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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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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

雒慧慧站在居民樓下等他們。

三個人輕手輕腳上樓,老式居民樓不隔音,鄰裏鄰居住著,也都有著基本的規矩。

等進了屋子,雒慧慧拿了拖鞋放在門口。

暖氣鋪面而來,雒挽安才覺得胃好了一些。

“挽挽,你怎麽了?臉色不太好?”雒慧慧倒了兩杯熱水,遞給杜春花和雒挽安。

“沒事,冷風吹到了。”雒挽安不動聲色移開按在肚子上的手。

杜春花似乎依舊沈浸在剛剛的宴席上,“慧慧,你妹妹的事應該是有著落了,傅昃家裏條件好,有車有房,重點是門市房,人也不錯,從小看著長大的,挽挽嫁給他也不吃虧。”

“媽,還是得看看挽挽的想法。”雒慧慧道。

雒慧慧的房子是一室兩廳,當初和渣男分手時的房子,渣男出了首付,雒慧慧出了裝修款,兩個人約定結婚後一起還貸,沒想到一年時間不到,物是人非,現在全憑雒慧慧一個人還款。

杜春花終於把註意力放在了雒挽安身上,“挽挽,你怎麽看?”

雒挽安坐在布藝沙發上,一錘定音,“媽,我剛回來,就研究這件事有些太急了,何況我現在沒有打算。”

“胡說什麽呢?”杜春花驟然語調升高,在看到雒慧慧指著臥室比了個噓的手勢有降了下來,“女孩子呀,到了這個時候了,應該現實一些,他願意,你聽媽媽的,要找一個喜歡你的男人這樣結婚後才能過得好。”

雒挽安繼續說道:“我不能耽誤他,至少,在這場見面中,我有所隱瞞。”

杜春花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什麽事呢,誰還沒有隱瞞啊,他處過幾個對象,和誰交往過,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有沒有做過什麽混賬事,我們都不知道,但是接觸看看啊,日久見人心,不行咱再找。”

雒挽安透過杜春花看向空蕩蕩的墻壁,那上面有釘子的痕跡,如果沒有記錯,以前,那裏掛著一張結婚照。

她看了一眼沈默不語的雒慧慧,像是下定了決心,終於說道:“媽,如果我說,我生過孩子呢?”

“生過孩子怎麽啦?誰知道他生沒生過呢?”杜春花順著雒挽安往下說,隨即頓住,那渾濁的眼眸驟然睜大,難以置信重覆道,“你說什麽?”

“我說我,生過孩子,未婚先孕。”雒挽安吸了一口氣,她的胃又開始疼了,原主的身體真是脆弱的不堪一擊。

“未婚先孕?孩子?”杜春花身子忽然僵直,不受控制地往沙發上倒,好在雒慧慧及時扶住她。

杜春花坐在沙發上,仰頭看著雒挽安。

沈默,死一般的靜寂。

隨後,杜春花扯出一個笑,“沒事,現在什麽時候了,都這麽開放,生過孩子怎麽了,也不是什麽大事,我的外孫呢?怎麽不帶回來看看?在京華呢?誰看著呢,你前男友家人?”

雒挽安眼睛眨了眨,她胸腔湧上一股陌生的極大的疼痛,像是這輩子曾經的她自己在呼喊,層層疊疊的繭絲將她包裹住,這種痛讓她無言面對杜春花,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媽,對不起,孩子生出來就是死的,葬在京華西郊陵園了。”雒挽安說完自己都驚住,像是借自己的口在說不屬於自己的事情。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痛哭出聲,為了不讓小侄子聽見,她壓抑著斷斷續續哭。

可雒挽安明白了,長久以來,這些隱秘的往事堆砌成巨石把這輩子的她困在了裏面,困在了京華,如今回到青小,以為鑿開巨石,闖了出來,可沒想到,面對至親至愛之人時,那巨石是如此堅不可摧。

一粒塵埃,一滴水,皆有容身之所,可現在雒挽安風雲飄零久,往事暗沈,痛徹心扉。

雒挽安不知道曾經的自己到底在京華經歷了什麽,但她感受一樣的痛苦,卻無法擁抱過去的自己。

房間裏掛著的時鐘敲了一聲,零點了。

“媽,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雒慧慧上前去扶杜春花。

可她手還沒碰觸到杜春花,杜春花就像是拉直的弓箭,直直地栽倒在茶幾上。

咣當!

