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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風帶沙·下洄·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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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風帶沙·下洄·轉

風帶沙·下洄·轉

(——驚鴻無痕,魚傳尺素,霜雪也做繞指柔。血染錦袖,音容枯朽,一朝龍騰塵世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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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懵懂無知的幼童發現了隱藏山林的野獸,因為不知道野獸有利齒,也無從知曉旁人對野獸的畏懼,所以願意伸出手去觸摸那可怖的爪牙。

而野獸從未見過這樣天真無畏的初生牛犢,充滿天真與善意靠近自己,竟一時生不出殺意來。

——就是這樣保持著一種穩定而脆弱的平衡。

——就是這樣的,初次嘗試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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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婭再次到來的時候,司澤正坐在鄰水樓閣邊上,用匕首削著一根竹節。雖然來過無數次了,但她還是不敢在水邊走,便撐著探路的手杖在湖邊站定,試探著叫了一句“薩拉?”

司澤早就看到了她,卻不過來,只把手裏削出形狀的竹笛用食指磕去木屑,橫在嘴邊吹起來。笛聲悠揚寧靜,在煙波浩渺的湖面上遠遠蕩開。林中鳥鳴婉轉,夏蟲嚶嚶,和著這縷清音,仿若天籟之聲。

伊莉婭微笑著,側耳細聽。等一曲終了,她喃喃自語,“仿佛風吹過廣袤無垠的大地呢。”

話音未落司澤已經來到旁邊,讚嘆一句,“高山流水,知音難遇——此曲名為《東風起兮》,正是此景。”

伊莉婭便臉紅起來,連連擺手,“我也不懂音樂,只是聽了心裏歡喜得很。”

“想學嗎?”司澤隨口問著,把自己的竹笛遞了過去。又因為伊莉婭看不見,就俯身過來環住她,手指交錯著教她按笛孔。本來是旖旎暧昧的動作,司澤冰雪無情,又心無旁騖教習,自然是沒有別的心思;可伊莉婭畢竟是個年輕小姑娘,被司澤攏在懷裏,鼻尖只聞到一股幽靜清冷氣息,手背上肌膚相觸,又想到吹的笛子是薩拉剛吹過的,立刻滿臉通紅氣息混亂。

“但是……並不討厭……”她這樣想著,就沒有掙開。

伊莉婭以前只吹過樹葉,此刻心裏慌亂,嘴裏就開始嗚嗚亂吹一氣;手上隨著司澤起按,好歹能聽出跑了八個調的曲子。等嗚嗚咽咽吹完一曲,伊莉婭頭上幾乎能冒蒸汽了。

司澤嘆了口氣松開手,實事求是說,“不像樣,不過第一回 已經難得了。”

伊莉婭依舊呆呆站著,十幾秒後才誒呀一聲捂住了滾燙的臉頰,“是嗎,我會努力學的……我得回去了!”說完把口袋裏雛菊花束往司澤懷裏一塞,掉頭就走。

來的路她已經走了無數次爛熟於心,林中野獸被司澤管束著也不敢傷她,於是司澤也沒去送,遠遠看著她扶著手杖消失在森林裏。

他慢慢把竹笛橫在唇邊,吹響一支《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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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第一場雪無聲無息落下來的時候,司澤再次準備化形。負責巡查的海爾波雖然不同於普通蛇類,但是天寒地凍也免不了昏昏欲睡,司澤就讓她去湖底結界裏冬眠,然後封閉了整個雲夢澤。

巨大的結界籠罩下來的時候,司澤突然想起伊莉婭。但是他轉念一想,找不到路的話她應該就會回去,再加上大雪紛飛,普通人類又哪裏會冒著雪出門——更何況自己化形,絕不能、絕不能被打擾。

於是到底還是一條路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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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夢澤再次開啟時,已經春暖花開。司澤已經化形成為玉樹臨風的男子,此刻站在芳草飛花之中,像一幅絕美的畫。

伊莉婭出現在湖邊時,雖然神色如往常溫柔靜默,但司澤註意到她袖口下那段手腕上,有一道道青紫痕跡,像是被鞭子抽打留下的。

司澤皺起眉頭,試探著問,“許久不見,你在外面有什麽麻煩嗎?”

