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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踏歌行·中枝·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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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踏歌行·中枝·承

135.踏歌行·中枝·承

(——擊案放歌,正是年少好韶光。華燈初上,琴笙琳瑯,紅塵凡心自輕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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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旁觀一幕戲劇,天色昏暗即是落幕,晨曦初開即是幕開,周圍場景再次清晰時,眾人已經身處一條田間小道。

戈德裏克牽著他的馬走在最前,馬背上羅伊娜裹著鬥篷趴俯,司澤拉開一段距離殿後,手裏提著一把不可見的長刀,淋漓鮮血沿著虛空裏的刀刃滾落下來,一滴滴濺在他的腳邊。

“還有壞人追來嗎?我們會被殺掉嗎?”羅伊娜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兩人其中某一個。

“我會保護你的,”戈德裏克一手拉著馬韁一手提著劍,“更何況,還有……羅伊娜,你當時向薩拉查求助真是找對了人。”

司澤松開手,手中長刀消散於空氣,刀刃上附著的鮮血也盡數落地。“不,少年,”他目光裏帶著讚許,“我只負責收尾和探查,你一往直前的勇氣和決斷堅定的劍才是保護羅伊娜的關鍵。”

戈德裏克狼崽子似的嗷了一聲,呲著牙笑,“你的誇獎我收下了!一旦下定決心,暴揍那群教會走狗簡直是切菜一樣順利嘛!”話音未落就牽動了肋下傷口,疼的嘶嘶抽氣。

“再往前半天路程就是目的地了。”司澤自動忽略了喊疼的戈德裏克,對著回頭看自己的羅伊娜一笑,“不要怕。”

“我不怕,”羅伊娜說,“有戈德裏克哥哥和薩拉查哥哥在,我不怕!”

話音未落,司澤突然伸手向著虛空一劃,勁風掀開道路兩旁灌木,一具屍體咕嚕嚕滾出來撲倒,胸口被無形利器貫穿一個大洞,手裏還握著一架上滿弦的機關弩。

“又來!”戈德裏克低叫,“老規矩!前頭等你!”說罷他翻身上馬帶著羅伊娜絕塵而去。司澤聽著周圍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呼吸聲,小部分朝著戈德裏克追過去,大部分朝著自己包抄上來,盔甲兵器上教會銀十字架閃閃發亮。

“人類啊……真是極度排斥異己,又容易相信他人的矛盾存在啊。”

這麽想著,司澤擡起了手。清越風聲在他身側徘徊,如同無悲無喜的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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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德裏克一路披荊斬棘,打馬跑了沒多久,就聽見後面袍袖振動之聲獵獵作響,回頭一看,只見司澤踏風而來,衣袂翻飛如同華羽黑鶴撲翅起落,一轉眼就直趕上來,身姿說不出的風流清俊。

戈德裏克側身躲開殘敵一支冷箭,朝著司澤大喊,“你比上次慢了!”

司澤懶得理他,只問戈德裏克懷裏羅伊娜,“沒事吧?”

“哪能有事?老子是擺設嗎?!”戈德裏克一劍將最後一個敵人刺了個透心涼,勒住馬韁低頭問羅伊娜,“怕不怕?”

“不怕,”羅伊娜看著一路上東倒西歪的屍體,目光依舊澄澈,“會哭會怕的伊娜已經被她的父母燒死在十字架上了,現在我是羅伊娜。羅伊娜不會怕。”

戈德裏克沈默下來,用沒有濺到汙血的左手摸了摸她的頭。

司澤卻笑了起來,想說什麽,最後到底還是沒有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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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路風平浪靜,等遙遙看見赫奇帕奇家莊園結界入口的時候,司澤停住了腳步,“只送到這裏吧。”

羅伊娜一直故作堅強的表情終於破開一個缺口,眼睛裏盈盈落下淚,啪嗒在戈德裏克冷硬手甲上濺開幾朵小水花,“薩拉查哥哥和戈德裏克哥哥不能繼續陪著我了嗎?我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我跟著你們好不好?我很乖,也不搗亂……”

戈德裏克下馬抱她下來,輕柔替她整理衣角,“羅伊娜,你是女孩子,跟著大男人到處亂跑多不安全,更何況我也不能教你系統的魔法基礎。你在這兒好好學習魔法,等你長大了,成了真正的女巫,會好多好多魔法的時候,我就來接你好不好?”

