然交織在一起的呼吸卻讓兩人俱是一頓,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

下一秒,手機屏幕也熄滅了。

傅初霽的眼睛並不能很好地適應這突如其來的黑暗,然而視線受阻,其他的感官卻反而更加靈敏。和棠景意手臂相貼的體溫,他溫熱的呼吸,空氣中微弱湧動著的氣流……

他們離得很近。

“棠棠,”他輕聲叫他,“還沒十二點。”

“……嗯,所以呢。”

棠景意有些不自在,正要往後退開,卻被他拉住了手腕。

“所以,”傅初霽說,“我現在許願,還能實現嗎?”

周圍的黑暗好像在慢慢減淡,傅初霽看清了棠景意的輪廓,他看見他的眼睛,被窗外微弱的光芒映出溫柔的水色。

大概暧昧的伊始就是起源於這樣心照不宣的對視吧,傅初霽再次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一陣快過一陣。他應當是有些醉了的,可傅初霽卻又覺得自己的腦海從未如此清晰過。

他吻了上去。

緊密交纏的呼吸陡然間變得急促,傅初霽感受到了棠景意輕顫著的喘息,離他這樣近,近到他張嘴就能含住,親密地與他分享同一片空氣。

“……棠棠,”他松開他的唇,聲音沙啞,“你好甜。”

然而這猝不及防的吻卻讓棠景意覺得腦子裏嗡一聲響,連帶著007也是目瞪口呆:【宿主這這這——】

“傅、傅初霽,”棠景意強裝鎮定地說,“你別、你喝醉了——”

“我沒有。”傅初霽說,輕柔而堅定,“我沒醉,你知道的。”

棠景意:……

不,他不知道。

“是你說的,”傅初霽說,“零點前,壽星的光環還在,許的願望都能實現。”他抵在他頸間,像是小獸一樣地磨蹭。棠景意吃不住他的重量,伸手想要撐住床卻沒穩住,被他推得向後倒去,撞到欄桿上,發出咚一聲悶響。

“傅初霽——”

傅初霽揉了揉棠景意的後腦勺,他及時伸手墊住了,但手背撞上欄桿的力道確實挺大的,他怕棠景意也撞得疼了。

棠景意手忙腳亂地扯下他的手要看,被傅初霽反握住,他垂下頭,輕吻他冰涼的指尖。察覺到那只手瑟縮了一下,不由抓得更緊。

“怎麽這麽涼。”傅初霽聲音很輕,拉著棠景意坐起來,把他的雙手握在手裏,“對不起,嚇到你了。”

棠景意微微抿唇,倒不是……嚇到,只是……

“我喜歡你,”傅初霽說,“棠棠,最後一個願望,給我一個喜歡你的機會。”

棠景意不說話,他突然痛恨起走廊上的燈為什麽要晚上也亮著,宿舍裏不夠黑,他清楚地看見了傅初霽望著他的眼神。

他是認真的。

“不……等下,”棠景意顛三倒四地說,“今晚喝了酒,不適合說這些,還是等明天、等以後……”

“是喝了酒,但我沒醉。”傅初霽笑,“你呢,棠棠?”

你呢?

棠景意不知道。

他仍在發楞,傅初霽靠上來,這回他的呼吸不再顫抖,輕柔地貼了貼他的唇角。

“棠棠,不用顧慮這麽多。”

“我要的,只是一個機會而已。”

棠景意想,他大概是醉了的。

隔天早晨枕在傅初霽手臂上醒來的時候,他更是痛心疾首地肯定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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