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下了差，剛從外面走進來，正好聽見了範嬌杏關心寶釵的那句話。

一進門迎上範嬌杏的目光，他便朝她微微點了點頭，這讓範嬌杏驚喜不已，還以為自己要看好些日子老爺的冷臉呢。

範嬌杏忙急步走到門口，歡歡喜喜地把賈雨村迎進來，又跟老太太一唱一和地喊人上茶、拿熱水來給老爺洗手等等，把賈雨村伺候得無微不至。

盡管這種場景寶釵見過許多次，但每看一回心裏都會有些震動，一時又想起自己肚子裏的孩子。

要是生個兒子也就罷了，將來是別人伺候他，要是生個女兒，長大了嫁出去，豈不是也得這般伺候別人？

光是想一想，就讓人心裏頭很不爽。

飯菜擺齊後，四人圍著飯桌坐下來用飯，賈雨村先給宋老太太夾了菜，接著又給寶釵夾，然後才拿起自己的筷子，淡定地開始用飯。

被刻意忽略過去的範嬌杏低垂著眉眼，不敢有絲毫不憤，頓了頓，她拿起公筷，給寶釵夾了只大蝦。

寶釵受寵若驚，範嬌杏竟然跳過老太太和賈雨村，獨獨給她夾菜，連忙道謝：“多謝姐姐，姐姐也吃。”說著，回贈了一只蝦過去。

老太太眼瞧著這一幕，欣慰極了，感覺後院在她的維持下還是很和睦的，沒有給兒子拖後腿。

飯後，賈雨村喝著茶，同老太太提起年節禮的事情。官場好友之間的人情來往不需同後宅交待，但親家的年禮，就很有必要同老太太報備一聲。

賈雨村愛屋及烏，給薛家的年禮很豐厚，從他嘴裏報出一長串的名字，估計要裝好幾擔子才能裝得下。

寶釵沒有發表意見，不論送多少到娘家去，薛氏都會對照著這個給回禮的。

老太太認真地聽著，連連點頭：“這樣就很好，再加厚一些也無妨。”末了，看一眼範嬌杏。

範嬌杏的娘家卡在這裏不上不下的，說是親家吧？賈雨村又攔著暫時不許相認；說不是吧，偏偏又是兒子在安排照顧範頂柱的生活。

範嬌杏端正地坐著，微微垂著頭，一副毫不在意的溫順模樣。

賈雨村順著老太太的視線，也看了看範嬌杏，然後對老太太說：“範家少年那裏娘就不用管了，我會讓管家送東西過去的。”

至於送什麽，他並沒有說，也許比不上薛家那頭，到底強過一點表示都沒有。範嬌杏立刻擡起頭，體貼地說：“讓老爺費心了。弟弟家人少，別送太多，免得浪費了。”

賈雨村沖她點了點頭，然後放下茶盞，看向老太太：“娘，我先過去了，娘也早些歇著。”

“累了早點睡覺，走路時看著點，扶好寶釵，千萬別摔了。”老太太一面叮囑，一面親自送他們出去。

回到西廂，寶釵就把自己又收了一筆銀子的事告訴賈雨村。

女人的私房錢應該妥善保管，除了自己最好誰也別告訴，說難聽點，男人有時候都還靠不住呢。

可她收的這筆銀子是從賈家的鋪子裏送來的，事後錢掌櫃肯定會報告賈雨村，反正都瞞不住，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說出來。

賈雨村聽了就笑，在她紅紅的臉頰上輕輕捏了一把：“恭喜你又發了一筆財。”

“賺再多，將來也是留給孩子的。”寶釵理直氣壯，又問他送禮的事情，“給我娘家送禮是你親自去，還是派管家？”

“岳母家肯定得我親自過去才行。”

“那我也去，好久沒回娘家了。”寶釵主要是想出門透透氣，自從被大夫診出身孕，她就再也沒出過家門。

“不行。”賈雨村很不讚同，語氣強硬，“先不說外面冰天雪地的，你大著肚子呢，等年後開春暖和了，我再帶你出門。”

寶釵聞言很不高興，嘟著嘴道：“關在家裏悶都悶死了。”

原先還不是很冷的時候，她還能去院子裏走一走，隨著氣溫下降，丫頭們都攔著她不許出門，除了給老太太請安之外，就連散步也只能在屋裏轉圈圈。

話本都看膩了，本來想做些針線活兒打發時間，鶯兒這丫頭賊精，每次都掐著時辰，寶釵每每做不到半個時辰便被勒令至少得休息一個時辰。

這樣的人生，真的很沒意思，日子太難打發了。

賈雨村沈思一陣，道：“這處宅子小了，等孩子生出來，連個跑跑跳跳的地方都沒有。他長大了也得有自己單獨的院子，年後我就去看房，最好是有小花園的，這樣你們平時也多一個去處。”

“又要換呀？”像買房這種大事，沒有寶釵置喙的餘地，她只擔心賈雨村手裏銀子夠不夠。

他畢竟才剛剛上任，這麽快就換大宅子，難免不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收了不該收的好處。