司澤不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往日裏送給伊莉婭的那些華美精致的綢緞繡線、珠鉆寶石、瓷玉杯盞,被她的鄰居嫉妒舉報,然後被鎮子裏的人和教會當成“魔鬼的誘惑賄賂”,全部強行奪走了。伊莉婭為了護住它們,被狠狠毆打了一頓,還差點被當成“魔鬼的使徒”燒死,幸好她父母連連求情,那些人才僥幸放過她。

伊莉婭眼睛裏聚滿了淚水。為什麽那群人一邊說森林裏有魔鬼,一邊奪走了自己的寶物呢?和薩拉比起來,他們才更像是魔鬼!

她低聲嗚咽著,握住了司澤的手貼在臉頰邊,心裏悲哀慢慢平靜。

“不要再……不要再留下我一個人……”

情竇初開的少女這樣許下了近乎絕望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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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婭整日整日往森林裏跑,引起了村民的警惕。然而他們跟蹤過來,卻在一進入林中就迷失道路。日積月累,他們越發堅信伊莉婭被魔鬼迷惑了心智,將她當成邪惡的女巫。

可是伊莉婭毫不知情。她只是滿懷著溫柔依戀,奔向光風霽月的那位男子。隨著時間流逝,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也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這種情絮的真正質變起源於一個平靜午後,司澤吹罷一曲《雎鳩》,伊莉婭忍不住開口說,“這曲子充滿了奇妙的感情呢,我仿佛也感同身受。”

“是嗎……是什麽樣的感情?”司澤不以為然笑了笑。雖然他精通音律,那些曲子裏的感情卻總覺得疏離。

伊莉婭上前一步,一個吻輕輕落在司澤嘴角,像是初春的霜雪轉瞬即逝。

“就是這樣的感情啊,薩拉。”

這是這個姑娘十八年來最大膽的舉動。在這個與世隔絕的仙境,拋開了世俗束縛,大膽的、直白的,如同那首古老曲子裏互相愛慕的男女那樣直抒心意。

“我明白了。”沈默半晌,司澤回答,“伊莉婭,我雖然不懂這種感情,但是我能感覺到你對我的依戀,愛慕,敬仰,溫情,好奇,甚至還有些許恐懼——不,不要否定,你恐懼的,並非我奇異的存在,更是如果和我在一起後不能確定的未來。”

他太過於通透。雖然不沈湎於感情,卻因為這份旁觀者清的疏離看得更清楚。可是他不能給予回應,作為司澤的他,註定要踏上無人陪伴的孤獨問道之路。

“所以,你不應該對我有任何的感情和期望。”

伊莉婭蹙眉聽完,搖搖頭,“我不怕。哪怕前方萬丈深淵,哪怕你是魔鬼,我也願意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傾註在你身上。”

司澤幾乎被這個倔強的小小人類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迷住了。怎麽會有這麽不計回報的付出呢?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令他反感的欲念,就那樣清楚的告訴他,她願意。

“隨你,我無所謂。”司澤低低笑了。

“就這麽說定了!”伊莉婭小小歡呼了一聲,掏出一條黑曜石掛墜遞過來,“上次你送我的寶石,我請人打磨的,再送給你!”

她沒有說的是,她其實把那塊黑曜石一分為二,一為掛墜一為戒指,戒指留著自己戴,就像是一對兒一樣。

不過是小女孩甜蜜又可愛的心思罷了。

司澤也不計較,接過來掛在腰帶上。想了想有什麽好回禮的,最後把手裏竹笛送了過去。

伊莉婭像是得到了最珍貴的寶物,拿在手裏摩挲,羞澀的紅暈爬滿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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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人”之間,會做些什麽呢?伊莉婭不知道,司澤也無所謂。但是伊莉婭正是少女懷春的年紀,面對的又是如此人物,心緒蕩漾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如果司澤懂一點世俗常理,想必也不會在無媒無娶的情況下抱她,可是作為不在乎這些的妖族,他在伊莉婭表達愛意的時候,卻只是用沈默表示了默許。

順水推舟,不推不拒。司澤那時還以為,這是他能給她的最大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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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關系有了一個多月,伊莉婭的神色越來越不安,無人處常常會流淚。司澤以為她是想更進一步確定名分,只能沈默避開。

“怎麽了,看上去悶悶不樂的。”又是一次巫山雲雨後,司澤慵懶支起半邊身體,垂眼看著她,“今晚留在這裏,明日我帶你去雪山或者花海游玩吧?”

