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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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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宴會地點選在霍氏飯店的宴會廳,受邀賓客大約五十幾人,霍老夫人專程設宴感謝大家在她生病期間對她的關心和問候。

酒店侍者推開沈重的大門,寧姿挽著霍辭入場。二人身材同模特一般優越,相貌出眾,經過服裝及飾品的修飾更顯華貴優雅,仿佛連場內的燈光都偏愛他們,入場的那一幕堪稱賞心悅目。

眾位賓客的目光紛紛被這一對俊男靚女所吸引,寧姿頓感如芒在背,拿胳膊肘小幅度撞了下霍辭的腰,小聲嗔怪,“怨你,和聲名赫赫的霍辭一同出席,感覺就像是被關在動物園裏供人觀賞的猴子。”

霍辭略傾下身,學著她的樣子低語,“明明該怪你自己生得太過美麗耀眼。”

周圍人聽不見二人在說什麽,只看得見臉上甜蜜的笑容,足以確定這對未婚夫妻十分恩愛,看來傳聞不假,盡管霍辭今時不同往日,有的是名門望族意圖和他結親,但他一律拒絕,鐵了心要娶背景並不顯赫的未婚妻。

廳內有小部分是熟面孔,大部分是生面孔,這些賓客一見霍辭便兩眼放光,抓準時機上前搭話,寧姿聽得最多的就是誇他們郎才女貌,耳朵都快起繭子了,臉也快笑僵。霍辭倒似乎很愛聽,一一微笑著道謝。

而曾經的天之驕子霍亦辰身邊僅有三倆賓客問候寒暄,杵在邊上顯得有些寥落。他遠望著被人群簇擁的霍、寧二人,神情陰鷙,捏著酒杯的手指用力壓緊。

關元明註意到他情緒不佳,走到他身邊與他碰了一下杯,“忍他一時,來日方長。”

霍亦辰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沒看見霍伯母。”寧姿朝四周掃了一圈,發覺宴會主人公不在。

霍辭斯文地朝和他打招呼的賓客點了下頭,對寧姿說:“估計是被什麽事絆住了,等會兒就能見到。”

這時候,關元明與霍亦辰並肩走來,後者面無表情,前者臉上堆起虛偽的笑容,招呼道:“霍辭侄兒,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

“我收到了邀請函。”霍辭淡道。

關元明繼續笑道:“這個不意外,我感到意外的是你竟真的來赴宴了,畢竟你貴人事忙,就連霍夫人病重時也不見你來探望。”

寧姿立馬反駁,“前段時間霍辭忙得腳不沾地,一直抽不出時間來,特意囑托我替他探望,並且時常通過電話問候。”

霍辭握了握她的手臂,示意不用替他辯解,坦言道:“關叔叔提醒得很對,的確是我沒做好。往後我會多關心母親,盡兒子的本分,同時牢記自己是名正言順的霍家人。”

聽到這句話,霍亦辰大驚失色,眼中的敵意再也藏不住,“你不配以霍家人自居。”

霍辭淡定自若,“由不得你說了算,甚至也由不得我自己選擇,從出生起就註定了我是這個家的一份子。縱然你再不甘願,也得恭恭敬敬叫我一聲小叔。”

霍亦辰噎住了,臉色十分難看。

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囂聲,眾人的目光被引了過去,只見一名身穿格子襯衫的中年男人被兩名保安攔住。男人平庸的臉上表情苦惱,嘴裏說著什麽。霍亦辰心裏煩躁得很,聽見嘈雜聲更是像被點燃一樣,氣沖沖走過去問怎麽回事?

其中一名保安恭敬回答,“這位先生沒有邀請函,卻執意要闖進來。”

被阻攔的男人立馬辯解,“我確實是受邀參加晚宴的客人,不小心把邀請函遺失了,不信你看,我給霍夫人帶來了賀禮。”男人神情真誠,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個四方形的禮盒。

霍亦辰看這人樣貌平平,衣著樸素,並不相信他說的話,目光蔑然向下一瞥,冷道:“把盒子打開。”

男人抱緊禮盒的手縮了縮,“這是精心為霍夫人準備的禮物,自然得送到她手裏,由她本人親手打開。哪有人的面都沒見,先拆禮物的道理?”

霍亦辰煩躁,目光像看蒼蠅一樣嫌惡,“少廢話,要麽給我打開,要麽現在就滾出去。”

男人面上憤慨,“你說話怎麽這麽難聽?霍夫人就是這樣教導你的嗎?”