羅伊娜還想爭辯,司澤嘆了口氣說,“你這麽跟著他,也只是個累贅而已,還會害他被追殺。當你強大起來,有自保的能力,還有保護其他人的能力,彼時你的請求可行性會大很多。”

羅伊娜低著頭沈默不語,只有輕微哽咽漏出,幾分鐘後她一擡手抹掉眼淚,語氣認真,“等我變成強大的女巫,你們就回來接我,我們就是同伴了吧?”

“對,羅伊娜要好好吃飯,認真學習魔法,快點變強大。”戈德裏克說。兩人喃喃囑咐時,旁邊司澤轉開頭,一臉置身事外的疏離。

“嗯!一言為定!”羅伊娜伸手要和兩人拉勾,戈德裏克痛快拉勾,司澤皺著眉頭沈默半晌,最後在羅伊娜灼灼目光中,到底還是伸了手,和她輕輕一勾。

並不是什麽莊嚴的誓言,沒有監督者,沒有約束魔法,甚至當事人之一只是個弱小幼崽,就算司澤當場翻臉不認,其他人也只能罷了。

可是司澤依舊承認了這個約定,並在多年後遵守諾言,赴約而來。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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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德裏克把羅伊娜送進莊園結界,和赫奇帕奇家主再三交涉確認後,終於一臉放心走了出來。等在結界外的司澤從冥想中睜開眼打量著他,平靜開口,“沒有報酬的勞動一般來說都會偷工減料。”

本是無頭無腦一句話,戈德裏克卻聽懂了,搖搖頭說,“你以為我這三年到處歷練游學什麽都沒攢下嗎?我可是把身上所有珍稀材料和好東西都交出去了,連未來三年的份都預定透支了;更何況赫奇帕奇本來家風就不錯,不像我那……不管怎麽說,羅伊娜無依無靠的,總得為她多費點心。”

司澤點點頭不再多話,轉身欲走。戈德裏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鬥篷,問,“你要回去了?”

司澤回頭看他一眼,一臉明知故問的嫌棄。

“你就不想和我合作?只要咱們一起游歷,肯定能闖出一番名聲,等我回去搶回家族權力,到時候——誒誒你別走啊!”

“沒興趣。”

“守著那片林子有什麽意思啊!出來看看花花世界多美滋滋啊!”

“不想看。”

“我有好多珍藏的魔咒!只要你跟我走我就全教給你!”

“不想學。”

“誒你這人!敬酒不吃吃罰酒!好話不聽我可來硬的了!”

“說得好像你之前打得過我。”

“………啊啊啊啊啊!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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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戈德裏克雖然沒有說動司澤,到底還是死皮賴臉討來了一個口頭約定:等戈德裏克成為格蘭芬多家主的時候,司澤就要答應他一個要求。也不知是司澤覺得戈德裏克成不了家主,還是覺得自己有能力完成戈德裏克的要求,(也或許是為了快點擺脫這個吧啦吧啦叨叨個不停的煩人精),他就這麽答應了這個約定。

這是在如此漫長的時光裏,他第二次許下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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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時間對於司澤來說太過短暫,自從他分別了那個意氣飛揚的金發少年回到雲夢澤,就隔絕了外界世事,專心致志修煉起來。雲夢澤靈氣濃郁,風水得天獨厚,又勝在清幽隔絕,因此司澤修為漲得飛快。再加上他本就清心靜氣,天賦絕佳,居然花了比同族少得多的時間就修到了化蛟之劫。

然而卻也只止步於此——仿佛有什麽因果之線,牢牢束縛住他的靈魄,使他不能再進一步。

某一日,已經長成龐然巨物的碧蛇海爾波叼著一只幼鹿路過的時候,那只幼鹿盈盈清澈的眸子突然觸動了他內心某處的弦,叫他一瞬間就想起了曾經某個兵荒馬亂的傍晚,在昏暗朦朧的火光煙霧下,那雙清澈含淚的少女的眼。

是了,難怪自己的修行再難進步,原來是有這麽一段塵緣未斷,生生繚亂了心弦。

是該去……了解這樁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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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奇帕奇莊園。

