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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心雙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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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心雙飛

“馳蘭呢?”皇帝放下最後一本奏疏, “該用晚膳了,他若沒回去,就叫他過來陪朕一道用了。”

薛縈還真不知道, 說:“先前見檀監事往蓮臺的方向去了, 許是已經用上了。”

皇帝笑道:“雖自小就是只饞貓,但往日也不見他這麽著急。”

薛縈也笑, 說:“說不準是膳房今兒備了檀監事特別喜歡吃的菜樣呢?”

“花樣就那麽些,他吃了吃麽多年,早就……”皇帝話語一頓,突然想起什麽, 宮裏的吃膩了, 宮外的倒是很新鮮。

他冷不丁地哼了一聲, 嚇了薛縈一跳,忙問:“陛下,怎麽了這是?”

“沒什麽。”皇帝淡淡地說, “就是覺得孩子大了,心也野了。”

薛縈也明白過來了, 安撫道:“孩子高興了, 做爹娘的也欣慰。”

“不被氣就不錯了。”皇帝說。

薛縈笑呵呵的, 沒接茬兒。

檀韞偏頭打了個噴嚏,臉前出現一張錦帕,他伸手接過擦臉,到了聲謝。

傅濯枝撐著下巴坐在他對面,說:“不必客氣。”

檀韞捏著帕子在左手,右手重新握住勺子, 把先前咬了一口的扁食送入嘴裏。對面的眼神輕柔而專註,他偷偷掀起眼皮和傅濯枝對視, 不過一息就垂下,偽造出一種不經意的樣子。

“……”傅濯枝失笑,“我臉上有下飯的?”

“有。”檀韞正經地說,“美人賞心悅目,心情好,胃口就好,不就是下飯麽?”

傅濯枝無法辯駁,因為他想著檀韞的時候,胃口也出奇的好。

“那你多看我兩眼,把這碗扁食吃完。”

檀韞應了一聲,又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個,佯裝不知地問:“你到底是怎麽把它運過來的?”

“山人自有妙計。”傅濯枝做出神秘的姿態,哄道,“檀監事盡管享用就好。”

檀韞覺得這個人傻,該邀功的時候不邀,若人家不特意關註,便是註定要被忽略一輩子。他心裏難過,又替傅濯枝委屈,忍不住拿勺子輕輕磕了下碗沿,說:“傻子。”

“怎麽又這麽罵我?”傅濯枝茫然,誠懇地問,“我到底是哪裏讓你覺得傻了?”

檀韞說:“渾身上下。”

“太苛責了吧。”傅濯枝委屈地問,“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檀韞不答話,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

傅濯枝心思漂浮,來回糾結,楞是沒解出這個“哼”的深層含義,忍不住也跟著“哼”了一聲。

“不許哼。”檀韞擡眼說,“你還有臉哼?閉嘴。”

傅濯枝笑了笑,說:“規矩忒嚴了吧。”

“受不了啊?”檀韞悠悠地說,“那你走啊。”

“對不住。”傅濯枝斯文地說,“腳長在地上了,我想走也走不了。”

檀韞恐嚇道:“我叫人把你拔出來,叉出去。”

“別價,又不是不給你占地費。”傅濯枝說,“開個價吧。”

“我可不缺錢。”檀韞吃掉最後一只扁食,捂嘴偷偷打了個嗝,低頭摸了摸肚子,有些突出,因此他站起來的時候吸了口氣,讓自己保持仙氣飄飄的輕盈。

傅濯枝眼睛銳利,一眼就瞧出他的小動作,忍俊不禁。

“笑什麽?”檀韞心虛地說,“我很好笑嗎?”

“難道我的笑只能是嘲笑?”傅濯枝抱臂瞧著檀韞,“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我的笑是高興的笑,滿足的笑?”

檀韞讓人遞來一把團扇,打著風說:“又不是你吃,你有什麽好滿足的?”

