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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瑰麗的夢(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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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靈祎沒有騙我,我和蚊丁趕到的時候,沙山中已沒幾個活口。

那些和我出生入死,從冀州郊區戰場上幸存的陰兵冥將,沒能僥幸從另一個修羅場逃脫。

除了謝絕、範無咎和周格,所有人,都因為我的離開,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頹然坐倒在地,不斷地重覆著“為什麽”。

周格強忍著滿身傷痕,告訴我,我和蚊丁離開後,一夥人突然從沙山後的草甸下冒出,不由分說,用刻著奇怪花紋的圓形法器,將他們一個個,照得灰飛煙滅。

蔣子歆眼看不敵,趁著這些人分神,自己逃命去了。

他和謝絕、範無咎本身還有活人的體質,沒有被那些法器降服。加上那些人,可能想要留活口,讓他們告訴我,引我過去,所以僥幸沒死。

墨鳶、林楓和許幻,也已力竭而亡。

“周叔叔。”我不顧周格受寵若驚的賠罪,拉著他的手,正色道,“我求你幫我一個忙。求你無論如何,帶蚊丁離開,去落合谷,找陳靈祎,求她收留蚊丁。”

周格四人見我目光堅決,猜到我要做什麽,慌得想勸住我,被我打斷。

“你們聽我說,地府不能沒人打理。我不想再有人因我而死。蚊丁她們,是地府的希望。你們能保全這股希望,也就不枉我範一陽,和你們相識一場。”

“可是——”

我揚手制止,望著西方灰白色的天空,喟然道:“陳子行和秦仇說的沒錯,我們這些人,在他們眼裏,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棋子,相互撕咬的畜生。狡兔死,良狗烹。她既然要對付我,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過去。只要還有希望,我又何妨一死?”

謝絕淒然道:“這麽說,你知道偷襲我們的是什麽人了?”

我點點頭,嘴角一揚,道:“得道成仙之人,視天下萬物為芻狗。除了昆侖山上的天人,還有誰有那麽大的能耐?赫卡忒說的沒錯,該來的,總會來的。”

“懷玉?”範無咎皺眉道,“可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苦笑道:“我說過了,在她眼裏,我們和後卿是同類人,都是邪惡醜陋、汙濁不堪的敗類。無論冀州那一戰,我們誰勝誰敗,結局其實都一樣。她要的,是一個絕對幹凈的世界。”

蚊丁到底忍不住了,帶著哭腔道:“那師父你自己去,不就——”

我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聲道:“聽師父的話,好好活下去,照顧好小影她們,還有那個男孩。不要過問他的事,等將來時機到了,你自然就懂了。”

我讓周格和謝絕帶蚊丁去落合谷找陳靈祎,讓範無咎將爬爬送回赫卡忒身邊,感覺像是交代完後事,一身輕松,眼前浮現沈佳恩靜謐甜美的臉,笑了笑,獨自往昆侖山進發。

我心裏清楚,自己絕不是懷玉的對手,別說是我,估計就連秦仇、陳子行、康回他們,在強大的女媧後人面前,也都不是個兒。

我能做的,就只有懇求她,放過沈佳恩。

我爸說過,我和沈佳恩,是天作之合,即便今生不能與她繾綣,但只要還有希望,還有生命的延續,縱然粉身碎骨,我也要救她出來,來世再跟她續緣。

這一點,爺爺和我爸,都已經用生命證實過了。

巍巍昆侖,我不知道懷玉在哪兒。但我知道,有個人肯定知道。

憑著記憶,我找到上回陳子行帶我進入的洞口,到了陳家祠堂。

碰巧,陳子行在家。又或者說,他一直都在等我。

因為他已經泡了好茶,待客的茶杯也已斟滿。

我也懶得跟他客套,開門見山地道:“我要見懷玉。”

陳子行仍舊慢條斯理地邀我坐下,指著茶水道:“先喝茶。”

“我要見懷玉。”我不想跟他多廢話。

陳子行嘆了口氣,不慌不忙道:“我知道你心急,但這種事總不能一廂情願。你要見她,她也得有時間,或者有心情見你,是不是?”

