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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掉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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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掉馬(下)

澤蘭拿著濕布的手一僵。

幾滴水珠順著他手心滑落, 直接滴在“亞雌”的小腹上,緊接著又順著腰腹的弧線滑向隱蔽之處。

眼前的“亞雌”有著標志性的觸角,卻又不像亞雌。

“亞雌”每天穿著制服出現的時候, 看起來是有些清瘦的,但衣衫之下,卡洛斯的腰腹覆著一層勻稱的肌肉,露出的小臂也勁瘦有力。是典型的穿衣顯瘦, 脫衣有肉。

他整個蟲就像一把被黑布掩蓋著的絕世好弓。

在甜蜜之家的這段時間, 卡洛斯沒有一天疏於鍛煉, 天天跟個苦行僧一樣早出晚歸,這才讓這副脆皮的戰五渣身體沒那麽容易嗝屁。

澤蘭一手扶著“亞雌”的腰, 另一手用濕布輕輕擦拭著“亞雌”的汗。

除了因急促呼吸而上下起伏的小腹,“亞雌”腰部似乎什麽動靜都沒有。

床邊的火堆早已熄滅,只餘零碎的火星還茍延殘喘著。

靜靜的夜裏,就連窗外的月色都被雲擋住了,昏暗斑駁的光影灑在卡洛斯身上,連蟲的臉色都看不太清, 也只有“亞雌”吐露的氣息是灼熱分明的。

興許是他眼花看錯了。澤蘭淡淡地想到。

在冥河被泥沙水拍了一路, 為了成功脫陷, 他必須睜著眼尋找出路。無數泥沙石子劃過澤蘭面部,雙眼出血又自愈, 循環往覆。

雌蟲向來都有超強的自愈能力,可是澤蘭太虛弱了, 身體修覆力也大不如從前, 視力回到巔峰狀態還需要一段時間。

澤蘭此時用他撕下的衣袖做毛巾, 繼續洛斯小腹的汗。

出於朋友間最基礎的禮貌,他也不該再繼續了。

可或許……他們現在連朋友都算不上。

一個管教蟲和一個逃逸蟲奴, 簡直是詭異到滑稽的組合。

他和卡洛斯,更像是浪跡天涯的獄友。

哪怕現在同行,可一旦到了那分岔路口,等待著他們的會是不同的命運。

他有他的獨木橋要走,管教蟲也有屬於他自己的道路。

“滴答——”

又是一滴水珠落在了卡洛斯小腹上。

澤蘭條件反射地拭去水珠,手背卻傳來一陣濕漉漉的觸感,似乎有什麽東西碰到了他的手。

他嘗試性將手抽回,卻傳來一陣拉扯的力道。

澤蘭輕輕一拽。

有什麽東西纏住了他的手。

隨著澤蘭力道加大,那黑暗中的“不明物體”也顯現出它真正的樣子。

一條小尾鉤探了出來,輕輕勾住了澤蘭手腕。

“啪——”

澤蘭徹底僵住了,連手中的濕布都直接掉到了地上。

黑色的小尾鉤在半空中怡然自得地輕晃著,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為主人添了多大的亂子。

澤蘭與之僵持著,沒有動作。

小尾鉤便晃動著心形小腦袋,十分親昵地蹭了蹭澤蘭的手。

哪怕眼睛花了,頭腦也不清醒了,但手上的觸感不會有假。

小尾鉤就像是被憋壞的寵物,如今總算重見天日,也不管面前有什麽,一出來就開始肆無忌憚撒潑,黏在澤蘭手上還就賴著不下來了。

手心的小桃心有些堅硬,這也是雄蟲小尾鉤bug的一點,不論雌蟲身體放松與否,這足以幫助雄蟲的尾鉤突破任何通道。

但小尾鉤的尖端卻是有些軟軟的,根據作用不同,它可自由變換形態,不論是多麽細長狹窄的甬道都可以進入。

小尾鉤就像是一根靈活的吸管,每一個構造都是長得恰到好處,註射毒液又或是吸取漿液都極為便利。

活了這麽多年,澤蘭當然知道尾鉤意味著什麽。

可頭一次感受,便是抓在手心裏,這對任何雌蟲來說都是不敢置信的一幕。

卡洛斯一個“亞雌”,怎麽會有尾鉤?!

澤蘭一手按住小尾鉤,另一手直接探往卡洛斯頭頂的觸角。

果然,手感不對!這觸角摸起來有一種不自然的紋理感。

澤蘭輕輕一拽觸角,昏迷中的澤蘭沒有任何呼痛,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他心底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手中力氣便又加大了一分。

“啵——”得一聲

“亞雌”頭上的觸角就這麽被他扯了下來。

澤蘭:……

眼前的“亞雌”哪裏是亞雌,分明就是個貨真價實的雄蟲!

卡洛斯仍然在高燒中,臉上泛著不自然的微紅,黑色的發絲也一縷縷貼在額頭上,看起來十分憔悴。

那個向來戴著假面,做什麽事都看起來游刃有餘的蟲,居然也會有這麽脆弱的一面。

但卡洛斯是個雄蟲。

之前的一幕幕再次在澤蘭腦海放映。

“澤蘭,我相信你。”

“我帶你走好嗎。”

“我不欠你的。”

“你好,我是新任管教蟲卡洛斯。”

……

每一句話都出自管教蟲,每一個詞句都是卡洛斯吐露而出。

就像是憑空吹來一陣風,每一個字句都被吹散了,飄落在這滿是黑暗與泥濘的泥地裏,也慢慢在澤蘭心中生根發芽。

到了這個時候,又輕輕吹回澤蘭腦海,可那風卻變了,驟然而至的冷風足以將任何蟲的頭腦都吹個清醒。

一切都是真的,卡洛斯說過那些話,可他也確實是個雄蟲。

但一個雄蟲怎麽會有精神暴動?