“賞心悅目的人,”傅濯枝說,“他下飯啊。”

檀韞手腕一頓,敏銳地覺得傅濯枝今日有些“異樣”,若是放在以前,給世子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當面出言調/戲他。可再一想,世子爺與他坦誠相對以前可是個膽大妄為的變/態呢。

長大後的傅濯枝絕不是溫柔良善的性子,只是在他面前克制罷了。

“既然下飯,”檀韞拿扇面遮住自己的臉,笑道,“你就多瞧幾眼。”

傅濯枝喉結滾動,盯著那扇面說:“他不讓我瞧。”

“你自己沒本事,可別怪別人。”檀韞轉身要走,後腰的帶子被輕輕拽住了,傅濯枝牽著他的腰帶尾巴,繞到他面前來,像是用他的腰帶把他給綁住了似的。

世子爺不知是不是在煙花之地逛多了,學了些勾/引人的本事,總之眉眼生香,直勾勾地把他瞧著。

檀韞躲在扇面後咬了咬唇,“做什麽啊……”

“你不是叫我多瞧他兩眼嗎?”傅濯枝擡手勾住團扇下的雪白穗子,指尖繞了兩圈,微微往下使力,扇面後的眼睛、鼻子就依次露了出來。

傅濯枝緊緊地盯著,輕聲說:“我遵命行事,你也要怪我嗎?”

檀韞從來不知自己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世子爺溫柔乖順的時候,他鮮少這樣緊張,今日世子爺略微顯露本相,他倒怯了。

“我……”他輕聲說,“我就不是個講道理的,我怪你不怪,不看你做得對與不對,端看我想不想。”

傅濯枝笑道:“這麽蠻橫啊?”

檀韞想起他之前說淑妃的話,說:“世子爺多尊貴,自然不必慣著我。”

“話不是這麽說的。”傅濯枝說,“別人想慣著你都沒地兒慣去,是不是?”

檀韞偷偷笑了,嘴角在扇子後頭揚起來,殊不知眼睛會暴露自己,他正想說“算你識相”,就見傅濯枝突然靠近一步,嚇得他猛地後退,慌亂道:“你不許動!”

傅濯枝也被他嚇一跳,“這麽激動做什麽?”

都要躥起來了。

“你靠我這麽近做什麽?”檀韞垂著眼,很快地說,“我雖然許你進了蓮臺,可沒許你進我的內室,這也不是邀你獨處……那個的意思,你別誤會,不許亂來。”

傅濯枝看著他,沒說話。

檀韞強撐了一會兒,忍不住了,“你再看我,我也不許的。”

“……”傅濯枝伸手捂住額頭,靜了一瞬,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由於他笑得過於放肆,惹得檀韞惱羞成怒,搶過團扇就往他身上招呼,傅濯枝也不反抗,舉手投降著往後退了兩步,道:“好,我不笑了。”

檀韞說:“你明明還在笑。”

傅濯枝伸手按住自己的嘴角,強行把它放平,乖乖地看著檀韞。

“……”檀韞把扇子扔在他身上,“有什麽好笑的,我說了什麽很好笑的話嗎?”

不是好笑,是可憐可愛,傅濯枝不敢把這話說出來,怕檀韞羞怯,真叫人把他叉出去。他拿起扇子給檀韞打風,猜測道:“是不是看什麽話本子戲本子了?同室夜話,然後就要做那種事兒?”

檀韞低著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我真沒覺得好笑。”傅濯枝哄他,“我發誓,我在你跟前、對你的所有笑都絕不會是嘲諷。”

“……屁大點的事,還值得你發誓?”檀韞伸手奪過扇子,趕人了。

傅濯枝雖然不舍,但也不敢強留,說:“下個月從初一起就有賣月餅了,你今年想吃什麽餡兒,我準備好了,到時候給你裝一盒子。”

檀韞擡眼瞧他,“你幹脆來給我當個膳房管事算了。”

“我完全可以勝任。”傅濯枝說。

檀韞失笑,又不知該說什麽,認真地想了想,說:“想吃海棠花的。”

“你是真愛應時節。”傅濯枝笑了笑,“還有什麽要求沒有?”

