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誰敢這樣想？”

寶釵以為有下人在背地裏諷刺挖苦薛蟠，頓時很生氣：“是誰在背後胡說八道？”

薛蟠雖然有種種不足，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哪裏輪得到旁人在背後說三道四的？

“沒有沒有，我就這麽隨口一說，你就當真了。”薛蟠趕緊擺手，跟著又羞澀地笑了笑，“不瞞妹妹，我是專門來你這裏躲一躲的。”

看慣了哥哥的傻笑，他這副嬌羞的模樣還是頭一回看到，寶釵壓下亂跳的雞皮疙瘩，問：“躲誰？”

“唉！”薛蟠整張臉都垮下來，“你說我好好的一個人，不賭不嫖，不惹事生非，除了鋪子哪裏也不去，都快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無為青年才俊了，這禍事竟然能從天而降，正好砸在我頭頂，我心裏委屈啊，妹妹。”

“好好說話。”寶釵冷眼看著他給自己貼金，覺得全身都別扭起來，沒忍住瞪了他一眼。

薛蟠還以為她反感那個“嫖”字，也覺得唐突了，輕輕拍了兩下自己的嘴巴：“是我說錯了話，妹妹只當沒聽見。”

“說正事。”由著他胡扯，恐怕兩個鐘頭都扯不到正題上。

“是這樣的，昨天你回娘家，在婉容送你帕子之前，我在院子裏撞見她，原本沒預備送她首飾，偏偏她眼尖，非把我叫住問買了些什麽，土匪似的，劫走我一朵珠花，後來又說要送我一個荷包做回禮。”

寶釵想不到背後還有這樁事，眉梢微挑：“所以你就收下了？”

“哪能呢！”

薛蟠肅目，硬是被他裝出了一身凜然的正氣，只可惜這氣勢撐不過三秒，他就撇著嘴角開始嫌棄起來：“她的針線活兒醜死了，真要缺荷包使，我不會叫香菱給我做麽？再不濟，還有妹妹你呢。妹妹，你那個用彩繩編出來的真好看，上回送我的已經舊了，什麽時候再給哥哥做個新的？”

寶釵聞言，立刻吩咐鶯兒去拿，又看向薛蟠：“你說得巧了，我正好剛做完一個，你拿去用吧。”

“多謝妹妹。”

鶯兒拿著新荷包出來，交給薛蟠，薛蟠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然後小心翼翼地掛到腰間。

寶釵含笑看著薛蟠，故意逗他：“我哥哥真是厲害，才幾天呀，就被人給相中了。”

“妹妹你別打趣我，我都快嚇死了。”薛蟠嘿嘿傻笑，“這事不成的，她和香菱是表姐妹，那我成什麽人了？”

“你既然知道心疼嫂子，怎麽又收了紫玉？”寶釵說這話的時候，心裏有些不舒服，隨手扔了一個抱枕去砸他。

薛蟠一把接住抱枕，順手往自己腰後一塞，靠得舒舒服服的，然後才慢慢說起來。

“你想啊，紫玉本來就是我們家的丫頭，她吃我家的米，穿我家的衣，給我做通房也算是物盡其用。婉容算什麽？妹妹你可別被她騙了，那丫頭賊精呢，一雙眼睛像勾子似的，專門往好東西上頭瞄。她要是進我家的門，我豈不是又得多養活一個人？吃穿用度，哪樣不要錢？別以為我不知道，她成天在廚房裏指使廚娘給她做東西，還挑三揀四，我那天問了采買的，才知道短短幾天，廚房的用度就比平時多了三倍！”

寶釵忍不住想笑，一方面覺得薛蟠這種說法太奇葩，另一方面又覺得這個大傻子有時候實在是有些可愛。

薛蟠見寶釵笑了，談興更加高昂：“別說我現在沒錢，就是當年富得流油的時候，也不可能看上那種姿色和性情的人啊。妹妹，我雖然沒說，但心裏一直記著還欠你銀子呢，等我攢夠了就還你。”

“嗯，你這輩子還不完，就下輩子慢慢還。”寶釵悶笑了一陣，才端起茶盞潤喉。

薛蟠又笑嘻嘻道：“我現在一看到婉容都要躲著走，偏偏香菱又盡沖我說些胡話，我心裏不耐煩，幹脆過來看看你。”

“嫂子怎麽了？”

薛蟠便把香菱說的那句話重覆了一遍，寶釵沈下臉，正色道：“一定是誰在嫂子面前說什麽了，她那樣的性子不會無緣無故說這種話的。哥哥，上午娘過來就是替婉容打聽人家，她想嫁到京城呢，依我看，還是盡早送回家去。”

“是是。”薛蟠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我巴不得她明天就走，再呆下去，我家都要被她弄窮了，只是香菱舍不得她娘。”

寶釵想了想：“甄伯母應該也想留下來的，我聽娘說她在那邊過得很不好，多半是不想給嫂子拖後腿，所以才不肯答應留下來。你是她女婿，回去多勸勸，打消她的顧慮，反正家裏又不缺她一個人的吃穿，只當是為了嫂子。”

“行，我聽你的，回去後我就勸岳母。”

