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買兩床厚實的棉被，再買只燒雞，還要準備一壺酒，胡記烤的蔥油餅很好吃，且這東西又耐放，我打算買上十個，留給你哥哥在裏面慢慢吃……”

薛氏興致勃勃地說著要帶哪些東西去看望坐牢的薛蟠，寶釵也不插言，點頭都說好。

“姑爺說將來蟠兒的事情就交給他了，我現在也沒別的盼頭，等你生了兒子，蟠兒也出來了，我們一家團聚，我就在家裏頭享享清福。唉！”薛氏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自從寶釵嫁給賈雨村以後，薛氏對賈家就有了一點歸屬感，不再像以前那般沒名沒份借住得沒底氣，現在她整個人輕松自在，眼睛格外有神，連笑容都日漸多起來。

“趁著天還不是太冷，過兩日我就和香菱去一趟。這回得花幾個小錢叫頂轎子送我們過去，上回真是把我走怕了，哈哈。”薛氏哈哈大笑，想起上一回她們三個人竟然硬生生從南門一路走回來，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寶釵一聽，忙問：“娘，我不去看哥哥麽？”

“你不能去。”薛氏擺手拒絕，“你是新嫁婦，不能去那種不吉利的地方，等過了三個月你再去看他。”

“哦。”寶釵點點頭，又問，“嫂子在做什麽，怎麽不過來坐坐？”

“她在給蟠兒做冬衣，天越來越冷，總得提前預備起來。”

兩人正說著話，紅錦進來說管家在外面求見，寶釵趕緊起身，一面吩咐紅錦：“讓他在外間等我一會兒，馬上就來。”

“好不容易躺得暖呼呼的又要起來，一冷一熱最容易激出病了，快把湯婆子抱在懷裏，若不是什麽要緊的事，趕緊打發他出去。”薛氏心疼寶釵，拿著床上的湯婆子就往寶釵懷裏塞。

寶釵死活不肯接，笑道：“又不出門，屋裏沒風，不冷的，左右只說幾句話，這東西沈沈的，還是別抱了。”

說完，就往外間走去，薛氏拿她沒辦法，一面嘆氣，一面跟在後邊。

新管家名叫高耿，四十來歲，中等身材，外貌看上去很憨厚，一雙眼睛卻又發散著精明的光。

見寶釵出來，高耿趕緊行禮，恭敬地說：“夫人，小人名叫高耿，是新來的管家，往後若小人有哪裏做得不對，夫人只管教訓。”

“你太客氣了，請坐。”寶釵笑吟吟道。

紅錦趕緊給高耿搬來一個小板凳，高耿道過謝卻不敢坐下，低著頭上前，將懷裏抱著一個錦盒雙手奉上：“這是老爺吩咐小人送來的。”

寶釵親手接過來，又請他喝茶，高耿不敢，躬著身退出去了。

寶釵和薛氏回到裏間，鶯兒跟進來換上熱茶，薛氏指著錦盒笑道：“快看看，姑爺又送什麽來了。”

寶釵打開，裏面放著兩根金簪，兩支珠釵，一個金步搖，一對金戒指，一對金鐲子，還有幾樣精致的銀飾，並十兩銀子。

寶釵只看了一眼，就把盒子推給薛氏：“娘現在也沒什麽首飾，挑兩樣吧。”

“我就不要了，一把年紀了還打扮什麽。”薛氏還是這句話，死活不肯。

寶釵想著薛氏把自己僅有的那根鍍金簪給了自己，她幾乎沒什麽裝飾，於是，挑了一根金簪細心插到薛氏發間，一對金鐲子也給了薛氏，又把那對金戒指挑出來放到一邊，準備回頭給香菱送去。

薛氏臉色微紅，很不好意思：“讓姑爺破費了，他本來是送給你的，你倒好，轉頭就給了我們。”

她摸了摸發間的金簪，又摸摸手腕上的金鐲，忍不住嘆了口氣，有些失神，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麽。

寶釵怕她又胡思亂想，忙將那一對金戒指放到薛氏手裏：“我今天身子不舒服，就不出門走動了，娘替我交給嫂子，就說是我的心意。”

薛氏在心裏掙紮了一下，然後才將戒指握進手心：“也好。上回你嫂子為了湊錢去看蟠兒，把她身上唯一的戒指都給拿出來了。你喊她一聲嫂子，她穿得太樸素也落了你的面子。好好歇著，我過去了。”

“娘慢走。”

鶯兒把薛氏送到屋外，然後進來伺候寶釵。

炕桌上的錦盒還沒蓋上，寶釵手裏握著一根銀簪，笑瞇瞇地遞給鶯兒：“你頭上也是光禿禿的呢，等將來我賺了大錢，再送你一根金的，現在先將就著吧。”

鶯兒嚇了一跳，連連推辭不要，寶釵堅持，鶯兒只好紅著臉收下，借裏間的鏡子照著將銀簪插到頭上，還問寶釵好不好看。

寶釵滿口說好看，鶯兒喜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薛氏把金戒指交給香菱，香菱起先也不要，被薛氏板著臉說了兩句，她才收下，又道：“姑娘這會兒忙不忙？我去跟她說聲多謝。”

“先別去。”薛氏在桌前坐下來，拿起做給薛蟠的褲子開始做針線，“身上剛來第一天，不舒服著呢，你去了她還得打起精神陪你說話，晚些吧。”

