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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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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廳內的布置金碧輝煌,四處可見水晶裝飾,天花板上懸著的巨型水晶吊燈,四散出流光溢彩的光線。

這樣奢華的場合,賓客們都是西裝革履、香衣鬢影,女孩的裝扮實在格格不入,只穿著簡潔的襯衫和休閑短褲,長發隨意在腦後挽作一團,額前垂下幾縷烏黑的發絲,偏偏暖黃色的燈光落在她身上,將她的皮膚照得白皙通透,像在發光似的,吸引人的眼球。

霍辭本是冷厲逼人,看見她的一瞬間,表情驟變,笑得眉宇清澈。寧姿趁旁人沒註意時朝他瞪去一眼,然後從手中的藥盒裏取出一支藥水,掰開管口,朝孟喜悅走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孟喜悅往後退了一步,然而她踩著細高跟,根本逃不開,“你是誰?想做什麽?”

“這位小姐別擔心,我手上拿的不是毒藥,是解酒藥,本來是擔心某人醉酒,特意給他買的,現在看來他用不著,反而十分快活,不如便宜了你。”

聽到寧姿這麽說,霍辭忍不住動了下眉尾。孟喜悅本能搖了下頭,正要開口,被寧姿堵了回去,“你可千萬別跟我客氣,女孩子之間本來就該互幫互助。剛才看見你都站不穩了,這樣可不安全,你自己也很難受吧?快,一鼓作氣把這個喝了,要喝光光哦。”

孟喜悅忽然想到一個典故——被潘金蓮灌藥的武大郎,來不及反對,寧姿一個箭步上前對著她的嘴把藥全灌了下去。苦澀霎時溢滿口腔,孟喜悅被嗆得咳嗽幾聲,深棕色藥水順著嘴角流下,滴在禮服裙上,迅速暈開難看的汙漬。

“你……咳咳!”孟喜悅本想罵寧姿是神經病,卻咳得停不下來,下一秒,解酒貼被“啪”的一聲拍在她的額頭,粘牢了,冰冰涼涼的,凍得她驚呼一聲。

寧姿不耐煩地拍了下手,“不用謝。”

孟喜悅一時語塞,表情有些蠢,瞪視著她,像傻掉了一樣。

霍辭走向寧姿,任誰都看得出他眼底的溫柔瘋狂蔓延,仿佛將所有冷漠都融化了,“你終於來了。”

“你不是說我可以不來嗎?現在我算是知道原因了。”寧姿突然扭臉對他說,意有所指。

霍辭毫不在意,“那是為了體現紳士風度假裝說的,實際上我一直在等你。”

她不買賬,“等我做什麽?替你照顧醉酒的女士?”

“沒有你在我身邊,一切都顯得沒意思。”霍辭乖巧地偏了下腦袋,“還有沒有解酒藥?我的頭有點暈。”

寧姿瞥了他一眼,“確實有剩的,不過給不給你喝得看後續表現。”

霍辭饒有興味地盯著她看,半點不生氣,反倒樂在其中的樣子。

孟喜悅被忽略了個徹底,就算再沒眼色,也繃不住了,當即黑下臉走開,步子踩得很穩,不忘擡手狠狠扯下額頭的醒酒貼。

“這麽快就酒醒了,看來藥店老板沒騙我,價格是貴了點,效果確實好。”寧姿滿臉欣慰。

霍辭瞧著她的表情,低聲笑道:“還沒吃晚飯吧?我先帶你去休息區吃點東西。”

“來的路上零食都已經吃飽了,一點也不餓。”

“零食怎麽能當飯吃?”霍辭不滿。

寧姿秀眉微挑,“就算零食不能當飯吃,見你四處招蜂引蝶,也氣飽了。”

“奇怪,怎麽聞到了一股酸味?”霍辭心情很好。

寧姿推了下他的肩膀,“是你的嗅覺出了問題。”

“跟我來。”霍辭拉住她的手。

“去哪裏?”

“向所有人介紹我的未婚妻。”他坦言。

寧姿一楞,把手抽了回去,又尷尬地擺了兩下,態度一下子軟下來,“仔細想想,剛才我只是一時沖動。當眾介紹就免了,你知道我最不喜歡這種場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那滋味想一想就夠難受的。”

“聽你的,反正無所謂,認識我霍辭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位深愛的未婚妻。”他的目光暗了暗,“但無法避免某些人不懂分寸生出不好的心思,我會和他們劃清界限。”

“大可不必,拒絕非分之想就可以了,有合適的機會還是可以合作的,幹嘛跟錢過不去?”