司澤看著面前又哭又笑的羅伊娜,心裏卻生出一些恍惚的驚愕來。

羅伊娜已經這麽大了麽?當初十二三歲的幼崽,如今已經二十出頭,亭亭玉立,顯示出無盡女性的成熟柔美來。也許是因為在赫奇帕奇家族受到了系統性的優秀教育,此刻她的一舉一動無一不顯示出優雅風度和良好素質來。這位美麗高貴的淑女,和當年那個狼狽不堪的幼崽,竟是判若兩人了。

人類的時間,過的是這般的快麽?在與世隔絕的雲夢澤並不覺得,可一出塵世,才發現已經時過境遷,滄海桑田。

也不知當初那個熱血意氣的少年,如今又怎麽樣了。是否依舊正氣凜然,是否還會仗義執言,是否成為了家族的家主呢?

“……所以啊,薩拉查哥哥,你怎麽沒有和戈德裏克哥哥一起來呢?”羅伊娜的聲音拉回了司澤的思緒。好在他一直是平靜無波的神色,倒也沒有叫羅伊娜發現他的走神。

“我不知道他在哪裏。”司澤說。

羅伊娜嗚了一聲,興致頗高的講起了前不久巫師家族間流傳的新聞,“據說格蘭芬多家前不久換了新家主,一上任就把原來那群和教會勾結的家夥好好教訓的一頓。也不知道是不是戈德裏克哥哥呢?他在外面游歷這麽久,也該回家去了吧?這麽久了,一封信都沒給我,真壞!”

司澤心中一動,記起曾經少年向著自己許下的承諾。

“……也許是他。不知道現在他有沒有穩重一點。”這麽說著,司澤心裏卻有了一個清晰的預感。

格蘭芬多的新家主,一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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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奇帕奇莊園,會客廳。

當戈德裏克再次站在司澤面前的時候,司澤短時間內再次發出了“物是人非”的感嘆——當然,他把自己劃到了“物是”的那一欄。

“天哪,你怎麽都不帶變的啊!”戈德裏克把佩劍一解丟在沙發上,一路走一路哐啷啷解盔甲,等走到司澤面前時,幾乎咧著嘴笑出聲,“嘿!我比你高了!這下你得一直仰視我了!”

不理會司澤陰森森一句“砍斷腿就只能俯視了”,他把手甲一脫丟在茶幾上,走過去想要拍拍羅伊娜的肩膀,又怪不好意思的停了手,只在胸前虛比劃一下,“羅伊娜,當初你才這麽矮,小小瘦瘦的,抱在懷裏跟一團空鬥篷似的,一轉眼七八年,也是大姑娘了——我都不好意思再抱你了。”

“戈德裏克哥哥是暗暗說我長胖了呢,”羅伊娜捂著嘴笑,“不過這都怪赫爾加姐姐,天天美食換著來餵我,現在我再想坐在戈德裏克哥哥馬背上,恐怕你的馬第一個不同意了吧?”

“說我壞話被我抓到了哦,羅伊娜。”一個溫柔的女聲插進三人談話,司澤回頭,見一個盛裝女子從客廳旋梯走下來,身後搖搖晃晃飄著一碟點心。那女子看起來年紀只長羅伊娜兩三歲,卻透出一種超脫年齡的穩重沈靜來。

“赫爾加!”羅伊娜歡快叫了一聲撲過去,“我還想你怎麽還不來,我要把戈德裏克和薩拉查介紹給你呢——”她拉住赫爾加轉向兩人,“這是赫爾加.赫奇帕奇,赫奇帕奇現任家主。”

“我是戈德裏克.格蘭芬多。格蘭芬多現任家主。”戈德裏克彬彬有禮行了個吻手禮,“上次相遇時禮儀頗失,還請見諒。”

“說是上次,也已經七八年了呢。”赫爾加笑起來,“我倒是也沒想到,當時兩個小孩子,現在居然都成為了家主。”

旁邊司澤面色平靜,仿佛事不關己——實際上也的確事不關己,他只是來看看羅伊娜,了卻一樁心事,然後便會回到雲夢澤。他並不想繼續呆下去,海爾波還等在雲夢澤,比起人類,她才是自己的同族……

