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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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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天

宋懷塵的預感成真了, 蕭重離與白石劫一起墜入了深淵。

那一刻,宋懷塵的腦子一片空白,心臟實質性的驟停, 血液剎那冰涼, 將他定在原地。過了足足一分鐘, 他才踉踉蹌蹌跑到深淵邊, 跌在懸崖上, 一聲聲地喊蕭重離的名字。

然而再沒有人回應他。

地火熊熊, 焚毀了所有希望。

宋懷塵化出蛟身,撲向地火,哪怕只有蕭重離的屍骨,他也要找回來!

地火的灼熱遠超常人想象,普通人若是落入, 頃刻就能化成灰燼。宋懷塵是蛟族,屬水,體質寒涼,便是如此,也幾乎讓他灰飛煙滅。

直至遍體灼傷,宋懷塵才飛出深淵,歇息片刻,便又飛了下去。

道宗諸人找來的時候, 宋懷塵全身幾乎沒有一塊好皮, 雙目在地火的炙烤中幾近失明, 只要他再下去一次,就會再也無法飛上來。

徐向鶴與李老一齊制住了他, 徐向鶴老淚縱橫:“你別去了。”

宋懷塵氣息奄奄往深淵邊走,“他還在下面, 我要去找他……”

然後他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之後的幾年,宋懷塵過得恍恍惚惚,不知歲月幾何。他變得平靜而冷漠,外界與他好像隔了一層霧,他霧裏看花,水中望月,總覺得這人間虛幻,大夢一場,醒來什麽都沒了。

他終於接受蕭重離的離開。

白石劫一死,青荒便陷入了內亂,直到十年後才物競天擇出新王,竟是幾萬年前死於神光之手的魔君。

魔君的覆活讓道宗陷入短暫的恐慌,都說妖星滅世,這魔君的作風比當年白石劫還要殘酷百倍,任何不服他的妖魔,都會被處以極刑。

甚至有人開始懷疑,這預言中的妖星,究竟是不是白石劫。

白石劫統治青荒時,也只是對內部約束嚴厲,對東淵始終沒有大動作,並且禁止妖族偷渡。如果不是妖星預言,以及對妖族的忌憚,白石劫可能是青荒有史以來對東淵最“溫和”的一個王。

便是當年雲荒,也曾對東淵動過幹戈,還是傷魂給化解了。

魔君排除異己統一青荒後,果不其然對東淵出手了。

因為有深淵阻隔,魔君只帶了兩千妖魔,卻連攻兩城,城中百姓或死或傷,更多的成為傀儡,供魔君驅使,短短幾日,便擴成數十萬傀儡大軍!

帝後震怒,道宗緊急奔赴前線,數萬弟子與傀儡作戰。

傀儡之所以是傀儡,便是沒了生命,宛如提線木偶,若是不擊中要害,很難將其徹底“殺死”。這要害究竟在哪兒,只有魔君知道。

就在眾人精疲力盡時,宋懷塵完成了對一個傀儡的研究,確定要害是血,只要傀儡沒有變成幹屍,就能因為“魔血”一次又一次覆活。

他將這結果告訴道宗,隨後負劍前往妖魔大軍大本營,約戰魔君。

魔君應戰。

覆活的魔君確實厲害,甚至比與白石劫那一戰還要吃力,宋懷塵沒有退縮半分,劍勢淩厲而沈穩,頗有當年蕭重離的風采。

不知不覺,他拿了蕭重離的劍,用了他用過的招式,就連法術的運用都如出一轍。

就好像蕭重離還在,握著他手,教他一招一式,或回風舞雪,或氣吞山河,往昔點滴,歷歷在目。他活成了蕭重離。

只有這樣,他才能短暫地活在蕭重離還在的夢裏。

宋懷塵吐了一大口血,五臟六腑幾乎被魔君震碎,他持劍半跪在地,雪白的衣衫飛染點點血跡,如雪中紅梅。

他握緊將星劍,蕭重離的劍,是他在深淵地火中唯一取回的天外隕鐵,有時他撫著劍,將臉貼在劍鋒上,喃喃:“你還在嗎?”

