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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 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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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教導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雖然袁家今年跑三亞不算在深山,但對B市和川西老家來說,這距離也沒什麽差別了。人越是離得遠,禮越是送的周到。

據留守住處的傭人所說,什麽老朋友、下屬、生意夥伴、親戚等等送的禮都堆了幾個房間,還有些說不出來歷的人,直接把禮物往門衛室一放,指明說是給袁先生的,還沒等傭人趕過去人就溜了,這種又要堆另一處。

陳茉第一次在袁家過年,年節跟夏日去貴州消暑的悠閑不同,從落地機場到準備年夜飯,袁家男女主人都異常忙碌,忙到讓她心裏嘀咕: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在B市過呢?畢竟搬東挪西的也費事。

袁先生國內工作因為新春暫停,但國外可不過這個節日,所以有些難以擱置的郵件還是會準時抄送過來等他處理,一天到晚他可能只有在下午或者晚上,才能拉著兒子跟陳茉說說話,關心一下他們的學習、生活,然後拉著袁博遠打個高爾夫或者保齡球——即使換了地方,愛好依舊沒有變。

袁睿思有時候跟著他們去,但更多的時候是看書、看電影,好像要用年節難得的休息時間一口氣全補過來。陳茉偶爾從他背後路過,發現都是些老片子,港片裏演員粵語講的賊拉好聽,美劇英劇跟粵語比起來都差那麽一點意思。

至於一年閑到頭的袁太太,在這個年節則尤為勤奮,國內上層社會也可以說是富人階級,其實在家庭觀念方面還是很保守的,男主外女主內幾乎是鐫刻在每個闊太太基因裏的東西,男人打通商路掙錢,她們往往負責這些人情往來、送禮遞錢的活計。

袁太太僅是在給婆婆準備年禮這一項就要斟酌兩三天——袁先生往上的長輩很多,但直系親屬也就一個常年在觀內修行的老媽,這位好似也是一位厲害角色,曾經力壓一眾小三小四私生子讓自己兒子成功繼承家業,就連袁太太提及她,也是十分尊敬。

其他拉拉雜雜的親戚陳茉也記不住,唯一特別的就是袁太太也給陳母遞禮了,或者說是陳茉繼父。

送禮前,袁太太曾把陳茉叫到身邊,說袁先生給陳茉繼父找了個營生,年前就已經籌辦妥當□□辦廠,並且成功承包了一筆袁家公司的下游加工訂單,看著似乎有點賺頭,讓她不必擔心陳母的生計問題。

袁太太總結:“你的錢以後就留著自己花。”

那眼神好似知曉一切,不僅傭人間的暗流湧動,連陳茉每月給陳母這個家庭主婦劃補貼基金這種小事也難逃法眼。

陳茉站在那裏惶惶然不知時間流逝,她知道袁先生袁太太一片好心,自陳父去世後,兩人各色各樣無不是為她打算,自己承了他們的恩情至少應該道個謝,但不知為什麽她嘴巴像是被縫住了一樣不知道該說什麽,這一刻,她真有一種身體不聽腦子指揮的遲鈍。

但袁太太看著她的樣子卻嘆了口氣,用塗著裸色指甲油的手把她摟到自己懷裏,自陳茉進入袁家以來,這位強硬如戰士的女主人,第一次對這個半道來的女兒展露自己為人母的溫情,她輕輕拍撫著陳茉的背:“小茉,袁叔叔接你過來前也問過我的意見,這是我點了頭的,你來到袁家就是我的女兒。”

“你爸爸在我們身邊工作多年,幾乎可以說是你叔叔的兄弟,他又為了救你叔叔去世,袁叔叔覺得愧對你們,他這麽做了心裏能好受點,所以你也不必想太多。”

“今天我跟你說這些也不是要你對叔叔阿姨感恩戴德,我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

袁太太圓臉微微富態,就是在訓斥下人時也沒港臺劇裏演員的刻薄相,她這種人精子,不知在富貴窩裏打了幾個轉,一擡眼就知道對面幾斤幾兩,所以評價別人也頗有點一針見血的意味。

“你媽媽是個柔弱的女人,她需要人照顧,也是個沒有收入的家庭主婦,你心疼她,我很開心,老話都說女兒是小棉襖,這句話沒錯。”

陳茉被肯定後微微擡頭喊她:“阿姨。”

袁太太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她的肩,漫不經心而又略帶強硬的要懷內的雛鳥直面殘酷的現實:“不過她同時也是一個成年人,一個無論是在法律還是在社會共識裏,都應該承擔起養育孩子責任的母親,她可以開啟新的人生組建新的家庭,生下新一任丈夫的孩子,誰都不能指責她,我同為母親、妻子,甚至也能共情她的選擇和處境。”

“但是,”袁太太強調:“她不能這麽貪心,連你安身立命的錢也想一並拿走。”

陳茉不想讓袁太太對自己媽媽觀感這麽差,想說陳母沒有要,是自己心疼她自願給的,但話到嘴邊卻又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撐這些蒼白說辭的東西。

那種自她跟陳母兩人分離後,一直隱藏在她心底的不安就這麽被袁太太輕描淡寫的拉到大太陽下,烈日灼燒著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澀,陽光刺的她只想掉眼淚。

袁太太繼續說:“好孩子,我知道你們母女感情好,其實今天我說這些話,你可以記住不說,讓你知道這些事並不是想讓你去做什麽。每個人都會走錯路,錢的誘惑很大,就連我也不一定能抵擋的了,你要是不想怪罪她,一切都可以恢覆如初。”

“你叔叔幫忙處理賠償金的時候其實建議過她,這筆錢你們母女一人一半,她還是愛你的,要不然怎麽心甘情願把大頭留給你?”