話題卻轉到了他身上。戈德裏克見他毫無反應,手肘搗搗他,低聲示意,“薩拉查,這樣對女士可是很失禮的哦。”

到底是維持著良好的禮儀教養,司澤朝著赫爾加微微笑了笑算是打招呼,雖然並沒有行禮問好,但是因著他風華絕代的容貌,再倨傲也讓人生不出厭惡之心來。赫爾加被他漂亮俊秀的臉一晃,不由得捂住了胸口,哎呦一聲,“羅伊娜,你怎麽不早說,早知道你的故人這麽好看,我就換上昨天新做的那件寶藍色裙子了。”

羅伊娜偷笑,“赫爾加,今天這盤點心你要是吃掉,別說那條寶藍色裙子,前天那條金邊墨綠禮裙你也套不進去了。”

“我是家主!好歹給我留點面子!尤其是在美人面前!”

“不存在的!”

“我要把你變成小豬——”

見兩人打打鬧鬧,戈德裏克十分開心,“看來羅伊娜在這裏過的很不錯啊,也不枉我當初交出去的那一堆好東西了。”

“別說得好像沒有那些東西赫奇帕奇家就會虐待羅伊娜一樣。”赫爾加十分不滿,“現在巫師被教會迫害,不團結起來難道要自相殘殺麽?”

“可不是,”戈德裏克笑容黯淡下去,“我也沒想到當初我家族會為了錢財地位就和教會勾結,把其他巫師家族推出去,鬧得聲名狼藉……不然當初我把羅伊娜接回家倒也很好。”

“不過現在你是家主了,好好整頓一下倒也不錯。”赫爾加笑說,“難怪最近小巫師遇害事件少了很多,看來你功不可沒。”

“如果小巫師能有一個安全舒適的環境,能平平安安學習魔法就好了。”也許是想起當初十字架上的火刑,羅伊娜臉色暗淡下來,“現在這樣,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小巫師在一開始展露出魔法天賦的時候就被綁在十字架上燒死、絞死!”說到後來她激動起來,“如果有一個安全舒適的場所,可以容納那些小巫師,教他們魔法,讓他們有自保能力,那該多好!”

“羅伊娜又在說傻話了,”赫爾加嘆了口氣,“就算大家族能救下一些小巫師,教養長大,可是這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呢?在我們力所不能及的角落,無數的小巫師還是會被當成魔鬼燒死……願意收養小巫師的大家族是否有能力營救、收養那麽多的小巫師且不提,這樣好心的大家族,又有多少?”

“如果有一個場所……”羅伊娜還在喃喃。

“打斷一下。”司澤起身,朝羅伊娜和戈德裏克點點頭,“先走一步,有緣再見。”

話雖如此,他自己卻覺得未必再能相見——畢竟人類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暫,當年幼童已經成人,下次再見或許就是垂垂老矣,黃土白骨……不見也罷。

“等等!”戈德裏克叫住了他,“我突然想起我們之間還有個約定,我成了格蘭芬多家主,你就要答應我一件事的!”

“什麽事?”司澤問。倒不是多有耐心,只是這些塵緣一次了結比較好,免得耽誤自己靜心修龍。

“沒想好,”戈德裏克露齒一笑,“等我想好再告訴你,在這之前,你先多留一會兒?”

看著面前三人神色各異的臉,司澤嘆了口氣。

也罷。他的時間還很多,陪這些相識的人類一程,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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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巫師開始興致勃勃討論魔法、家族和教會等話題,司澤不耐煩悶在屋子裏聽這些,就跟了赫奇帕奇家的家養小精靈去花園裏透氣。赫奇帕奇莊園不大,但是處處透出女主人精心打理的精致典雅來。

司澤在樹蔭裏站了沒多久,戈德裏克也尋了出來,一見他就笑,“兩位女士開始討論服飾甜點了,我也出來透透氣——你舉著手幹嘛呢?盯著自己的手看入迷了?”

“我在想怎麽樣的武器才算趁手。”司澤也不隱瞞,“我也試了很多種,可是總覺得差了一點……”

“哦——”戈德裏克大感興趣,“你之前用過的那種!長刀!弓箭!都不錯嘛!”