“我喜歡吃小餅,這麽小的,”檀韞把團扇放在傅濯枝手裏,用兩只手的虎口給他畫一個圈兒,比錢幣大一圈兒,然後拿回團扇,叮囑道,“不要太甜,面餅軟和一些最佳。”

傅濯枝說:“成。”

他看著檀韞,“那我先走了。”

檀韞也看著他,靜了靜才說:“慢走。”

“嗯。”傅濯枝後退一步,折身離開了。

檀韞看著那背影,站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直到是觀從二樓跳下來,躥到他跟前說:“小爺,您和傅世子是互相相中了嗎?”

檀韞不答,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麽?”

“您別忘了,先前您茫茫然的時候,還是我跟您支招嘞。”是觀不服氣地抱著胳膊,瞅了瞅傅濯枝離開的方向,“世子爺最近都不去煙花之地了,肯定是相中了您,要在您跟前兒表現。”

“是麽,他沒去花樓了?”檀韞問。

是觀篤定地點點頭,“我找人盯著呢!”

“我先前就沒讓你們查他了。”檀韞說。

“先前您是查他的底細,我是幫您盯他安不安分。您不知道,有些男人壞得很,家裏一堆,外頭一群,心裏一個,床上一窩,必須要防!”是觀嚴肅地說,“世子爺既然想討您的好,就必須安安分分的,要是他想享您和別的男男女女的齊人之福,做夢去吧!”

檀韞失笑,說:“世子爺是有本事的,他若不想讓誰查出什麽,你手底下那些人就摸不著邊兒。更何況,人是防不住的,若是需要防,這人也不必要了。”

是觀若有所思,沈吟不語。

“小小年紀別裝深沈。”檀韞打發他,“我今夜當值,你現下去秉筆府向六哥要了當前案子的卷宗來,我夜裏好看。”

是觀遵命,行禮退下。

傅濯枝出宮去,腦海中全是檀韞。

他今日主動出擊,言語親近,檀韞卻並未生氣,反而格外有生氣,既驕橫又撒嬌的,活似親昵他的貓了。

傅一聲果真有大智慧!

傅濯枝打算回去就好好賞這小子,突然聽見前頭傳來宮人的呵斥聲,是一群穿曳撒的宦官,看站位約莫是兩波人。他對宮人們的爭鬥沒有興趣,但認出其中一人是翠尾,便踱步過去了。

“怎麽個事兒啊?”

正在無聲對峙的兩波人聽見聲音,見世子爺漫步過來,紛紛恭敬行禮。

傅濯枝走過去,瞧見兩波人身後還藏著個人,蜷縮著靠在宮墻邊兒,青灰袍子蹭了腳印,頭發淩亂,應該是剛遭了拳腳。

“在宮道上對人動手,你們膽子忒大。”傅濯枝悠悠地說,“有我的風範。”

翠尾知道今日傅世子要入宮給小爺送晚膳,也知道世子爺從前是不輕易管閑事兒的,此時過來必定是有意為之。雖說小爺在正事上果決聰慧,可到底還是個少年郎,從前也沒個貼心人,世子爺卻是花叢常客,萬一存心欺騙……因此他心中尚存憂慮。

“回世子的話,此人是幽巷陳才人身旁的內侍如海,因擅自離開幽巷被巡街長隨發現,不服審問才動起了手來。”翠尾稟道,“奴婢一行經過,特意留下詢問。”

“巡街長隨有巡歷之責,檀監事為禦前太監,也有掌內宮的責權,你們都沒錯。”傅濯枝看看翠尾,又看看右邊那個為首的青曳撒,好笑道,“我遠遠一瞧,還以為你們要鬧起來了,不過是個冷宮嬪妃身邊的內侍,按照規矩責一頓,攆回去就是了。”

翠尾為難道:“世子爺不知,這如海偷離幽巷,是因為陳才人去了,想找人葬屍,可王公公也不知怎的,竟然不許。”

“哎喲,世子爺,這賤奴婢是要往乾和宮跑啊,好在被咱們逮住了,否則驚擾聖駕,奴婢等不是要跟著萬死嗎!”青曳撒著急地說。

“這話說的,乾和宮是什麽地兒,誰都能跑到那兒去,那宮裏的禁衛錦衣衛還有你們這些巡街長隨都是吃幹飯的?天子龍威,又豈會被這麽個奴婢驚駕?”傅濯枝看著青曳撒,“你既然知道實情,就該上報相應的內廷衙門,讓人過去葬屍。”