一個雄蟲怎麽會變成偏遠星的管教蟲?

一個雄蟲為什麽要救他這淪落黑市的蟲奴?

世界之大,有著無限可能,但這任何一件事都不會發生在一名雄蟲身上。

卡洛斯騙了他。

澤蘭對雄蟲再熟悉不過了。

他們生來驕傲,哪怕是精神力F級的雄蟲,都能夠拿著雄保會的補貼過得很好,不需要疲於奔命,也不需要在黑市茍且偷生。

生活在主星的雄蟲,更是將“驕傲”二字演繹到了極致。

澤蘭記憶中的雄蟲似乎都有著相同的面貌。

是他雄父鞭笞雌父酣暢淋漓時暢快的臉。

是名立場上雄蟲被追捧時得意而又輕蔑的臉。

是拍賣會上雄蟲發現玩具時興奮而又迫不及待的臉。

在主星的一切,在黑市的一切……

在兒時的一切,在現在的一切……

千千萬萬臉都匯聚在一起,他們張牙舞爪地猙笑著,被揉碎後又重新組合,最後又變成了一張臉。

他以為自己看清了卡洛斯。

澤蘭放開了手心的小尾鉤,卻又轉移陣地,輕輕撫上了雄蟲的臉。

手心下的雄蟲安靜極了,也乖巧極了,微微的喘息撓得蟲手心直發癢。

雄蟲鼻梁的小痣,只需要一指便可遮住,閉眼的卡洛斯,遠沒了平日的危險。

卡洛斯說什麽,似乎都有讓蟲瞬間相信的魔力。

“哢嚓——”

轉瞬間,澤蘭的手指化為利刃,緊緊貼在雄蟲脖頸上。

可其實,他從來都沒有看清這個名叫“卡洛斯”的雄蟲。

雄蟲成為他的管教蟲,在黑夜來臨之際將他帶離地獄,多麽令蟲不可思議的美夢啊。

但夢醒後一切都會破碎,黎明不會來,來的只會是另一個陰謀。

卡洛斯就像是一個美味的誘餌,在囚徒最饑餓的時候出現,一旦那饑不擇食的蟲咬上鉤,那麽等待他的只會是萬丈深淵。

他應該殺了卡洛斯。

這個雄蟲來自哪兒,去向哪兒?

雄蟲來歷不明,目的也不明,就像是一團迷霧,過去接觸澤蘭的一樁樁一件件似乎都並非偶然,一切都帶有目的。

不論卡洛斯是哪一方勢力派來的,只有殺了卡洛斯,才斷絕一切潛在危險。

他需要排除一切暴露行蹤的可能。理智告訴澤蘭,他必須這麽做。

他的力道其實並不算大,但掌刃已經在雄蟲脖頸劃下一道紅痕,絲絲血珠就這麽滲了出來,染紅了澤蘭指尖。

只要再用力一點,就可以割斷雄蟲的動脈,將一切都結束在這個夜晚。

窗外的月不知何時突破了雲霧,月光搖搖晃晃地灑在澤蘭鋒利的掌刃上,可他卻沒了任何動作。

澤蘭猶豫了。

他收回掌刃,坐在雄蟲床邊。

從頭到腳,澤蘭的目光描摹著雄蟲的樣貌。

或許就此別過,再也不見,才是最好的選擇。他和雄蟲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也應該離開。

澤蘭慢慢站起身。

誰料那個不老實的小尾鉤又纏上了澤蘭手腕,它搖晃著腦袋,似乎想說些什麽。

“別走……”

床上的雄蟲嘴邊突然溢出幾個字。

小尾鉤想代表主人訴說的,在此時似乎達到了一致。

但其實卡洛斯仍然在發著燒,連理智都沒回攏,若是放著一夜不管,說不定明天連屍體都涼透了。

澤蘭順著小尾鉤的力道又坐回了床邊,他冷著臉色將濕布換水又重新放在了雄蟲額頭上。

小尾鉤也像是有靈性的,感應到正照顧他的蟲,再次鉆進了澤蘭指腹。

澤蘭手指碾著懶洋洋的小尾鉤,卻感覺有一種熟悉的觸感,他死去的記憶也再次蘇醒。

暴動蟲化那晚,澤蘭雖然失去意識,但不是個死的,也不可能任何感覺都沒有。

當時身下的觸感,根本不是什麽用針筒註射的藥劑!

這個雄蟲嘴裏,根本沒有一句真話!

澤蘭臉色又冷了一些,就連捏著小尾鉤的力道都變大了。

更深露重,夜去的很慢,雄蟲也漸漸退燒了。

澤蘭卻感覺時間都變得快了很多,他就這麽在卡洛斯床邊枯坐了一整夜。

待天光破曉,晨間的露水都沾濕了澤蘭睫毛和發絲,澤蘭有了動作。

是時候分道揚鑣了。

這或許就是最後一面,小屋的破門被澤蘭從外關上。

“滴答——”

一滴露水順著窗沿打在卡洛斯眉心,讓他一下子就驚醒。

天色大亮,小小的屋子一眼就能望到盡頭,卻再也不見澤蘭的身影。

卡洛斯忙不疊起身。

木桌上是他的全部家當,智腦手環、幾張假證,以及在小碗下海壓著兩張船票。

那是卡洛斯早就準備好的,他和澤蘭去往主星的船票。

雌蟲卻什麽也沒拿,也什麽都沒留下。

只有桌上還留著張破破爛爛的紙條,一行字寫道:

就此別過吧。

輕飄飄的字跡,仿佛一吹就散。

就好像卡洛斯生命中從沒來過一個名叫“澤蘭”的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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