伊莉婭楞楞瞪著眼,灰霾眼瞳裏慢慢流出眼淚,又在司澤註意到之前一側臉,無聲擦盡。“我要回去了……家裏人還在等我。”她嗓音裏哽咽掩飾的很好。

司澤從未聽她談論過她的家人,此刻也不好說什麽,就松了手,看著伊莉婭摸索著套上衣裙,慢慢走了出去。

臨出門前,她回過頭又“看”了一眼司澤。雖然目不能視,那雙眼裏卻仿佛有千萬情絮,憂愁悲苦夾雜著脈脈傾慕,如泣如訴。

“那麽……再見,薩拉。”她輕聲道別。

多年以後,司澤仍舊會想起這個傍晚。窗外夕陽如血,湖面寂靜,空林鳥啼哀哀如泣。

而伊莉婭倚著門扉含淚帶笑回望的樣子,即使時過境遷,千萬年往矣,也依舊恍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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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婭回去後,一個多月都沒有再來過。司澤對於時間沒有什麽概念,再加上他自覺修煉到了緊要關頭,就再次封閉雲夢澤,開始了修煉。

一切都很順利,陰陽調和,靈力充沛,修為至臻。霜色巨龍盤旋著發出咆哮,蛟龍分叉長角破開鱗片生長,龍爪崢嶸騰雲踏霧。雲霧繚繞,長風浩蕩,林中生靈皆臣服於此。

風住雲散,司澤負手而立,湖光山色盡收眼底。

他終究是沒有辜負自己一身傲骨,修煉成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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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雲夢澤再次開啟時,司澤才發覺距離上次關閉結界已經過去了九個月。結界一開,就見戈德裏克急匆匆騎馬尋進來,開口就問,“怎麽我進來都找不到路了?”

“好久不見。”司澤此刻見到故人心情還是不錯的,“想到那個約定的內容了?”

“可不是嗎,”戈德裏克說,“我,羅伊娜,赫爾加商量後,決定一起建立一所巫師學校,又想著你能力卓越,幹脆也拉你一起。怎麽樣,要不要來?”

司澤剛想說話,突然皺眉嗅了嗅空氣裏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你來的路上遇到誰了?”

“哦!這個呀,”戈德裏克回答,“就在附近那個村子,一個盲姑娘因為未婚先孕被當成女巫,我們也是路過……”

司澤楞住了。

剩下的句子在他腦海裏斷續不清,像是一場醒不來的經年夢魘。

“似乎關在鎮子教會地牢裏好幾個月了……我們路過的時候已經……”“赫爾加留在那裏照顧她,但是估計母子都活不了了……也不知道她叫什麽……”“那個孩子也是奇怪,不哭不鬧……趴在血泊裏呢……”

司澤的瞳孔瞬間收縮成一線。他一把拎起戈德裏克朝著村鎮方向踏風而去,身後湖水翻波,似乎有龐然巨獸破水而出,尾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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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前。教會地牢。

伊莉婭的氣息已經很微弱了。

整整九個月了。自從家裏人發現她懷孕後,她就被關進了教會地牢。本來只能算是未婚先孕,可是因為她寧死不說孩子的父親是誰,腹中胎兒又太過古怪,再結合之前她的舉動,眾人直接把她當成了魔鬼使徒,肚子裏懷的也是魔鬼的孩子。

這個孩子的確很古怪,她肚子裏仿佛有什麽不安分的怪獸,翻滾撕咬,痛不欲生。然而她卻依然捂著肚子,臉上是充滿母性的慈愛微笑——盡管那笑容被疼痛扭曲到近乎猙獰。

是他的孩子呢……一定要平安……

可是隨著胎兒的掙紮,伊莉婭氣息開始越來越不穩,眼看就要抽搐昏厥過去。人類女子懷著妖族的胎兒本就是一命換一命,妖胎對於人體太過於強勢霸道,出生前就會吸幹母體精氣,如果母體供應不足,甚至還會一屍兩命。