霍亦辰罵罵咧咧幾句,皺眉道:“保安,把他趕出去。”

兩名保安收到指令,一左一右鉗住男人的肩膀,動作粗魯,疼得那人五官皺成一團。

霍辭上前制止,“等一下,來者是客,不能這樣粗魯對待,別叫外人覺得霍家不講禮數。”

兩名保安面面相覷,都不知所措,雖沒放手,力道卻減輕了很多。

霍亦辰勃然大怒,喝道:“我才是飯店的正統繼承人,你們聽他的做什麽?給我把人轟出去!”

兩名保安又加重力道,正要推人走,霍辭淡然一瞥,氣勢威壓,“母親還未卸任,飯店輪不到霍亦辰做主,況且今天是私人晚宴,母親沒到場,論輩分我最大。我讓你們放開這位先生。”

見兩位主家人起了爭執,兩名保安腦袋轉不大過來。霍辭的音量雖不大,字裏行間的冷意卻令他倆生畏,下意識松開手退到一邊。

霍亦辰大怒,還想開口,被關元明壓住肩膀。關元明臉上仍掛著他的招牌笑容,緩聲道:“這位先生自稱受邀的賓客,卻沒帶來邀請函,身份無法核實,又口口聲聲說要把禮物呈給霍夫人。盒子裏的東西是什麽,只有他自己清楚。萬一裏面放的是危險物品該怎麽辦?亦辰關心他祖母的安危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態度急躁了些。但我覺得,打開包裝盒查看一下是有必要的,還請先生諒解。”

關元明是一只笑面虎,這番話說下來令人無可挑剔。那男人原本已被氣得發抖,這會兒被話一激,為自證清白只得劃破盒面上的包裝紙,再打開深藍色禮盒,只見絨布面的內襯中嵌著一個純白色杏圓瓶。

霍亦辰冷笑一聲,“什麽破爛玩意兒,還裝模作樣誇得跟個寶貝一樣。這家夥肯定是沒安好心,隨手撿了個破爛就想混進賓客裏接近我祖母,明明白白告訴你,霍家的關系不是隨便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攀上的,趁我報警之前趕緊帶上你的破爛滾蛋!”

男人聽了這些無禮的話,羞憤得雙耳發紅,把盒子蓋好後抱在懷裏,扭頭就想走,憤憤留下一句,“今天算是見識了霍家的待客之道。”

“這位先生請留步。”霍辭連忙阻攔,神色溫煦,順手執起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熱茶,恭恭敬敬地雙手捧著一杯遞到男人面前,愧疚道,“霍家晚輩出言不遜惹惱了先生,霍辭代他向您賠罪,您是母親請來的貴客,還請賞臉留下。”

那男人譏諷一笑,“你們霍家的人真有意思,席都還沒開,就迫不及待唱起戲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真是讓人看不明白。那個毛頭小子叫我滾,沒問題,我也不稀罕留在這地方,你又非叫我留下,難不成是覺得我姓白的好欺負,隨你們呼來喝去的嗎?”

“您誤會了,晚輩是誠心誠意向您致歉,絕無不恭敬的意思。您是母親邀請來的貴客,如果因為我們做晚輩的怠慢不歡而散,那便是我們不孝。”霍辭並不因對方的怒意而退縮,不卑不亢淡聲回應。

“那你倒是說說我為什麽要聽你的留下?”白姓男子掀起眼皮,冷道。

霍辭垂下睫毛思索片刻,將手中的茶杯放到男人面前的桌面上,隨後拿起另一杯茶,低頭後作揖,一飲而盡。

“晚輩以茶代酒向您賠罪,還望您忘掉不快。”他放下茶杯,恭敬地垂下視線。

男人盯著他,臉上看不出情緒,閑淡自若地拂袖負手。現場一片寂靜,連掉根針在地上都聽得見。霍辭保持不動,十分沈得住氣,黑眸似幽潭般沈靜。

一分鐘過後,那男人臉上殘存的怒意徹底消散,低笑了一聲,“你是霍辭,我認得你。”他刻意說了一句,然後雙手拿起面前的那杯茶,一口喝幹。

“感謝白先生寬宏大量。”霍辭擡起頭,淡聲道。

男人嘖嘖兩聲,故意說:“難怪年紀輕輕已是成就非凡,你的氣度和格局果然是某些人望塵莫及的。”

霍亦辰聽出了話裏的意思,當即虎著臉,兩道目光利刃一般向他射去。男人卻連一眼都懶得看他,繼續對霍辭說:“同一叢竹子也能出歹筍和好筍,霍家的後人裏數你霍辭像個樣子。”