伴隨著清晰的啼哭,只只醒了。

120來的時候,鄰裏鄰居都出來了,杜春花被擡上擔架,鄰居幫著扶,老奶奶幫著哄只只,順帶著將棉被披在只只身上。

人群噪雜起來,雒挽安糊了一臉淚,只聽到120刺耳的鳴叫,周圍人竊竊私語仿佛成了遙遠又模糊的景象,她上救護車的時候同手同腳,早知如此,她就是掐自己,都該多瞞一陣子。

好在只是暫時性的休克,到醫院的時候,各項指標趨於正常。

醫院急救室裏人滿為患,大半夜比菜市場還熱鬧,姐妹倆仔細給杜春花掖好被角,沒有坐的位置,跑到走廊飲水機前接了兩杯水。

雒挽安蹲在走廊,靠著墻,縮成一團。

雒慧慧嘆了口氣,“行了,今天的事既然發生了就算了,媽會想明白的,但是這麽大的事,你之前怎麽不和家裏人商量一下?”

“我想,怎麽會有臉面,當時的她以全縣第一的成績離開青小,肯定抱著衣錦還鄉的想法,要麽就是把全家接到京華過好日子,可現在呢,不但灰溜溜的回來了,還什麽都沒有,換做是誰都難以開口……”

雒挽安嘆口氣道,“一個差勁沒有出息的人,根本沒有臉去面對爸媽還有你,在京華的時候報喜不報憂,可實際上,卻是膽戰心驚,刀鋒上行走,自己選的,以為會有出路,以為我足夠強大可以在越過刀鋒,可實際呢,摧折了自己,還扼殺了一個胎兒。”

雒挽安捂住胸口,猛烈的情緒要將她湮沒。

她好像聽到心中有另外一個人在哭————“我已經罪該萬死了,在京華高鐵站的時候,我看著駛過來的高鐵,我想著,跳下去就好了,跳下去就一了百了,可我放不下,我聽著周圍小孩的叫聲,聽著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笑聲,聽著這些再平凡不過的聲音,看著這些步履匆匆的旅人,我想著,我家裏人也等著我回去,我不能跳。”

雒挽安沈默了。

“挽挽……你到底經歷了什麽……”

雒挽安也想問問自己。

雒挽安顫抖著身子站起來,一段陌生的話語湧入她的大腦,她情不自禁念了出來,“為了錢,我在京華,當見不得光的情人,沒有感情,做一個掙錢的機器。”

“那家老爺子命不久矣,只要我生下孫子,就享有繼承權,我問過律師了,即便沒有結婚,我也是孩子的母親,只要孩子生下來,我就能分一大筆錢,那筆錢足夠我奢侈地過下輩子,至少五個億。”

雒挽安哆嗦著手接過紙巾,這種陌生的感覺太詭譎來,“我讓自己懷上孩子,十個月,去換五個億,穩賺不賠,天上掉了餡餅。”

她仿佛看到自己這句身體笑得淒慘幼稚,“我這種窮苦人家出來的孩子,五個億,尊嚴有什麽用?什麽能比錢有用?我過怕了那種溫飽的生活,我受夠了算著錢花的日子,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我要靠著孩子得到我所有想要的,可誰知這個孩子這麽不爭氣,竟然沒有氣息,這麽沒有用!”

“挽挽,從小到大,你不是這樣的,你一直都是那個懂事聽話的妹妹。”

“姐,那是你沒見過更大的世界,我沒有力氣去融入那個我根本不熟悉的世界,我焦慮,我變壞了,我虛偽,愚蠢,以前沾沾自喜的好成績放到京華就像是在海裏撒了一把鹽,無濟於事,我在格子間每個月上夠九個小時掙的錢,不如隔壁富二代她爸發的零花錢的零頭。”

“人各有命啊。”雒慧慧嘆氣。

“我要改命,我要走捷徑。”雒挽安嘶啞著嗓子喊道。

陌生,雒挽安發表完言論後,有些沈默,這就是不同選擇所帶來的不同命運嗎?

走廊窗戶開了一條縫,冷氣往裏面冒,雒慧慧走過去喘了粗氣,擼起了袖子。

良久。

雒慧慧盯著雒挽安,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你回來兩天了,沒見到爸,你想去看看嗎?”

雒挽安擡起頭,微微喘著氣,“去?我爸不是工作忙嗎?我去哪裏見他?現在?”

“巧了,”雒慧慧發出一聲冷笑,“就在樓上。”

雒挽安扶住墻,驚恐發聲,“我爸怎麽了?”

“你回來之前的三個月,從工地摔下來,昏迷不醒,搶救了兩天,現在下了植物人通知書,本來應該在icu的,費用太貴,挪到了普通病房,也方便我們照顧。”

“姐,我,應該和我說的……我要去看看爸。”雒挽安咽下喉嚨裏的酸澀,作勢要往樓梯間走。

雒慧慧拉住她,“你站住,你看看現在幾點,天都要亮了。”

走廊的紗窗上結了一層霜,上面黏||膩不堪。

“和你說?你會在乎一個沒有錢沒有權沒有勢的爸爸嗎?你現在還看得起一無所有的我們家嗎?你管能給你巨額零花錢的人叫爸吧。”

“姐……”

“雒挽安,你二十五歲了,你學習好,你一直是我們家的驕傲,所以當你從京華回來的時候,我們都很高興,不管你有沒有錢,不管你有沒有出息,你都是我們家的一員,錢沒有可以再掙,吃不上好的我們就吃壞的,平平淡淡,有吃有喝,偶爾能下館子改善生活就很知足了。”

雒慧慧終於控制不住,她布滿繭子的手指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來,咬在唇上,“可你現在呢,太陌生了,雒挽安,你簡直變了一個人,你這張臉再也不是以前的靈動可愛了,我看你現在這樣,我覺得可怕,我覺得難受,怎麽會有這樣的妹妹啊?”