青曳撒露出難言的神色,弓腰道:“小祖宗,一個冷宮嬪妃,奴婢該往哪裏上報嘛!根本沒人管嘛!這要是浪費了上官們的時辰,奴婢也要跟著吃瓜落啊。”

“胡說。”翠尾冷聲說,“就算是冷宮嬪妃,無人在意,死後至少也該送去凈樂堂。我見王公公不是偷閑兒,是故意不願讓旁人知道陳才人吧。”

“你——”

傅濯枝“哦”了一聲,打斷道:“這是為何?”

他低頭瞧了眼青曳撒,語氣玩味,“你和陳才人有仇,不想讓她早日入土為安?”

青曳撒忙擺手道:“世子爺明鑒,奴婢能和陳才人有什麽仇?這陳才人一直住在幽巷,奴婢都沒去過兩回,如何結仇?”

“王公公和陳才人無仇,也不耽擱你隱瞞陳才人故去的消息。”翠尾向傅濯枝作揖,“世子不知,王公公要隱瞞的不是陳才人的離去,而是怕眾人知道了陳才人,也就知道了九皇……按照輩分,這九皇子如今不該叫皇子了,但他沒有封號,稱呼起來也尷尬。”

傅濯枝左眼幾不可見地瞇了一下,“九皇子……我怎麽不記得宮裏還有位堂兄弟?”

“世子不知,陳才人當年是以宮女之身服侍陛下,後買通送避子藥的內宦,擅自留了龍種。先帝爺本欲將其處死,但念及皇嗣,饒其性命,將母子倆送去了幽巷。”翠尾說。

按理說,九皇子不應該去幽巷,除非先帝對陳才人痛恨至深因此牽連子嗣,但若如此,陛下也不會留下陳才人的性命了,這其中還有別的緣故。但這都是陳年舊事了,九皇子突然現身,聖心不知明朗否,這就是王瑞要隱瞞消息的原因。

“你真是條好狗。”傅濯枝似笑非笑,“還替陛下擔心起來了?”

王瑞訕笑道:“奴婢自然一心為君……”

“狗奴,胡說八道!”翠尾橫眉道,“陛下乃天子,豈會懼怕任何人威脅自己的地位,你這一瞞,是在蔑視君威、離間兄弟、往陛下身上潑屎盆子,你是在欺君犯君!給我跪下!”

檀韞跟前兒的人,發起威來個頂個,王瑞膝蓋一軟,下意識就要跪下,強自道:“翠尾公公,我敬你三分,但你也不能仗著檀監事隨意欺人,你我平級,我憑什麽跪你?”

翠尾屈指摩挲腰間牙牌,“我乃檀監事掌家,有代上行責之權,你跪不跪?”

“檀監事玉臨,我自然要跪,可巡街長隨凡遇“事件”該向司禮監上稟,翠尾公公,”王瑞咬牙強撐,“如今司禮監,是由檀監事當家作主嗎!”

翠尾細長的眼垂下,沒有說話。

“司禮監由誰做主,我沒興趣,但涉及皇家,我就得說句話了。”傅濯枝的眼神掠過翠尾,隨意點了他身後的一個紅曳撒,“去,禦前稟報。”

紅曳撒恭敬行禮,轉身快步去了。

王瑞阻攔道:“世子,何宗主——”

“何百載是你的祖宗爺爺,可不是我的。”傅濯枝笑著說,“怎麽,我個姓傅的還得給你家老祖宗當孫子不成?就怕我稍稍一彎腰,他那把賤骨頭就先裂開了。”

傅世子的語氣、眼神都沒有半分威勢、戾氣,但王瑞沈默一息之後只覺得後脊發涼,似有毒螫爬過。他心驚膽顫,反應過來時已屈膝跪地,磕頭不起。

傅濯枝沒有叫王瑞起來,睨了眼一直在墻根底下蜷縮不語的如海,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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