可是伊莉婭不知道這些。她只是覺得肚子裏的孩子越來越不安分,仿佛就要撕開母體破體而出。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從她無神的眼睛裏流出,滲進她身下破舊的、沾滿鮮血的毯子裏。

經歷了短暫的昏迷後,肚子裏的胎兒已經漸漸失去了動靜,仿佛隨著母體瀕死,它也陷入了死亡邊緣。

哪怕自己死了,也要生下這個孩子……

母親的天性占據了上風。伊莉婭摸到口袋裏那把竹笛,將磨得尖銳的那端對準了自己的肚子。

對不起……媽媽不能陪你一起活下去了……

薩拉,為什麽你不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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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加和戈德裏克本來是要去雲夢澤找薩拉查的,路過這裏卻感覺到有一股強大的魔力從教會方向散發出來。兩人偷偷潛入地牢一探究竟,卻被眼前畫面驚呆了。

渾身是血的女子躺在滿是血汙的毯子上,肚子被撕開一個大口,內臟和血液亂糟糟流了一地;而在這仿佛地獄酷刑的畫面裏,一個嬰兒蜷縮在母親手臂間,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再仔細看,母親手腕動脈被利器割開,鮮血汩汩流出,嬰兒趴伏在旁邊吸吮著“母乳”,雖然活著卻呼吸微弱。

赫爾加雖然能力卓越,到底是世家嬌貴千金,哪裏見過這種血腥可怖的場面,還是戈德裏克一步上前,施了幾個治療咒,然後對著赫爾加無奈搖搖頭。

太遲了。伊莉婭的活力已經被胎兒吸收殆盡,再加上環境陰冷和大量失血,她已經註定了死亡。

可是還有一口氣支撐著她,不甘心就此死去。

她半睜著充血的眼睛,嘴裏發出嗬嗬的低音,又好像是在叫著誰的名字。是誰來了?是教會的人,還是……他?

“你的孩子還活著。”戈德裏克半跪在垂死的伊莉婭身邊,“我們會救他。你還有什麽想說的話嗎?”

然而伊莉婭已經說不出話了。聽到孩子還活著,她回光返照的執念一松,便慢慢呼出了最後一口氣。

到底是,沒有等來那個人。

隨著她的死亡,那把沾滿血的竹笛從她手裏滾落,在陰冷漆黑的地牢裏發出令人心悸的清脆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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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德裏克離開後,赫爾加抱著嬰兒有點手足無措。想來想去先加了幾層柔軟的毯子,在旁邊攏了一堆魔法火焰,又在空間袋裏翻找嬰兒能吃的食物。

戈德裏克怎麽還不回來……她抱怨著,突然聽見身後風聲大作,一轉頭就看到司澤和戈德裏克快步走了進來。

她剛想說話,就被司澤通紅的眼睛嚇住了,手一抖差點把嬰兒摔下去,幸好戈德裏克上前扶了一把。

司澤繞開她走到伊莉婭旁邊,慢慢跪了下來。

他什麽也沒說,只看著伊莉婭的遺體。

還能說什麽呢。鼻尖縈繞不散的是她濃郁的血液芬芳,手裏冰冷僵硬的是她曾經溫暖柔軟的手臂,她的眼睛依舊大大的睜著,銘刻著生命最後一刻的不甘和釋然。

她已經死了。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那樣溫柔親密的對他了,她的靈魂那麽純真善良,想必是要去往天國的吧?而自己滿手殺孽,滿心仿徨,也許只能墮落入幽冥黃泉,再不相見……

怎麽能甘心呢,怎麽能不恨呢——

那個漫不經心的自己,把她從自己身邊奪走的人類,和那個根本就不該出生的後裔!

都該死!