“嗯。”香菱手裏做的是薛蟠的棉袍，棉花是管家送進來的新棉，成色很好，摸著就很暖和。

她們婆媳兩個自從搬了家，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樣從柳大娘手裏，接些縫縫補補的活兒了。再者，寶釵已經嫁給賈雨村，她們兩個再接這樣的活兒容易落人話柄，既怕寶釵被人看輕，又怕傳了出去，賈雨村臉上也不光彩。

這兩人也沒閑著，除了自己身上的穿戴以外，還要幫著寶釵做，再者還有牢裏的薛蟠，算一算，這些事情也不少了。

婆媳倆正圍桌做針線活兒，小丫頭琴兒捧著茶，畫兒端著兩盤點心，兩人一起進來了。

這兩個小丫頭是賈雨村專門拔給薛氏使喚的，只有八九歲大，她們很努力地學習後院的各種規矩，平日裏也不吵鬧，乖巧安份又聽話。

薛氏朝她倆笑笑，拿了兩塊點心，一人分一塊，說：“這裏不要你們伺候，去找翠兒玩一會兒吧。”

兩個小丫頭道了謝，然後拿著點心出去了。

香菱盯著她倆略帶些蹦蹦跳跳的背影，搖頭笑道：“還小呢，平時裝得再成熟，太太您賞了點心，又允許她們去玩一會兒，瞧瞧，這就高興上了。”

“我倒覺得她倆挺好，再過上一兩年，使著就更順手了。”薛氏嘴裏說著話，手上也沒停過。

“太太心善，能伺候您是她們的福氣。太太，先吃塊點心吧？”

“不用了，你自己吃，我剛才在寶釵屋裏吃過了。”

香菱不餓，便沒動點心，感嘆道：“我覺得姑娘已經夠能幹的了，可她一嫁人，我又覺得還是嫁人好，不說太太您過得更舒服，就連姑娘往後也有了依靠。”

“女子怎能不嫁人？她才十九歲，多好的年紀！”薛氏忍不住自得起來，“我的眼光還是不錯的，新姑爺穩重大方，年輕有為，不說旁的，光是兩榜進士的身份那就不是吹的。寶玉你也是知道的，上個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學問沒學到，盡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去了。”

香菱仔細想了想，嘆氣道：“往常我只當他淘氣，沒想到竟有出家的想法，真是讓人想不明白。”

“可不是麽。”薛氏收了笑，一臉氣惱，“我把他當成小孩子，想著過幾年大了就該懂事了，萬萬沒想到……”

香菱見薛氏動了怒，想也不想就安慰道：“不提這些以前的事了，我看賈大人應該不會出家的。”

香菱性子非常老實，但有時候就是這些老實人無意中說出的話更噎人。

薛氏聞言，不禁啼笑皆非，又好笑又好氣地說：“快把這句話收回去，免得我夜裏又該睡不著了。”

“呸呸！”香菱這才醒悟過來自己說了傻話，趕緊朝地上呸呸了兩下，羞紅了臉，“都是我亂說的，必定不會成真的。”

寶釵靠坐在床上，身後墊了兩個枕頭，懷裏放著湯婆子，面前擺著一張小炕桌，上面有兩碟瓜果，兩碟點心，還有一盞熱熱的紅棗茶。

雖然肚子還有些不舒服，可一直這麽幹坐著也是無聊，於是她拿了一條未完工的絡子，慢慢編織起來。

鶯兒從外面走進來，默默地站著，半晌沒有說話。

寶釵覺得奇怪，手裏一面忙活著，一面頭也不擡地問她：“你怎麽了，有心事？”

“沒，我哪有什麽心事。”鶯兒答道，然後走上前摸了摸床上墊的錦褥，“還是有些薄，晚些再多鋪一層上去。也不知幾時才開始燒炕，要不要先弄個火盆進來？”

寶釵哭笑不得：“才初秋就燒火盆？你要是冷就多添一件衣裳。”

“我不冷。”鶯兒回道，磨蹭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姑娘，午時了，我去廚房拿飯來吧？”

寶釵擡頭看她一眼，覆又低頭忙著手裏的事情，慢悠悠道：“有什麽事你就直說，吞吞吐吐可不像你的性子。”

“也沒什麽事，就是剛才……我看到老爺往東廂去了，半天沒出來，後來秋月又去了廚房，想必老爺是要留在東廂用飯的。”

鶯兒有些難過，才剛剛成親，老爺應該來陪著自家姑娘用飯才對。

寶釵頓時明白她為什麽是這副模樣了，反倒勸她：“我喊那邊一聲姐姐，老爺陪她用飯也是正常的，我一點也不生氣，你倒先氣上了。”

鶯兒輕聲嘀咕起來：“再怎麽樣，這頭三天裏老爺該過來西廂的。”

“你也知道我身上不便，有幾個男人不忌諱這個的？我巴不得他晚上也不要來呢。”

“姑娘！”鶯兒氣呼呼地喊道，“都嫁進來了，要是沒有老爺的寵愛，誰會拿你當回事呢？”

“好了好了。”寶釵簡直怕了她，念叨起來和薛氏不相上下，“你趕緊去拿飯，我餓了。”

鶯兒搖頭嘆氣地去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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