可惜,蕭重離死了,劍還在。

宋懷塵嘗試百次千次,還是找不到蕭重離的魂魄。

“你連魂魄都不願回來嗎?”

“你個騙子,你讓我相信你,你卻食言了。”

“蕭重離,你在哪兒?”

這十幾年,宋懷塵只能在腦中一遍一遍地想,用畫紙一筆一筆地描摹,他怕自己忘了蕭重離的模樣。

魔君說了什麽,也許是諷刺,也許是嘲笑,宋懷塵沒有聽清,他的心根本不在與魔君此戰上。

他想,如果他就這麽死了,是不是算得上死得其所?就像蕭重離與白石劫同歸於盡,留下百世英名,他死了,也會成為英雄吧。

不失為一個好歸宿。

這麽想著,所有的感官漸漸失去,只剩戰鬥的本能。他必須殺了魔君,不惜同歸於盡。

魔君終於開始節節敗退,神情陰鷙,雙瞳猩紅,周身的魔氣越發濃郁,咆哮一聲:“——找死!!”

宋懷塵橫劍截下那毀天滅地的一擊,眼前發黑,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就這麽死了。

但他沒有。

他在那一剎那忽然感到一股磅礴而溫和的能量,自劍中溢出,包圍他,籠罩他,與他合為一體。

宋懷塵一劍揮出,眼前霍然清朗。

魔君死了,宋懷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殺了他。

宋懷塵呆立良久,忽而落了一滴淚,他問天地,問劍:“是你嗎?”

是你嗎?蕭重離。

如果是你,為什麽不回來?

魔君一死,傀儡自動失去控制,化為灰燼,妖魔大軍潰散四逃,此後便是漫長的妖亂時期。

東淵皇帝大限將至,卻無儲君人選,皇後亦在兒子去後悲痛欲絕,纏綿病榻。東淵眼看後繼無人,貴族間暗流湧動,尤其是跟皇室沾親帶故的,一個個蠢蠢欲動。

為了上位,有的貴族不惜勾結妖魔,意圖掌控東淵國政。

道宗與皇室向來涇渭分明,為避嫌鮮有參政,對皇室的繼承也插不上話,各門也只是憂慮東淵的未來。

皇帝大喪後,宋懷塵時隔多年再次來到皇宮,與皇後相見。

皇後老了許多,化妝亦難掩從內裏透出疲態,她望著宋懷塵,笑一聲,卻流淚,“……二十年了,重離走了二十年了。如果他還在,也像你這麽大。”

宋懷塵捏緊手指,而後跪下,給皇後鄭重磕了一個頭,“……母親。”

皇後笑道:“我等你這一聲,已經很久了。”

宋懷塵嗓音清冽:“我答應過他,會成為東淵國師。”

“好。”皇後沒有絲毫猶豫,“我相信你。”

皇後臨時親政,恢覆國師職位,由宋懷塵擔任。貴族對此頗有微詞,誰都知道國師對東淵意味著什麽。

可以沒有國君,但東淵不能沒有國師。這是千年前東淵百姓的共同認知。

皇室為了鞏固皇權,也是沒有合適人選,才在千年前廢除國師一職。如今恢覆,意思不言而喻。

宋懷塵成了東淵真正的掌權人。

外界的聲音宋懷塵不在乎,但他不能不聽,聽了就要有所表示。第一個斬殺的就是與妖魔勾結的貴族。

有不服的,皆可殺之。

手段之冷酷強硬,一時間令人聞風喪膽,貴族們老實了許多。

師門卻不讚同他這種雷厲風行的做法,徐向鶴親自出面勸導宋懷塵,仁者治天下,才可得民心。

宋懷塵說:“我不要民心,只要東淵太平。”