我見他雖有推諉之嫌,但並沒拒絕,縱然心急,也只好靜下心來,蜻蜓點水,喝了口茶。

陳子行像個超然物外的隱士,閉著眼,手指在茶桌上有節奏地敲打,嘴裏哼哼唧唧地吟唱著什麽。

隔了好一會兒,他這才忽然睜眼,起身對我道:“行了,你跟我來。”

我見他仍舊帶著我,去了後廳,走到墻上古舊的人像畫前。

不同的是,這一次,墻上少了後卿的畫像,只有懷玉的。而且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畫中的懷玉,似乎變得豐盈了許多。

陳子行似笑非笑地道:“你還記得,你們當初遇到的那條雪蚺麽?”

我點點頭,不明白他這時候提這個做什麽。

陳子行喊我閉上眼睛,回憶我們當初在不凍泉上的冰河,看到的景象,在我耳邊,催眠一般,輕聲細語地道:“如果我告訴你,那條雪蚺,就是懷玉,你會做何感想?”

耳邊傳來陳子行嘿嘿的冷笑聲,聲音莫名的渺遠。我大驚睜眼,就見自己已經不在陳家祠堂的後廳,而是在冰天雪地的昆侖山腹地,在不凍泉的冰河之上。

我面前,是一座巨大的、蛇形的透明冰雕,幾乎有一座山那麽高。

正納悶這是怎麽回事,恍惚間,眼前的巨大冰雕中,竟慢慢透出一個冰清玉潔、飄飄欲仙的絕美少女來。

少女的肌膚,幾乎和冰雕一樣,剔透潔凈,我甚至能夠透過她的身子,看到冰雕裏的景況。

她面上含笑,手裏拿著一支綴有雪白曼陀羅花的法杖,款擺著蛇身,沖我飄來。

我知道,她就是懷玉。

驟然見到她,我竟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懷玉臉上露出嫵媚的笑容,當先問道:“你要見我?”

我點點頭,收斂心神,盡量不和她清泉般透徹的目光相接觸,看著腳下同樣剔透的冰河面,悶聲道:“你要對付的人是我,把沈佳恩放了。”

“咯咯咯……”

懷玉發出一串很好聽的嬌笑聲。

我只覺得面上拂來一陣香風,急忙擡頭,目光正好和她胸口那道誘人的春光撞上,慌忙想退,卻被她用胳膊纏住脖子,瞬間動彈不得。

“你再想想,你過來的目的是什麽?真的是為了救她?”

我不明白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很篤定地點了點頭。

懷玉嘆了口氣,松開勾著我脖子的雙臂,漂浮在離我一米左右的半空中,眼波流轉,幽幽地道:“看來你沒明白我說的話。這樣,我換個說法,你要救的那個人,真的存在?”

“你什麽意思?”

不知為何,看著眼前笑瞇瞇的懷玉,我腦海中的記憶,竟忽然變得混沌起來。

很多人,很多事,都仿佛被石子打散的水面倒影,正在漸漸變得模糊,離我遠去。

“你做了什麽?”

我瞪大眼睛,努力想保持清醒,卻發現,這根本就是徒勞的,深藏在腦海中的,這些年發生的事,開始像翻過的書頁一般,一幕幕地抽離。

“你仔細想想,你是怎麽見到我的?你難道就不感到奇怪、困惑?”

我感覺腦子就快裂開了,痛苦地抱著腦袋,怒吼道:“你別說了!”

懷玉仍舊不依不饒,聲如清泉地道:“你所經歷的一切,見過、愛過、恨過的人,都不過你腦海中的執念,包括我在內。執念太深,你就永遠醒不過來。夢再美也始終是夢。你要解脫,就要逼迫自己醒來。”

懷玉的話,如同唐僧的緊箍咒一般,說得我頭痛欲裂。

我驚駭地意識到,她正在用一種超乎想像的強大力量,一點一點地蠶食我腦海中的記憶,把我變成任她擺布的傀儡。

而沈佳恩的身影,也在她的不停念叨中,在我眼前,漸行漸遠。

我開始後悔自己過來找懷玉了。

相比被她折磨,我寧可自行了斷,帶著美好的回憶死去。

只可惜,現在已經太晚了。

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我耳邊清清楚楚地聽到,沈佳恩甜美的聲音,一如我倆初遇時,那般羞澀和美好。

“相公,天亮了,該醒了。”

番外一 夢醒時分

我換了個姿勢,重新打量眼前這個很年輕,卻一臉傲慢和成熟的絕美醫師。

徐懷玉……聽著像是個明星的名字,而她也確實有明星的氣質,呆在這間名不見經傳的醫院當心理醫生,實在有些屈才了。

“你是說,這些事,都是他幻想出來的?包括你和我,咱倆在他意識裏,也都有份兒?”

