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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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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

親眼看到神像的震撼, 不下於刮彩票中一百萬——雖然胥清沒刮過,但他就是這樣的感覺。

若非神像是石頭做的,胥清簡直要懷疑這就是白石劫。

“……真是一模一樣啊。”胥清看看神像, 又看看白石劫。

只是神像沒有色彩, 眼瞳也是灰蒙蒙的, 雖然栩栩如生, 終究不是生物。

白石劫看著神像, 薄唇微微抿緊, 若有所思。

胥清問:“為什麽你們這麽像?”

這神像還是幾萬年前雕刻的了,能保存如此完好,已然算得上稀奇。這湖底的廟宇是誰所建,又為何沈在湖底,千頭萬緒, 唯有這神像的由來最讓人心懸。

白石劫給不出回答。

胥清大膽猜測,“有沒有可能,這是你祖宗?”

白石劫:“……我沒有祖宗。”

“任何人都有祖宗,你為什麽沒有?”

“我母親是狐族,老妖王是山魅,山魅是精怪,天地造化而成,沒有根源。”

“說不定是你母族的某只狐貍呢。”

“狐族自三萬年前發家, 在此之前, 沒有任何狐貍能修煉成人形。”

“……”

這神像至少也是五萬年前的了。

胥清沈思, 想不出個所以然,唯有一點可以確定, 白石劫與這神像不可能沒有任何關系。

他來到香案前,神像建在石臺上, 這香案剛好與石臺持平,擱著一爐灰燼,旁邊有一把檀香,以及供奉的水果。

這水果自然是不能吃了,覆著一層淡淡的光澤,胥清知道,這是保鮮法術。他很佩服,這法術居然能維持如此之久,可見施法之人的法力已臻化境。

胥清沒有碰香案上的東西,而是繞到神像身側,擡眼望去,五米高的神像仿若天人,按照白石劫頭身比例放大的身形偉岸如山,峻拔的輪廓威嚴不可侵犯。

但凡真正見到這神像,是生不出褻瀆之心的,只有畫像會讓人沈迷俗世的情愛。

胥清此刻,也像在看一個神。

而白石劫是妖,大妖。

他們怎會如此相似?

在此疑惑間,胥清擡手觸碰神像,放出一縷神識探查——如果這神像果真受人供奉,一定會有神格。

神格是成神最重要的基礎條件,若無神格,是成不了神的。即便廟中供奉的神不在廟內,只要曾經受過人們的香火,就會留下一縷神格,方便傾聽人們的願望。

如果沒有神格,那代表兩個可能,一是神徹底離開了此方世界,二是偽神。

胥清探查半晌,果然沒有尋到半絲神格的蹤跡。

白石劫問:“你在做什麽?”

胥清道:“我沒做什麽。”

白石劫不悅道:“你在摸他。”

胥清:“……”

胥清看著冰冷的神像,石雕的神像,雙手並用摸了又摸,“就摸了,怎麽了?”

白石劫道:“你過來。”

“幹嘛?”

“我要毀了這塊大石頭。”

胥清大驚,就算這神像只是石頭,是假的,也不必這樣吧?大妖真是吃醋吃上頭了,跟一塊石頭都能這麽計較。

話說時,白石劫已經掌心蓄起一股妖力,“讓開。”

胥清走到香案前,面對白石劫,“你幹嘛呀?跟一塊石頭吃醋?我就摸了一下嘛。”

“你摸了三下。”白石劫說,“就算是石頭,這也是一塊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石頭,是一塊性別為男的石頭。”

“……”胥清說,“我錯了,你別毀壞文物。”

“文物?”白石劫睨一眼神像,“哪國的文物?”

胥清原還不解白石劫此話,忽然註意到塔內墻壁刻的文字,竟然都是東淵的古文字,夾雜著一些青荒出現過的象形文字。

青荒的文字與東淵大致相同,但畢竟是妖族,語言方面蕪雜,曾經有獨特的一套文字,只是後來被淘汰。

白石劫博覽群書,自然知道這些文字。胥清也稍微認得一些,驚訝道:“怎麽會有東淵與青荒的文字?”

“也許雕刻這石像的人,精通各族文字。”白石劫道,“又或許她本就不是純粹的陶越國人。”

“你怎麽知道一定是旦奴刻了這些字?”

“刀法相同。”

“……這都能看出來?”胥清仔細辨認,發現自己的眼光真的不如白石劫。

白石劫走到門旁右邊的墻邊,“應當是從這裏開始。”

古時的字,是從上到下,從右到左。胥清跟過去看,可惜他對東淵的古文字還認得一些,青荒的就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胥清指著一個長得很像大象的文字問:“這是什麽字?”

白石劫:“大象的象。”

“……那這個長得像狗的呢?”

“犬。”

“……”胥清說,“這樣我就全認得了。”