她的語氣有點激動,惹得霍辭笑了聲,“小財迷,擔心你的男人賺不到錢?”

寧姿眼珠子一轉,討巧賣乖道:“不擔心,等我畢業後做設計師,畫稿來養你。”

這副機靈的模樣真是讓人又愛又恨,霍辭忍不住擰了下她的鼻頭,寧姿蹙起眉。二人鬧得正歡,沒註意到一襲唐裝的老先生朝他們走來,正是許久不見的燕老板。

他臉上掛著慈和的笑容,“兩位年輕人晚上好。”

二人趕緊站端正,禮貌地打招呼,“燕老板,您剛到嗎?”

“有幾位老板對我店裏新到的一批畫感興趣,邀請我來參加酒會。”燕老板話鋒一轉,“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聽說今晚請來了米其林主廚,有品嘗美食的機會,我當然不能錯過。”

寧姿覺得燕老板像極了老頑童,沖他笑了下,“我也很感興趣,不如一起去享用美食?”

“榮幸之至,看見你們兩個人,我就想到了一個詞語——金童玉女。”燕老板讚嘆道。

寧姿害羞地埋下臉,霍辭倒是大大方方攬過她的肩,“不愧是燕老板,果然眼光是最好的。”

燕老板左右看了眼,眼底洋溢著欣慰,最後目光落在霍辭臉上,隱隱出神,像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感慨道:“你越來越成熟了,也越來越像你的父親。你們的眉毛一樣是濃郁英氣的劍眉,雙眼大而深邃,輪廓分明,身型也是同樣的高大俊美。當初你的父親也是自己創業開創了一片天,如今你也走過同樣的路。我相信他在天有靈,看見自己兒子今日的成就,一定為你感到驕傲。”

寧姿的目光觸及霍辭,只見他雖然不至於熱淚盈眶,雙眼卻也亮了起來,像是星星落入其間,便明白這對他而言是莫大的肯定,也為他感到喜悅。

燕老板拍了下霍辭的後背,換了個話題,“之前你托我替你拍下手鐲《綺麗之夢》,我不負你的囑托。”

“麻煩您了,下回我登門拜訪,一定帶來好酒。”

“這話我記牢了,但還有些話不得不說。我知道霍夫人的生日快到了,《綺麗之夢》是你為她準備的賀禮。我確實答應替你找來,卻沒說過幫你轉交。”見霍辭一怔,燕老板補充一句,“既然是精心準備的禮物,自然得由你親自送去。”

霍辭苦笑一下,“她見了我,大概率不會高興,何必令她生日當天生頓氣?”

燕老板嘆了口氣,“你把你母親想得太過狠心。她的確有錯,卻並非對你毫無感情。半年前,你與寰天地產競爭一批環保材料,勝算不大,對方態度一直不冷不熱,後來峰回路轉,順利達成合作。這件事背後的真相是你母親親自去了那家建材公司,你父親生前與那家公司的老董事長有舊交,你母親借此游說,替你疏通道路。”

霍辭面上的神情看不出悲喜,眸中閃過錯愕。

“你母親固然有錯,錯在太過執著於對你父親無妄的愛,沈淪在丈夫離世的苦痛中難以自拔,把自己無法排解的負面情緒宣洩在年幼無辜的你身上。這份難以承載的痛苦與霍氏面臨的危機如同雙重大山壓在她一個女人身上,令她心力交瘁,因此下定決心把年幼的你交到遠在國外的外祖父母手上,從那以後,母子二人間橫亙了地理距離和心理上的隔閡,彼此誤會越來越深,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停頓片刻,燕老板低聲說:“平心而論,霍夫人算不上是一位好母親,她固執己見、偏心自負,然而她內心深處依然充滿對你的關懷與期許,只不過向來嘴硬,不肯顯露分毫。實際上,她總是從各方打聽你的近況,了解你的成就,發自內心為你感到驕傲與欣慰。”