“霍辭代表不了霍家後人,你也配不上我霍家的禮遇。”霍亦辰駁斥道。

霍辭臉色發沈,對霍亦辰冷冷道:“閉嘴。”

霍亦辰勃然大怒,“你憑什麽這樣對我說話?竟打著霍家的旗號對他卑微道歉,簡直是辱沒了我們霍家的名聲。”

“損害霍家名聲的人是你。”寧姿語氣不滿,然後看向中年男人,換上一副恭敬禮貌的神情,“白先生,晚輩有個不情之請,可以再給我們大家展示一下您帶來的禮品嗎?”

“反正已經打開過了,再開一次有何不可。”男人再度把禮盒掀開,露出裏面的杏圓瓶。

寧姿靠近,仔細端詳,擡手輕撫瓷面,“潔白晶瑩,無暇透光,這是上好的玲瓏瓷。渾身是孔,滴水不漏,與青花瓷齊名,追溯於隋唐時期。聽聞燒制前得先在瓷坯上漏雕出圖案,工藝要求極高。這些鏤空孔洞被稱為玲瓏眼,接著用精制玲瓏釉反覆七次點填在其中,如此才能確保燒制出的玲瓏瓷透而不漏。出爐的瓷器鏤空處明光清透,釉色清澈,嵌於瓶身。不僅外觀精美,還承載了文化的古韻。”

白姓男人打量她,點頭誇讚,“小姑娘真是好見識。”

“這位是我的未婚妻寧姿。”霍辭輕笑介紹,表情充滿驕傲。

男人不吝讚道:“兩位不論是外形還是內涵都相當匹配,是一段好姻緣。”

寧姿與霍辭對視,同時坦然而笑,尤其是霍辭,滿面紅光,毫不掩飾自己的高興。

杵在一旁被忽略的霍亦辰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頭像是被一團烈火灼燒,半秒鐘都忍不下去,憤慨道:“管你帶來的是什麽瓷器,有什麽了不得的?我霍家是名門望族,想要什麽奇珍異寶沒有?根本不稀罕你這破瓷器。”

“放肆,還不快住口——”

一聲怒喝傳來,伴隨著兩聲激動喝斥後的咳嗽,一襲暗紅色絨面長袍的霍老夫人怒氣騰騰走來。雖說疾病已愈,但相較從前精氣神還是弱了許多,整個人也瘦了一圈。此刻,老人家的雙眼裏盛滿了對孫兒的失望。

“奶奶……”霍亦辰被嚇了一跳,剛才的囂張煙消雲散,語氣發弱地喚了聲,忙迎上前去。

霍老夫人則不滿地瞪視他一眼,令他望而卻步,隨後她停在白姓中年男人的面前,露出抱歉又禮貌的微笑,“白先生,實在是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白先生見到霍老夫人後臉色也溫和了許多,關切道:“您的身體恢覆得還好嗎?”

“勞你記掛,我的病好了,實在感激你百忙中抽出時間賞光赴宴,招待不周是我的過錯。霍亦辰……”霍老夫人的音色忽轉為冷厲,面孔嚴肅。

霍亦辰被點名,身體一顫,還沒弄清楚狀況,不明白祖母為何對這個男人如此敬重。

霍老夫人繼續皺眉道:“現在、立刻、馬上向白鴻浪先生鞠躬道歉。”

“那個國家級非遺制瓷技藝代表性傳承人白鴻浪?”霍亦辰雙目圓瞪,白鴻浪的大名如雷貫耳,他實在沒想到面前這個外表平凡的男人竟然是國家級大師。

“為你的無禮道歉。”霍老夫人再次強調。

即便霍亦辰再不滿,也不敢忤逆,只得垂頭說:“白先生,怪我有眼不識泰山,向您致歉。”

白鴻浪對他沒有好印象,直接無視,轉頭對霍老夫人笑著說:“好事多磨,當初霍老夫人來見我時三顧茅廬,今天我也算是費了番波折才見上您的面。小插曲罷了,別壞了大家的心情。”

停頓片刻後,又溫言道:“正是這場鬧劇讓我見識了您公子霍辭的魄力和他未婚妻的才氣,也算是大開眼界。這樣一對金童玉女、天作之合,您這長輩當得有福氣,竟調教出這麽優秀的後代。”

霍老夫人聞言一楞,目光落在霍辭臉上,她不像從前幹練嚴厲,已如秋後落葉般衰老了,目光深濃,“霍辭這孩子的確成長得很優秀,全是靠他自己,我這個做母親的不稱職,從沒為他做過什麽,更無顏攬去這份功勞。”

霍辭沈默著低下頭,看不出情緒。

氛圍變得有些傷感,寧姿察覺到,忙拽了下霍辭的袖口。他緊抿著嘴點頭,走到霍老夫人身邊,低聲問:“您的病都好全了嗎?有沒有覺得不舒服的地方?”

