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找匠人定制了一批多層鐵架子，以及配套的竹篾，等寶釵收獲了第二茬碗豆苗的時候，工具差不多也做好了，於是一起帶上，領著寶釵去了一趟薛家。

雖然帶來的碗豆苗只有一小捆，卻把薛家人給驚著了。

薛氏一點也沒懷疑寶釵，震驚道：“我女兒真是聰明！”

薛蟠連連點頭，毫不遲疑地讚同起來，臉上還帶著與有榮焉的自豪感：“那當然了，從小我妹妹就愛看閑書，各種各樣的，也不管好看不好看，只要是書她都要瞧上一遍的。”

寶釵不吭聲，只抿著嘴笑。

這一家人也是神奇，自己就把事情給想通了，寶釵覺得自己還是挺幸運的。

薛家人少，房屋又多，騰出一間來是很容易的，等下人把各色工具擺好後，賈雨村細細地同薛蟠講了一遍，寶釵又跟在一旁補充，薛蟠很認真地聽著，簡直恨不能拿個小本本挨個記下來。

鋪子經歷了開張紅火以後，果然冷清下來，薛蟠不免想起以前的光景。

那時，他們薛家開的都是二三層的大商鋪，裝修富貴豪華，很有檔次，夥計們穿著統一的精棉衣裳，好看又體面。

哪裏像現在，一間多來幾個客人就轉不開的小鋪子，夥計也只有兩個，生意又不多，閑得讓人想打蚊子。

這無疑是雪中送炭，薛蟠又振奮起來，先不說賣不賣錢的事，光是能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就讓他激動不已。

薛氏欣慰極了，拉著寶釵的手不肯放：“我心裏真是高興。”說完，又扭頭教育薛蟠，“你妹妹處處都想著你，還不學好就辜負她的心意了。你就這麽一個妹妹，你是做哥哥的，反倒要她替你操心。”

薛蟠摸著頭嘿嘿傻笑兩聲：“妹妹，等月底盤了賬，哥哥給你買花兒戴。”

“行啊，那我就等著了。”寶釵才不和他假客氣。

薛氏笑得合不攏嘴：“你可別在街上隨便掐朵野花來糊弄人，至少也得買朵好看的絹花。”

用薄紗、金線做成的絹花可不便宜，薛蟠沒想太多，拍著胸口很有自信地發下豪言壯語：“等我掙了大錢，還給你們買金鐲子。”

頓了頓，發現漏了香菱，趕緊補上：“香菱也有。”

大家都含笑看著他，薛蟠感覺非常良好，一扭頭看到賈雨村，於是脖子縮了縮，討好地說：“妹夫也有份的，你想要什麽禮物？”

“我就不必了，多謝大舅哥。”賈雨村淡笑著拒絕。

不論賈雨村表現得多麽和氣有禮，薛蟠仍然有些怕他，若非必要，他恨不能躲著對方走，於是也不多勸。

寶釵笑吟吟地鼓勵他：“哥哥用心做，能發財最好，就算不能，家裏也免了一些菜錢。”

薛蟠聽到這裏，難得精明了一回，笑著對賈雨村說：“妹夫往後不必買青菜了，就由我包了，每天都讓人給送過去。”

賈雨村還想拒絕，薛氏搶在他前頭道：“是該送的，當初姑爺幫了我們不知多少呢。”

賈雨村這才不客套了，對薛蟠點點頭：“多謝岳母和大舅哥，只是不必每日都送，再好的菜也會吃膩的，隔上幾日送一回就夠了。”

留在薛家用了一頓中飯，賈雨村才帶著寶釵回家。

青花瓷盆就擺在窗臺上，正沐浴著午後的陽光，脆綠嬌嫩，生機盎然，他盯著裏頭還剩了一大半的苗子，思索一陣，和寶釵商量起來。

“我想著，你哥哥那裏就算做起來也得要些時日。他比不上你聰明，就算一條條同他說清楚，興許要兩三遍之後才能做成。”

寶釵不明白他怎麽提起這個，靜靜地聽著。

“這東西現在金貴，外頭也還沒有，拿出去送人極體面。所以，我想著……”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用女人的東西，賈雨村還是頭一回，心裏就有些別扭。

寶釵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姑娘，不論是家裏還是公司，送禮都是一門學問。俗話說，禮多人不怪，哪怕是再要好的朋友，時常送些小東西，也能給這段友誼加分。

“你想送給誰？只管拿去就是了。”寶釵體貼地幫他把話接了下去。

“呵呵，你倒是大方。”賈雨村神情恢覆自然，輕輕摟著寶釵，“我想送一捆給四皇子，只是……就怕到時這法子就保不住了，你哥哥也不能吃獨食了。”

他想得長遠，這東西送到四皇子面前一定會惹來詢問。不答，顯得自己有私心；答了，又對薛家人不好。

寶釵低頭想了想。

這世上的事情，多半都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薛家鋪子現在仗著賈雨村的面子，做些薄利多銷的小生意還算穩妥。

