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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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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第三章

陳映澄一覺醒來,夜色已深,賬外亮著盞落地荷葉燈,翠綠圓葉托起微亮,透過深色帷幔,不刺眼,反而讓人昏昏欲睡。

除去午睡,她今日睡了三個時辰,平均比上個月少了半個時辰。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體質有所好轉,清醒的日子比從前長了些。

想起三歲前,陳映澄幾乎時時刻刻都在睡著,昏天黑地,常常睜眼閉眼便從一個地方到了另一個地方。

陳元覆和沈婧將周遭所有的名醫都尋了個遍,甚至帶著她進了深谷求了位隱世神醫,卻也束手無策,兩人急得落淚。

如今她雖然還是嗜睡,但比之從前,已經大有好轉。

陳映澄猜測是穿書的後遺癥在消退,或許隨著年歲增長,她也能恢覆正常。

肉嘟嘟的小手放在心口,陳映澄長舒一口氣:在這個世界修仙什麽的她是不指望了,她只想有個健康長壽的身體,讓她也能好好體驗廣闊人生。

芹娘在外面聽到動靜,拉開床帳來,臉上浮現笑意:“小姐現在便醒了?正巧,三小姐剛回來,還說明早要見你。”

“我要見姐姐。”陳映澄撐著胳膊,自己從床上爬起來,展開手臂。

芹娘拿來外衣給她披上,順勢想將她抱起來,被陳映澄彎腰躲過。

“我要,自己走!”

見那面團似的小臉上露出堅定的神色,芹娘忍俊不禁,“小姐真是長大了,那咱們先把鞋子穿上好不好?”

陳映澄兩只腳蹬進靴子裏,晃晃悠悠地朝外走去,芹娘寸步不離地跟著,每次她身子歪斜時,芹娘的心也跟著一揪,但她這一路雖然緩慢但走得穩當,芹娘也深覺欣慰。

陳映瑜的竹苑就在她的桃苑旁邊,過了那古雅的月洞門,便見陳映瑜一身白衣飄飄立在竹林中,身量纖纖,宛如仙子下凡。

本是靜謐美好的畫面,可下一秒她從腰間抽出神色長鞭,如蟒蛇乍出,一口咬斷了一片翠竹,發出咯嘣一聲脆響,簌簌落下。

竹影斑駁,陳映瑜面色嚴峻,微微搖頭:“還是不夠快。”

“姐姐!”

陳映澄向她奔去,陳映瑜回過頭,眉頭霎時舒展開來,換上盈盈笑意,大步迎上去,張開雙臂將她抱起。

“澄澄怎麽醒啦?”陳映瑜捏捏她的臉頰,看向芹娘,“澄澄這次睡了多久?”

“午膳後睡下,醒過兩次,差不多睡了一個半時辰。”

陳映瑜垂下腦袋,陳映澄正抓著她耳垂上墜下的珍珠耳環,她便單手將耳環摘下來,送給陳映澄。

“澄澄喜歡這個?”

陳映澄搖搖頭,又把耳環往她耳垂上遞,“姐姐戴著好看。”

“姐姐還有許多呢,這個便送給澄澄了。”陳映瑜笑著去磨她的額頭,抱著她往外走,“聽說你晚膳只吃了一碗雞蛋羹,現在肯定餓了,我讓廚房再給你做些吃的?”

“好!”

陳映澄把玩著那珍珠耳環,將腦袋貼在她頸窩,陳映瑜的懷抱溫暖舒適,走路時一晃一晃得像在搖籃裏一樣,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不能睡!

陳映澄拍拍自己的臉頰,發誓要認真對抗這後遺癥。

陳映澄努力睜著眼睛,忽的一群蝴蝶從前方的院墻中飄出來,五顏六色地像紛飛的花瓣,吸引了她的全部註意,但她還沒細瞧,一團火星飛來,將漫天的蝴蝶燒了個幹凈,只剩灰燼簌簌落下。

“呀啊——”

陳映澄尖叫一聲,陳映瑜立即捂住她的眼睛,沖著院裏大罵:

“陳正澈,你又在搞什麽東西!”