兩人從頭看起,一開始還較為晦澀艱深,就像文言文,只能看個大概意思。後來大概雕刻這字的人不想絞盡腦汁胡編亂造了,就寫得非常淺顯。

這大概是一個少女的自傳。

少女叫旦奴,出生在瑪慶村一個普通的人家,祖上都是石匠,她自然而然也對石雕感興趣。三歲就會拿著雕刻刀,在圓圓的石頭上雕花朵。

五歲時,旦奴雕刻小動物就活靈活現了,村中石匠無不驚嘆,說她未來造化不可限量。

十歲那年,旦奴頭上忽然長出一對小犄角,母親大驚失色,父親也是震怒,那時旦奴才知道,原來她有一半的蛟族血脈。

母親是在一次上山采蘑菇時,被一個正值發情期的蛟族男人給強迫的,然後就有了旦奴。

母親日夜以淚洗面,父親哀嘆連連,到底是原諒了母親,只是他必須削去旦奴頭上的犄角,否則一定會被村民當做妖物。

在一個夜晚,旦奴喝下麻醉的藥後,在睡夢中被削去了犄角,此後整整五年,她都郁郁寡歡,因為她發現自己對天空有著無盡的遐想,對水有著深深的迷戀。

蛟族血脈中的天性,不是那麽容易遏制的。

旦奴就把自己投入雕刻中,她的石雕很快超越了村中的能手。

當時陶越國還沒建國,占領這片土地的是一個叫喀挲的部落。部落首領邀請旦奴,為他王宮的墻壁雕刻壁畫。

旦奴根本無權拒絕,就來到了王宮。

喀挲首領有著一嘴大胡子,一雙雄鷹般的眼睛,盯著旦奴不放。

旦奴才十五歲,涉世不深,在首領的註視下瑟瑟發抖。首領問她:“你抖成這樣,怎麽雕刻?”

旦奴回答:“我身體抖成篩子手也不會抖。”

“……”

旦奴就在王宮雕刻一整面墻的山川美景,首領摸著胡子看她,“你的手果然很穩。”

旦奴又開始抖,但奇妙的是,她真能一邊抖,一邊刻。

“你抖什麽?”

“你看我,我害怕。”

“你怕我?為什麽?我又不會吃你。”

“你的胡子就像獅子。”

“……”

第二天,首領就剃了胡子,竟然是一個十分英俊的青年,他說:“為了不讓你害怕,我已經沒了威嚴。”

旦奴就笑,那是屬於少女的純粹的笑。

然而不過半年,部落就被另一個部落攻陷,王宮被圍。喀挲首領為保護旦奴而死。旦奴還在王宮裏,只是再沒了那個會為了她剃胡子的首領。

新來的首領也知道旦奴的手藝,讓她繼續雕刻,然後就跟人廝混去了。

旦奴一邊刻一邊流淚,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喀挲首領。在她的淚水中,天上下起了大雨,一下就是三年!

三年啊,整個部落民不聊生,只是遷徙他處。

旦奴被留了下來,盡管食不果腹,她還是堅持刻完了王宮的墻壁,就當是給喀挲首領的一個答覆。

旦奴的母親找了過來,要帶她回家,但她知道,家裏很艱難,多一張嘴,活下去的幾率就少一分。於是她說:“我要去東淵游歷。”

也許她會餓死在路上,但總要試試。

旦奴就這麽上路了,翻山越嶺,渡河過江,還遇到過野獸,幾次死裏逃生,終於踏上了東淵的土地。

只是那時的她,幾乎像個野人,路過村鎮,人們就說:“多麽可憐的小乞丐啊,給他點吃的吧。”

旦奴甚至失去了性別,別人以為她是小子,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有不軌之徒找上。

一路走去,旦奴唯一帶在身上的就是雕刻刀,路上撿塊小石頭雕刻著玩,再送給小孩。小孩們總是很欣喜地收下,說:“乞丐哥哥你等等,我去給你拿糖哦。”

旦奴就想,人類真可愛。

她頭上的犄角又長回來了,並且她發現自己可以用一些簡單的法術,比如生火、隔空取物,以及飛那麽一小段。

旦奴為了不讓別人看出來,頭發亂糟糟地纏住犄角,看上去就像兩個翹天辮,十分喜慶。

時隔一年,旦奴終於走到了東淵都城。

那時的東淵還很寬松,入城只要確認一下人族的身份就好。進城的人把手放在一塊巨大的靈石上,如果靈石變黑了,就是妖魔。

旦奴安慰自己,我有一半人族血脈,我可以的!

然後她掌紋驗證,靈石當即變得漆黑發亮。

旦奴:“……”

守城士兵:“……”

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實誠的妖物。

士兵舉起大刀就就追砍:“有妖怪!”

旦奴嚇得拔腿就跑,“我不是妖怪!我是人!”一邊說,身上一邊冒出妖氣,妖氣倏然化作火球,四散開去。

士兵驚恐萬狀:“通知除妖司!緊急救援!”

旦奴就哭,“我真的不是妖怪……”

轟隆一聲,天上驚雷,傾盆大雨澆森*晚*整*理了他們一頭一臉。

士兵:“還說不是妖怪,會冒火,還會呼風喚雨!”

旦奴正不知所措,只聽一道極為低沈悅耳的天籟之音:“她這一哭,大雨三年。”

雨水模糊了旦奴的視線,她竭力仰頭看去,只見一道高大挺拔的白色身影,黑發如墨,膚白如玉,戴著黃金面具,遮住上半張臉,一雙眼睛深邃如潭,美如鳳目。

“……國師!”

眾人跪下,這不是叩拜,而是敬仰。在東淵,沒人不敬仰國師,毫不誇張地說,即便是皇帝,也不如國師在民眾心中重要。

有國師,國才有一日安穩。

國師的權利已經越過皇帝,但這是民眾的選擇。

旦奴在路上也有聽聞國師的事跡,是個如同神一般的人,守護東淵幾千年——不,他就是東淵的神。

旦奴心跳加快,看著眼前的男人,說不出一個字。

男人的聲音依舊那麽好聽,那麽疏離:“原來是龍命,怪不得。”

旦奴開始發抖。

男人又說:“你叫什麽名字?”

“旦旦旦……”

“……罷了。”男人手一揮,大雨停歇,天色初晴。

眾人見狀更是拜服,旦奴也像見到了神跡,撲通跪下,這回倒是不結巴了:“求您收我做徒弟!”

——國師神光,吾之師。

墻壁前的胥清微微怔楞,“旦奴是國師神光的徒弟?那這神像……”

白石劫眉宇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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