司澤驟然轉身,握住不可見的長刀揮向赫爾加懷裏的嬰兒,眼看刀刃就要挑穿嬰兒的頭顱,突然鐺的一聲,是戈德裏克拔出寶劍格擋住了他。

“你瘋了嗎!”戈德裏克怒吼,“他還是個孩子!即使大人有錯,也不應該怪在——”

“如果不是他!”司澤厲聲怒喝,“如果不是他這個怪物,伊莉婭就不會死!這種不祥的種族,根本就不應該活著!”

話音未落,長刀變幻招式再次襲來,戈德裏克立刻格擋住。兩人霎時間過了十幾招,地牢裏飛沙走石,火花四濺。

赫爾加被戈德裏克護著退到角落,懷裏又抱著一個嬰兒,更是幫不上忙。但是她本來就聰慧絕頂,此刻目光在嬰兒半閉眼瞼下深灰豎瞳和手腕腳腕處細碎鱗片上一轉,再結合司澤剛剛口中“不祥的種族”,就把事實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個時代巫師並不排斥其他魔法生物的混血,反而會為了追求額外的力量而通婚,所以赫爾加即使猜到了薩拉查並非“人類”也沒有表露出來,只是暗暗嘆了一句可惜伊莉婭是個麻瓜,不然也不至於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就命葬於此。

那邊司澤招式越來越狠厲,竟是一點都不顧及昔日情分;地牢裏空間狹小,戈德裏克長劍施展不開,司澤的無形之風卻隨處穿插,眼看帶著血色的長刀就要朝著赫爾加懷裏的嬰兒揮過來——

“我要你住手!不許殺他!”戈德裏克一聲怒喝,高高舉起了一樣東西,立刻仿佛有無形的鎖鏈縛住了司澤的刀,使他不能再前進一步。

“什麽……”司澤咬著牙轉頭去看,卻看見戈德裏克手中一枚白玉環散發出柔柔光芒,然後哢嗒一聲化為齏粉,簌簌灑落在漆黑地面。

原來是曾經自己許下承諾的那枚玉環,此刻用“誓言”的力量約束了自己的行動,然後力量耗盡化為塵埃。

“你一點情分都不講嗎?!”戈德裏克見誓言生效,連忙護著赫爾加退了幾步,“枉我把你當朋友!”

“朋友?”司澤冷笑,容顏襯著黑暗仿佛鬼魅,“我不需要朋友。我這種‘人’,根本就是不詳和罪惡。和我做朋友的,一般都沒有好下場。”

眼見司澤目光裏狠辣狂怒越積越多,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仿佛蛇瞳尖細,赫爾加目光落在伊莉婭屍體邊的竹笛上,突然恍然大悟。

“薩拉查!”她大聲喊,“你如果殺了這個孩子!伊莉婭死都不能瞑目!”

果然,司澤動作一滯,看向伊莉婭的屍體。

“你以為是孩子撕開了母親的肚皮導致了母親死亡嗎?”赫爾加繼續質問,“不是的!伊莉婭深愛著這個孩子!所以在預見了自己就要死亡的時候,忍痛用那把竹笛——就是她手邊沾滿血的那一把——刨開了自己的腹部,取出了胎兒,然後又割開手腕,用自己的鮮血作為乳汁——並不是孩子害死了母親,而是母親的愛救了必死無疑的孩子!”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司澤和戈德裏克都楞在原地。半晌,赫爾加懷裏那個孩子突然嚎啕大哭起來,瞳孔慢慢變成圓形,手足上的蛇鱗淡化消失,和其他初生的人類嬰兒毫無二致。

“不可能……”司澤嗓音枯啞,“伊莉婭很怕痛……剖開自己的腹部這種事……”

“這就是母愛!”赫爾加聲音清澈,“一位母親,在生死關頭,想到的總是保護自己的孩子,哪怕用自己的命來換!——如果不是對孩子的愛,她早就油盡燈枯陷入昏迷,哪裏來的力氣,割開自己的腹部,割開自己的手腕——只是因為她不能讓這個孩子死!因為這是她的親生骨肉——也是她和她愛人的生命結晶!”

最後一句話像是匕首紮進司澤的心臟,是他踉蹌退了幾步,靠在地牢潮濕冰冷的墻壁上。

愛人?這樣的自己,也是值得愛的嗎?這樣的愛,居然可以支持著她割開自己的血肉,只為了救出他們的後裔?