司澤皺著眉頭,虛握一下自己的手,還是搖搖頭,“總覺得不應該是那樣。”

“那種透明的武器到底是啥啊!教教我?”戈德裏克或許是覺得兩人熟稔了,直接開口問。

司澤好笑,“和你們的魔法不是一個體系,你學了也不會。”

戈德裏克也不強求,嗷了一聲去摸自己的長劍。那劍依舊無鞘,裹著層層布條掛在他腰間,柄上一顆碩大紅鉆熠熠生輝。他把劍淩空一揮,布條消散無形,露出底下切金斷玉一泓銀光來,端的是一把好刃,“來,切磋切磋,戰鬥中最順手的武器才是最合適的——不過你要讓我看到你的武器形狀!每次靠直覺簡直要瘋。”

司澤伸手虛空一握,就仿佛從無形之中抽出了一把武器;隨即他劃破指尖,一滴鮮血消散在空氣裏,他的手中那把武器便隱隱約約顯示出朦朧血色輪廓來——原來是一把長刀,刀身纖細修長,刀刃如同一彎弦月,弧度優美。

“得罪了。”司澤低聲說完,將那刀豎劃一招,戈德裏克也不落下風,立刻橫劍格擋。兩人刀光劍影,一時之間戰作一處。司澤身影如風行水上,優雅飄逸,翩若驚鴻;戈德裏克如雷鳴電閃,氣勢磅礴,大開大闔,明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姿態,卻各有風華不分上下,上百招後還不見勝負。

花園另一邊,赫爾加和羅伊娜漫步走來,見這邊切磋,兩人都看入了迷,直到司澤後躍出去,以手掩刃做暫停狀,羅伊娜才恍然如醒打個哆嗦,長長出了一口氣。

“再來。”司澤卻只停頓片刻,他手中長刀形狀變幻為血色長弓,另一只手虛空一握,一根同樣血色的箭就按在了弓弦上;隨即弓如滿月,箭如流星,帶著呼嘯風聲朝著戈德裏克直射而去。

“哈哈!這次我可不會吃虧了!”戈德裏克大笑著,居然也迎頭直撲上來,先用劍刃將弩.箭往旁邊一撥,然後借著力揮劍下劈,轉瞬間就近了司澤身側。

司澤手裏長弓不便近戰,擡手一揚,只聽一陣叮叮當當碎玉琳瑯之聲,透明墻壁架住了長劍,然後旋轉擴散,將戈德裏克遠遠推了出去。

至此,兩人各自喘一口氣收起了武器。

“比起第一次見面,你進步不小。”司澤真心實意誇讚說。

“哪裏哪裏,”戈德裏克嘴上謙虛著,迷之尾巴在身後甩得呼呼作響,“你把武器顯露出來,本來就是讓了我許多。”

說到武器,司澤又皺起眉頭,“我慣用的武器有長刀和弓箭,劍和長.槍也會些許,可是總覺得……不是我要的‘那一把’。”

“慢慢來嘛,”戈德裏克說,“更何況巫師也不一定要用具體的武器,咒語什麽的其實也就足夠了。”

司澤搖搖頭,含含糊糊似乎說了一句“本命武器必須要……”之類的。戈德裏克也許是聽見了,臉色有微微變化,最後依舊恢覆到面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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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戈德裏克要返回家族,臨走前他找到司澤,問,“我還沒有想好那個約定的內容,下次見面,約定還算數嗎?”

司澤點點頭,“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不輕易許諾,但是承認了的約定,就一定會做到。”他從袖中掏出一只小巧玉環遞過去,“你拿著它就能自如出入雲夢澤,如果哪一天你想好了,就來找我,我必全力以赴。”

那只玉環白脂細膩,溫潤光華,雕刻長蛇纏繞,栩栩如生。戈德裏克接過玉環在手裏摩挲半晌,愛不釋手。他一身冷硬盔甲,和手裏白玉環及其不相稱,他自己估計也覺得,就把玉環塞進護心甲裏貼身口袋,又鄭重其事按了按。

司澤看著他翻身上馬,盔甲長劍和馬鐙碰撞哐啷作響,隨即馬蹄翻飛帶起一行落葉,消失在莊園結界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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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一年轉瞬而逝。