真把碗豆苗擺上架，只怕麻煩也會接踵而至。

那些權貴之家燒了不知多少銀子才弄出個暖棚，產量還不能保證，你倒好，輕輕松松搶去一塊蛋糕，能不招人眼紅嗎？

寶釵擡起頭，和賈雨村對視，雖然一個字沒說，卻都懂得了彼此心中所想。

寶釵笑了笑，笑容溫婉：“四皇子是個好人，雖說上次我連他長什麽模樣都沒看清。你只管送去，有了他在後面震著，哥哥的生意才做得長久呢。這對你也有好處，對不對？你是家裏的頂梁柱，你好了我們才能好。”

賈雨村突然說不出話來。

事實上，寶釵給他的幫助可不止這麽一點點。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小時候起，他娘除了哭以及言語上的關心之外，別的什麽也幫不了。等到他漸漸長大，考取功名，支撐起門楣，也便有了在家裏說一不二的地位。

哪怕上回那樣艱難，他也不肯動用他娘的私房錢，再苦再難都是自己一肩扛著。

寶釵不像別家的夫人，閑時養花看戲，她就偏愛賺錢。也不像別家夫人那樣為了給自己搏一個賢良的美名，主動給丫頭開臉，相反，她的醋勁很大，堪稱古怪。

可是，她對人又很大方，這麽好的東西都由著他送人，這難道不是另一種賢良嗎？這樣的寶釵，怎能讓他不愛？

賈雨村親手把剩下的碗豆苗割了，然後趕到四皇子府上，下人通報過後，朱瑜身邊的心腹太監高公公親自出來迎接。

一路請至書房，朱瑜就在裏面等他。

賈雨村把碗豆苗獻上，朱瑜眼睛立刻亮了，等問清了來龍去脈之後，他沈吟了一下，然後問道：“先生，我若把這東西獻給父皇，你看如何？”

這事賈雨村早就思量過，即使制做方法傳開來，對於鄉下農戶來說，種子都是珍貴的，他們冬日裏多半都是用秋天腌制好的大白菜下飯，哪裏舍得這樣浪費種子。

對於想跟風發財的商戶來說，種成上市也比薛蟠晚了許多，相差的這麽一點時間，足夠薛家鋪子在那條街上站穩腳跟。

“能給皇上的飯桌上多添一道菜，也是四皇子的一片孝心。”賈雨村笑著點點頭。

“呵呵。”朱瑜也跟著笑了，親手給賈雨村添茶，“父皇大概是想彌補我，不僅賜下皇子府，還允許我進入戶部，先生才德兼備，戶部左待郎這個位置非你莫屬。”

“多謝四皇子提拔，下官一定盡心盡力。”

朱瑜帶著嫩生生的一把碗豆苗進宮找皇上去了，果然聖心大悅，命令膳食司的人立刻學著做起來。

朱瑜趁機把想提拔賈雨村的事情稟明，皇上對賈雨村還是有印象的，當即感慨道：“這人有才能有品行，心性也堅韌，只可惜……”

話到這裏就停住了，朱瑜不會沒眼色地追問，皇上頓了頓，笑道：“既然是你選的人，那就依你。”

……

賈雨村從四皇子府出來，回到家就去了西廂，跟寶釵說：“四皇子打算把這法子獻給皇上。”

“皇上？”寶釵挑眉，有些驚訝。

“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按理說能從皇上那討得一份賞賜的。只是，你可能不知道，皇上一直厭惡八公過於勢大，薛家難得沈寂下來，不適合再在皇上面前出風頭。”

寶釵對外面的局勢不太了解，說起賞賜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封王封爵。她隨即打了個寒顫，為自己的異想天開而感到羞愧。

“是重新做皇商麽？”寶釵想了想，覺得這個比較切近實際，“那還是不要了，就我哥哥的本事做什麽皇商呢，他性子不圓滑，又沒有交際手段，蠢笨蠢笨的，真要是做了皇商，打交道的人就多了吧？我還擔心他又會學壞呢。”

賈雨村沒想到她竟是這種想法，一時忍俊不禁，寵溺地看著她：“等等吧，就算皇上沒表示，四皇子也不會無動於衷的。再不濟，還有老爺我賞你，怎麽樣？金銀珠寶隨你挑。”

寶釵嘴角含笑，斜眼看著他，多稀罕呢，她也是一枚小富婆了好嗎！

在薛蟠的努力之下，第一批碗豆苗擺到了貨架上，一小捆只賣二十文，恰好夠炒小一盤的。

跟兩文錢一個的肉包相比，這菜算比較貴了，但跟權貴們賣的動輒幾兩起價的綠色青菜相比，那就相當親民了。

許多小富之家都願意每天買一小捆回去添菜，就算是日子過得很普通，精打細算的婦人們也能每隔三五天買一回。

一來二去，利潤就多起來，連帶著鋪子裏其他的生意也好了許多。

賈雨村本以為皇上會把這法子推廣開來，惠及民眾，沒想到卻毫無動靜，聽人說膳食司倒是折騰出來了，皇上起先新鮮了幾日，過後也慢慢淡了興趣，反正他做為天子，即便是冬日，可食用的菜蔬種類也是非常多的。

漸漸的，這法子被一些有心人打聽出來，可是有薛蟠的鋪子在前，他們若想跟著做，價錢上就難以提高，利潤還比不上做慣了的暖棚菜。

也有兩三家人跟著做，價錢比薛家鋪子要貴一些，賣三十五文。只是京城那麽大，生意是做不完的，借著這股東風，薛家鋪子在附近幾條街上算是闖出了名頭，許多人家要買米買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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