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顧客太多，掌櫃和兩個夥計忙得團團亂轉。

別看薛蟠一副傻裏傻氣的模樣，看起來很不精明，偏偏不少人都認為他長得不像奸商，因此買起東西來心裏更加情願了幾分。

鋪子裏人來人往，挨挨擠擠的，薛蟠生怕擠著了寶貝妹妹，趕緊道：“這裏人多，妹妹不如和妹夫先回家去，娘在家裏等著呢。”

賈雨村看了寶釵一眼，柔聲道：“讓丫頭陪著你先回去，我在這裏幫大舅哥照看一會兒，萬一有什麽事，多個人也多份力。”

寶釵很驚訝，她以為賈雨村只是過來走個過場，露個面就要走的，聽他這說法，似乎並不急著走？

“你外頭不忙嗎？”

“再怎麽忙，這半天的功夫還是能騰出來的。”賈雨村笑，“你先回家去歇著，一會兒我和大舅哥一起回來。”

薛蟠連連點頭：“對的，中午在家吃飯，娘一大早就在琢磨菜單了。”

薛蟠傻歸傻，也知道做生意不論大小，最好得有個靠山。就算他沒有再當皇商的志向，也不想被地痞流氓之類的騷擾。

如今他認得的人裏頭，就只有賈雨村是最能幹的。雖然沒了官袍，可當初也是威風凜凜的京兆府尹，光是擡出這份名頭就夠嚇唬一般的人了。

街上新開一家店鋪，自然引來其他商鋪的暗中關註，待看清竟然與前京兆府尹關系匪淺的時候，許多人心裏就有數了。

雖然賈雨村現在沒官身，但誰敢保證人家沒有三兩個官場好友？因此只要薛蟠不胡搞亂來，基本上不會有人來故意找碴。

等到中午，越近飯點客人越少，薛蟠抹了一把額頭上忙出來的汗珠，討好地笑著說：“妹夫，我們也回家吃飯去吧。”

賈雨村點點頭，看了掌櫃和夥計們一眼，問薛蟠：“他們呢？”

薛蟠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圈，笑道：“妹夫不必擔心，他們有自己的飯食。”

賈雨村咳了咳，悄悄指點他：“生意人都講究開門紅，我看他們也忙了半天了，你不如去飯館叫幾個菜，給他們加加餐，下午幹活更有力氣。”

“妹夫說得對。”薛蟠眼珠一轉，讓他親自去點菜他是沒這功夫的，還得領著妹夫回家用飯呢。於是，他取了半兩銀子出來，讓掌櫃去辦這事。

掌櫃見東家會做人，連忙道謝，並連聲保證一定會好好看著鋪子。

……

寶釵只在鋪子裏打了個轉兒就回了娘家，陪著薛氏和香菱說話。香菱閑不住，只陪坐了小一會兒就去廚房安排中午的飯菜。

薛氏等香菱走遠了，看著她的背影，笑著低聲道：“你不知道，我們剛搬過來，你哥和你嫂子就晚起了三天。呵呵呵呵呵，我現在就盼著你嫂子早些給我生個孫子或孫女。”

“……”寶釵扭開臉，她一點也不想聽她哥哥和嫂子的房裏事，閑下來的中年婦女就是這麽可怕！

薛氏看夠了香菱，收回目光看向女兒，上上下下把寶釵掃視一遍：“你呢？我瞧姑爺身強力壯的，在床上應該很能幹呀……”

“娘，”寶釵繃著臉，打斷她的話，“我們家好不容易好起來了，我就怕哥哥又一時犯混，我又不在家裏，還得娘和嫂子多多管著他才行。慈母多敗兒，遠的不說，你想想榮國府。”

薛氏聽了這話，果然不再惦記寶釵的肚子，她拍拍胸口，既慶幸又有些後怕：“你提醒的對，我不奢求大富大貴，只要你哥哥肯老老實實、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就行。”

“一定要看緊他，別讓他再被以前的狐朋狗友勾搭上了，要是再闖出禍，老爺肯定不管他的，人情越用越薄，我們也要爭氣些。”

“對對。”薛氏連連點頭，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會兒再想起香菱就直嘆氣，“唉，你嫂子那人實在是太軟了，我是不敢指望她的，蟠兒說東她就不敢往西。”

“前頭那個夏金桂倒是潑辣，只是讓人害怕。我還是寧願要香菱這樣的，再也不想遇見夏家的人。”薛氏話鋒轉得很快，同時又有些羞愧，“別說香菱，就連我也舍不得罵你哥哥，誰叫我只有他這麽一個兒子呢？寶釵，你也只有這麽一個哥哥，娘家好了，不說能幫上你多少，起碼不會拖你的後腿。你哥哥那裏，還得你時常看著他才行，他也就肯聽你的話。”

“我倒是想時常看著，只是出門不方便。你們也盡量多管一管，回頭我跟老爺再提一提。”寶釵答應下來，想來賈雨村和她的想法應該是差不多的，畢竟誰都不想要一個會拖後腿的大舅哥。

“這樣就更妥當了，有姑爺看著你哥哥，我是一萬個放心。”

母女倆正說著話，忽然聽見丫頭在外面行禮請安的聲音，薛氏趕緊站起來：“你哥哥回來了。”