今天過節，薛蟠也不可能留在賈家吃飯，於是說了會兒話就告辭走了，回到家，香菱果然消了氣，對著他笑顏如花，殷勤備至。

薛蟠到家就先回自己屋裏換衣裳，他看著香菱挺著大肚子幫自己系扣子，心裏有些感動，於是決定老實交待：“我實話同你說了吧，你那個表妹雖然說送我荷包，不過我並沒有收她的。我已經改過了，是個正經人，偏偏你總當我不是好人，故意說些酸話來氣我，往後可不許再這樣了。”

香菱沒想到還有這一茬，頓時僵在原地。

薛蟠輕輕拂開她的手，自顧自系好袍子，一面低著頭道：“妹妹說的也對，就讓岳母留下來，你那個表妹則快些送她回家去。我算是看出來了，那就是一個麻煩精，她只呆了幾天，就鬧得我們夫妻不合，趕緊打發她回去。”

香菱心裏正在難過，又被薛蟠這番剖白給打動了，她轉憂為喜，抿嘴一笑，輕聲道：“只怕娘不肯。”

“岳母真是個怪人。”薛蟠簡直是百思不得其解，恨鐵不成鋼道，“連我都看得出來，那一家子拿她當下人使喚呢，她圖個什麽？你是她女兒，她非要走，你就哭給她看，我不信岳母的心是石頭做的。”

“好了，這事回頭再商量，我們先去正院。”薛蟠換好衣裳，拉著香菱去薛氏那裏吃團圓飯。

薛家多了兩口人，賈家少了賈雨村，但這並不影響中秋的氣氛，大家不約而同地把飯桌擺到院子裏，天色漸漸沈下去，月亮慢慢爬上來，渾圓的一輪明月照在頭頂，銀芒傾灑，配合著屋檐下掛著的燈籠，亮如白晝。

宮裏也在過節，歌舞喧騰，樂聲陣陣，皇帝領著皇子妃嬪們，還有特意叫進宮的十幾位親近大臣，共度佳節。

佳肴美酒如流水般的送上來，大殿裏伺候的宮女們個個容貌端正，小腰束得緊緊的，如同雲朵似的在席間穿梭走動。

朱溶看似在欣賞歌舞，神態放松，實則餘光一直註意著高位上的皇帝，親眼看著他的父皇喝了酒，用過菜，又飲過湯，雜七雜八的東西都入口了，他端著酒杯微微一笑，心中大定。

朱瑜在他的席位上安靜地坐著，仿佛什麽都沒察覺。

歌舞獻了好幾輪，皇帝終於盡興，宣布散席，眾人起身躬送皇帝回去休息。

大太監伺候皇上洗漱，看著他吞下一枚養生丸，又趕緊端來熱茶，滿臉關懷：“皇上今晚多喝了兩杯，喝杯茶去去酒味也好。”

“嗯。”皇帝淡淡地應了聲，他感覺頭有些暈，也沒多想，只當自己真是喝多了。

接過茶盞，還沒來得及喝，突然胸腔中湧出一股極度的燥熱，就像有什麽東西迫不及待地要從喉嚨裏出來似的，他沒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大太監頓時慌了，一面扶起皇上，一面高聲呼喊，寢宮裏立刻湧進來一大批人，太醫院院首被緊急請進宮為皇上診治，皇子們得到消息以後個個都守在病榻前盡孝。

經過兵荒馬亂的一夜，次日一早，老皇帝顫巍巍地睜開眼，看著熬了一夜都顯出疲態的兒子們，他對著自己的大太監使了個眼色。

見到父皇醒來，皇子們激動萬分，朱溶甚至哭出了聲，還不等他們爭相表達自己的激動之情，就全被大太監好言好語地給勸出去了。

寢宮裏只剩下太醫院院首以及轉身回來的大太監，皇帝被服侍著喝了兩口水，然後啞著嗓子問：“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太醫立刻跪在床前，深深埋著頭稟道：“不知從哪裏混進了地貓粉，恰好與皇上平時所吃的養生藥丸相沖，因此才氣血翻湧，損了龍體。”

地貓是一種稀有罕見的植物的俗稱，無色無味，單獨吃它沒有任何問題，唯獨與養生丸裏一種名貴藥材相沖。

皇帝閉了閉眼，又看向大太監。

大太監跟著跪下來，艱難地回道：“侍衛們查了一夜，幾樣大菜裏頭，包括酒裏都發現了碾成粉末的地貓，因為無色無味，所以才沒察覺。”

皇帝聞言，頓時一股怒氣騰騰而起，緊接著頭又開始發暈了，眼前都出現了重影，他心知此時不能動怒，趕緊運氣，努力讓自己平靜。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頭暈的現象漸漸散去，皇帝又問太醫：“朕……可還有得治？”

太醫呯呯呯磕了三個響頭：“請皇上放心，與性命無礙，只是……”

“直說。”

“只是往後不能再勞心費神，不可動怒，最宜靜心將養。”

皇帝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怔怔地看著帳頂。

一直以來，他強壓著不立太子，原來人心是最關不住的東西，猶如猛虎一般，在你不設防備的時候，狠狠給你一口。

“罷了，傳朕的旨意，朕龍體欠安，這幾日就讓內閣代為處理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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