坐在我對面的,是個戴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孩子,已經憔悴得沒了人形。

我實在無法想象,這麽羸弱的一個人,居然會一夜之間,將全村二十多口人殺害。

徐懷玉似乎對我老盯著她胸口看有些不滿,冷冷地道:“陳警官,你都問了十多遍了。我也已經跟你解釋得很清楚了。你要不信,我也沒辦法。”

我嘿嘿笑道:“我不是不信,是沒聽懂。還請徐醫生再給捋捋?”

徐懷玉搖搖頭,苦笑道:“我是說,這個病人,在制造那起屠村案之前,本身就患有很強烈的妄想癥和偏執癥。可能回鄉的某件事情刺激到了他,所以一念之下,釀下慘案。”

“犯案後,我們對他進行單向治療,發現他還患有十分嚴重的人格分裂癥。每次主治醫師和護士想要引導他走出來,他都會立即產生一個虛幻的人格,對自我進行保護。”

我摸了摸下巴,道:“你是說,謝絕、範無咎、周格那些人,都是他想出來的?”

徐懷玉搖搖頭:“謝絕、範無咎,還有所謂的十大閻羅,都是假的。不過,周格、許幻和林楓,倒是確有其人。周格是當日抓捕他的警官,可能是因為保護要犯,沒讓他受到輿論的過多譴責,所以在他潛意識裏,就將周警官認作了自己的朋友。”

“至於林楓和許幻,其實真名叫林峰和徐歡,是看守病房的警衛。兩人盡心盡職,對他也比較耐心。所以潛移默化的,也成了他模糊意識下的手下。”

我皺了皺眉,又道:“那那個沈佳恩呢?也是他想象出來的?”

徐懷玉苦笑道:“佳恩是照顧他的小護士。他不犯病還好,人也比較安靜;一旦犯病,佳恩就只好好言安慰,再給他打鎮定劑。至於在他的故事裏,佳恩為何是這麽一個設定,我們也無從知曉,畢竟當天他屠村時,確實受了極大的刺激。我們再如何引導,也問不出什麽來。”

我點點頭,又道:“你剛才說的,什麽什麽自我保護,是什麽意思?”

徐懷玉道:“對外界刺激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每個人都有,不過他身上更為強烈和徹底。我說過,他殺人之前,本身就患有很嚴重的偏執癥。說簡單些,就是你越告訴他真相,他就越抵制,甚至會有過激行為。這一點,從他打傷護工和警衛就能看出來。”

我又看了眼那個垂著腦袋的年輕人,試探著道:“所以,範一陽是他的……”

徐懷玉截口道:“是他給想象中的第一人格取的名字。至於怎麽來的,很可能是當初押送過程中,聽到或者看到某位路人的名字,給記下了。他真正的名字,叫陳靈祁。”

“喲,那個十惡不赦的黑無常?”我不以為然道,“看來他是有意在逃避。”

徐懷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道:“是。他潛意識裏,對自己做過的事,是抱有悔過的。這種心情,借由逃避,和產生另一個正面的人格來體現。這種自我安慰,或者說自我麻痹的人格,還不止一個。他師父鐘成、齊雲山,甚至於你,都是很好的說客。”

我冷笑道:“這種人還真是幸運,犯了案,一個精神分裂,就能躲過法律制裁。感謝你啊徐醫生,讓他徹底蘇醒過來。不然這二十多條人命的大案,我們真沒法對外界有個交代。”

徐懷玉對我的殷勤無動於衷,仍舊冷冷地道:“怎麽審,那是你們的事。他在我們這兒,就只是個病人。醫生的天職是救死扶傷,不是公堂斷案。他既然醒了,就不歸我管了。”