雲夢澤,暗湖中心。

雪白色的濃霧稠雲在遼闊水面上翻滾旋轉,仿佛浩蕩狂風過境,風眼正中空氣凝固,露出湖面上一方白玉石臺。

石臺上立著一人,玄墨衣袂鋪展在白玉臺上,端的是黑白分明,再加上一頭垂順黑發散落,更顯得那人姿態綽約,風華奪魄。

正是司澤。

有低徊咒文從他口中流出,每一句出口,周圍風雲就更濃一分,最後竟然凝聚成實體,氣勢驚人。

【吾心願已了,塵緣可斷……願承九天雷劫,脫胎換骨,得升化之魄,成蛟龍之靈……修不滅之魂!】

最後一句出口,風起雲湧,天光一轉漆黑,雪亮雷電在雲層裏聚集,然後——狠狠劈落!

無形之風展開屏障,擋住第一道雷電擊落,仿若金鐵撞擊,隨即第二道,第三道……直到第九道,那風屏終於抵擋不住,發出一聲琉璃玉碎之音,和最後那道劫雷同時化為齏粉。

與此同時,司澤也終於力竭,驟然半跪下去,嘴角洇出一縷鮮血,臉頰眼角有冰白色鱗片從如玉肌膚下浮現,又被他強行壓制下去。

他捂住胸口喘息半晌,咽下喉間血腥,等胸口翻湧的氣血平息下去,才緩緩擡手擦去嘴角血跡。

司澤仗著天資傲人,大大縮短了修煉時間,強行提前蛻化蛟龍,卻在最後關頭再三失敗。他本就心高氣傲,怎麽願意承認自己修為不夠,一時間急火攻心,竟然有了走火入魔的趨勢。

突然水面破開,巨蛇海爾波翻身躍出,惶惶詢問,【你還好嗎?】

【……還好。】司澤不願多說,揮手讓海爾波去雲夢澤邊境巡查,自己重新坐回石臺上,陷入冥想。

自己尚未分化,想要一步修成蛟龍,難道就真的不可能嗎?雖然族中都說修煉要循序漸進,可是自己能力出眾,修煉一年抵得過同族十年。就算是被同族厭棄的風屬性,就算被族中聖女預言活不過分化,可是他不但活到了現在,還比所有同歲同族都要出色——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青冥聖女!你說我不堪大器不如趁早扼殺,我若修龍,必剜心挖骨報當年扼殺之仇!

“夔孤,你說我有隱龍之骨,我便一定要修給你看,以證明你沒有看錯——”

司澤呼吸漸漸粗重,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裏隱隱泛出血色來,眼看就要走火入魔。只可惜此刻海爾波遠在雲夢澤邊境,再無人來阻止他的狂化——

“咦?我方才還聽到有人說話……有人嗎?”

就在這時,一個怯怯的女聲從湖畔傳來,在水面上激起層層回聲。

司澤被這聲音一激,渾身一顫,再次口吐鮮血,心胸陣陣劇痛。雖然入魔之勢被打斷,可是一口氣懸在胸腔,上不來下不去,只覺得丹田烈火灼燒,痛苦萬狀。

該死的人類——不是叫海爾波去巡查了嗎?一旦有闖入者,當場格殺勿論!

更何況,自己的八卦陣法布滿四周,怎麽可能有普通人類長驅直入?

該殺該殺該殺——

司澤只覺得殺意湧上心頭,低嘯一聲,踏起厲風便直撲過去,尖銳如刀的鱗甲在手上一閃而過,直插向來人心臟!

若是來人看清此刻司澤的模樣,定要嚇得魂飛魄散——他一身玄色衣衫如同死神羽翼在身後展開,獵獵振響;半張臉風華絕代,半張臉覆蓋著蒼白蛇鱗,嘴角下頜血跡斑斑,詭異可怖;在那泛著血色的眼眶裏,尖細瞳孔如染血刀刃,眼角有葉脈似的黑色紋路蔓延開,襯著旁邊白玉蛇鱗,更顯得如鬼似妖。

可是——

司澤驟然停下了攻擊,愕然看著來人的臉。

很普通的人類女性,容顏不算絕美只稱得上清秀端莊,一頭栗色卷發編成麻花辮垂在肩頭,鬢角插著一朵粉色雛菊;她手裏提著一只籃子,袖口衣裙和腳上皮靴都沾滿泥漿草葉,顯然走了很長的路,還曾跌進了泥坑。

可是那雙眼睛……

淺灰色的瞳孔,布滿了陰霾,瞳孔擴散著,像是開到荼蘼的花。

她是個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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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傷了?嚴重嗎?”