霍辭努力消化這些話,緊緊閉著嘴巴,心中五味雜陳,一時竟無措起來。一雙溫暖柔軟的手貼住他的手,緊緊握住,他一擡眼就撞見寧姿心疼的目光。她熱淚盈眶,朝他露出安撫的微笑,那笑容仿佛在說,別擔心,有我在。

寧姿轉頭面對燕老板,誠摯道:“燕老板,先為我的無禮向您道一聲歉。首先,我發自內心敬重霍伯母,她對我關愛有加,我的內心也充滿感恩。但站在霍辭的角度,我無法認同她的做法。您剛才說的那番話,我全部都相信,卻依然無法諒解。因為最初受到冷待的霍辭只是一個年幼的孩童,孩童的世界很簡單,單純又脆弱。”

霍辭站在她身邊,安靜地凝視著她,目光映射不平靜的內心,觸動輕易便能察覺。寧姿的目光緩緩移到他的臉上,變得愈發柔和,疼惜之意快要溢出似的,繼續輕言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任何人都避免不了,這些大家心知肚明,但我想不論是多麽理智的人都很難做到看透,坦然接受。失去至親的痛苦像是洶湧澎湃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冰冷刺骨,像是隨時要吞沒一切光明。這對於成年人都是難以承受之痛,更何況是對於一個孩童。年幼的霍辭失去了父親,他需要的是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個讓他安心依靠燈火通明的港灣,但這些全都落空了,因為他的母親對他表現出直白的憎惡。”

“家長的細枝末節會在孩子的眼中被放大,更何況是直白的態度,他只會失去安全感、疑惑不解,在經歷努力尋找原因卻一無所獲之後,這份難以排解的痛便同淬了毒的種子一樣被種在心裏,生根發芽,久而久之甚至發展為自卑,放棄了對自己的愛。心中沒有依靠,獨自面對覆雜的世界,這樣孤寂地長大是一件多麽辛苦的事?”

寧姿有些哽咽,心頭被酸澀填滿,“但他還是好好長大了,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成長得非常好、極其耀眼。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算作真正成熟,但經歷得多了,自然明白更多事理,兒時求而不得的答案也終於變得清晰。連我們都能看清霍伯母對他那份隱晦別扭的愛意,聰明如霍辭,又怎會毫無察覺?他向來外冷內熱,自然敬愛自己的母親。可嘆那些沈澱在歲月長河中的疑問與悲切,早已沈澱為難以逾越的鴻溝。”

她深吸口氣,強自按捺顫抖的聲線,“我愛的人不是聖人,徹底的諒解與包容實在太過困難,我支持他以自己的方式表達內心的情感,不論今後他有任何決定,我都會陪伴在他身邊。如果他選擇跨越鴻溝、打破隔閡,那麽我替他感到高興,但那需要時間,如果他不願意,也無需感到自責。我無法狂妄地說一句感同身受,只發自內心期盼他能活得輕松一些。”

寧姿微轉過臉,目光重又投向燕老板,“我們同是關心霍辭的人,更應該給予他信任與尊重。”

霍辭的右手慢慢挪過來,與左手一同包裹女孩細膩溫暖的小手,眼中盛滿閃爍的光點。燕老板看著兩人相握的手,靜默良久,輕嘆了聲,再擡眼時向寧姿回以慈和的笑容,“本以為自己是旁觀者清,沒想到是過於自負。我的確沒有站在霍辭的角度去考慮這件事,忽略了他的心情。不過現在我很高興,被你這個小姑娘點醒了,像是被上了一課,這是非常寶貴的收獲。”

寧姿有些不好意思,“您不怪我話太多、沒禮數就好。”

燕老板笑著搖頭,“我說的可不是客套話,而是由衷感到欣慰與開心。看來如今霍辭已經找到了溫暖的港灣,不再孤寂或悲哀,有一片溫柔的月光真真切切照在他身上。”

“是呀,今晚的月色很美。”霍辭的眼睫輕眨,柔軟的嘴唇輕輕開合,低聲說出這一句。

宴會廳的落地窗外躺著一片靜謐的夜空,這座城市華燈初上,卻奪不走天幕中懸掛那輪明月的光輝。

然而他沒有看月亮,此時此刻,原本漆深的眼眸裏盛著更璀璨的光華,也清晰映出寧姿靈秀清麗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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