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嬌杏到了弟弟家，範頂柱的娘子已經準備好了一大桌子菜，以肉菜居多，另備了一小壇上等美酒。

“辛苦弟妹了。”看見弟弟家如此熱情地款待自己，範嬌杏感覺倍有面子。

“不辛苦。”範頂柱娘子的聲音如同蚊子，行過禮就退了下去。

範頂柱請範嬌杏先入席，然後坐下來相陪，他的娘子則去了廚房，給廚娘幫手準備飯後的甜湯。

飯桌上只坐著姐弟倆，範嬌杏一點也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做人娘子的就該這樣，全心全意伺候好丈夫，以丈夫為天。

等到用完飯，坐著喝茶閑聊時，院門忽然被人拍響了。

廚娘正在收拾碗筷，範頂柱的娘子則坐在廚房的小板凳上抓緊時間吃飯，聽見門響她立刻放下手裏的飯碗，趕緊出去開門。

來人是工部一名小主事家的妻子，人稱鄧夫人。

她比範嬌杏還要年長八歲，今年四十，兒子在老家讀書，準備下年參加科考，她和丈夫在京城生活，靠著那點俸祿，也只能過過普通的小日子。

“鄧夫人來了，快請坐。”範頂柱起身同她打招呼，又殷勤地跟範嬌杏介紹起來，“大姐，鄧家老爺現在工部做主事，也是朝庭官員，我剛搬過來時，他們還送了禮來慶賀呢。”

範嬌杏一聽對方也是官身，態度就熱情起來，有心想要結交，若是合得來，將來還能多多走動走動呢。

“鄧夫人請坐。”範嬌杏笑意盈盈。

鄧夫人與她行禮謝座，坐下後，兩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

鄧夫人面相看起來很溫柔，又很會找話題，言談間如沐春風，語聲輕柔，不知不覺就讓範嬌杏跟她親近起來。

聊了大半個時辰，茶都喝下去好幾盞，兩人一起去更衣，回來後鄧夫人很小心地試探著問道：“聽聞貴府有兩位夫人？”

範嬌杏露出一個苦笑，點了點頭。

鄧夫人親昵地拉著她的手，柔聲道：“這也沒什麽要緊的，不論如何你總是大的。”

範嬌杏沒吭聲。

鄧夫人又語重心長地說道：“這事說難也不難，再冷情的男人都愛嬌花，你別看它現在開得好，將來總有一天也會枯萎老去。耐得住性子呢，這輩子她始終得叫你一聲姐姐；要是等不得，買兩個容貌勝過她的丫頭不就解決了麽？”

這個道理範嬌杏自然懂的，只是……她舍不得銀子啊！

賈雨村一貫不愛在女人身上費功夫，以前別人白白送他的美貌丫頭都被他拒絕了，範嬌杏要是想找人來分寶釵的寵，勢必得自掏腰包。

長相好，懂得伺候男人，又溫柔小意的丫頭多貴啊，範嬌杏這麽些年好不容易才存下近二百兩的私房錢，哪裏舍得花在這上面。

鄧夫人覷著她的神色，用手帕掩著嘴輕笑：“妹妹要是信得過我，回頭我替你找兩個。”

“不不，姐姐你不知道，我家老爺不愛這些。”

鄧夫人瞧出來了，這位範夫人是個愛面子的，又有些自尊心，不好意思白拿別人的丫頭，她就沒繼續往下說，立刻換了個話題：“說起來，女人還是靠自己才好。男人的心易變，今天愛牡丹，明天又愛月季了，要是咱們女人手裏銀子多，誰稀罕管他夜裏去誰屋裏歇呢？”

範嬌杏若有所思。

與其說她敬畏賈雨村，不如說是懼怕這份安穩的生活會被人收回去。女人仰仗著男人帶給她的一切，夫貴妻榮，要是沒了男人，像她這種娘家不發達，自身又沒什麽私房的女人，那就是一場災難。

要是自己手裏有錢就好了。

有了銀子，心裏才不虛，他愛寵誰便寵誰，自己只需穩穩坐著繼室的名頭，想吃什麽，想穿什麽，只管花自己的銀子，這種日子多好！

哪怕像這種買兩個絕美的丫頭給寶釵添堵的事情，也不必因為沒錢而想都不敢想了。

“姐姐說得容易，做起來難啊。”範嬌杏嘆了一聲，“又不能拋頭露面，每月就拿一份月例銀子，唉！”

“妹妹你瞧我，我娘家也只是普普通通，嫁給我家老爺後，想不到還有人白白送胭脂水粉錢給我呢。”鄧夫人湊到範嬌杏耳邊，低聲說道。

範嬌杏立時瞪大了眼，心裏十分震驚。

像這種下邊的人上趕著送各種孝敬的事情，她也見過許多次，比如賈雨村以前一路升至京兆府尹時，不知多少人想方設法要同他打好關系。

直白些的直接送銀子，送美女，含蓄些的則是送各種日常使用的生活用品，別看這些東西不起眼，合在一起也非常了不得了。

不過，因為賈雨村把家裏管得很嚴，那些孝敬沒福氣進後院，在前院就直接被賈雨村給推了。

“姐姐，喝茶。”範嬌杏定了定神，她以為自己很鎮定，實則聲音都有些微微發抖。

鄧夫人在她臉上掃了一圈，識趣地沒再往下說。

又坐了坐，鄧夫人起身告辭：“我出來得夠久了，也該回去了。今天聽下人說妹妹你來了這裏，就想著過來見一見，現在見到了，才知道相見恨晚是什麽意思。妹妹往後有了空閑，就來我家裏坐坐，我會一直盼著妹妹呢。”