話音剛落，薛蟠和賈雨村走了進來。

先跟薛氏行禮，然後各自坐下，薛蟠一臉得色，神情高傲得如同剛剛打勝仗歸來的大將軍，他提高音量，下巴微擡，對薛氏和寶釵說：“你們猜猜一上午賺了多少？”

寶釵瞅了他一眼，突然間想起一個詞：小人得志。她沒有理會薛蟠，親手倒兩盞茶，遞一盞給賈雨村。

薛氏很捧兒子的場，臉上帶著笑，小心翼翼地問：“賺了多少？”

“八兩，八兩啊！”薛蟠伸出手指比了個八，聲音越來越響亮了，“照這麽下去，妹妹借我的本錢我都能憑本事還上呢。娘，往後你就舒舒服服的在家裏享受，我養著你。”

薛氏大喜，憐愛地撫摸薛蟠的臉蛋：“我的兒，你總算長進了。”

以前的薛蟠哪裏會把這幾兩銀子放在眼裏，還不夠他一頓酒錢的，今非昔比，別說八兩了，八錢在他眼裏都是一筆巨款。

他非常喜歡這種成就感，憑自己的雙手與辛勞賺的八兩銀子，比往年掌櫃獻上來的八千兩還要更讓人高興。

賈雨村不想潑他的冷水，沒有告訴大家這八兩並不是毛利。

寶釵想著難得這個大傻子有幹勁，值得鼓勵，於是親手捧了一盞茶遞給他，笑盈盈地說：“哥哥辛苦了，往後也要像今天這樣才好。”

“哎，多謝妹妹，我要喝茶自己會倒，妹妹你多顧著自己。”薛蟠一面對寶釵就成了哈巴狗，不再得意洋洋，滿臉討好地沖著寶釵笑。

“哥哥肯把心放在正事上，別說倒茶了，讓我給你做頓飯都行。”

“哪能讓妹妹做飯呢？廚房裏熏人，你千萬別去那種地方。家裏請了廚娘，再不濟還有你嫂子呢。”

薛蟠傻言傻語，疼愛妹妹的心倒是絲毫不作偽，寶釵心裏微動，正色道：“哥哥也別高興得過了頭，今天只是一個開始，有買有送，再加上是新鋪開張，所以來看熱鬧順便買上一點的人多，過了頭幾天，只怕生意就會走下坡。你心裏有數就好，別一喜一憂的，娘和嫂子也不指望你掙大錢，只要每月能凈賺十兩銀子，足夠一家老小的吃喝就好了。”

薛蟠撇撇嘴，這是瞧不起人啊。

正要誇下海口，到了月底一定能掙上幾百兩，轉念一想，萬一真被妹妹說中了呢？豈不是打自己的臉？

於是，他笑嘻嘻地點頭：“妹妹放心，我都記在心裏了，不管生意好壞，只要用心做著就行。”

薛蟠如此乖巧聽話，寶釵在那一瞬間，不由地體會到了薛氏的欣慰心情。

“哥哥能這樣想就最好了，還有每天五篇大字，千萬別忘記了。”

一直安靜坐著的賈雨村聽了這話，不禁向寶釵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寶釵解釋道：“哥哥的字太醜，總不能連夥計都不如，所以現在該練起來了。”

賈雨村十分讚同，體貼地問自己的大舅哥：“字貼買了沒？我那些收著好些書法大家的，回頭讓人送十幾本過來。”

大舅哥薛蟠的臉色迅速垮下來，他不敢去求賈雨村，只能扭頭央求寶釵：“妹妹，你看哥哥一天到晚都得守在鋪子裏，哪裏有這功夫？”

“嗯？”寶釵臉一板，斜眼看著他。

薛蟠咽了下口水，立刻把要求降低：“我沒說不練，只是每天寫五篇是不是太多了？鋪子戌時才關門，我還要吃飯睡覺呢。”

薛蟠只在鋪子裏呆了一上午，就體會到了小本生意的辛苦，笑得臉發僵，站得腿都不屬於自己的了。

“那你覺得寫多少才好？”寶釵淡淡地問。

“嘿嘿。”薛蟠傻笑著伸出一根手指頭，見寶釵臉色沒有好轉，於是又加多一根，苦苦哀求，“我又不考科舉，難道還要點燈熬夜啊？”

寶釵低頭想了想，薛蟠本來就是個不愛學習的人，逼他練字也不過是不想讓他出去瞎逛。

他要是能做到家和鋪子兩點一線的生活，一個字不寫都行。

“別找這些借口，每天最少三篇，上午、下午、晚上各寫一篇。鋪子裏生意有忙有閑，閑了的時候，你坐在櫃臺裏不是正好練練你那筆字麽？”

“萬一生意真就有那麽忙，一丁點空閑都抽不出來呢？”薛蟠還想討價還價。

“你想得挺美。”寶釵笑了，笑容很冷，“那你把賬本拿給我看，真忙成這樣，想必一個月能賺四五百兩吧？”

薛蟠啞然，立刻認慫：“還是妹妹有遠見，三篇大字算什麽，我一定能寫完的。”

“嗯，記得寫得認真一點，我回娘家的時候是要檢查的。要是字跡太潦草，就罰寫雙倍。當然了，我也不是那麽冷酷無情的人，每旬你可以休息一天。”

薛蟠有苦難言，除了點頭答應，還能怎麽辦呢？

這還不叫冷酷無情？妹妹是不是跟他有仇？怎麽比學堂裏的夫子還要厲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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