“這突然陰風陣陣,我還以為是鬼界開錯了門,原來是我的好妹妹來了。三妹,怎麽能直呼兄長名諱?”

院裏跑出個冒失的少年,面帶嬉笑。

陳映瑜:“你不過比我早出來幾刻,也敢以兄長自居?”

她轉身,騰出一只手,袖中射出一枚竹葉形暗器,陳正澈側身躲過,瞧見她懷裏的陳映澄,又變了個臉色,臉上堆滿笑意:

“小妹也在呢。”

他走上前來,伸手想要捏捏陳映澄的臉頰,陳映瑜一腳踢在他左膝,“瞧你搞得這些東西,嚇到了澄澄!”

“是我的錯。”陳正澈帶著歉疚的笑,在陳映澄臉上戳了一下,“嚇到沒有?”

陳映澄搖搖頭,攥住他的手指晃了晃。

陳正澈只覺得心都化了,想將她抱過來,卻又被陳映瑜踢了一腳。

“我要帶澄澄去吃東西。”

“那我也一起。”

“你不早用過晚膳,跟著我們做* 什麽?”

“別提了,大哥帶回來個臟猴子,正給他洗澡,讓我去給他找些吃的。那猴子實在鬧騰,一進水裏便撲騰不止,三四個人都拉不出他,幸好我出來得快,不然非成落湯雞不可。”

“猴子?”陳映瑜回想,低頭看向陳映澄,眉頭輕皺,“爹他到底找回來些什麽東西?”

陳正澈嘖嘖搖頭:“那實在一言難盡。”

陳映澄不解地看著兩人,她的哥哥姐姐卻沒有向她解釋的意思,各自伸手捏了她的臉頰,搶著抱她去了廚房。

*

浴桶的水溫熱清澈,冒著熱氣,平時這樣的水他喝都喝不到,如今浸沒其中,只覺得痛苦。

那些還未愈合的傷口經熱水這麽一浸泡,像被毒蛇毒蠍啃咬,鉆心刺骨的疼,直叫人痛不欲生。

江隨山奮力掙紮,卻又被下人按進水中,傷口滲出的鮮血很快將清水染紅。

陳正拓站在遠處,冷聲指揮:“將那些汙垢都搓幹凈,再換一桶水,倒上草藥……等會兒擦幹了,給他抹上藥。”

江隨山只覺得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石窟裏那只蠍子好像鉆進了他腦子裏,無止境的疼痛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陳正拓走近了些,嘲諷道:“還說是什麽奇才,這點疼都忍不住,哭成這樣。”

江隨山驟然停止了掙紮,他竟沒有發覺自己哭了,可是眼淚飛流直下,砸進血紅的洗澡水中。

他死咬著嘴唇,即使再疼,也一動不動,氤氳水汽中,那雙稚嫩的眼睛異常明亮。

陳正拓眼中的嫌棄終於少了幾分,他輕點了下腦袋,吩咐道:“用最好的藥。蘭苑還有處柴房空著,你收收拾去住吧。”