“我今天說她,也是因為她不遵守承諾,簽了字又後悔,你想想,她能不知道你的錢都是你叔叔管的?你每個月就拿五千塊錢,她收一半,呵呵。”袁太太說,“可別說什麽這錢是為你攢的,錢在誰手裏就是誰的,現在又不跟古代一樣小孩子拿銀子還被搶,錢存在銀行戶頭裏,我還真沒見過有誰搶銀行的。”

陳茉從袁太太那裏出來腦子木鈍鈍的,連跟剛從外面回來喊自己下樓的袁博遠也只是應付兩聲,晚飯都沒下去吃,一直躲在床上,在被子世界裏,在黑暗中默默啜泣。

她可以忍受別人的輕視、冷眼,只要設定出安全距離,外人怎麽樣都不會傷她分毫。但她卻對他們給予自己的溫情毫無辦法,這些柔軟的眼神、略帶遲疑的動作,都能穿透心房外面厚實的防線,直達心間。

在這個夜晚,袁家人體貼的留給小女孩獨自舔舐傷口的安靜。

甚至於第二天陳茉頂著紅腫如核桃的眼睛下去,王姨也只是拿冰塊給她冷敷,任何人都沒多問一句,好似她的失控、被陳母算計的難堪從來都不存在一樣。

袁睿思破天荒的給陳茉夾菜,小少爺這一舉動可把飯桌上的人震驚的不得了,——這可是一個親媽用公筷夾菜都會被嫌棄的主。

袁睿思好似不知道自己放下一個炸彈,夾完菜就拉著大哥去打籃球。

陳茉在飯桌上遠遠還能聽見袁博遠反抗說:“大過年的,打什麽籃球……乒乓球吧?羽毛球也可以啊,欸,這裏還有個網球場,你聽到沒有?”

袁太太還對袁先生笑道:“翻年又長一歲,睿思也懂事了。”

沒人把他的舉動往青春迷思上想。

陳茉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氣,如果不是昨夜半夢半醒間聽到樓道木板躊躇的腳步聲,她的一顆心也不會如此煎熬,但當下更煎熬的就是眼前的芹菜,袁睿思真是惡趣味!

當著袁先生袁太太的面,陳茉只能咬下去,要是目光能化為實質,袁睿思肯定能被她戳出一個洞。

年夜飯前,袁太太忙著跟人打電話聯絡感情,家裏男主人帶著兩個男孩出去打高爾夫,陳茉對這個運動實在不感興趣,就留在廚房跟王姨一起包了半天餃子,王姨一邊跟她聊天一邊往餃子中塞生紅豆:“看看今年誰有財運。”

還說陳茉:“跟著我一起包,可記清楚了,別說我沒給你開後門。”

陳茉根本記不住……餃子全都是一個樣,唯一不同的就是她不會弄餃子褶,一排排可以堪稱點心的餃子中間有一溜出自她手的“平民”。

她包了半天累的夠嗆,王姨給她下一小碗勞動果實,催著她吃了上樓睡覺。

陳茉再醒來就已經下午四點多了,窗外依稀可見忙成一團正在布置場景的下人,屋裏準備工作好似暫時告一段落,靜悄悄的,她因為饑餓輕手輕腳下樓準備找點吃的,走到一半正好聽見袁太太跟袁博遠說話,他含蓄道:“……不應該跟她說,這點錢算什麽?”

陳茉敏銳察覺這事跟自己有關,不自覺停住腳步,站在原地聽著。

袁太太略有些心煩,但態度還是很堅定:“這不是錢的問題,我知道你們怪我,但我希望她知道,她應該知道!現在都這樣了,要是有了孩子,還不一定怎麽樣呢!”

雖然只是只言片語,但陳茉已經明白了,她在這種爭執聲中閉了閉眼,等呼吸平靜下來,就故意放出腳步聲,下面的爭執戛然而止。

袁博遠探出頭,發現陳茉剛走了一半樓梯,她站在上面小聲喊哥,然後問他:“有吃的嗎?我有點餓了。”

袁家服務人員幾乎全套搬過來了,就是沒吃的也能給她變出來。

廚師半小時就整治出幾盤菜,袁太太上樓,袁博遠卻坐下跟她一起吃,拿筷子夾了幾顆花生米,吃一顆喝一口啤酒,然後就見陳茉也起身拿了一罐啤酒過來。

他下意識欸了一聲:“你能喝嗎?”

陳茉說是果啤,他們來三亞後,袁太太操心交際,年貨都是下人照往年的樣子買的,因為孩子多,特意加的果啤、飲料。

她擰開也學著袁博遠的樣子吃花生米、喝啤酒。

菜吃到一半跟袁博遠碰杯,袁博遠看她跟喝飲料一樣,問:“怎麽樣?”

陳茉搖頭:“不好喝。”

“不好喝你還吃一口喝一口?”袁博遠好笑道,“小孩子學什麽喝酒,吃你的菜吧。”

“打開了嘛。”陳茉又跟他碰了一下,“你陪我,我也陪你,不能浪費。”

她想起袁太太那天說:“你媽媽想接你過去住一段,去不去由你決定。”

陳茉咬著唇,覺得自己應該讓袁太太失望了,這麽一個精明而又獨善其身的人物,願意親自教導她,但自己竟然沒能體味到其中一點精髓。

她那天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我去,我想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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