我見身旁的協警已經記錄完畢,沖我點點頭,長舒了口氣,命令兩個手下,將那個一臉無害的殺人犯帶走,起身要跟徐懷玉握手。

她卻傲慢地雙手插進口袋,看向了門外。

我面子上有點掛不住,在心底咒罵了她一番,領著手下,離開了精神病院。

天色已黑。要不是署長非要問明這小子的病情,我才懶得在這破醫院待那麽久。

憋了那麽久,總算能抽口煙。我讓手下先押陳靈祁上車,自己去墻角抽煙。

摸了半天,卻沒找著打火機。我想起來,剛才進醫務室,給扔在前臺了。

我暗罵了一聲,轉身要走。“啪嗒”一下,一團火苗送到我嘴邊。

我擡起頭,見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皮膚黝黑,腰間鼓鼓囊囊的,像是別了什麽硬家夥,心裏一沈,慌忙想拔槍。

那男子卻呵呵笑道:“陳警官別緊張,我沒有惡意。”

我皺眉道:“你是什麽人?怎麽知道我姓陳?”

那人依舊慢條斯理地笑道:“我不但知道你姓陳,我還知道,你叫陳子行。”

不等我開口,他主動伸出手:“你好,我叫秦仇。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什麽人?”

“範一陽。”

番外二 夜半央

我醒來時,就已經在暗無天日的大牢裏。

我不知道,懷玉用了什麽本事,居然會說動神調局的人,認為我是個精神病患者,將我帶到醫院治療,我所經歷的一切,都是自己腦海中的臆想;又謊稱我已經徹底清醒,可以治罪了。

她想要我死,但又不想臟了自己的手。

所謂天人,也不過如此。做的事,並不比地府十惡不赦的惡鬼高尚多少。

我假裝屈就,被押送車從昆侖山下的醫院,一路運到了這裏,到了神調局的暗牢中。

我倒要看看,這些人能搞出什麽名堂來。

區區一扇鐵門,就想關住我,這些人也太不拿我當回事兒了。

幾個肩上帶星的警官,在鐵門外激烈地吵著什麽。

他們以為我耳背,聽不見,其實我聽得一清二楚,他們說的,無外乎以什麽樣的性質來定罪,了結我的性命。

我不怕死,去見懷玉之前,我就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因為我還有希望,還有生命的延續。

我死了,十年後,另一個我會繼續出現,並在謝絕等人的輔佐下,繼續打理地府。

我只是有些不舍,甚或說,不甘。因為昏迷之前,我清清楚楚地聽到,沈佳恩在我耳邊輕聲呼喚。

我很想知道,她當時在哪兒,現在又在哪兒。

只要讓我再見她一面,我死而無憾。

有點疲累。那幾個警官吵得我頭疼欲裂。

我搖搖頭,倚著鐵門,望著窗外的明月,忽然覺得有些落寞。

快天亮了吧?離他們處決我的時刻,應該快來了。

只要我願意,再狹小的窗口,我都能鉆出去。甚至就算沒有窗口,這四周的銅墻,我也照樣能毫無阻礙地穿過去。

我卻不太想動,我沒有越獄的動力。

真要逃,明天上刑場,半道我同樣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掙脫。

我腦袋脹痛得厲害,也不知道懷玉那臭婊子到底給我灌了什麽迷魂湯。

正準備閉眼,好好歇一會兒,我忽然聽到飄飄悠悠的呼喚聲,從窗口飄了進來。

“一陽……一陽……”

是沈佳恩的聲音!

我頓時清醒過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雙臂一振,將渾身戾氣灌註到腳底,讓自己飄起來,就見窗外的月夜下,分明有個很開闊的平地,像是高樓頂上的天臺。

天臺遠處,沈佳恩一襲白衣,笑靨如花,在沖我輕輕揮手。

“一陽……一陽……你快過來……過來呀。”

她一邊輕柔地呼喚我,一邊含羞往後跑。

我心情激蕩,口中默念隱身咒,從窗口出去,追著沈佳恩的影子,在月色下疾奔。

追到沈佳恩跟前,我伸出雙臂,想將她抱住。

沈佳恩卻嘻嘻嬌笑,身子輕飄飄地,從我指尖逃走,仿佛在逗我玩兒。

我正要追上去,一股凜冽的夜風,從腳底吹了上來。

身下是火柴盒大小穿行的車輛,和螢火蟲般閃爍的路燈——這兒確實是高樓的天臺。

“一陽……該醒了……也該走了……”

沈佳恩的身子,漂浮在半空中,眼波流轉,沖我甜甜微笑。

我心中一片澄明,整了整雜亂的衣衫,點點頭,伸出手,朝著沈佳恩,邁了出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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