蛇類從來不在乎後代死活,繁衍也不過是欲望的發洩和本能的遵循;甚至在能量匱乏的時候,還會吞噬後裔,只為了保證自己的存活。

就是這樣一種冷血的生物。

就是這樣自私冷漠的信條。

司澤不能理解,卻覺得哀慟莫名。

世界上再沒有人會那樣平靜溫柔、不帶一點目的的對待自己了。所有人都敬自己,畏自己,卻沒有人再會捧著他受傷的手,柔聲問他痛不痛了。

那裏躺著的不過是一堆血肉,那個幹凈的靈魂早就消散了。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朝外走去,沒有再看伊莉婭的屍體一眼。和赫爾加擦肩而過的時候,低聲說,“把這個孩子送走吧……有生之年不要讓我看到它。拜托了。”

不然他怕自己還是會忍不住殺了它。

戈德裏克和赫爾加面面相覷,最後戈德裏克一咬牙,取下伊莉婭手指上黑曜石戒指塞進嬰兒繈褓,“這戒指留個念想,遠遠送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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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這個鎮子陷入血海。狂風如同死神鐮刀收割生命,房屋傾塌,樹木折斷,滿目狼籍,無一人生還。

白衣男子面無表情跨過屍山血海,袍袖不沾一絲血汙,如同地獄幽冥裏格格不入的嫡仙。

卻在離去前,暗暗落下了一滴淚。

這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心緒悸動了。

萬千紅塵滾滾而去,從此千萬年寂寞如昔,漫長生命泛著一眼能看到結局的蒼白,再也沒有什麽可牽念的了。

以血證道,以魔修仙。大道已成,塵緣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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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夢澤。

“那個約定已經用完……”戈德裏克看著湖邊的男子,語氣猶豫,“我本來也無權要求你再做什麽,可是那所學校……”

司澤如今的風華氣勢已非昔日可比,即使是戈德裏克這樣的人物看著他也不免一陣心悸。

卻沒想到司澤點點頭,同意了他的要求,“我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地點,便選在雲夢澤吧。”

“伊莉婭……葬在森林邊緣了。”戈德裏克又說,“如果你要去祭拜,就在……”

“不必了,”司澤說,“若是再來一次,想必她不會願意再進入雲夢澤遇見我的;我也無法再去看她了……害死她的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戈德裏克想要反駁,卻沈默下去。這樣不懂情愛的人,即使說了又有什麽用呢?斯人已逝,徒曾傷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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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加負責建築材料購買運輸,戈德裏克負責開拓周圍環境,羅伊娜負責構建房屋設計,司澤負責空間魔法陣和材料附魔,再加上格蘭芬多和赫奇帕奇家的人手,名為“霍格沃茨”的巫師學校就這麽在雲夢澤如火如荼開始了建造。

因為有魔法輔助,城堡很快矗立起來,周圍的訓練場和溫室也初具規模;那片湖泊命名為黑湖,海爾波作為守護獸居住於此。

城堡完工那天,四人望著高聳入雲的塔樓旗幟,滿足之感油然而生。

“從此以後小巫師們不會再受到迫害了!”赫爾加感嘆。

因為上次赫爾加敢在血泊裏直言不諱說出那番話,司澤對她大為改觀,此刻也溫和接上話,“要走的路還很長。”

羅伊娜和戈德裏克相視一笑,“對,先從招生做起。”

踏進禮堂大門前,四個人都不約而同停住腳步。

“從此以後,我們就要拋棄成見,一視同仁,為巫師的傳承而努力了。”戈德裏克說,“所以我們的有些往事,也該讓它們塵封了。”

“我的出身,和我曾經的憎惡。”羅伊娜輕聲說。

“我的家族血統偏見。”赫爾加說。

“我的不擇手段和殺戮血腥。”戈德裏克說。

“我……所有的所有。”司澤說。

在他身後濃綠色森林邊緣,有一座小小的土丘,芳草茂密,繁花盛開。

微風拂過,層林漸染,黑湖泛起漣漪,仿佛竊竊私語著,那段無人知曉的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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