雒慧慧點了火,嗆了一大口,“五個億?去給別人當情人?出賣自己的子宮?賣了個好價錢還沾沾自喜?沒賣成就活不下去了?過不了了?連家人也不想搭理了?”

“雒挽安,你讓我覺得惡心。”

雒慧慧掐了煙,踩在腳下,碾碎,火星一瞬即逝,雒慧慧眼淚嗆了出來,鼻涕眼淚一起淌。

她掏出紙巾,撕了兩半,另一半重新塞回去,醒了鼻子,“我生只只的時候,在床上醒來抱著孩子,只覺得孩子這麽小,這麽大點兒,在這世上能不能活下去啊,護士讓我貼貼他,我就想,我怎麽會生出這麽可愛的兒子啊,而這個孩子完完全全屬於我,我要用盡我全部的力氣去保護他,讓他健康長大,千金不換,我忽然覺得生命中,有那麽一刻是值得的。”

“姐,對不起,對不起,你分娩的時候我沒在你身邊。”

雒挽安上前抱住她,眼淚順著兩頰流淌,這樣的她何止是雒慧慧覺得難過,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雒慧慧掙開她,“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雒挽安,不管怎麽樣,都不能拿孩子當作工具,不能把你自己當作機器,你錯過了這麽多,你失去了這麽多,你還不明白嗎?只要你想,你還可以踏踏實實做事,你還可以從頭再來,盛化和京華不同,這裏沒人知道你的過去,我們還是一家人。”

“對不起,對不起……”雒挽安泣不成聲。

時鐘指向三,天邊露出魚肚白,和這醫院裏的燈光相比,格外淒淡。

雒挽安跪在地上痛哭,燈光重如千金,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的重生,開端不暢,好在沒有沈世覲就成功了一大半,不管過去的雒挽安在京華經歷了什麽,現在的她都能力挽狂瀾。

良久。

雒慧慧長長嘆了口氣,接著說道:

“你就是一無是處,一事無成,就是殺了人越了貨,我們也愛你。”

雒慧慧回身抱住了她。

雒挽安太瘦了,身子骨薄薄一片,生怕用力就會碎掉。

“姐……對不起…… 我也愛你們……”

雒慧慧吸了吸鼻子,拍了拍她的後背,隨即掐了她臉頰一下,“行了,瘦兮兮的,像是八百年沒吃飽飯一樣,明天姐給你做燉魚吃,姐現在的手藝可是一絕。”

“姐……”

“等媽醒了還得給她編個故事,可別提五個億幾個億的,就說分手了,壓根沒有孩子的事,她年紀大了,也記不清,我們說幾句她也就忘了,至於你肚子上的疤,就是闌尾炎割的,她也不會撩開衣服看你。”

雒慧慧挽著雒挽安往回走,就像小時候那樣,姐妹倆哭得眼睛紅腫,“媽現在受不了刺激,之前還好,爸出了事之後就垮了,以前的事翻篇了,當務之急是爸的醫藥費,我賣魚能掙一些錢,但是杯水車薪,你回來就好了,我們家註入了頑強的力量,一起努力,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你說對吧?”

“我知道了姐,我會踏踏實實掙錢,去做光明磊落的工作,重新開始。”

“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雒慧慧的手握住她的,“小時候你說做到的,就一定會做到,不愧是我們的縣狀元,執行力就是強。”

“姐……我都這樣了……”

“哪樣了?我的妹妹永遠是最好的妹妹。”

走到急救室門口的時候,雒慧慧止步,她和雒挽安面對面,鄭重其事說道:“挽挽,你沒有讓我惡心,我相信你也有苦衷,沒有人會不愛孩子,沒有人會漠視生命,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你永遠有家。”

雒挽安剛止住的淚再一次滑落,她擡頭看過去,只覺得多年未見,姐姐風采依舊。

她所見的滄桑歲月,時光荏苒,沒有在純粹的姐姐上留下分毫。

變得只有過去的她自己。

姐姐還是那個坐在婚車裏笑著向她招手,站在臺上將手捧花鄭重其事遞給她的美人。

婚禮那天,她美得艷麗,去奔赴一場盛大漫長的人生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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