他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快速地安定當下混亂的局面才是要緊。他相信,如果蕭重離在,也會讚同他的做法。

治理天下,要比想象中覆雜多了。宋懷塵不得不成為一個殘酷的政治家,快刀斬亂麻,歷史會證明他究竟是對是錯。

歲月倥傯,百年過去,宋懷塵不經意間回神,原來師父已經白發蒼蒼,老態龍鐘。他去見了徐向鶴最後一面。

“……師父,你還覺得我錯了嗎?”宋懷塵終究還是懷憂門的弟子,希望得到師父的認同。

徐向鶴笑得自在悠閑,“我管你是對是錯,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得到這個答案,宋懷塵也笑:“師父,你下輩子要努力修行,不能偷懶了。”

“唉,不行咯,修行太苦,活著也苦。我駕鶴西去,倒是個解脫。”

“……師父苦嗎?”

“亂世誰不苦?”

“是啊,亂世誰不苦。”宋懷塵望著天邊,“我會結束亂世。”

東淵沒有國君一日,就會動亂不停。有人上奏宋懷塵,希望他扶持新君,宋懷塵也想這麽做,但他挑來挑去,總沒合適的。

東淵再無蕭重離,無人可以當國君。

有人建議,國師可稱帝,被宋懷塵駁斥回去,並罰了薪資。

帝位便這麽空懸下去,宋懷塵日理萬機,偌大的皇宮他只住在登雲臺,東宮有太多他與蕭重離的回憶,他怕觸景傷情。

千年過去,宋懷塵以為自己會漸漸忘了蕭重離,但每到夜深人靜,繁星滿天,他還是會想起他的太子殿下。

他還是會奢望蕭重離能夠回來,看看他治理的東淵,跟他說說話,抱抱他。

宋懷塵抱著蕭重離穿過的衣服,上面的味道已經很淡了,他就親手調制蕭重離用過的香料,小心地熏染,這味道讓他安心,讓他癡迷,也讓他瘋狂。

他壓抑著這股瘋狂。

不是沒有想過就這麽撒手不管東淵,但他怕蕭重離回來後對他失望。萬一能回來呢,不,哪怕億分之一能回來,他也要試一試。

回天陣,是他唯一的機會。

宋懷塵翻遍東淵所有書籍,才找到這個陣法,若是能夠啟動,可使時間逆流,回到最初。

此陣法所需的東西,樣樣都是世間罕有,比如藍鐵隕石,見月草,蒼天淚……隕石也許百年才得一次,見月草只在月光下有可能出現,蒼天淚是琥珀凝成的瞬間恰好有一滴天降露水落入,因為太過巧合,所以才會被認為蒼天淚,寓為上蒼都在幫助。

宋懷塵用了一千多年才慢慢集齊這些東西,只差陣眼所需的虛妄天書。

虛妄天書只在這一本書中記載,宋懷塵翻遍所有典籍,再無有關這天書的記載。就好像憑空出現的,又或者是虛構的。

虛妄天書究竟是什麽,在哪兒能找到,宋懷塵一無所知。

驀然回首,宋懷塵身邊的人相繼死去,世上再無他昔年認識的任何一個人。包括父母,包括道宗。

宋懷塵還活著,只有他一個人。

鬢如霜,雪滿頭,宋懷塵站在蒼天之下,大地之上,恍然發現,原來已經過去兩千年。

他的修為已經能夠得道飛升,但他沒有。

他要留在這世間,等一人歸來。

找不到虛妄天書,宋懷塵還是設了回天陣,他走入這大陣中,以己身為陣眼,啟動——

他要試一試,能不能逆天改命。

他到了一個地方,殿宇高大神聖,金碧輝煌,腳下長道仿若暖玉砌成,四周雲霧縹緲,霞光萬丈,只有眼前的神殿是唯一可去的地方。

他走了進去。

殿中高坐之上,祥瑞之光縈繞,坐著一個有著傾世之貌的人,不,是神。

“來者何人?”

“凡人,宋懷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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