霍老夫人先是一楞,隨後瞇起眼笑,擺了擺手,“沒有,沒有,我很好,你不要為我擔心。”

“之後還是抽空去醫院體檢一次。”霍辭循循緩聲,末了補充一句,“我陪您一起去。”

老人家笑得兩眼成線,眼角晶瑩閃爍,鄭重道:“好。”

寧姿目睹這一幕,心中感慨,是錯失多年的親情得以延續,是歷經歲月洗滌沈澱下來平靜的和解,她忍不住濕了眼眶。

白鴻浪也為之動容,目光似溫水般柔軟,“縱使這世間有再多紛爭與驚擾,時常不如人意,但生活裏總有那麽些時刻似禮物一般珍貴,真切地撫慰人的心靈,我想此時此刻便是。母子之情是世間偉大而細膩的感情,見證你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我覺得今晚來對了,如同立身於溫暖的火焰旁,也榮幸地感染上光與熱。”

霍老夫人埋頭拭去眼角的淚水,仰起面時露出親切的微笑,“瞧我,實在是太失態了。感謝您今晚赴宴,霍氏飯店因您的到來而蓬蓽生輝。”

“我才是倍感榮幸,您多次上門,我了解到您誠心堅定的合作意向。我答應過考慮與霍氏合作,為飯店定制一批瓷器,今天是專程來給您答覆的。”白鴻浪的臉上不自覺露出笑意,“我願投桃報李,接受您提出的合作方案。”

霍老夫人十分欣喜,“白先生,除去感謝之外,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麽。只有一點,我邵薇保證霍氏會善待您珍貴的作品,心懷敬愛地呵護它們,絕不辜負您的信任。”

“不過我仍有一點疑慮,您大病初愈,精力恐怕不夠,需要時間休養身體,應該無法親力親為處理飯店內的事務吧?”白鴻浪猶豫後問道。

“關於這一點,您無需擔憂。與您合作的事項皆由我孫子霍亦辰負責,還有內部經驗豐富的人員輔助,一同協作管理,我也會擔任起監督的責任,保證不會出現紕漏。”

白鴻浪的表情仍不太滿意,“既然您選擇和我合作,應該對我這個人的處事風格有所了解。我是個不太看重利益得失的人,但我的作品於我而言像是親生兒女一樣,需要得到關切和呵護,同時也作為信仰,需要得到尊重。我心裏傾向於把凝結了心血、文化與情感的作品交給真正懂它、珍惜它的人去安排,而不是交給一個只懂得金錢交易的商人。”

霍亦辰覺得他話裏有話,感覺不太妙,滿臉警惕。

“您的意思是?”霍老夫人問。

白鴻浪不賣關子,開門見山道:“您的公子霍辭和他的未婚妻寧小姐二人見識非凡,品格也仁善,我非常看好。”

霍亦辰驚怒失色,忘記了禮節,大喊道:“不行,絕對不能把這次合作的項目交到霍辭手上!”

“沒什麽不行。”霍老夫人語氣嚴厲,冷冷瞥了他一眼,隨後目光轉向白鴻浪,“我同意,但還是要征求兩個孩子的意願。”

她轉過身面向霍辭,柔聲問:“孩子,你願意嗎?”

從有記憶開始,霍辭見得最多的是母親失望的目光、嚴酷的表情,還有對他刻意的逃避,他內心是畏懼自己的母親的,但又難以割舍那份依戀和期盼。於是在歲月的磋磨下,這覆雜的情愫變成了惱怒和記恨。像這樣溫和而慈愛的目光實在太過稀有,以至於他楞住了,慌亂無措地看向身旁的女孩。

很多人都說,寧姿背後只有一個逐漸敗落的紅鼎軒,與如今功成名就的霍辭並不匹配,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其實是她救贖了他,成為他前行路上的那盞明燈,光火葳蕤,希望不息。內心深處,他是依賴她的。

觸及霍辭的目光,寧姿笑意滿面,湊到他耳邊低聲道:“看我做什麽?你知道答案的,我會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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