感覺到有人來到面前,她先是驚喜,隨即驚訝。

據說盲人失去了視覺,其他感官會變得比常人靈敏。她此刻聞到了司澤身上的血腥味,就以為司澤受了傷,所以才如此問——雖然實際情況的確如此。

司澤陰桀盯著她,一言不發。

“不要怕……幸好我帶了些止血草藥。”這麽說著,她伸手在自己籃子裏翻找出一瓶墨綠色植物漿液,急急遞過來,“不管是內服還是外用,止血效果都很好,你快點接著——”

司澤註意到她的手上大大小小傷口無數,有被石塊摩擦出來的,有被草葉割傷的,慘不忍睹。瓶中草藥只有半瓶,她卻全部給了自己。

司澤長時間不接,她開始惶恐起來,以為他已經重傷到無力舉手。“你回答一聲呀……你沒事吧?你還好嗎?”充滿急切和關心的話不停的從她口中冒出,她伸出手摸索著,最後抓住了司澤的衣襟,“你醒著嗎,你怎麽不說話?”

司澤看著她臟兮兮的手抓上自己流雲暗紋衣襟,目光一暗。

她跌跌撞撞一路走進來,因為看不見,所以海爾波的石化目光對她無效;因為看不見,所以那些八卦陣法都對她失了效果;因為看不見,所以此刻自己半身鮮血、臉如鬼魅也沒關系,反而還關切問著自己是否受傷。

司澤踉蹌退了一步,胸口硌著的氣終於呼了出來,渾身殺意也慢慢消散。

“沒事,”他聲音沙啞低沈,“你怎麽走到這裏了?”

“真糟糕,我迷路了……”似乎十分不好意思,她捂住臉喃喃,“我本來想著在森林邊上摘點樹莓回去做果醬,可是不知怎麽就回不到大路上了,然後越走越遠,還跌進水坑,漿果也灑了……”說到這兒她一臉懊惱,把自己糊滿泥漿的靴子往裙子裏藏了藏——可惜沒什麽效果,因為她的裙擺上泥漿更多。

“我送你出去吧。”司澤說著朝外走去。走了幾步回頭看,她並沒有跟上來,一臉踟躇站在原地。

司澤也不說話,垂眸等著。

“出去的路還很長。”她固執的伸著手,將那瓶止血藥遞過來,“你先拿著止血藥吧。受了傷要快點處理呢。”

她站在那裏微笑著,雖然渾身泥漿草葉,但是卻有一種天然純真的氣度,像是一朵幹幹凈凈的純白梔子花,盛開在周圍腥風血雨、愁雲慘霧裏,倔強又溫柔。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類呢?只是因為看不見,就不會畏懼嗎?

司澤一時間倒是有點手足無措了。最後,他還是接過那瓶草藥,輕聲道謝。少女微笑起來,睜著一雙大卻無神的杏眼望向他。

“走吧。”司澤說。

這次少女乖順跟了上來,一步步跟著他的腳步,即使看不見,即使偶爾會被樹根石塊絆得跌撞,但是她依舊步伐熟練,一步不落緊緊跟著。

這次有了司澤帶路,很快就走到了森林邊緣,遠遠看見了山谷邊的村莊。

“去吧。不要再迷路了,下次遇不到我,便沒有出來的運氣了。”司澤低聲囑咐。

少女歡歡喜喜嗯了一聲,跑了幾步又回頭問,“我叫伊莉婭,你呢?下次遇到你,我總得知道恩人叫什麽吧。”

還會再遇到嗎?

司澤摸著自己手腕上還未褪去的冰冷鱗片,張了幾次口也沒說出話。少女歪著腦袋,也不催促,安安靜靜等他回答。

最後司澤慢慢嘆了口氣,低聲回答。

“我叫……薩拉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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