流落街頭數年,在冰冷陰暗的石窟中躺了半年,江隨山第一次躺在了床鋪之上。

陳正拓不喜他,蘭苑的侍衛也跟著怠慢,柴房是臨時收拾出來的,地上還有散亂的雜物,床也是淘汰許久的舊物,不過地板打掃過,床褥也是嶄新的。

江隨山渾身都塗滿白色藥膏,像只白毛的猴子,趴在床鋪之上,仰著腦袋。

那些藥膏剛抹上時火辣辣地疼,現在卻是微涼的,使得他身上的疼痛減輕了許多。

江隨山閉上眼睛,有些茫然。

他好像從一個煉獄來到了另一個煉獄,卻也不盡然。

人類在食用家禽牲畜時會將它們養得肥肥壯壯,他現在似乎就是同樣的境地。

江隨山覺得自己不能掉以輕心,該打起精神來——可他已經這幅樣子,就算掙紮,也只會像剛剛在浴桶裏一般,被一次次按回到水中。

思緒稍稍活絡後,便又陷入沈寂。

江隨山擡起頭,想吹滅床邊那盞燈,他使勁地努著嘴,吹出的氣流只能將燭影微微晃動。

試過幾次,他認清了自己的渺小,低頭趴在床鋪上,又一次放棄。

柴房偏僻,偶爾有一兩個人影閃過,就在江隨山將要入睡之時,外面響起清亮的少年聲音:

“我看看,那只臟猴子在哪兒呢!”

陳正澈推門進來,看著床上塗滿藥膏的江隨山,口中發出咯咯的笑聲:“還真是只白毛猴子!”

江隨山此時不著寸縷,只腰間蓋了塊布,其他地方全是膏藥,他本該覺得羞恥,可大腦似乎已經忘卻了這些多餘的情緒,他只是擡眸看了陳正澈一眼。

“我瞧瞧。”陳正澈轉到他床頭,蹲下來盯著他的臉,“長得確實不錯。”

“……”

江隨山扭過臉,陳正澈也跟著他移動身子,“瞧這鼻子眼睛眉毛,想必長大了也是個俊秀小夥。”

“……”

陳正澈:“怎麽不說話?難不成是個啞巴?”

“……”

陳正澈:“罷了罷了,啞巴倒還安靜些。”

說著他將手裏的小食盒打開,裏面傳來香甜的氣息,江隨山剛才便聞到了,隨著蓋子開啟,那香味更加濃郁。

他別過臉,忍不住吞咽口水,肚子發出了響亮的咕嚕聲。

“餓了啊?”

“……”

陳正澈抽出塊長條形的山藥糕,塞進他口中,“小廚房這些點心做得最好,但惠嬸輕易不做,也就只有我小妹要吃時才做上許多,你沾了我小妹的光,以後可得好好護著她。”

江隨山心生抗拒,可那山藥糕實在美味,他早被各種剩菜糠餅殺死的味蕾又被勾起,不自覺地將那東西全吃了幹凈。

陳正澈又遞給他一塊糯米方糕,“還有這個,這可是最後一塊。若不是小妹說要餵給小猴子,我斷不會留給你。唉,我小妹就是心善。”

陳映澄並不知他口中的小猴子是個人,以為兩人又在外面撿了什麽靈獸回來,在廚房裏用過宵夜之後,特地讓惠嬸留下許多點心和水果,要餵給陳正拓撿來的小猴子。

江隨山一面埋頭吃著,一面聽陳正澈喋喋不休地提起他小妹,想起今日陳元覆父子提起的“澄澄”,便隱約猜到了自己被買來的目的。

這些有權有勢的人家慣喜歡培養些暗衛死士,要一生一世忠於他們,甚至要不惜為他們去死。

剛買來的暗衛總是桀驁難馴,但他們有一萬種方法來折磨摧殘他們,直到他們失去人性,失去自我,成為受人掌控的傀儡。

江隨山眸色暗了暗,石窟試藥和成為暗衛,似乎都不是什麽好的選擇,但後者至少能讓他吃上一口熱乎的飯,也不必日夜盼著死亡,因為成為暗衛那一刻,他便已經死了。

不過聽那對父子的意思,他似乎還有別的用處。

江隨山從前流浪時聽說過,有些急功近利的修士,會用些體質特殊的人來助自己修煉,威逼利誘,而後又棄之如敝履。

江隨山不知道他們的“小妹”是什麽人,但此刻內心中已經勾勒出一個陰邪的身影。

要他做死士,倒可以茍且偷生,以待來日;

但若讓他淪為玩物,被踐踏羞辱,他寧可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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