寶釵不信任的眼神太過露骨，賈雨村頓時哭笑不得：“別瞎想，這大半年鋪子的生意還不錯，我還想著年後再多開一間呢。”

寶釵這才放心，手腳不幹凈的官員一朝落馬，可是會連累家屬的啊。

梳洗過後，兩人膩歪在一起，賈雨村靠坐在床頭，把寶釵摟進懷裏，手裏拿著她親手寫的教材，一個教，一個學，其樂融融。

寶釵甚至自得地想，其實是兩個學生，肚裏的孩子也在接受胎教呢。

……

範嬌杏趁著年前的最後幾天，想去看看弟弟。

她不敢明著說出來，便對宋老太太撒謊，說要去街上買點新鮮衣料子，好給賈雨村做兩身新衣。

宋老太太奇怪地看著她：“自家開著綢緞鋪子，還用得著上別人家去買？”

“娘，家家的貨都不一樣，我還想去首飾鋪子裏逛一圈，看看有沒有新鮮的樣式。”範嬌杏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好言好語地請求道。

宋老太太眉頭微皺，心裏暗想，要是叫首飾鋪子的老板上門，至少得買幾十兩的東西才行，總不能只花個幾兩銀子，就讓人上門跑一趟吧？

這一上門，結賬的就成了管家，也就是兒子付銀子了。他那麽辛苦，每日忙裏忙外，朝庭發的俸祿就那麽一點，家裏的開銷又不小，還是省著點，讓嬌杏出去花她自己的私房錢得了。

“行，你去吧，早去早回，最好一個時辰內就趕回來，記得帶上小廝。”

宋老太太答應了，範嬌杏立刻眉開眼笑地起身告辭，她帶上了秋月，高管家聽說後又派了小廝雙安跟著伺候。

出了家門，坐上轎子，範嬌杏便吩咐轎夫去弟弟家。

雙安低著頭，挑了挑眉，心裏詫異，還是不敢反駁夫人的話。

轎夫擡著轎子走得很穩當，到了一處小院停下來，範嬌杏下轎，擡頭一看，院門整齊，周圍的環境也不算太差，她心裏感到滿意。

秋月上前叫門，不多時有人過來開門。

賈雨村只給這裏請了一位廚娘，並沒有安排小廝丫頭之類的人，所以來開門的是廚娘。

秋月報了身份，廚娘一邊把門大打開，一邊扭頭扯著嗓子朝屋裏喊：“少爺，夫人來了！”

範嬌杏聽得直皺眉，這也太沒規矩了。

範頂柱在屋裏聽見了，急忙迎出來：“大姐總算來了，快進屋。”

範嬌杏進去，腳步很慢，四下打量，這院子只有一進，雖說房屋也有七八間，足夠弟弟和弟妹兩個人住，但比起薛家的那座精致的二進小院顯然不夠看。

她心裏又感到憤憤不平，等老爺確認了弟弟的身份，一定要纏著老爺給弟弟買一處比薛家還要好的宅子才行。

進屋後，廚娘送茶進來，範頂柱的妻子搶著接過來，放到桌上，聲如蚊吶：“大姐請喝茶。”

她一直垂著頭，身上穿一件半舊的棉布花襖，頭上插著一根木簪，身子縮成一團，一副很不好意思見人的模樣。

範嬌杏很看不上，嫌她太小家子氣，只淡淡地應了一聲，扭過頭就只跟範頂柱說話。

“這裏住著怎麽樣？衣食上面缺不缺？”

“多謝大姐想著我，這裏一切都好著呢，比起鄉下好了不知多少倍。”範頂柱看上去很感恩，“我們才剛搬來，就有附近的鄰居上門來打招呼了，還想請大姐過去吃酒呢。”

“請我？”範嬌杏想不到還有這種事，“他們家裏是做什麽的？”

“也是個做官的，大姐放心，要是商人我就不在大姐面前說這話了。大姐是官家夫人，豈是別人隨隨便便就請得到的？”

他這話說到了範嬌杏的心坎上，她越看越覺得自己這個弟弟真是惹人喜歡。

“你的嘴倒甜。”範嬌杏笑瞇瞇的，十分親切，“我出來一趟也不容易，出門作客的話得先稟報你姐夫，況且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哪裏抽得出空？對了，年禮你收了沒？”

“收了收了，高管家送來好些實用的東西。既然大姐沒空，那就等年後再說罷。”

範嬌杏點點頭，略坐了坐，又由弟弟領著在院子裏看了一圈，然後就準備回去了。

範頂柱苦勸她留下來用頓飯，範嬌杏一方面嫌棄廚娘看起來粗粗笨笨的，料想她做出來的東西大概也不會很可口，另一方面，宋老太太可是限了時辰的，她不敢太晚回去。

“今天沒空，下回我再來，你和弟妹好好過年，缺了什麽只管找高管家要。”

範頂柱見留不住她，只好送她出去，一直送到大門外，看著轎子走遠了他才轉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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