範嬌杏也跟著起身，心裏很舍不得她走，好不容易才遇上一個同是官家夫人，又合得來的知己。

她點點頭，親自把鄧夫人送到門外：“姐姐慢走。”

特意把地方空出來給兩位聊天的範頂柱，不知從哪冒出來了，送走鄧夫人後，他回到屋裏，同範嬌杏說話。

“大姐，你們剛才說什麽了？”

範嬌杏粗粗說了一遍，嘆氣道：“這個鄧夫人家裏也是膽子大，她就不怕將來惹出事？”

範頂柱滿臉驚訝，問她：“難道姐夫沒收過下邊的孝敬？”

範嬌杏搖搖頭：“你姐夫他怕落人話柄，在這種事情上面格外嚴厲。”

“唉！”範頂柱十分惋惜，跌足長嘆，“那麽辛苦的念書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做個人上人麽？別說京城裏的大官了，就連我們鄉下的縣官都肥得流油呢！那小日子過得比皇帝還舒坦。”

範嬌杏抿抿嘴：“你跟我說這些沒用，我又做不了主。”

範頂柱循循善誘道：“姐夫實在是過於小心了，當官哪有不貪的？那些抄家砍頭的哪個不是被查出貪了至少幾十萬兩的？咱們也不要多了，每年收幾百兩的孝敬，這麽一點點東西，在上面的人眼裏算得了什麽。可在咱們眼裏，那就是一筆大錢啊。”

“況且，這孝敬也分名頭的，又不是要賣官或包庇殺人犯，不過是些沒背景的小商戶想找點依靠。他們做的都是老實生意，只可惜身後沒人，惹事找碴的三天兩頭上門尋事，再本分的生意也做不下去啊。”

範嬌杏十分意動，這種事說白了不過是借當官的名頭一用而已，罩著不讓別人故意來惹事，談不上有什麽風險。

每年幾百兩，不出兩三年，她就能存下上千兩了，到時想買什麽就買什麽，別說兩個美貌的丫頭，十個也能買回來。

哪怕老爺不收用，她還能留在自己身邊，讓丫頭們天天唱戲逗她取樂呢！

她雖然眼饞，好在理智還有一點，當即擺了擺手：“不說這些了，我得回去了，你在家好好歇著，過兩天我再來看你，或者你過來也行。”

範頂柱怕引起她的反感，立刻住了嘴。

回到家，範嬌杏聽說老爺還沒回來，便先去正院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問了她兩句，範嬌杏瞞去與鄧夫人見面的事情，只說在弟弟家吃了一頓飯，略坐了坐就回來了。

老太太也沒多想，讓她回屋休息。

範嬌杏回到東廂，洗漱一番過後，捧著茶盞想起那每年都有的幾百兩，心裏止不住的心疼。

幾百兩啊，白花花的銀子誰不喜歡？

只是，對方究竟做的是什麽生意，是否需要她出面做什麽，她都沒底。一時心疼飛走的銀子，一時又覺得自己不該受這誘惑，反反覆覆地思來想去，總拿不定主意，到了晚上半夜都沒睡著。

很快就要到元宵節，範頂柱買了些很平常的禮物來賈家送節禮，他把禮單交給高管家，然後親自捧著兩個匣子去東廂見範嬌杏。

範嬌杏見了弟弟十分高興，說：“我還想著要去看看你呢，你倒先來了。”

範頂柱把匣子遞過去，笑著說：“大姐，你看看這個。”

範嬌杏打開一看，一匣子上好血燕，一匣子極品海參，她當即就被嚇了一跳，連忙問：“你從哪裏得來的？”

弟弟把僅有的二十五兩交到自己這裏，他手裏最多只剩下一二兩而已。

“大姐放心，不偷也不搶，是別人心甘情願送的。”範頂柱似乎要講悄悄話，說到這裏就擡眼看了一下屋裏伺候的丫頭們。

範嬌杏見他這樣，便揮揮手把秋月她們都打發出去了。

範頂柱壓低聲音，緩緩道：“大姐還記得上回鄧夫人說的那事？現在有樁好事，有人打算開間醫館，醫術十分了得，在老家被人稱為神醫呢。只是剛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即便開了醫館也擔心有對家故意使壞，比如說吃了他家開的方子，故意說自己頭疼肚子疼的訛錢。”

範嬌杏癡迷養身，一聽見神醫就有了興趣：“你說的那些我不太懂，他們要找依靠我是明白的，只是找到我頭上又有什麽用？到頭來還不是得你姐夫出面才行。你也知道的，這些事我做不了主。”

“呵呵。”範頂柱輕笑兩聲，“大姐想岔了，姐夫那麽忙，哪裏用得著他出面。這神醫今年快五十歲了，看起來只有三十多，這還不是人家手裏有秘方？要不是醫術了得，怎麽能返老還童？大姐也不需要做別的，等醫館開張以後，他家給大姐下貼子，大姐過去坐一坐，好讓旁人知道，他們和姐夫關系熟著呢，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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